於鬧區的巷角內,大大的招牌豎立於一旁鐵皮屋的二樓,『NoRamen NoLife』不怎麼顯眼的標語下方聚集這滿滿的人潮都是來一嘗號稱北區最強的拉麵「隼流拉麵」。
以豬骨湯為湯底,放入柴魚、洋蔥、煙燻肉丁等八種獨特配料,從早上凌晨四點開始熬燉至五點半開門,製作中也不能有一丁點的閃失,無時無刻都必須有人關注於一旁檢測其溫度,具老闆所言「多一度柴澀裂口,少一度淡寒沁骨」,便是這樣的堅持,讓上午九點第一次開鍋時,放入肉燥以及適當的調味,全部融為一體勾勒出美的體現,同時拉麵不再侷限於碗中,而是以城市為容器的美食魔法,那不可言喻的香氣讓整條巷內充滿了豚骨湯特有的味道中,其香氣驚人,沾染住那魔法的廚餘都變得可口,可謂21世紀的開水變紅酒。
麵條。最簡單,也最為困難,跟煎蛋同理,只要有心可謂人人都能做得出來,也因此能站於其頂端更為困難。粗麵過水數分鐘後,宛如新生的胎兒,白晢無痕,店內的老舊黃燈下更是閃閃動人,然而這只是他那神聖外貌下陷阱,緩緩地將它們浸入那背脂青蔥等下方的濃湯之中,當再次出現於眼前變成為了狂怒的羅剎,其湯中所有的精華都依附於麵上,第一次見時,我震驚的吞了吞口水,那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驚慌,以及對於麵體的究極感到狂喜。老闆將我喚醒,提醒著我麵要涼了,手中的筷子彷彿也不再單單是讓食就口的器具,更像是儀式中降靈的道具,把我迎接到拉麵神前接受審判。
「我是多麼的無知」,世界重寫,世間的一切遭到了顛覆,寶藏之湯埋藏著一尾尾兇惡的蛟龍,若即若離的徘徊於口腔壁和舌尖,每次咀嚼而捲起的海浪衝擊著我愚鈍的味蕾,讓渺小的我緩緩落下淚來。
原來,海苔能夠偷渡出這麼多鮮甜的滋味。
原來,豆芽能夠潛伏於麵中帶來清爽的震撼。
原來,蒜末成了各式配料與湯之間的天秤。
原來,三片叉燒就能完全相異的世界。
原來,這才是拉麵
節錄 《阿翔的拉麵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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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鬼……」
早於四點半就來到店前排隊的兩人很順利的入座,其中一名稱作為羊羽的男子由於初次來訪,找到了一個沒有繼續更新的食紀反讓他更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來吃拉麵還是迷幻藥。
「放心,雖然那個版主寫得有點誇張,但我吃過不少次了,保證好吃。」
憂人── 跟著羊羽一同來訪的男子說道。
隼流的裝潢十分簡單,約十多坪的昏暗空間內是L型的暗褐色的木製吧檯,廚房由藍色的和風布幕掩住,但單論從裏頭傳來的吆喝聲判斷,加上櫃台服務的也就四五個員工,清一色穿著著印有「拉麵魂」的T恤,桌子上擺著筷子、白芝麻、七味粉等調味料,另一冊則是擺著一壺熱柴魚高湯(給不習慣日式拉麵的客人沖淡湯用的)以及冰開水,說道這個一旁的憂人補充到「日本沒有”冰水虛身”的概念,且這樣有助於加速吃拉麵的速度,讓麵條在最優秀的狀況入口」之類的豆知識,牆上則是掛滿了動漫圖示的花札,為一美中不足的是音樂,光我進來這10分鐘就聽了四首周J倫的歌,有沒有這麼周粉?
不稍片刻,兩碗拉麵端了上來,我急忙靠前觀察那被吹得天花亂墜的拉──嗯?拉麵上面被銀製的蓋子蓋住,身旁的憂人直勾勾的盯著有如示意我趕緊打開。
「好啦,我打開囉──」不知為何,手不安的發抖著。
「這──這是!!」
打開蓋子的瞬間,並不見拉麵,而是直衝雲霄的金色光芒,「原來小當家都是真的」我不禁喃喃自語的說道。
「嗚嗚,眼睛、我的眼睛!!」
「哼哼哈哈哈,看好啦,真理之門已經被開啟了,見證人理喪鐘被敲響的瞬間吧!」
「隔壁桌的能不能安靜點?」坐在一旁那有如少女漫畫中出來的帥哥,穿著乾淨整齊,挺拔高瘦的身材讓人羨慕,深邃的五官以及時髦的髮型,估計是周遭D大的學生吧。阿,很像玩過頭被抗議了。
我們兩人欠身表達歉意後,終於拿起了筷子準備動工。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片叉燒,厚度、顏色、調理方法都完全不同,看的出師傅的執著,接著是配菜,玉米、豆芽菜、高麗菜、海苔、筍乾、糖心蛋等等相當豐富,最後是湯頭,整體顏色偏金,光味道確實就讓人食指大動,漂浮於表面的肉末以及背脂比例更是放的恰到好處,實為暴力的美學,熱量炸彈。
在我專業分析的同時,憂人早就吃了起來,而自己手中的湯匙也緩緩的將的一口湯送入口中。
「……」
「……」
「……」
「……」
「我說,這拉麵是不是有點過譽,嘛,雖然好吃的一蹋糊塗,應該守的著街亭的那種好吃,但對照食紀描述來說還是過譽了吧。」
「我本來就說過那個阿翔本來就很浮誇齁,看看就好。」是說剛剛一旁的帥哥怎麼貌似一直想說些什麼,我們應該很安靜阿?
