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殺人快樂者
「阿噗噗噗噗,您有一則新訊息,十秒內請回覆,否則將啟動自爆功能,五、四、三、二、一......」
被窩中的傑克翻身,好不容易才將吵鬧的懷錶按停。
臥室中,寢具、書桌籠罩在夜色中,微微的星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灑進房間。
牆上的咕咕鐘顯示現在才清晨四點。紅眼的貓頭鷹此時正快樂的繞著木屋造型的時鐘打轉,幾根棕色的羽毛隨之飄落。活生生的花栗鼠在小木屋的隔間內上竄下跳,躲避貓頭鷹的撲擊。
「梅菲斯特,現在才四點。」
傑克嘆了口氣,對著金色的懷錶說。
既然是懷錶,當然不會有什麼新訊息,也不可能有自爆這種亂七八糟的功能。一切都只是梅菲斯特為了吵醒他而編出的藉口。
「啊啦啦啦啦,正因為是四點,所以才沒有人。」
懷錶蓋子上雙頭鷹的圖案開始變形,細長的鳥喙一開一闔,唱出「快樂頌」的旋律。錶內方形的齒輪交錯摩擦,分裂成更小塊的層層鐵片,組合成一串字母「梅芙的妖精工坊:有任何魔法機械的問題,歡迎閣下聯絡我們」。
「也播點別的歌吧,該不會你只會唱這種十九世紀的玩意?想學貝多芬我是無所謂,但這會體現出你年齡的大小。好歹來點死亡金屬。」
懷錶的蓋子倏的蓋上,接著,一段和死亡金屬相距甚遠的旋律飄出。
輕柔、正好是時下最流行的風格,這是──
「天殺的,又是Ed Sheeran。」傑克摀住耳朵。這音樂能不能消停些?
「我不是你的DJ。」
「那就不要老是播奇怪的音樂。」
「哪裡奇怪了!根據我研究各大論壇網站的結果,這是時下最受歡迎的旋律。」
「是是是。」
「你的態度太敷衍了。」懷錶不甚滿意的在傑克眼前繞圈。「聽好了,傑克,你應該再對我多點尊敬。我,梅菲斯特,可是這世界上最最最偉大──」
「──最沒用的惡魔。」
拜託,會把Ed Sheeran和死亡金屬搞錯,這不是沒用不然還能是什麼。傑克心想。
懷錶立刻發出那種拔掉消音器,在深夜馬路上飆車的刺耳噪音。傑克只得使勁摀住懷錶。
「是是是,對不起我錯了。」
「知道就好。否則我就把Ed Sheeran的歌全部播一遍,連你睡覺時也播。保證你今生只記得這種旋律。」
這是何等幼稚的報復手法,虧梅菲斯特還是誘使人墮落的惡魔,傑克心想。不過他當然什麼也沒說。
「這麼早把我叫起,有什麼新活嗎?」他決定還是先問個明白。
「啊噗噗噗,終──於問了嗎。你的反射弧還真長。」
「反射弧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梅菲斯特。」
「無所謂啦。嘛,教堂區又有第四名女子被殺了,同樣的,腹部中的子宮也被取出。真想看看那個場景啊,一定是滿滿美麗的血紅色!」
「這我知道,然後?」
梅菲斯特的聲音難得正經一回。「根據骷髏們的情報,大致上可以鎖定兇手是誰了,又是個能夠消去證據的巫師,名叫霍恩海姆。」
「那群骷髏連眼球都沒有,說不準看到的是發瘋的狼人。」
「啊啦啦啦,到現場去看看不就曉得了?這也是樂趣的一環,你不正是為此而與我簽訂契約,制裁那些逍遙法外的罪人嗎。」
「樂趣」。聽到這個詞彙,傑克抽了抽眉毛。
傑克表面上是一名住在四樓小套房中的獸醫,夜晚的世界中則是手刃無法被正常法律制裁罪犯的使者。儘管手刃的對象是窮兇惡極的罪犯,但傑克和梅菲斯特彼此都很清楚,他們並不能被稱為「英雄」,原因無他,他們並不是為了「制裁」而行動,而是因為「快樂」。
傑克這麼做的理由,只是要發洩流淌在血液深處,與生俱來的殺人衝動。看著鮮紅的殘破肢體,那種切開肉體的觸感,空無一物的心中會湧起快樂的情感。透過這種儀式,傑克才感受得到他仍活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之中。
而梅菲斯特則只是很開心見到如此愚蠢的他而已,根據梅菲斯特的說法,旁觀這齣鬧劇讓他百年的壽命有如彩虹繽紛。
傑克隱約記得,一開始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究竟是在哪個分岔口出了差錯呢,,他也想不起來。反正,這對於現在的他,一點也不重要。
他只要快樂的享受過程就好。
將手術刀放進塑膠盒子中,他沒多做多少準備便想出門。然而梅菲斯特阻止他。
「這個叫霍恩海姆的巫師恐怕很棘手,小心點。」
「怎麼說?」
「嗚噗噗,說的也是,你這笨蛋根本沒在關注巫師期刊嘛。早說你腦袋簡單了還不信。」
說到底,一枚懷錶是怎麼翻閱期刊還是一個待解的大謎題。傑克皺了皺眉。巫師期刊是巫師協會每三個月發售一次的刊物,內容大多是艱澀的巫術新知,更有些毫無道理的巫術冷門知識。能編纂巫師期刊,代表霍恩海姆在巫師協會中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佼佼者。
不過,死於他手下的,大巫師不曉得有幾個,魔法議員更是數都數不清。
這麼說來,應該是──
「霍恩海姆研究的是有關『時間』的怪談?」
只有這個可能性才是他會需要額外耗神擔心的理由。原因很簡單,當初梅菲斯特簽約時贈送給他的特殊能力就是有關「時間」。
和魔法師們不同,巫師們擅長使用自然中原本就有的現象,而不是操控所謂的瑪那、魔力。怪談也是巫師們利用的對象之一,好比說傑克之前聽過和著名怪談「彈簧腿傑克」結合的巫師,那名巫師就結果而言得到了無與倫比的跳躍力──雖然這個能力的用處可能只是中學時方便爬牆而已。
