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狗我九五#二千五百五十二：記國分直一蓋的房子

民族精神的締造者通常都具有幽靈既倖存者的特徵。他總是遵從其回返的時間性。

──德里達（Jacques Derrida）

「到底是誰又這麼無聊？」看著本月第五次出現在抽屜裡的神祕紙條，三木見鳴既傻眼又無奈，頭頂淡灰又毛絨絨的雙耳下垂過肩。

「妳不喜歡收到情書？」一條貓尾巴擅自將紙條從三木手中捲走，像是想透過燈光望穿秘密訊息般高舉，二草步貝在隔壁座歪著頭讀起上面的內容。「三木見鳴不配拿首獎」九個大字配合旁邊幾張鬼臉塗鴉七顛八倒地手寫在紙上，HB的硬度與只能來自木製碳筆那過寬的筆徑，與其說是情書，倒不如說是稚兒的塗鴉，從內到外都散發出一股愚蠢的氣息。

「嘛，至少這跟情書一樣，看起來也是對妳充滿了某種感情呢。」二草步貝臉上混合著歉意與憐憫，一副「哎呀這傢伙是辛苦了啊～」的表情把紙條塞回三木手中。

「這種感情我才不需要。」三木嘆了口氣，把紙條揉一揉拿去丟到教室後方的回收桶。

「咦？你們草食動物不是可以消化纖維？把紙拿去丟也太浪費。」

「說這種話小心被平權委員抓。二草妳是有看過其他同學午休圍著回收桶開飯嗎？」

「當然只是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毫無歉意的她伸了個懶腰。「這麼說妳不打算深入這件事？」

「只是惡作劇的話就算了，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狀況下，我要怎麼管？」

「從能夠放紙條的時間，跟知道妳拿首獎的人去推敲？不過知道三木妳有參加那個比賽的人應該不多……難道是我？」二草慢悠悠晃著黝黑的尾巴，雙眼直盯著手機螢幕。

「是妳的話，門牙伺候。」三木一口唅住對方的尾巴作勢要啃，卻被彈了一記響額，抱著頭退回位子上。

「欸，瘋兔崽子啃上癮了？」尾巴瑟縮回大腿間蜷起，卻因為還凹著裙子的緣故格外明顯，但二草仍裝作沒事繼續滑著手機。

「認真講，要主動找當然也行。但這麼有毅力的孩子放著不管，自然就會自己現身了吧？簡單來說就是懶啦～」

「三木妳……好自為之。我是覺得在事情變的一發不可收拾前，還是處理一下比較好啦。」

「欸二草妳收書包要去哪？是要去幫我找人嗎？」

「怎麼可能，當然是去北車吃飯看電影啊。」

「好啊我也要去。」

「又沒問妳──」二草轉頭吐槽，但看到三木已經在收書包也只得嘆氣：「唉，我原本是只約隔壁班的天几一虫，我現在傳簡訊跟她說妳也要來。」

「她人很好不會在意啦，不過我們要看啥？」

「天几說她想看最新上映的狗我2540號。」

「果然是看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的最新力作《第二十二道電影難題》嗎……」

「嗯，好萊塢片三木妳沒關係吧？」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三刷？」

「咦？三木妳會這麼熱衷看老電影、藝術電影、B級電影以外的片？」

「嘛，畢竟電影難題系列原本也是B級片，我也沒有這麼排斥系列化，所以很自然就會去戲院看了。」三木不好意思的耳朵半垂，「不過說到電影難題系列，一定要好好說2003年第一部的《第五道電影難題》，那時的拉斯馮提爾不管是攝影運鏡的巧思、製片選景的美學和劇本的後設──」

「停停停，等妳講完先不說吃飯，連看電影都不用了。」二草連忙打斷三木，「天几回沒問題，我們搭車路上再說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三木被打斷似乎有些沮喪，不過一轉念又開始侃侃而談。「但與其談拉斯馮提爾那討人厭的傢伙，真要我說2003年我一定會提的，應該是葛斯范桑（Gus Van Sant）才對。他參考亞倫克拉克（Alan Clarke）1989年的短片而拍攝電影《大象》，運用非線性的剪輯將許多長鏡頭畫面以讓人讚嘆不已的手法拼接起來。不過這還只是其次，真正具代表性的是結尾將〈給愛麗絲〉的音軌和放慢的校園屠殺畫面刻意且突兀的一同呈現，帶給閱聽者最極致的不舒適感，那真是一大享受──」三木閉起雙眼嘴角上揚，修長的睫毛微顫，完全沉浸在過去的追想中，直到她再睜眼之時才注意到，教室早已空無一人。