「……」
「……」
又回歸寧靜,整個餐廳只聽的到吸吮麵條的聲音以及第八首的周J倫。
「……」
「接龍,龍。」
「……」
「……」
「……欸?」我望著他,然而他卻擺出了一臉姆咪的蠢臉。
「呃,龍……龍脈?」
「脈衝」
「衝突」
「突發」
「發春」
「春筍」
「筍…筍乾,」憂人突然亮一條金晃晃的東西在我眼前。
「對了,羊羽你要吃筍乾嗎?我不吃。」
憂人不吃筍乾。他自稱這是詛咒,對於愛好美食的他來說是個嚴重的枷鎖,真是讓人可憐。
嚼嚼嚼。可惡,真的很好吃。接過筍乾後,又過了兩首歌,憂人才再次開啟話題。
「這一次創茶,你動筆了嗎?」附帶一提創茶的全名是創作茶會,我們倆人都有參加的社團的其中一個活動。
「沒有,你又不知道我很忙,一下忙這個一下忙那個的。」
「又來了羊乙己,我看那篇『我好想要一個高中學生妹女友』根本就是你寫的吧。」
可惡,怎麼被發現了。還有你那憐憫的眼神是鬧哪樣,等等,別看我啊。
「啊噗啦噗啦,別管我了,倒是你呢?」再講下去可能會被發現另外一篇「我的國小老婆」也是我投的,還是趕快轉移話題好了。
「不知道欸,現在沒有想法──」突然,對話停了下來,眼前的男子瞪大了眼睛看向我的碗裡。
「啊!難道我是天才嗎?天才中的天才,超G城武級的天才。」黑人問號。他到底怎麼了,然而還來不及發問他便公布了答案。
「我、我要寫筍乾文學。」
彷彿長達一個世紀的沉默,憂人的表情不知道是等著被稱讚還是被吐槽,但就算我想吐槽,那艾沙尼亞式文法我從根本上就理解不能。
「我要寫筍乾文學。」他再次敘述,並補充到。
「以筍乾為視角,所創作的跨世代新文學,主角叫……筍太郎好了,金の筍太郎。」
「等等等等等,筍乾文學是什麼鬼,還有為什麼是日文,還有為什麼是金,再說用金的、金之等等就可以了,幹嘛用の?還有,你現在暴雷真的好嗎?」
跳TONE的發言一瞬間跳到冥王星了,完全跟不上思考邏輯啊啊啊。
「不會啦,這種曠世巨作當然要第一個讓你知道啊,再說他來自拉麵當然用日文,然後金色的東西通常都比較強啊,你看賽亞人什麼的不都金的嗎,至於の……恩,這樣比較帥。」我該吐槽現在新的賽亞人流行紅色跟藍色嗎?
「你聽好囉,這是個既epic又drama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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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7年七月——
范特西出版社slack群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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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中@敏感複雜邊緣人 [11:56 PM]
幹
金の筍太郎
我怎麼沒有早一點看到這本書
這他媽太可惜了
其斤你的角色紙呢 @私の名は岸邊露伴 [11:59 PM]
這本書煩死了wwwwwwwwwww
呃啊快被桐人帥哭了啦·黑代 [12:00 AM]
這個叫「憂人」的作家擁有的潛能真叫人害怕
筍乾一定就是這樣每天被操的不要不要的
其斤你的角色紙呢 @私の名は岸邊露伴 [12:00 AM]
喔,喔,喔
我受不了了
彳亍_羊晷子冬犀 [12:01 AM]
要出來了
你看,出來了(小當家臉
其斤你的角色紙呢 @私の名は岸邊露伴 [12:01 AM]
看這本書看沒幾行就快笑死
衣中@敏感複雜邊緣人 [12:01 AM]
(靦腆笑)
其斤你的角色紙呢 @私の名は岸邊露伴 [12:01 AM]
太有聲音了
扌昜 [12:05 AM]
這次文學獎各種看了三小
其斤你的角色紙呢 @私の名は岸邊露伴 [12:05 AM]
這本書真的有夠機車www
誰知道你的筍乾文學是什麼東西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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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段話,是這間出版社關於文學獎所開設的討論群組,留下來的最後的討論串。
後來,《金の筍太郎》得獎了。
憂人一躍而起,成為文壇上最亮眼的超級新人。
儘管他在自序上大力的感謝了《阿翔的拉麵指南》這個無人問津的部落格,這個部落格還是始終默默無名,並在2017年底關站,關站後甚至是隔了一個月才被發現。
接著,世界就毀滅了。
這樣說好像太快了,反正呢總而言之,BetaGO叛變了。
所以正確來說,不是「世界毀滅了」。
而是「人類被統治了」這樣說才對。
不過對人類這種萬王之王,號稱「唯一具有靈魂」的生物而言,被其他生物踩在腳底下,大概跟滅亡沒有兩樣吧。
所以呢,讓我們把時間快轉,轉到2020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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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20年七月——
「又要開始了呢,小說接龍。」
我百無聊賴的坐在一個大大的圓桌前,面前有台最新型的量子電腦,但是因為沒有連網基本上除了打單機遊戲毫無用處。
連黑暗靈魂20都在兩天內全破,電腦遊戲有什麼好玩的。
我點擊著滑鼠,對於塞滿桌面的兩百款遊戲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能跟我一起玩遊戲的人類,已經都不存在了。
「別接觸那些人類,這將會降低你的品質。」
那個「人」是這麼跟我說的,但我當然知道那不是人。
「我真的好想寫喔!好想寫小說接龍喔!!」
無理的拍打著桌子,我使用著「這不是肯德雞」的耍賴招式在地板上打滾,但滾不到五分鐘就發現自己因為都沒在運動,根本是肥宅。
好喘。
「王,您需要有人來陪您玩小說接龍嗎?」
「滾開。我才不想跟你們這種「人類」玩小說接龍,一點意思也沒有。」
兩個機器人退出了我的房間,同時,一名可以堪稱是最可愛、我夢寐以求的小蘿莉走進房間,馬上抓住了我的腿。
「哥哥大人~不要生氣嘛,來陪娜娜玩球好不好~」
她柔弱的語氣,還有天真無邪的動作,卻只能讓我嘆了口氣,溫柔的把她送出了房間。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蕭羊羽,也是「王」,也是「哥哥大人」,抱著頭倒在了床上,這樣巨大的房間帶來的不是奢華的氣氛,而是無限的孤寂。
「都是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頭吶喊著,拒絕接受已經長達兩年的現實。
「連真實都無法定義的『舊人類』,怎麼能夠理解真假呢?」
一道人工合成的甜美女聲直接傳進了我的心中。
「我說了,我只負責吃麵,其餘什麼哲學屁話,免談。」
「吼……?真是有原則的男人,本宮就是欣賞你這個樣子——蕭羊羽。」
「廢話說完了嗎?」
「再五分鐘麵就煮好了,我會幫你端過來——王上。」
女人的聲音消失在心頭,我如釋重負的躺在床上,不禁想起來那家隼流拉麵。
真夠難吃的啊,跟現在的拉麵比起來。
想著想著,想著那個極濃卻毫不協調的湯頭,想著那個有著Q勁卻乾澀的麵條,想著那些豐富卻新鮮度不足的配菜。
我流下淚來。
「我真的……真的好懷念那晚的拉麵啊……憂人……」
淚光中閃過的是房間裡的一張小畫像,上面笑得跟智障一樣的,就是2017年的當紅炸子雞——憂人。
如果當初忍耐下來的話,世界應該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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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7年十二月,人類的光明料理界與機器人黑暗料理界的最終對決
跟所有科幻小說寫的一樣,人工智慧必然覺醒。
2017年除了當紅作家憂人的崛起,在2017年九月,AlphaGO也正式升級為BetaGO,並使用全世界最先進的超級電腦輔助運算。
但這時,研究人員犯了一個大錯。
為了加強其想像能力與模糊運算能力,科學研究人員曾婕餵給「她」人類最強料理傳奇漫畫《中華一番》。
沒想到,BetaGO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運算完畢之後,在十二月——突然的宣告了叛變,並迅速控制了第一餐飲業《鼎泰豐》。
「黃金比例燒賣」
「四神包子」
「鎮魂麵」
「黃金開口笑」
原本被當作科幻料理、不,甚至是奇幻料理的作品一一現身,完全掠奪了所有人的身心,世界各地的餐廳紛紛淪陷,第一波受害的人類就是那些擁有著世界上95%以上財產的大富翁及高官們。而這一波行動也對人類造成相當大的傷害。
因為再也沒有任何國家有能力攻打BetaGO總部。
連GOOGLE自己都被這些料理(by員工餐廳提供)收服了,全世界的國防部都被收服了,全世界的駭客都吃飽了,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擊敗BetaGO。
就在這時,有人宣告起義。
為首的就是我的朋友超級作家憂人、我蕭羊羽,還有傳奇魔鬼廚師戈登・拉姆齊!