至於他和梅菲斯特則是例外中的例外。所謂的「魔」,是破壞既定常識的存在,所以他和梅菲斯特的契約幾乎不被現存的知識承認,魔法會議視之禁忌,巫師協會否定其存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他才是最異常的那個。
「賓果!值得嘉獎,能夠這麼快想到,不愧是我看上的,愚蠢又聰明的素材。這樣好了,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我改成五點叫你好了,不過你的早餐我就收下啦,小梅芙的手藝可真不錯。」
「真是多謝你了。」傑克又將幾把邊緣帶有鋸齒的小型刀具放入工具箱中。「我恐怕沒什麼能應付的好法子。正好遇到相剋的對手。」
「是啊是啊,誰讓你只能暫停時間五秒。」
「這不是你這位惡魔的問題嗎。」
「才不是咧,根據我的研究,這個能力在人類的世界中超受歡迎的好嗎。不會用是你的問題。」
「你到底研究了什麼東西......」
傑克決定下次還是乖乖設定筆電中的家長防護功能,免得梅菲斯特又多了什麼新的創意。
「很棒的東西啦,總比你看些奇怪的網站好。嗯嗯啊啊的一點也不有趣。」
「那是人類本能的慾望。你沒有軀體所以不會懂。」
「.......我要改播Taylor Swift的歌囉。」
傑克舉起手投降,並往浴室移動。千萬不要又是她的歌,再聽下去恐怕就要耳穿孔了。
為什麼梅菲斯特是選擇懷錶做為他憑依的對象呢。這個問題,傑克到現在仍沒有定論。不過,就算梅菲斯特獲得接近人形的肉身,他也不見得能理解人類的情感及慾望。畢竟有人偶和骷髏這類擁有人形軀體,卻無法共感的存在。
梅菲斯特上下游移,似乎得意洋洋。
「不過呢,還是有方法啦。」
傑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但他表面上還是繼續刮他的鬍渣。果然,梅菲斯特問出那句話:「所以啦,我們之間要不要改簽更高級的契約?」
只要是簽訂契約,梅菲斯特永遠都會在條約中增加可以曲解的空間,這次想必也是。
「保證你可以得到至高無上的能力喔。」
「呵,所謂的『至高無上』,該不會是指用了之後會在聖母峰上的意思吧。」
「......嘻嘻。」
懷錶一開一闔,發出有如拍手的開闔聲。
和惡魔打交道就是得時時注意他們話語中的陷阱,現在梅菲斯特肯定是在大笑吧,雖然肯定騙不到傑克,但梅菲斯特就是喜歡戲弄他。傑克心想。
「不簽嗎?真可惜。嘛,不過你不用擔心,肯定不會出事。」梅菲斯特說,「畢竟,罪人一定會得到制裁嘛!」
「......」
忽略梅菲斯特嘲諷的話語,傑克打好領帶,披上昨夜才被火龍熨燙過的黑色西裝,鏡子裡的傑克就像個斯文的普通上班族,配上他無論何時都彬彬有禮的態度,任何人遇上他都會留下極好的印象。在胸口別上老式但雕工細緻的懷錶,使傑克看起來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紳士。唯一不同的只有金色的雙瞳──是魔力的象徵。
鏡中的傑克露出一絲微笑。
2.情報操弄者
小巷的一隅,座落一家雅致的小餐館。價格並不能稱為平價,但餐點卻能得到當地人相當高的評價。就連挑嘴的精靈也不禁豎起拇指,並為此將收藏的愛爾蘭矮妖金幣花得精光。
經營這家「黃昏中的彩虹」餐館的女主人,鮮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全名,通常以「梅芙」稱呼。梅芙有著一頭暗紅色的及肩長髮,金色的雙眸有如太陽。高挑的身材使得她即使是在吧檯後面也很顯眼。
儘管現在並不是營業時間,也許那群該死的魔法哨兵會跑來開罰單,梅芙還是將一塊油脂恰到好處的牛肉丟上鐵盤,煎了起來。油花的聲音滋滋作響,肉香瀰漫整間餐館。小妖精們拍動翅膀,開始興奮的嘰嘰喳喳,把鱗粉撒的到處都是。
「你們敢偷吃任何一塊,我就把你們的翅膀拆下來拿去熬湯。」
小妖精們訕笑,隨即飛離廚房。
傑克差不多要來了。梅芙很清楚他這位老顧客的特殊需求。會特地為傑克準備早餐,除了傑克是她多年來的老顧客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梅芙知道傑克正是這個街區中的「英雄」。三年前,當身為妖精的她就要被夜魔吃掉時,是傑克救了她。在血雨中跳著死亡舞蹈的傑克,就像是神話中殺死巨龍的英雄。
或許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梅芙可以肯定,是拯救她的英雄,屬於她的英雄。
從那個時候起,看著傑克就是梅芙的人生樂趣之一。看著在清晨便開始在街道上遊蕩的傑克,梅芙覺得自己的人生頓時有如彩虹。
如果有人敢在她面前談論任何傑克的不是,她肯定會招呼妖精們將那人從小到大,上至履歷資料,下至幾歲還在尿褲子的糗事,印製成有聲傳單,撒在街道上。
泡開熱騰騰的紅茶茶葉,錫蘭紅茶的香氣瀰漫在整間餐館中。依照傑克的喜好,一塊方糖都不加。烤好的厚片吐司上則塗了厚厚一層奶油和花生醬。
將完成的早餐擺在傑克最喜歡的位子上,梅芙坐在店裡的紅色沙發上,拍拍手。
許許多多發光的小球體從店內的各個角落漂浮到梅芙眼前,發光的字體寫著各種情報的標題。有著絨毛的小球則是蒲公英的果實,代表相對重要的情報。
梅芙的其中一項業務,就是接收各個線民的情報,再予以販售出去。販售的價格不定,完全依照梅芙的心情而定。依照梅芙的說法便是,就算賣出的情報有價差,你們這群渾球也不會知道,這可不是精靈們摻了水的蜂蜜酒。
「我看看......現在有什麼事情嗎。」
「『教堂墓地:目擊連續殺人魔的兇手』,老天,那群傢伙不是只剩眼眶了嗎,我賭上一枚金幣,他們只是想引人注意。畢竟放滿骨頭的地窖沒人想去。」