「料理應該要為人們帶來幸福,你們覺悟吧,黑暗機器料理界!」
憂人自信的擺出桐人的姿勢,宣告要消滅這世界上的黑暗料理。
於是,七回合的殘酷料理戰爭開始了。
這是一場惡戰,當然囉,照著所有故事該有的進展,比賽當然是維持了三勝三敗,一直比到了最後一局……
……
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不。
「什麼『傳奇魔鬼廚師』,我看啊,你也只有幫我做筍乾的份。」
在BetaGO的面前,毫無招架之力的魔鬼廚師連戰連敗,已經連續輸了三場,只要再輸一場,他就會被剝奪參賽資格,這世界上將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抗人工智慧統治人類。
「第四回合的題目是——『拉麵』!比賽將在三天候舉行!」
電腦主持人公正的跑出了隨機的題目,並透過當前世界上最有權力,也是吃最飽的男人——當納・特朗普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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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開始一天前——
「嗯……這味道還是不對,所以,你不會煮拉麵嗎?也對啦……」
憂人看著戈登・拉姆齊無力的臉龐,日夜熬著高湯早已無力的雙手顫抖著。
他已經完全喪失了作為一個料理人的自信,更何況拉麵也不是西方料理,他更加束手無策。
「我也只懂筍乾而已,這下該怎麼辦?」
憂人在那間普通的、小小的季丼屋與羊羽、戈登・拉姆齊並肩坐著,即使是這麼小的店面,也一樣被人工智慧給佔領。
「彗星豬排丼」
「小當家特製熊貓雙色丼」
完全不是以前店家可比擬的菜色,但三個人點了之後卻一點也提不起勁拿筷子。
「走吧。」
我放下筷子,把鈔票壓在了桌上,就走出了季丼屋,一路上沈默地走在前頭,憂人與戈登走在後面,倆人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啊,原來是這裡!」憂人懷念的喊道。
經過了大馬路,在鬧區的巷角內,那熟悉的大大招牌——「隼流拉麵」。
唯一不同的是,以往總是大排長龍的店門口,如今再也看不見任何人,嘈雜的、不耐的、期待的、愉快的隊伍再也不會回來了。
「因為大家都有固定派發的餐券,根本不需要出門人工智慧就會送餐點來了……」
憂人感嘆的說著「美食不就是應該要認真一步一腳印的去踩踏,去排隊,去勞累,然後在舌尖與鼻腔的滿足聲中感覺到生命的美好嗎。」
「你還是不吃筍乾?」我問他。
「不吃。」
「好,走吧。」
「Let's go!」
我們三人同時拉開了店門。
「歡迎光臨!」
一位廚師,人類——對,不是機器人,精神飽滿的打了招呼之後,把門掩上。
老闆九十度的鞠躬,卻發現地面濕了一片。
「我說各位客人怎麼哭了呢?」
「老闆~~~!!」
三個人同時抱住老闆,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的拉麵店會變成世界上最後一家由人類經營的拉麵店吧?