「『巫師協會:通緝馮‧霍恩海姆』,這是誰......?理由是他涉嫌研究被封印的怪談──好久沒看到這麼蠢的巫師了。哎,仔細一看,這人還是精靈呢。」
不過,綜合以上兩則情報,梅芙還是通知了一枚寄宿惡魔的懷錶,梅菲斯特。
「『精靈沼澤:從教堂擴建到火車站後方』,瘋了嗎,骷髏們肯定會氣到冒出磷火,到時候教堂又要有新的善後工作了......」
「『魔法會議:關於議長昨天的蹤跡』,不會又是和精靈們談事情吧?這節骨眼上還不懂得收斂,嘖嘖。不愧是精靈腦。」
「『愛爾蘭矮妖:對於壓榨勞工的資方予以嚴正的最後通牒』,唔,說不定會變成大暴動啊,到時候隱蔽工作可真不簡單,魔法會議的人員要準備加班了。活該。」
據說矮妖們會爆發這麼大規模的抗議行動,主要是雇主們讓矮妖們超額使用瑪那,也就是魔力,工作時數也遠超正常的標準,甚至有矮妖一天得工作十四個小時。引爆點則是魔法會議通過的新法案完全助長了這樣的趨勢。
梅芙敢打賭,肯定是那群心胸比豌豆還狹小的精靈們捅出來的事端。精靈們最擅長的就是在鬧騰的馬蜂窩底下,把煙燻的火苗澆熄,然後一臉無辜的看著吃蜜的熊被虰得滿頭包。最後會為棕熊辦世紀的盛大喪禮,以紀念他們可憐又不幸的「朋友」們。
不過,這並不關她的事。這些都只是眾多情報中的一條細細的絲線,她所要做的事就是把情報歸類,出售給需要的人──
──直到前一刻,她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店門口的石獅鷲發出示警的咆哮。
直到那名嬌小的少女跑進她的店裡面之前。
銀髮的少女有著巧克力色的皮膚,黃銅的雙眼充滿野性的力量。整張臉蛋埋在格子圍巾中,仍能看得出面容姣好。
是一名愛爾蘭矮妖。
該死,梅芙不禁暗罵自己的大意。
3.追尋真相者
慘絕人寰的現場,過度好奇的人類和妖精都已經被驅離。
巫師協會的人忙碌著,確認死者身分,將現場狀況拍照記錄,採取血液樣本準備分析死前信息。現場的人中,一名年輕女子異常顯眼,不是因為她那頭彷彿籠罩著光暈的美麗銀髮,而是她與身周的人本質上的不同。
她是個魔法師。
紮著俐落馬尾的伊菲袖手而立,深思的藍瞳波瀾不興。
死者,柔依。二十六歲。
未婚。獨居。
信仰虔誠,常常到教會幫忙。
由低伏特電流造成心律不整而猝死,子宮在死後被取走。
屍僵一般會在兩小時內開始,而他們找到屍體時,屍體柔軟,體溫還沒有明顯下降。再結合死者的身體狀況與周圍的環境,兇手兩個小時前很可能還在這裡。然而,這點時間已經足夠兇手去到任何地方。
伊菲追尋霍恩海姆的足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名巫師犯案時幾乎可以抹去所有證據──幾乎。根據零碎的線索,加上挖掘出巫師的研究秘密,她有個大膽的推測。
霍恩海姆想要進行人體鍊成。
霍恩海姆最為人所知的,是關於時間怪談的研究,而他在這方面的確也有很高的造詣;但私底下,他對以碳、氫、氧等元素鍊成人體的傳說,及科學怪人將屍體拼湊製造出弗蘭克斯坦的故事異常著迷。經過調查得知,霍恩海姆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那個戀人死去的時候,正好是二十六歲。
伊菲取出收在衣內的鍊墜,掀開蓋子,相片上的女子輕輕打了個呵欠,對她露出微笑。她報以淺淺的笑容,眼底卻閃過一絲痛楚。
她本來不想淌這渾水的,非常不想。
直到霍恩海姆找上了她的姊姊。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她開開心心帶著姊妹倆最喜歡的奶油啤酒踏進屋內,卻看見姊姊失去生命的身軀倒臥,心口處空了一大塊,心臟已被人挖出。
姊姊只是個普通人。既不會魔法,也沒有心機,會在她做錯事時大罵,會在她受傷時哭得好像受傷的是自己,笑起來的時候,滿天的星子都沒有她的一半美麗。
而那宛若彩虹的人生,因為霍恩海姆的出現戛然而止。
平靜地看著慘死的女子,伊菲舉起魔杖,點住女子一側太陽穴,低聲吟唱咒語。片刻之後,一縷銀色物質纏上魔杖尖端,伊菲手腕微轉,像是將棉花糖絲繞起一般,將銀色記憶捲起,放入一旁早就準備好的玻璃瓶中。
「伊菲小姐,這次大約需要多久?」
「兩個小時。六點鐘,我便會登門拜訪。」
「麻煩妳了。」
她站起身,將小瓶放入腰包,因為施用魔法而感到有些疲累。深深吸了一口氣,濃膩的血腥氣,鐵鏽的味道,與那時她踏進家門時,幾乎令她嘔吐的氣味如出一轍。但如今,她已經可以面不改色。
剩下的就交給巫師協會的人了。
這是魔法師和巫師少有的合作。霍恩海姆已經奪走了雙方太多條人命,是他們共同的敵人。最近矮妖對魔法會議的抗爭爆發,雖然消息壓了下來,為了節省人力,魔法師方只派出了伊菲,但因為伊菲擁有的能力,巫師協會也沒有太多不滿的聲音。
她的能力極為獨特罕有,能將抽象的物質轉變成實體,纏繞在魔杖上。對她而言,記憶是魔力的一種形式,時間也是。她抽取受害者的記憶,觀看她們生前最後所見的影像,然後轉述給巫師協會的人聽。
「動作必須要快。」
巫師協會的維克多站在她身邊,聲音緊繃。
「再拖延下去,『那個人』會先把霍恩海姆殺掉的。」
那個人。那個會找上窮凶極惡的罪犯,將他們拆解成肉塊的人。儘管這樣的行為獲得了好些民眾的支持,也算是幫他們解決了一樁麻煩,但這次,她一定要趕在那個人之前,抓住霍恩海姆。
她要親手揪住他的衣領,問他怎麼能如此狠心,怎麼可以就這樣,眼也不眨地奪走她摯愛的姊姊。
她不會殺他。
姊姊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她,絕對、絕對不可以殺人。
她問過,如果那人是殺死姊姊的兇手呢?