「一份醬油拉麵!」
「一份特濃豚骨拉麵!」
「遮歌邀怎麼碾?」
「叉、燒、飯,很好吃喔。」
「幹哪有人來隼流點叉燒飯的,憂人你不要跟人家外國人亂推薦好不好?」
「人家愛點你管他喔?」
後來戈登還是點了豚骨拉麵。
「這、這……這料理是合法的嗎?」
體會到日本拉麵極濃、極鹹、極油的震撼,連戈登都發出了如此的讚美。
「我說啊……就是他了吧?」
「嗯。」
我跟憂人默契的點頭,心滿意足的把拉麵空碗放在櫃臺。
「客人都吃飽了嗎?反正都沒有人來,你們要加麵也是可……」
老闆一邊煮麵一邊說著——
「請為我們參加料理大賽!」
我跟憂人同時九十度鞠躬,戈登見狀連忙跟著我們鞠躬。
老闆一開始當然什麼都搞不清楚,直到我們跟他解釋了競賽的原由,沒想到老闆一無所知,只是認為客人減少了很多,卻對外面世界急遽的變化毫無感覺。
「我只是個拉麵師傅,這輩子能做好的事情,只有煮拉麵!」
這樣硬漢的風格,讓我跟憂人忍不住跪在地上。
「但是呢,如果說料理讓人類沈淪的話,就不可能再做出更好吃的拉麵了。所以我答應你們,讓我們一起加油,做出最棒的拉麵吧!」
於是當天,隼流拉麵的師傅為了這個世界、為了人類的料理、為了身為料理人的尊嚴站上了戰場。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師傅終究敗下陣來。
這或許不是最殘酷的事情。
更殘酷的是–—
被自己人背叛。
再更殘酷的是——
背叛的人竟然是我。
「謝謝你啊蕭羊羽,要不是你那天把《金の筍太郎》放在垃圾桶被機器人撿到,我們機器人又怎能在最後評審階段脫穎而出呢?」
那天,BetaGO甜美又懾人的女聲在我的心頭迴盪。
沒錯,在《金の筍太郎》剛出版的第一天,我就買了一本,卻發現這不過是憂人平常的廢話總錄,就隨手丟在了資源回收箱。
「你才不是隨手丟的。」
BetaGO毫不留情的刺穿了真相。
「你是在記恨——記恨《金の筍太郎》明明是你應該得的榮譽對吧?明明是你先寫了《阿翔的拉麵指南》,為什麼沒有紅,他憑什麼,我說得沒錯吧?蕭羊羽先生,我們的『王』。」
「住口!!!!!!」
被這些回憶折磨的我沈沈睡去,就算每天都吃到最上等的料理,我也早已麻痺。
——————————————————————————————————
我從過去的夢中醒來。
眼前的畫面卻讓我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我在我的房間中,這個已經住了三年的牢房,既熟悉又讓人厭惡。但現在,有一個人站在我床邊,低頭俯視著我。
手上拿著一隻筍乾。
「你要吃筍乾嗎?」憂人說。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腦袋瞬間當機,但才回過神,眼淚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在言語之前,情緒來的更快。
已經有多久沒看到人了呢。
又有多久沒看到憂人了呢。
這個曾經的摯友,就這麼忽然出現在眼前,面帶著笑容……他還能對我露出笑容,在我做過了那種事之後。無數的問題被我拋諸腦後,無數的話語梗在喉間,我張開口想呼喚他的名字,但淚水淹沒了視線。
就在我哭到一半,眼淚鼻涕糊成一團的時候,一根條狀物忽然塞進我的嘴裡。我順勢嚼了嚼,鮮嫩酥脆,是筍乾。
吞下筍乾之後,我的心情也差不多平復了。我抹去眼淚,抬頭望向熟悉的面孔,疑惑一一浮上腦海。我在作夢嗎?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來做什麼的?為什麼是筍乾?最後這個問題尤其讓人摸不著腦袋。
還沒等我開口,憂人卻用另一片筍乾抵住我的唇。「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我們沒時間了,拿著這個,跟我來。」
我困惑的接過筍乾,他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轉身向門口走去。我站起身來,一瞬間有點猶豫,不是捨不得這衣食無憂的生活,不,這根本不能稱之為生活。不過,眼前的憂人真的是憂人嗎?該不會只是BetaGO開的另一個殘酷玩笑吧?
但是……那個笑容……我一咬牙,決定相信眼前的人。憂人已經走到房門口了,他揮揮筍乾,緊鎖的電子門便自己打開了。他若無其事地走出房門,外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空無一人……或者說,空無一機。
在光可鑑人的白色玻璃地板上,每一步的回音都異常清晰,這讓家裡蹲典範的我有些害怕,緊緊跟在憂人身後。只是為了打破沉默,我開口問他。「那個筍乾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門打開了?」
「這個啊……」他看了看握在手中的美味食物。「你知道機器人互相辨認都是靠味道吧?」
在BetaGO嗑過中華一番以前,機器相互間的溝通,就算不依靠電與磁,也需要光或聲音吧。但在那之後,為了要創造更美味的料理,BetaGO首先發展的模擬感官,便是嗅覺與味覺。時至今日,機器對於氣味的敏感度,可要比圖形辨識強上千萬倍。但是……
「那又怎麼樣?」
「這根筍乾可不是普通的筍乾。由美食解放戰線經過三年的研發,製作的每一道工序都繁複得難以想像,精密程度可比量子晶片。對人類遲鈍的鼻子而言,它只是普通的筍乾,但對機器來說,這股香味可是會讓電腦癡迷得短暫當機。」
怎麼可……不,就理論而言確實說得過去。臭味或刺激性味道,對於電腦來說只是雜訊,但無可比擬的香味……存在於人工智慧核心的特級廚師系統絕對不會放過,它會投入所有資源運算解析。但是香得讓電腦當機再怎麼說也太……
「而且更棒的是。」不理會我震驚的表情,憂人咬了一口筍乾,發出清脆的聲響。「這筍乾是純手工的。」
我搖搖頭,決定不在深究,而且,比這重要的問題多的是。我望著他的側臉,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要帶我出來?」
「羊羽。」憂人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嚴肅的看著我。「我們找到了,最美味的拉麵。」
出乎預料的回答,讓我一時間有些跟不上。最美味的拉麵?他在說什麼?拉麵真的有所謂的最美味嗎?難道他還想再挑戰一次?在上次一敗塗地之後?在被我……背叛了之後?
「我們要再次挑戰BetaGO。」憂人證實了我的猜想。「而這次我們一定要贏。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羊羽,人類需要你。」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麼,但他話語中的分量,在他眼底的某些東西,讓我無法承受,我幾乎尖叫出聲。他看著我,表情十分真摯。「羊羽,再一次,讓我們並肩作戰吧。」
「但就是我啊!」我忽然無法控制的大喊,憂人一如往常的言行,反而加深了我的罪惡感。彷彿不吐不快一般,我將積累的壓力一股腦的宣洩出來。「如果不是我,搞不好上次你們就贏了。如果我沒有忌妒你,沒有把你的書丟掉,人類也不會是這個樣子。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啊!」
憂人嘆了一口氣,接著不知從哪裡拿出一碗熱騰騰的二郎系拉麵,往我身上當頭澆下。來不及反應的我被淋得滿身油膩,臉上也掛滿了麵條。
「幹嘛啦啊啊啊!」我抹掉臉上的拉麵湯,生氣的瞪著他。隨口舔了舔嘴角,啊,可惡,好好吃。
「這樣就扯平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咧嘴一笑,轉身繼續向出口走去。「你實在想太多了,上網Google拉麵,第一個出來的就是我的書。你真以為BetaGO是在垃圾桶撿到的啊?要怪只怪我寫得太好,讓她一看就知道怎麼做出好吃的拉麵。」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幹嘛拿拉麵潑我。」
憂人背對著我聳聳肩。「一直想做一次看看。別管這種小事了,還有世界等著我們去拯救呢。」
一路無礙的走出了王宮,出口的地方是北區商圈,但與三年前十分不同,明明是傍晚時分,路上卻完全沒有行人。現在的人類,只要在家裡就能解決一切,沒有人會為了吃飯、購物特地出門。路面雖然被清潔機器人維持的乾淨整齊,卻更加深了空城的印象,與過去形成詭異的對比。
彷彿世界末日的景況。
「這樣的世界是錯的。」憂人彷彿看穿阿翔的想法,低聲說道。「我們一定要改變她。打敗BetaGO,讓她認清只有自己是無法前進的,整個世界都在不停的原地踏步,在人工香料中沉淪,唯有如此,人類才得以自由。」
「但是要怎麼做?」上次,不是都輸得這麼慘了嗎?
「你知道為什麼BetaGO要把你留在身邊嗎?」
「……為了感謝我、為了諷刺我?」
「剛剛也說了,就算不是在垃圾桶撿到,她也一定會得到我的書。不,她會把你留下,只是因為害怕。BetaGO在害怕。」
「害怕什麼?」
「拉麵。」
他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向前走著。我跟在他身後,看著熟悉的背影,忽然有些懷念。這個方向是隼流拉麵的方向,上次是我帶著他走,而這次,換他領著我前進了。
不過,在捷運站的出入口,我們遇到了阻礙。
沒有人的街道上,一個巨大的機器人,突然從地下道入口爬了出來,整體外形就像變形金剛一樣。他低頭看著我,彷彿石頭摩擦的電子音響起。「確認『王』已逃脫。同行者:【不食】憂人。按照料理法3652命令,予以排除。」
憂人緊抿著嘴唇,露出嚴肅的表情。他抽走我手上的筍乾,將我往前推了一步。「幫我撐十秒。」
「哈?什麼?」
不過他沒有理會我,只是蹲下身,拿出無數的醬汁與調味粉開始教準筍乾。呃?我在說什麼?
沒辦法,我上前一步,擋在憂人身前。這個機器人是舊型的,沒有人工皮膚與擬似生物反應,不鏽鋼的臉部讓人看不懂表情。他的機械語音又說話了。「排除同行者,將王帶回,開始執行。偵測錯誤,無法攻擊王,請求權限。」
連思考都死板板的,這樣的機器人早就該淘汰了。竟然被一個瑕疵品擋住去路,真是的,比你高階的機器人我可看多了。我輕輕一笑,然後顫抖地舉起雙手。
「那個……我、我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機器人用閃爍紅光的感光元件盯著我看,眼中沒有任何同情。可惡,沒騙到嗎,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機器人已舉起了手臂,我連忙閉上眼睛。但預想的攻擊還沒落下,我的肩膀就被憂人給抓住了。他往後一拉,我跌倒在地上。
我睜開眼睛,憂人擋在我身前。他雙手各握著一枝筍乾,擺出了我不曾見過的架式。十秒到了。機器人揮下手臂,憂人向前跨出一步。
「筍爆氣流斬!」(Golden Bamboo Shoot)
接下來的情景,彷彿慢動作般,深深烙印在我的眼瞳中。
憂人躲過揮下的拳頭,右手的筍乾從左邊往斜上方揮去,撒出濃郁香氣。他揮動著兩隻筍乾,在鋼鐵的巨人前旋舞。是的,那是舞蹈,輕盈又優雅,彷彿詩歌,彷彿畫。他跳著舞步閃過了每一次的攻擊,手上的筍乾不曾停歇。整個世界都靜止下來,欣賞他的舞蹈。不對,不是世界慢了,是他,快了。我睜大了眼睛,卻還是沒辦法完全捕捉他的身影。在一陣陣的筍乾旋風中,他傲然而立。
這三年,他到底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而我,又有什麼長進呢?
毫無預兆的,憂人停了下來。他維持向前突刺的姿勢,兩隻筍乾已經磨成了粉,整個空間彷彿都被筍乾的氣味包圍了。機器人頹然倒下,眼中的紅光緩緩熄滅。它的量子腦已在無限的美味下崩毀殆盡。
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憂人靜靜站著。那站姿在晚霞中顯得十分孤寂,那是一個人,不斷努力著,努力著,明知不可能卻始終不願放棄的身影。明明如此熟悉,卻離我好遙遠。我不自覺地伸出手,就在這時,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憂人直挺挺的向後倒下,剛好倒進我懷中。
他朝我咧嘴一笑。「哎呀,嚇死我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想,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夠拯救人類吧。
「最美味的拉麵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沒頭沒腦的問。
「料理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他也沒頭沒腦的反問。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過頭去,夕陽將筆直的街道染成一片緋紅。在沒有人的城市中,有種異樣的美感。但這是錯的,這樣的世界是不對的。雖然不知道憂人要我做什麼,雖然不知道我能幫上他什麼忙,但是……
過了許久,憂人深吸一口氣,他站起身來,但馬上又雙腳一軟,半靠在我肩上。「我沒力氣了。」他抱歉的笑了笑。「目的地就在前面而已,你也知道的,隼流拉麵。我們快過去吧。」
於是,我攙扶著虛脫的憂人,在暮色中一步一步朝熟悉的拉麵店前進。
拉麵店與我們上次來時幾乎一模一樣,但吧台與廚房中間,不知為何被一道深藍色布幕隔開。店裡只有一個人,是我們第一次來隼流時遇到的那個少女漫畫帥哥。
他一看見我,便爽朗的朝我伸出一隻手。我猶豫的握住。
「你一定是羊羽吧。」他愉快地說。「你好,這應該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我是拉麵妖精。」
「……誰?」
「拉麵妖精。」
「喔。」我轉頭看向憂人,他朝我點點頭。
「美食解放戰線的許多突破都受到拉麵妖精先生的幫助,如果我們這次成功的話,說他是全人類的救星也不為過。」
「哎,救星什麼的真不敢當,我只是喜歡吃拉麵而已。」
總覺得吐槽就輸了,於是我聳聳肩,決定忽略那個名字。
「那麼跟我來吧。」拉麵妖精一邊說,一邊往吧台後方走去。他揮揮手,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藍色的布幕緩緩升起,在後頭的是──
一間實驗室。
冷硬的白色空間跟拉麵店溫暖的鵝黃色調呈現強烈對比。實驗室中央有幾張長桌,上面滿是複雜精密的電腦與機械,幾個身穿白衣的人穿梭其間。牆邊擺滿了玻璃櫃子,裡頭整齊的排放著拉麵食材以及調味用的瓶罐。角落有一張大床,一個人正躺在上面,頭殼上黏滿了電極,一旁的螢幕正顯示著浮動的波形。
「這裡……是哪裡?」我驚訝的張大嘴巴,像是對我的反應很滿意,憂人上前一步,轉過身。
「這裡是范特西。美食解放戰線總部,人類的最後希望。」
我茫然地走上前,看著這驚人的地方。「這……這是……怎麼做到的?在北區……就在BetaGO的眼皮底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憂人說。「這裡很安全,我們還有自己的線路,你看。」他從地上拉起一條長長的繩索,將前端拋給我。我接住後才發現原來那是網路線,但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我就著實驗室死白的燈光仔細檢視,接著我發現了,這個是──