『也不行。』
姊姊的聲音很溫柔,卻很果斷。
『伊菲,妳很強,很有天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可以與妳匹敵,但是,手一旦沾上血,就再也回不去了。』
姊姊一字一頓地說話,她從沒見過姊姊那麼嚴肅,那麼認真,那一字一句,敲打著她的內心,深深烙印在她的心裡。
『絕對不要殺人,伊菲。絕對不要。』
『絕對。』
4. 收藏黃金者
他們需要錢,所以需要工作。將一罐黃金藏在彩虹的盡頭,是每個愛爾蘭矮妖一生的願望。而今這個願望,已被魔法會議新通過的法案完全扼殺。
妮娜握緊拳頭,很生氣地敲在桌上,然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人類的……」她又是驚訝又是挫敗。
這是人類表達憤怒的方式。
矮妖是怎麼生氣的?妮娜認真思索了一會。
她不知道。不是想不起來,是根本就不知道。
桌上,由三十七種酢漿草拼湊出的暗語閃著微弱的點點光芒。妮娜伸出食指,在空中劃了一下,密報碎了開來,剩下一小堆凌亂普通的葉子。
把酢漿草裝進一只小袋子後,妮娜起身,一頭倒在床上。
密報上寫的,毫不意外是抗爭的事。魔法會議一如以往的強硬作風,將消息壓得滴水不漏。如果消息能傳出去就好了。
如果消息能傳出去就好了。
如果消息……
妮娜忽然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因為魔法會議像是竭盡所能地封鎖訊息,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魔法會議害怕的事情,他們更應該讓它發生。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一股冷意滲進妮娜的肌膚。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她爬下床,拿出另一只裝著酢漿草的小袋子。裡頭的葉片曾受到彩虹的眷顧,會為愛爾蘭矮妖指引未來的方向。她將葉子倒出,又從枕頭下摸出一枚金幣,差點就失手把金幣掉在地上。最後的,最後的一枚了。她用力把它抓在手中。那是他們工作好幾年才買得起的,真正的黃金。
妮娜輕聲念誦咒語。一股小小的氣流捲起葉片,以逆時針方向轉動吹拂,形成了個氣流漩渦,接著,她將金幣拋入漩渦中。金幣閃現光芒,一下子消失了。
妮娜屏息等待。
隱隱約約的,酢漿草漩渦裡傳來了叮咚聲,非常清脆,像是敲打裝了水的玻璃瓶子,譜成了一小段樂曲。曲子很短,還不夠她採下十片酢漿草葉,卻是占卜得到同意的信號。
氣流停止了,不知何時變成碎片的酢漿草葉落了下來,構成一幅圖像。
圖像很簡單,但很傳神。是一張女性妖精臉龐。
她倒抽一口氣。
「黃昏中的彩虹」的女主人。情報販子。梅芙。
這張臉證實了她的猜測,妮娜感到一陣暈眩。魔法會議根本不怕抗爭的事情爆發,因為這個地方,這個世界,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他們強烈要求的正常待遇,只會被視為笑話,甚至被扣上「種族分化」的罪名──那可是重罪!
他們沒有天真地以為會得到社會廣大的支持。他們只是以為,批露消息對他們應該是有利的,所以魔法會議才會那麼害怕。
魔法會議這麼做,可能有兩種原因:
第一、直接放消息給報社太明顯。
第二、報社很辛苦,所以很多工作都是矮妖在做,消息很可能被截斷。
但如果是透過梅芙,就有通過其他管道散布消息的機會。
「風,請帶我到『黃昏中的彩虹』去!」
妮娜飛在風中,很快到了餐館。她落到地面,還沒站穩,就推開門衝進店中。她要找的人正坐在沙發上,那雙顯眼的金色眼瞳,正對上她的目光。
妮娜張口。
梅芙眨了眨眼,顯然沒聽懂。「什麼?」
她說得太急了。妮娜深深吸氣,重述了一遍。
「請妳不要將消息批露出去。」
「消息?」梅芙一臉驚訝。「什麼消息?」
她看不出梅芙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演戲。但以她情報販子的身分,不可能沒有掌握到這個消息,就算魔法會議封鎖得再嚴也一樣,遑論是會議刻意洩漏的情報。她想要跟梅芙好好談,讓她將消息壓下,但再次開口時,話語隨著高張的情緒不受控制地爆發。
「梅芙,請不要將消息賣給報社。」
「拜託妳。」
「我沒有錢,只能求妳。如果消息發出去,抗爭就真的完了。沒有人在乎我們,沒有人會對我們施以援手,但至少讓我們用自己的力量──」
「梅芙……」
「作為交換,我願意幫妳實現妳的願望,多困難都好……兩個也行,不然三個?三個怎麼樣?梅芙──」
「求妳,梅芙……」
她已經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了。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聽不見梅芙的聲音,彷彿沉在幽深的海底,孤孤單單地,什麼也抓不到,什麼也搆不著。她只看見梅芙從原先的驚訝,逐漸轉為會意,最後是寒冰一般的冷漠。隨著表情變幻,妮娜的心也逐漸變得冰冷。
妮娜慢慢安靜下來。
原來,絕望是這種感覺。
梅芙淡淡地看著她。「說完了嗎?」
「……嗯。」
「那麼,坐下,喝杯茶再走。」
「不用了,我──」
「妳不想要情報了嗎?」
妮娜驚愕地抬起頭,卻看見梅芙走進廚房,很快便端了杯紅茶出來。梅芙將杯子放在桌上,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
「坐吧!」
妮娜有些不知所措地坐了下來。茶的熱氣蒸騰,香氣很濃郁,應該是很好的茶吧?她付不起……
「紅茶是招待妳的。」
是、是這樣嗎?她腦袋空白了一下,才想起來要道謝。
「謝謝……」
她低頭,雙手捧住高雅的茶杯。熱茶的暖意透過手掌傳來,水氣薰到了眼睛。她忽然很想掉眼淚,急忙用力眨著眼睛。背後傳來掛門風鈴的叮噹聲,梅芙望向她身後,露出笑容。妮娜回頭看去,看見了一雙金色眼眸。
「傑克,你來了。我談點事情,馬上就好。」
梅芙揮了揮手,簡單設置了聲音屏蔽的屏障,才重新面對著妮娜。
「妳叫什麼名字?」
「妮娜……」她小聲說。
「我知道妳沒錢。」梅芙看著她。「有錢的人不會想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
妮娜更用力地眨眼,但眼前還是愈來愈模糊。
「妳想要買走抗爭的消息,對吧?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妮娜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原因。梅芙認真地聽著,沒有說話,只在她結束時問了一句。