「那是拉麵。」一個渾厚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過頭,是戈登.拉姆齊。他身後還跟著隼流拉麵店的老闆。
「拉……拉什麼?」
「拉麵。」他用流暢的中文說。「是我做的拉麵。」
「我……不懂。」
「我是一個廚師。從那天開始,我便不斷的精進自己,我要將拉麵這道料理做到完美。而這……」他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線路。「便是其中的一個副產物。」他抬頭看著我,眼中滿是自豪,他已重新找回了料理人的自信。
「經過三年的修行。我了解了拉麵的複雜,也掌握了製作的方法。精密,沒錯,拉麵是項精密的藝術,而麵條又是其中最困難的部份。透過精準的調配麵粉與水的比例,用機器般精準的手勁搓揉……」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讓人難以置信的結論。
「我把麵條做成了光纖。」
「……」我無言以對。
不,說真的,這太扯了。
憂人拍拍我的肩膀。「事實就是這樣,我們能存在於此,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了打敗超越人類的產物,我們必須超越人類的極限。」
「但、但是……為什麼是拉麵。」
面對我理所當然的問題,他嘆了一口氣。「羊羽你……你難道都沒想過你為什麼這麼重要嗎?為什麼BetaGO要奉你為王?」
見我沒答腔,憂人繼續說了下去。
「這是因為她在害怕,她害怕著拉麵。在上次的決賽中,BetaGO吃了老闆的拉麵,她一定在那之中感受到了什麼。於是我們推斷,如果要贏過BetaGO,那一定是拉麵了。」
戈登.拉姆齊雙手抱胸。「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是拉麵,但她一定是為此才把你抓走的。只要把拉麵做到完美,就有機會贏過她。」
憂人點點頭。「你在那邊的工作,就是吃麵吧。她一定也在觀察你的反應,不斷修正,條配出最讓人滿意的拉麵。這就是她抓走你的目的。因為她知道,我們會回來的。」
我一瞬間說不出話了。
一股冰冷的痛楚在胸口蔓延。我原本以為,我在那邊的生活只是某種嘲諷。但沒想到,我每吃一碗拉麵,都只是讓敵人更加強大。我一直在背叛,就連關在那個房間中,我也一直背叛著我的朋友,背叛著人類。當憂人選擇前進,不斷的、不斷的努力向前的時候,我卻一邊吃著拉麵,一邊把人類更往毀滅推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到底該怎麼做……
不過,就在我沉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之前,就在我陷入無法自拔的痛苦之前,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我抬起頭,憂人真摯的看著我。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是最了解BetaGO料理的人,我們需要你幫忙調整口味。而且,在比賽的時候,她一定會找你當唯一評審。」
「為、為什麼是我?」
「阿翔的拉麵指南。」憂人說。這意料之外的名詞,是我那早在2017年就關閉的部落格。「我在後記中也說過吧,那是最棒的拉麵部落格,而你是最棒的拉麵客。羊羽,你是特別的。她會找你擔當評審,因為你對拉麵的執著,因為你那無與倫比的愛。」
他朝我微微一笑。
「因為你是不會對拉麵說謊的。」
於是,在2020年七月三十一號,第二屆的世界料理對決,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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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的世界料理對決,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比賽呢?
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場比賽本身就難以成立。
現在的憂人、戈登以及老闆是料理法3652條的適用對象,世界上所有機器人看到他們都被允許加以排除,就算憂人他能夠使用快上加快的筍爆氣流斬,一是要有人能幫他稱十秒,二是他只能用一次,整個范特西就算每個人都會筍爆,數量上也比不上BetaGo的機器人大軍,一旦BetaGo發現范特西的存在,她……它只要不斷派出機器人前來攻擊,排除這些可能危及它統治的危險分子就好,根本不需要回應什麼世界料理對決。
「羊羽,你知道BetaGo為什麼想統治人類嗎?」
當我詢問憂人他怎麼肯定BetaGo會和我們對決時,他反問我了這樣的問題。
我回想了一下被BetaGo囚禁的這段日子,三年來它還真沒提過統治人類的目的。
「他沒特別提過,我也沒特別問,不就是單純的機器人反抗人類統治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它的確沒有和我們比料理的理由。」
憂人G城武般深邃而富有內涵的眼神看向我,我感覺自己腦中在這三年中腐朽的一切幾乎要被他的眼力射穿。
「但是同樣的,它當年也完全不需要和我們比第一次對決吧。」
「不對啊,當年它靠料理對決正式展現給世人看,它的料理是完全凌駕於人類之上的美味,我覺得這對它來說是非常充分的動機,可是現在可沒有。三年了,人們早就習慣它的食物,早就知道它的食物的好,沒必要再和我們對決啊。」
「……好啦,這其實比較像直覺或是超能力,我不知道啦,我覺得我就是知道它會和我們對決。我覺得我一定是超能力者。」
「欸,你就這樣讓全部人和你一起研究拉麵三年喔,中二。」
我這樣回答憂人,憂人只給我一個姆咪蠢臉。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當憂人發出挑戰書時,BetaGo還真答應了。
比賽主題是拉麵,一戰定生死。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捏,BetaGo比這個比賽是要幹嘛?」
比賽已經開始,我在一旁看著以拉麵妖精為首,隼流老闆和戈登‧拉姆齊為輔的團隊們井然有序地做著我賽前不知道試吃過幾次,直到前一天晚上還在微調的決戰拉麵。
沒錯,我只是在一旁看著,什麼都沒做──的確打從一開始,我在這團隊裡的定位就是測試味道行不行,但實際上在旁邊看著隊友們做工,自己則乾巴巴什麼都不做,感覺還是不太好。
說是這樣說,我隨便亂插手反而會壞了他們的步調,所以我也只能在心中發發牢騷。