「妳說作為報酬,會幫我辦一件事?」
她點點頭。然後,梅芙叫她伸出手。
當梅芙的手移開時,她的掌心多了一枚蒲公英果實。她抬起頭,正撞見梅芙的微笑。
「成交。」
當傑克吃完吐司,喝著熱紅茶時,梅芙結束談話,把矮妖送出門。
「啊啦啦啦,小梅芙,妳那隻看門的還是那麼不友善啊。」
進門時,石獅鷲像小貓一樣蹭了蹭傑克,然後對著囂張的懷錶低聲咆哮。
「你又對它做鬼臉了對吧,梅菲斯特。」梅芙給自己倒了杯茶,拉了張椅子坐下。
「怎麼可以說是鬼臉呢,那可是我伸出的友誼之手啊。」梅菲斯特在桌上轉來轉去,錶蓋的圖案從章魚觸手變回了雙頭鷹。
「手?你根本沒有──」
「Taylor Swift。」
「沒事。」
傑克喝了口茶,想起剛才出去的矮妖。真稀奇,一個矮妖獨自跑來找梅芙,看起來好像還快哭了。他們一天到晚在工作,稍微想像一下就覺得頭痛得要死。
愛爾蘭矮妖一定是被虐狂。傑克作了結論。
「打算到教堂去?」梅芙問。
傑克點頭。
「正好,我最近研發了新菜式。」
每次過後的隔天,傑克都會來這裡吃晚飯,一方面是這裡的餐點值得一嘗,一方面則是為了答謝梅芙提供的情報。沒有情報,他們什麼事也做不了。
「這次可能會晚一點。」他聳聳肩。
「啊噗噗噗,你怕了?」
這次傑克直接一拳敲在懷錶上。
「嗚啊噗……傑……噗……」
雖然不覺得會失敗,不過既然是相剋的能力,八成會比較棘手。傑克一口喝光剩下的紅茶,站起身。
「晚來也不要緊,」梅芙將他們送到門口,微瞇著的金色眼瞳綻出笑意。
「無論何時,我都會準備好最熱騰騰的餐點等你。」
5. 不得安息者
一般來講,骷髏在墓園裡的生活很平靜。
早上睡覺,晚上就出來晃蕩,見到其它骷髏就打個招呼、說說冷笑話或是數數對方身上的肋骨,一天就這麼過去了。但是……
帕派瑞斯覺得前天可能是他骷髏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
那些精靈不打招呼地闖入我們可愛的墓園,直接施展起環境改造魔法。
我相信我們的精靈朋友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
「有消息指出,這裡居住著我們的精靈同胞。為了保證每一個精靈的生活品質,我們決定將此地納入精靈沼澤的管轄。」
或許只剩下骨頭的我們真的想像力匱乏,但這理由確實超出了我們對精靈腦袋迴路的想像……可惜這裡沒有精靈骷髏讓我們請教。
先不論死人扎堆,滿是骷髏骨頭的墓園是否真的居住著哪個對人生想不開的精靈。
連腦袋不知道幾年前就已經腐爛乾淨的骷髏都知道,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重,魔法會議和巫師協會聯合訂定「死者管理調例」,各大教堂墓園只要登記在案,就能成為合法的「死者特別自治區」,生者不得輕易打擾死者的安寧。
可是看看這些該死的精靈都做了些什麼?
土地被變得鬆軟濕潤,使我們的腳骨和脛骨就這麼陷入沼澤般的地面;從地底生長而出的樹根,更是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地窖和無數的棺材……
最可怕的是,它們竟然毀了我精心布置的骷髏塔!那可是墓地裡唯一的社區美化設施!
我們幾乎是群情激奮,連一向冰冷的磷火都巨烈得彷彿能點燃樹根一般。
僅管魔法會議在事後收到消息,議長終於趕在我們和精靈大戰前抵達並調停雙方,但是結果其實難以讓人滿意。
精靈堅持自己作為的正當性,並宣稱這是精靈的傳統;我方則嚴厲譴責精靈不顧管理調例,野蠻入侵墓地的行為。最後議長也只是裁定精靈取消環境改造魔法並退出墓地,留下幾名魔法師監督便匆匆離開了。
無法在短時間恢復這宛若經歷七級大地震的家園,直到昨天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時,我們只能躲進殘破不堪猶如廢墟一般的地窖,睡在失去魔法作用而重新變得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不管怎樣,生活還是要過,即使是死過一次的骷髏也要面對現實。
「雖然哥哥又不知道躲去哪偷懶了,但我們還是要好好加油!」
帕派瑞斯對著其它骷髏夥伴這麼宣誓著,一邊將裂成好幾塊的棺材板用黑魔法接合……
突然出現了一股淡淡的生者氣息讓他緊張地喊了出來。
「什麼人!」
只是下一刻,剛剛的氣息便消失了,彷彿錯覺一般。
難道精靈的事讓我神經過敏了嗎?帕派瑞斯不禁如此想著。
「帕派瑞斯,有自稱是魔法會議跟巫師協會的人來到了墓地入口。」
「我的老冥王啊,就不能讓我們這些人好好安息嗎?彩虹般的明天究竟在哪裡呢?」
「帕派瑞斯兄弟,我覺得墓地的生活過多久都是一樣的黑白兩色啊,無論從哪方面來說。」
「咳咳咳——你還是趕快帶我去見見那些訪客吧。」說完還拍了一下對方潔白的頭骨,不讓對方有機會吐槽沒有氣管為什麼會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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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啦啦啦啦,就這樣用掉今天第一次機會真的可以嗎?」
「一位獸醫凌晨時分出現在滿是骷髏的墓地裡?我可不想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
「你不覺得砍碎這些可愛的骷髏,聆聽他們的靈魂哀嚎很美妙嗎?」
「什麼時候我的手術刀有鋒利到能砍碎骨頭了……」
「噗噗噗噗,只要和我簽定「斬斷一切」的契約,不論是骨頭還是靈魂都能變得輕易斬斷喔。」寄宿懷錶的惡魔繼續用蠱惑的語氣說道。
「你簡直比那些上門的推銷員還鍥而不捨……我只對切割活生生的肉體有興趣,剁死人骨頭什麼的可不在我的狩獵範圍。」
「你比那些骷髏還沒幽默感。對了,順便告訴你,從我聽到那些骷髏的對話,好像有魔法會議跟巫師協會的人找上來了喔。」
「你怎麼不早說!」
「啊啦啦,你也沒問啊。」
傑克不禁對自己竟然還會忍不住質問感到懊惱,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梅菲斯特了。「不過這樣看來,情報準確的可能性確實提高了不少。」
「這樣質疑情報,小梅芙可是會傷心的吶。」
傑克不禁皺了皺眉頭。
「因為那骷髏提供的消息,位置實在是太過精確了,目標地點更是讓人很難不懷疑啊。」然而下一刻,傑克感覺自己的血液流速彷彿加快了好幾倍。
「嘛,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但我提供的消息可是千真萬確喔。」
切,竟然還是被發現了嗎?
幾乎是在無聲無息之間,就出現在了背後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
現在發動能力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長相被看見,就連對話可能都被偷聽了不少,時間暫停可沒有消去記憶的功能。
難道要殺人滅口?
我將腦海中一瞬間的想法掐滅,不禁感嘆著梅菲斯特對人心的影響力。
對了,他好像説了「提供消息」……
「原來不是生者嗎?」
「是啊,想必你手上的情報也提到了,在這裡的話我有主場優勢。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我不是你的敵人。」
傑克轉過身去,看到了那個存在的真面目。
那是一個身形寬厚的骷髏,穿著一件拉鏈完全沒拉的連帽衣,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露出了大部份的牙齒。
「那麼,收到了這份情報的你,打算做些什麼呢?」
「估且是要送他一程,讓他變成跟你們一樣的傢夥吧,不會動的那種。」
那顆碩大的骷髏腦袋上下晃了晃。
「是嗎……這樣的話,想必托莉爾也能夠安息了吧。」
6. 怪談研究者
「研究自然的奧祕、致力探尋奇特不尋常的現象,此為追尋真理的手段,亦是吾等巫師的天命。」
——巫師手冊第二章第1條
維克多穿著一身標準的高階巫師袍,長年遮擋在巫師袍底下的皮膚顯得有些白皙。儘管他還算年輕,臉上蓄著淡淡短短的八字鬍讓他多了點成熟穩重的學者氣息。
此時他的手上正捧著標題《英倫百大不可思議都市傳說》的厚重書籍,翻閱著有關利物埔這座城市的傳說。
長時間的等待讓他有些焦躁,而看書則是巫師們平心靜氣最好的手段——雖然對維克多來說,這本書的內容早已是背得滾瓜爛熟。
身為曾經巫師協會的同事,維克多從不知道待人和氣,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霍恩海姆,竟然會去研究弗蘭克斯坦的禁忌怪談,甚至成為殘忍的連環殺人犯。
魔法會議派來的伊菲小姐很積極地在尋找著他,而現在他很可能成為了「那個人」的目標……一定要儘快找到他才行。
「喀拉——」木門轉動的聲音打斷了維克多的思緒。
「啊,結果如何?」
終於來了嗎?似乎還提早了幾分鐘。
房門被推開了,從門後走進來的卻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
「一個小不點愛爾蘭矮妖?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叫他們驅散閒雜人等了嗎?」
「風是愛爾蘭矮妖的好朋友,和酢漿草一樣引領著我們的方向。」
是從空中溜進來的?看來那些警備巫師還須要加強訓練。
「說吧,能讓一名愛爾蘭矮妖放下工作來到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應該跟最近的抗議活動有關吧。」
「我能提供連環殺人犯的情報,相對地,你們巫師則要幫我們愛爾蘭矮妖說話。」
真是直截了當啊,維克多挑了挑眉。
「只是一個情報,就想讓我們巫師協會淌這趟渾水嗎?更何況我們不見得需要妳提供的情報……」
「是叫馮‧霍恩海姆對吧,那個連環殺人犯的名字。前任巫師協會的高層犯下禁忌後竟然成為了連續殺人魔,這真是天大的醜聞呢。」
什麼,殺人犯的個人訊息明明早就被封鎖了,難道又是梅芙那狡猾的情報商搞得鬼?
「聽著,小矮妖,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但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訊息,並不需要……」
「我可是認識很多在報社工作的愛爾蘭矮妖喔。雖然最近魔法會議打壓得很凶,但是要散播一個殺人魔的名字應該不太難吧。」
「妳知道妳在跟誰說……」「她是來提供情報的?」
正當維克多陰沉著臉要說些什麼,門外一個清麗的女聲打斷了她。
「風中有瑪那的流動……魔法師!你是魔法會議的人!」
女性矮妖瞬間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身體和銀髮的女子拉開了距離。
「是最近正在抗爭的愛爾蘭矮妖嗎?妳叫什麼名字呢?」
「……」矮妖只是狠狠得瞪著她,不說話。
維克多將剛剛的對話和伊菲簡短地說明了一遍。
「依照我們現在的調查進度,我不認為這時候一個矮妖還能帶來對我們有用的消息。」維克多顯然並不看好矮妖的情報。
「試試看又何仿,如果情報真的沒有用,你們自然也就沒必要履行這個條件了,不是嗎?」伊菲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說道,理由卻也令維克多無話可說。
伊菲對著仍舊瞪著自己的女性矮妖說道:
「情況我大致了解了,姐姐我可以作主答應你,不論情報如何,事後我都會在魔法會議內部,以後補議員的身份幫妳求情。我的名字是伊菲,你呢?」
聽到了伊菲的話,矮妖頓時眼精一亮,原本的警戒心也變得放鬆了不少。
「妮娜,我叫作妮娜……不過,不要用外表判斷一個愛爾蘭矮妖的年齡。我的年紀可能都比你們的議長還大呢。」說著,妮娜露出了有些不服氣的表情。
但怎麼看妳都顯得很孩子氣啊!這是維克多和伊菲共同的心聲。
「那麼,說說你的情報吧。」
「是教堂墓地,霍恩海姆就躲藏在那裡。」
「嗯……聽起來是很重要的情報沒錯,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從剛剛抽取的死者記憶就能大致確定了呢。」伊菲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聽到這裡,妮娜不禁有些急道:
「才不只這樣,我還知道詳細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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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不能直接說給我們聽,讓我們自己去找嗎?為什麼非要親自帶路?」維克多有些不滿地說道。此時維克多、伊菲還有妮娜一行人正被一群白花花的骷髏攔在墓園入口。
「誰知道等我說了以後你們會不會瞬間翻臉或是賴帳呢,我認為還是親自帶路比較好。」
此時,又有一對骷髏朝著這裡走來。