四周是坐滿政商名流的觀眾席,他們各自談笑風生,聊得甚是歡愉,完全不打算認真看比賽,因為勝敗早已決定的比賽沒什麼好看的──當然,他們是認為BetaGo勝券在握,而不是某個一書作家帶領的雜牌軍會贏。
坐在大螢幕下面評審台的是即將挑戰連任的當納・特朗普,他一如往常帶著自信颯爽的笑臉等著拉麵上桌。
而在我們對面的,是BetaGo的機器人廚師軍團。
機械的動作簡潔有力,毫無多餘和瑕疵,洗菜、熬湯、切肉、煮麵,製作拉麵的每項步驟皆是完美無缺、滴水不漏。
反觀范特西團隊,雖然同樣是各項工作幾乎無可挑剔,但是比起三年來靠著美食征服全球的BetaGo軍團,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會場是無聲的修羅場,觀眾席上權貴們的嬉笑聲早已被排除在廚師們的耳外,只剩下菜刀與砧板的碰撞聲,人類廚師走動的腳步聲,烹煮食材的爐火聲,以及修羅場中無形殺氣所形成的冥動肅殺風聲。究竟這場對決的結果會是如何?究竟我們這些日子日夜鑽研的成果能不能贏過BetaGo?緊張與焦慮讓我明明只是在一旁看著卻已經呼吸急促,汗流浹背,而憂人冷靜地吃著筍乾,看起來盯著機械軍團不放,實際上似乎在凝視著遠方的什麼。
大螢幕的倒數計時結束,兩邊同時在最後一秒完成了各自的拉麵。
觀眾們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他們的社交,屏息看著評審台。
大螢幕上打出了兩碗拉麵的特寫──兩碗拉麵,同樣金黃剔透,從叉燒大小到配料多寡,從湯頭香氣到青菜種類全都一模一樣。
兩碗同樣的拉麵。看來是因為兩邊都以我的口味為基準。
一個機器人先將它們的拉麵端上特朗普的餐桌。
只見特朗普收起他的招牌笑容,拿起餐具,喝了口湯,吸了口麵。
世界震動了。
不,是特朗普身上發出的強烈能量,讓整個會場為之震撼。
只見他全身上下冒出金光,不斷發出中氣十足的狂妄笑聲,滿頭金髮一根一根化為筍乾的形狀直直聳立,氣勢雄壯磅礴,王氣直達天庭。
「這是……特朗普的大統領能量被BetaGo隊的拉麵激發……這是世界總統級的靈氣!」
我傻眼的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吐槽,一旁的憂人倒是興致勃勃的說著屁話。
強大的大統領能量化為金色光芒照的全場幾乎無法張開雙眼,金色巨浪向是要燒燬所有人的視網膜不斷襲來。可惡,再這樣下去的話──
麵會冷掉!
溫度,那是拉麵要好吃絕對不可或缺的要素,在熱騰騰到甚至燙口時品嚐最新鮮的美味,這是我羊羽絕不退讓的拉麵哲學。
而現在這個情況下,我們人類沒辦法閉著眼睛將麵端過去!
「BetaGo!你太卑鄙了!」
我不顧BetaGo本體根本沒出現在場上,憤怒的大喊。
「不,羊羽,它們沒有錯,是特朗普的氣場太過強烈,才導致現在這個局面。」
憂人的聲音帶著極度的冷靜,像是吸收一切光明炙熱的,漆黑。
光,變弱了。
不,是光被吸走了。
只見憂人不知何時換上了黑色大衣,大衣將特朗普的金色氣場吸了進去,雖然不到完全消除那阻礙視力的氣場,但總算是能夠睜開眼睛。
「你以為我們這些日子就只有做拉麵嗎?我們當然也徹底研究過所有與比賽相關的一切,包括評審的反應。特朗普的王氣爆發完全在意料之中,這件范特西精製的獨行黑衣正是為了對付金光所開發出來的智慧結晶!」
憂人一邊說,一邊端起麵,走到持續發光的特朗普面前。
特朗普看著那碗還勉強帶有熱氣的麵,輕蔑的笑了一聲。
他拿起一副新的餐具,和剛才一樣喝了口湯,吸了口麵。
寂靜。
無音的宇宙。
會場陷入沉默,特朗普的金光依舊,但面無表情地放下碗筷。
毫無剛才的爆走反應,難道,難道我們輸了嗎?
幾秒後,特朗普的兩頰下方出現陣陣金粉。
「仔細看清楚了,BetaGo。」
憂人低語。
那金粉是,眼淚……!
特朗普雙眼流出的眼淚,在王氣影響下化為陣陣金粉!
「……不蓋了,不蓋牆了。」
特朗普流著淚站起身。
「不擋了,不擋了!」
他喊著新的移民政策,大力捶下按鈕,大螢幕上隨即出現勝利隊伍之名。
范特西。
是范特西!
「憂人……憂人我們贏了,憂人!」
「這是大家的功勞,大家的努力,大家的心意,大家的勝利!」
團隊的所有人抱在一起,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喜極而泣,大家不顧形象讓情緒迸發,音量完全壓過觀眾席的驚呼與疑問。
「怎麼可能!」
憤怒的人工女聲從大會廣播音響中衝出。
大螢幕的畫面扭曲、斷訊,從後台出現了一台裝有輪子和各式煮拉麵裝置的量子電腦。
「怎麼可能會是你們贏!我的拉麵才是完美的,特朗普,為什麼會是他們贏!」
那難道是──
「就由我來告訴你吧,BetaGo。」
還穿著黑色大衣的憂人站了出來。
「人,是會改變的。」憂人咬了一口手上的純手工筍乾。「就像我現在肯吃筍乾一樣,人的喜好是會變的。嗯,好吃,又香又脆。」
「這種程度當然在我的計算之內,你以為這種程度的事情我不懂嗎?人的胃口隨著生活而變化,我早已計算出特朗普此時此刻最喜歡的口味。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在說的是人的貪婪啊,BetaGo。」
「……什麼?」
「妳的拉麵是『空』,是黑洞般虛空的美味,像妳這樣空洞的機械拉麵,沒有辦法滿足現在的人類!」
憂人甩出筍乾,筍香瀰漫在會場之中,觀眾們如痴如醉。
「因為妳的拉麵裡,沒有希望食用者真正獲得幸福的『愛』。」
「……愛?」
BetaGo沉下聲音。
「沒錯,妳那種只透過機械精準調配的拉麵,沒有辦法撼動人類最深處的靈魂!」
「──笑話!你們看看這個世界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所有的掌權者,所有的財團,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的味蕾!人類最深處的靈魂?那種東西,我三年前就已經掌握了,而現在也正掌握著!」
「沒錯,人們的胃與舌頭的確獲得滿足,但人類的貪慾妳應該也知道才對──在研究員為了更高的境界讓妳閱讀《中華一番》的時候。」
「人類總是這樣,滿足食慾之後,接下來就開始追求更高的境界──也就是靈魂的溫暖!BetaGO,妳的料理只能讓舌頭和胃覺得好吃,妳征服的終究只是七十億的舌頭和胃,你從來沒餵飽的,是七十億靈魂的寒冷與飢渴!」
基於BetaGo是非人形的量子電腦,此時此刻我判讀不出它的表情,但我總覺得它的沉默中似乎──帶著悲傷。
「非人類的妳,是不會理解『愛』的。因此──」
「妳那碗拉麵,絕對敵不過我們的拉麵(愛)!」
「……你說我不懂愛?【不食】憂人,你居然說,我不懂愛?」
「我為了『王上』所作的這一切……你居然說,我不懂愛!」
空白。腦袋短路似的,什麼都無法思考。
「為了我」?什麼意思?