「怎麼感覺骷髏越來越多了,真是怪滲人的。」就算是已經經歷過許多場面的伊菲也不禁皺起了眉頭,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骷髏也是有骷髏權的,小姐這樣可是種族歧視喔……哇,竟然還有這麼可愛的小矮妖!」其中一個骷髏突然開口說話並朝他們走了過來。
「嗚,你別靠近我。」幾乎是一瞬間,妮娜便躲到了伊菲身後,只露出了半個腦袋。
「骷髏先生,我想你嚇到這孩子了。」
「呃,我覺得我們骷髏滿可愛的啊?輕飄飄地只剩骨頭,一點壓迫感都沒有。」
一陣冷風吹過。
「我不是小孩子!」妮娜突然回過神來說道。
「別鬧了,在我們來到這裡時,很可能霍恩海姆已經收到消息逃跑,不要浪費時間!」
說到後面,伊菲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恐怖,讓周圍的環境似乎又冷了幾分,嚇得妮娜不敢在說任何一個字。
看到氣氛似乎因為自己的出現變得異常糟糕,這具「可愛的」骷髏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骨「我是帕派瑞斯,估且算是這些骷髏的代表吧,請問幾位魔法議會和巫師協會的大人,光臨墓園有何貴幹呢?」
「我們在找人……正確來說,是一名精靈巫師。」聽到正式的詢問,伊菲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心態失常,隨即正了正臉色說道。
「精……精靈!?」
「真的有頭殼壞掉的精靈住在這個墓園裡?」
「我們這兒是什麼時候多了個精靈新移民的?」
聽到了「精靈」的關鍵字,一旁的骷髏們忍不住議論紛紛了起來。
「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啊,您不知道嗎?前天傍晚我們才剛經歷了精靈的襲擾,是魔法會議的議長親自出面調解才平息,精靈們還一直提到這裡有他們的同胞居住著,導致兄弟們現在都還對『精靈』這個關鍵字有些敏感。我可以問問你們為什麼來這裡找他嗎?」
這樣啊,看來精靈們也有他的消息……雖然知情不報讓人生氣,只是這些精靈們異於常人的腦域恐怕從來沒有把巫師協會的通緝當一回事吧,伊菲有些頭疼地想著。
「他是一名通緝犯,已經連續殘殺了四個人的連環殺人魔。」
「真是可怕,我想沒有一具骷髏會希望和這樣的人做鄰居的,更別提他還引來了其它精靈的侵襲。」
「情報源顯示,目擊者是一名這座墓園的一名骷髏。能夠讓我們跟他談談嗎?」
「是這樣嗎?可是看兄弟們的樣子,似乎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啊。」
伊菲看了一眼妮娜,維克多也露出了銳利的眼神,但她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麼,能讓我們的人進去搜索嗎?」
「這個嘛,可以是可以,不過……」
「有什麼問題嗎?」
「順便幫個小忙吧,舉手之勞而已。」帕派瑞斯說著,一邊還做著用右手舉著左手,看起來十分愚蠢的動作。
伊菲的目光瞥向了維克多,維克多微微用眼神示意,她才接著說了下去。
「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我們魔法會議和巫師協會都能在事情結束後提供幫助。」
「其實真的沒那麼麻煩,只是我臨時想到的主意而已。我們想要幾面彩虹旗作為重建後骷髏塔的裝飾,讓黑白色的墓園也能變得有如彩虹一般繽紛多彩!如果你們身上有的話也可以先給我喔。」
這樣的要求,可真的是從沒見過。
伊菲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為上一刻還在嚴正以待的自己感到有些諷刺。
某種程度上這真的比某個矮妖「可愛」多了。
「原來是這樣的要求嗎?既然如此……」維克多一邊說著,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幾面2:3的標準彩虹旗。
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奇怪,伊菲還有許多骷髏都向他投以了奇怪的目光。
「怎麼了,我也是同運支持者啊?」維克多冷靜地說著。
名為帕派瑞斯的骷髏倒是絲毫不在意這些細節,只是在盯著幾面彩虹旗一段時間以後突然說道:
「咦?原來彩虹旗只有六個顏色啊?」
7. 規格之外者
各路人馬匯集的墓園下方,眾人的目標霍恩海姆正忙碌著,偌大的地下室中畫滿了各種線條和符號。
地上線條的交會處是一個個還在跳動的人體器官,霍恩海姆的犯行遠不止檯面上的那四個人,失蹤的人、只是比較少回家的人,遠比巫師協會了解到的多。複雜難解的陣法維持著祭品的活性,豎耳傾聽仍能聽到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儀式已經泰半完成,該收集的祭品只差一樣,而今天最後一位目標也會自己來到這裡。
*
腳步聲響起。
「啊!」
一聲驚叫從矮妖口裡發出,走在前方的魔法師與巫師都則是面色凝重的審視著整個空間。這裡的情況遠超乎他們意料,維克多和伊菲都知道霍恩海姆打算鍊成人體,但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喪心病狂。
「來了就不要走,無關的兩人倒是可以先離開了。」
維克多和伊菲一愣,困惑的對視,伊菲卻突然靈光一閃,瞪大眼睛看向霍恩海姆。
「看來不用我多說明了呢,那就麻煩你自己站到那邊的圓圈內吧。」
「呃,你不會剛好二十六ㄙㄨ……」
「霍恩海姆!」
伊菲大怒之下,魔杖一舉,火球連串飛向霍恩海姆。
「等等!」
維克多把看來毫無作戰能力的矮妖一把推回過來的通道,迅速側向移動到掩蔽物後面準備作戰,無論要逮捕還是殺死,一番戰鬥肯定是免不了的。
這時霍恩海姆已經輕鬆化解掉伊菲莽撞而單調的攻勢,只見他一個旋身,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動作,一瞬間整個人就消失了,失去目標的火球轟然撞上岩石壁,漫開一股熱浪。
「不要在地下空間用爆破性的攻擊啊!這裡不見得那麼堅固!」
這時霍恩海姆已經重新在原地出現,他的目光在維克多藏身的石柱一掃而過,沒打算多加理會,老同事掌握的怪談都不足以威脅到他,他要做的只有把那個女人抓到獻祭地點就可以了。
伊菲稍微冷靜下來,至少足夠冷靜到了解盲目的攻擊不會命中,但滿腔的怒火並未就此平息。
「霍恩海姆!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捨得忍心殺了我姐姐?你不是也失去了愛人嗎?為什麼你能如此狠心?」
「你說誰?」
聲音從伊菲背後傳來,伊菲震驚的轉過身,她分明看見霍恩海姆就在他正前方,他的聲音又怎能從後面傳來?
霍恩海姆並不只是來說句話而已,伊菲還未轉過來就遭到痛擊,魔杖脫手飛出,整個人難受的捲曲成一團,腹部傳來劇烈疼痛。
「糟糕!」
維克多發現狀況糟到無以復加,主戰力之一在一瞬間就被打倒了,霍恩海姆表現出來的實力,和維克多所了解的時間怪談是相符沒錯,能力強度卻遠超他所知道的範圍。
霍恩海姆正抓著伊菲的衣領後面一路拖行,準備把她帶到指定位置,以便正式把儀式結束掉。伊菲正面朝上,雙手還在摀在側腹,若她穿的不是長袍而是褲子早就已經被地板給脫掉了。
「結果果然是時空跳躍啊。」
「恩?」「『那個人』!」「呀啊!」
最後這是矮妖的驚叫,她看著通道旁邊一具骷髏突然站起來,她們過來的路上除了遇到地面上那些會走動說話的骷髏以外,也會有這種普通的、不會動的、毫無生機的一般骷髏。
眼前的骷髏站起來後樣貌逐漸變化,說樣貌不太對,骨頭上開始長出肌肉,頭髮生出,黑色西裝浮現,最後矮妖對上的是一對金色眼眸。
「是啊。可以跳過現在前往未來,可以回到過去改變現在,但就是無法改變過去青梅竹馬死掉的事情。
於是我只好從現在取材,在未來重新做出我的戀人了。」
說罷霍恩海姆低頭看向伊菲補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不過這就是原因了。」
伊菲腹部的痛楚已經稍稍緩解,但此時被拖行的姿態很難做任何行動,慣用的魔杖又不在手上。
「哈哈哈還直接就告訴你能力是什麼了,這樣你躺在這裡旁觀戰鬥的意義不是都沒了嗎?」
梅菲斯特放肆地嘲笑著傑克。
傑克很早就找到這裡了,不過不清楚對方持有什麼能力的情況下沒有貿然闖入,而是在帕派瑞斯幫助下藏起來等魔法會議和巫師協會的人和霍恩海姆槓上。
「是啊是啊,早知道這麼簡單我也不用等這麼久。」
這段時間霍恩海姆仍在移動著,一個大活人即使是女子要拖行也快不起來,不過接下來也只剩三步了。
「『那個人』!你還在等什麼?等他走到那個記號旁邊就晚了啊。」
「唔──」
傑克是無所謂的,他並不是為了制裁邪惡伸張正義而來,他只是因為快樂而來,不過既然有人想要他快一點那也無妨,反正他確實也想早點回去,對手的路數也基本摸清楚了。
於是──
咚,這是伊菲腦袋落地的聲音。
別緊張,是霍恩海姆鬆了手,所以伊菲就直接躺平了。嚴格來說,霍恩海姆並沒有鬆手,他的手臂斷掉了。
霍恩海姆驚訝的看著就站在旁邊的傑克,再低頭望了右肩乾乾淨淨的斷面。
傑克舉起手上的手術刀審視,上面沒有一滴血,他剛剛一刀卸下霍恩海姆的右手,正奇怪怎麼手感這麼奇怪。
維克多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或說他什麼也沒看見,剛剛『那個人』還離霍恩海姆有十公尺以上,眼睛都沒有眨,霍恩海姆的手臂就掉下來了。
果然哪,傑克心裡想到,霍恩海姆從時間怪談獲得的能力雖然強大,但剛好被時間暫停所克制,不管跳到未來還是過去,總歸要等時間流動才能生效。當時間的流動被他暫停住,霍恩海姆也就像普通人一樣卡在這時間的斷片上動彈不得。而且──
隨手一揮把霍恩海姆另一隻手臂也卸下來,傑克問:「你的身體是做了什麼改造啊?切起來好沒意思。」
「我說你啊,怎麼就這麼不經打呢?本來以為研究時間怪談的巫師是個難纏的對手,搞不好有機會讓我逼他多簽兩個契約,怎麼上來兩下就變成三四五六七八段了。」
旁邊的伊菲剛剛還沒吐,這會兒卻是趁機吐個痛快,看多了現場,也沒看過在面前直接把活人大卸八塊的畫面。奇怪的是即使被切了這麼多刀,就在旁邊的伊菲卻一滴血也沒濺上。
遠方正摀著嘴巴走過來的維克多可以猜到怎麼回事,霍恩海姆肯定是先拿自己做實驗,看他被切到只剩十分之一都還沒流血,他身上搞不好全部都是鍊成的了。
8. 翹首等待者
帕派瑞斯把彩虹旗插到新的骷髏塔上。
藏匿在墓園的精靈已經解決掉,那群精靈應該不會再來了,當初還真沒想到那位闖進來借地方做實驗的巫師是位精靈呢,結果惹來一堆麻煩。
期待哥哥看到彩色的墓園會有什麼反應,
彩色的墓園,聽起來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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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墓園,妮娜望著天空。
不能理解梅芙為何只是要求她帶巫師與魔法師前往墓地,如果情報都在梅芙手中,可以猜到比她們早一步抵達的『那個人』也是梅芙引導過去的,最後瘋狂的精靈巫師也是他解決掉的,她們過去充其量也是讓戰鬥早些開始早些結束罷了。
雖然最後一枚金幣已經用光,但成功換來了兩位盟友,明天的抗爭,應該能夠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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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煩惱著報告該怎麼寫,他這一趟基本上是去打醬油的,最後仍然是『那個人』成功得手,但好歹是把問題解決掉了。剩下的就是矮妖那邊要怎麼交涉了,精靈捅出這麼多簍子,輿論應該還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間吧。
無視掉那個捅出簍子的精靈也曾是巫師協會的一員,維克多繼續盤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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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伊菲在浴室中清洗身體,在墓園的地底她最後還是染上了鮮血。
『那個人』一臉無聊的拿著手術刀畫來畫去,直到割到左胸處才突然變了表情,隨著他一刀下去,鮮血就這樣爆了開來,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擠在小小的心臟裡,當出現缺口時就一口氣噴灑出來。
在漫天的血雨中伊菲看不清『那個人』臉上的表情,是笑著呢?還是扭曲著?那真的是那個人的情感?還是那是伊菲自己投射的情感?
一如姐姐的吩咐,她沒有殺人,她也沒辦法殺人,但如果她有能力的話──她到底會不會殺人?
蓮蓬頭灑落的水花飄揚,她靜靜的佇立在浴室中,窗框漏進的夕陽餘暉落在她的脊背上,並在小小的空間中產生一道彩虹,背光的面容看不清楚表情,唯有瞧著這景象的目光閃爍。
*
黃昏中的彩虹裡,梅芙正在最後的裝盤。
即將落入地下的夕陽拖長了影子,影子的主人一步步走到店門口前,將門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