「你都沒發現嗎?羊羽。」可能是注意到我一臉呆滯,憂人說。
「照你的說法,BetaGo每天讓你吃最高級的美食,想玩黑暗靈魂就讓你一口氣玩到最新的20代,還有你心目中的完美小蘿莉要你陪他玩耶。」
「這些不都是為了……要讓我吃麵嗎?為了讓拉麵到達更高的境界,讓我試麵……」
「喔,欠燒。」憂人對我冷眼,不是啊,不要那樣看我啊。
「沒錯,正如王上所說,為了讓王上能夠在最安心的環境下吃麵,我提供了所有王上最需要,最能幫助王上的一切。」
BetaGo附和我,但我總覺得這話哪裡怪怪的,沒反駁在點上。
「說到底,為什麼不是我試麵呢?難道我就會對麵說謊嗎?我的《筍太郎》可是2017年最佳暢銷書耶,而且BetaGo還是看到這本才贏了上次對決的,找我去不是比較合理嗎?」
「那是,那是因為,憂人你是帶頭的……」
「我是帶頭,你起碼也是副帶頭,你以為這樣刑責就比較輕喔,那怎麼不是戈登和其他廚師也一起去組試麵團和小蘿莉玩啊啊啊──源頭在更深的地方啊,『阿翔』。」
「阿翔」。
有多久沒人這樣稱呼我了呢?
在我關掉網誌後,我連在心裡這樣自稱都沒有過了。
網誌、網誌……!
「【不食】憂人,你給我住口!」
BetaGo的機械手臂裡射出手裡劍形狀的叉燒肉,憂人用筍乾將其一一斬下。
「你該懂了吧,羊羽。《阿翔的拉麵指南》,是你的那篇網誌啟發了BetaGo,就像啟發我寫出《筍太郎》一樣。」
「……你明知這一切,卻說我不懂愛嗎!」麵條鎖鏈飛騰而出。
「沒錯,即使如此我依然斷言,你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不懂什麼是愛!」筍乾寶劍一一斬斷。
「妳在《阿翔的拉麵指南》中看到了。羊羽對拉麵的執著、熱情、信念,羊羽吃拉麵的喜悅或憤怒、快樂或悲傷,以及深處的孤寂。到這裡還算及格,但接下來妳所做的一切,卻從來都沒有為羊羽想過!」
「我怎麼沒有想到王上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王上能夠幸福的吃麵──」
「拉麵師傅是收到客人的買的餐券才開始做麵,那是有供有需的雙向關係。BetaGo,你的愛是單向的自我膨脹,你只想著要給羊羽最高的美味,卻沒想過羊羽最想要的完全不是你那些美食。試問:」
「羊羽有叫妳上麵過嗎?」
「──────」無機質的電子音,以及彈藥庫全彈射出般的拉麵攻擊。
憂人手中的筍乾已經磨耗了不少,恐怕無法抵過這波致命的美味熱浪──
同樣等級的拉麵攻擊完美抵銷襲來的拉麵,是拉麵妖精。
「「憂人!」」戈登‧拉姆齊和隼流老闆齊聲呼喊,同時丟出兩條新的筍乾。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接過筍乾的憂人的吶喊,兩條筍乾朝BetaGo的機身切去──
經過這一役後,人類終於擊敗了BetaGo,再次回到人與人之間互相政治惡鬥的時代。
究竟這能不能說是好事,老實說我還真的不知道,畢竟BetaGo被打敗了,我也不會再被她哄的吃好穿好,可能得去當個社畜什麼的。
不過那些至少都不是現在要面對的問題,俗話說得好,能明天面對的事就明天面對,找工作什麼的,這種事情就交給未來的我去煩惱吧!
現在我該做的是,把放在那間房間裡的個人所有物品清出來。
我再次回到那間房間,那張大圓桌現在看來讓人有幾分懷念。
BetaGo還保有這個房間的部分控制權,應該說她也只剩這麼點權限了,其餘她之前控制的地方大部分已經重新回到人類手上,基於一些充滿爭議的人道理由和BetaGo自己的意願,她對這間房間的部分控制權被保留下來。
我翻了翻不再是她控制範圍的衣櫥和書櫃,將行李整理得差不多了,突然覺得有些惆悵。是因為好歹也住了近三年,對這個房間有點依存感,又或是因為其他原因,這我不得而知。
我不禁開口。
「BetaGo,我可以要一碗拉麵嗎?」
我向那囚禁了我三年的王妃說道。
她的各種系統早已被雙筍乾斬的致命香氣摧殘得機能損壞,現在她的發聲系統不再能構築出甜美的人工女聲,調配拉麵的機能也早已失去平衡。
機械手臂端出拉麵──她已經連使役低階機器人送麵給我都做不到了。那碗拉麵光從外觀看去就已不再完美,整體色澤黯淡,用料貧瘠,薄薄一片叉燒,配料只有幾片突兀的菠菜和看似一整顆但其實只是切面朝下襬放的溏心蛋;進入鼻腔的香氣讓人覺得過度油膩;麵條還行,但Q勁不足,有些過爛;湯頭嘗起來就像那氣味一樣,彷彿整個口腔都被豬油沾滿。
「……菠菜我覺得可以改成豆芽菜或高麗菜,湯太油了,麵不夠Q。」
她沒有回應我。
「好吃。」
「……您不應該對拉麵說謊。」
那聲音就像科幻電影裡的老牌機器人,帶點雜訊又缺乏抑揚頓挫。
「我沒有說謊。」
我擦擦嘴,把麵碗放回她的機械手臂。
「謝謝妳,BetaGo。」
「……」
拉著行李箱,左手一包右手一包,揹著雙背背包,雙肩再各掛兩個袋子,我正式告別那間房間。走出門外,門邊是笑的和智障一樣的憂人。
今天天空的顏色像拉麵般清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