「人勒？等等我啊，二草同學？二草同學──」

◎

二零二零年開春強檔

坐擁十座奧斯卡神導

拉斯馮提爾最新力作

永遠不會結束的系列

只會繼續增加的限制

只有明年能超越今年

第十八番的鬼匠神工

第二十二道電影難題

全臺影院絕讚熱映中

◎

從北車回到家後，三木照常抱著一碗零食打開電腦，正想看個網飛來排解心中的空虛感，卻被桌面右下角突然跳出的通知吸引了目光。

看到這條通知，三木心中更納悶了，這個信箱已經好幾百年沒有收過郵件，現在地球上跟對方聯絡也都用手機或平板的通訊軟體，廣告郵件之類的也早就被插件給擋住，會知道著個電郵地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那麼又是什麼樣的信可以被收到？

Bayforever1965@gmail.com，這是誰的信箱？三木稍微以用戶名做社群網站的搜索無果後，只好放棄地點開信件，為的是平撫自己的好奇心。

「啥鬼？」三木把嘴裡叼著的芹菜啪嚓咬成兩半，驚訝的罵出聲來。

今晚八點整，切里頓高中體育館前。

看到這則訊息，三木更加疑惑，這就是那位塞紙條的秘密仰慕者嗎？但當他點開附件的圖片後，心中的疑惑轉為驚訝。這是什麼八零年代的威脅信，這麼用心做這種事情不是很浪費時間？

看來晚上得去赴約了？三木開始擔心起二草所說的一發不可收拾，如果這封信能做到這種程度，或許還真能鬧更大也說不準。

真麻煩怎麼這麼多雜事要做──三木無奈地闔上螢幕，打起電話。

◎

切里頓實驗中學，台北市大安區敦南街76巷28號，元和平國小暫定地，因應二零一零年阿拉伯之春和平結束後的異世界難民潮而成立。除了專門招收北部地區非人學生外，也開放一定比例之人類學生，雖然地段金華、設備也是國家等級，但人類保障名額在九年後的現在仍有一定的缺額。十二年國教的擴大實施或許能改善此現象，但目前等待觀察。──＜臺北市教育局通訊＞第九十二期。

◎

體育館透出來的微光勉強點亮四周，裏頭應該是週五留下來練習的籃球校隊，鞋底摩擦與球撞擊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透過毛玻璃還能暗暗看見裡面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明顯分成兩半練習，讓整個體育館彷若世界的微縮模型，一個展覽在眾人面前的箱庭，告訴眾人這世界其實是多麼荒唐。

三木如此想著，一邊瑟縮在風中的防寒外套中。雖說兔子與生俱來會換季生長足夠的體毛禦寒，但在鼓勵追求衣物而並非天體的現代美學下早就為了穿衣服不過熱把毛給剃了，聽說臺北哪裡也有崇尚天體的自然俱樂部之類的，但三木完全沒有想過要去那邊，嗯，完全沒有。

時間是八點零五分。正當三木想著是否被放鳥的同時，手機震動了起來，那是一封匿名簡訊。

體育館後方貨梯，三樓，你還有兩分鐘。

為啥變得這麼可怕的感覺，不會直接叫我去那邊搭電梯嗎？有病吃藥啦。三木一邊往體育館後方移動，一邊暗自抱怨。

只見後頭貨梯大門敞開，燈也亮著，卻是空無一人。

如果不是這麼詭異的場合下遇到這個景象，倒是想把他用在電影場景裏呢。三木用雙手比出畫框框住眼前的即景，這才突然意識到有手機這種東西而對自己生悶氣，鼓著臉頰走進貨梯中按下三樓的按鍵。

一樓。二樓。

是不是一開門就會看到對方呢？三木脫下鞋子做出踢擊的預備姿勢，雖然自己種族體型小，但是天生結構的後肢力量與腳爪的組合可不是開玩笑地足以致命。

三樓。

三木深吸一口氣，等候貨梯門開──

要是讓三木來做填空題的話，他應該會寫下門對面是一群兇神惡煞的太妹草食或是一隻舔著上顎的肉食，當然最糟的狀況下會是一整群肉食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但那實在是太恐怖了三木還不敢多遐想。

不過三木在怎麼猜也不會猜到站在門對面的，竟是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類，而且還是切里頓中學個位數的人類學生中最有名的那位──

郭芊芙學姊，二年級，下任學生會長的熱門候補人選。

三木愣了一會兒，才將腳放下重新穿好鞋子，眼神對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學姊。

對方綁著輕便的馬尾，整整齊齊穿著學校標準的制服，清秀的臉頰表現出稍稍不耐煩的表情。

「……學姊對不起，不好意思擋到妳進電梯，我這就馬上出來。」三木頻頻點頭向對方道歉，沒想到對方卻是眉頭更加深鎖，雙眼奔騰著滿滿的怒意，伸手抵住貨梯門擋住三木出路。

「三木學妹妳可別想這樣溜走，當、然、是、有、事、找、妳、我、才、叫、妳、來、這。」

莫名其妙，該生氣的人到底是誰啊。三木耐下性子，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就是學姊這個月一直到我座位上放紙條嗎？」

「是啊。本來想說妳會自己發現後來找我，沒想到居然無動於衷整整一個月……哼，看來是我太高估妳了。」她持續露出睥睨的眼神，語氣滿滿不滿，但跟三木個子差不多的學姊就算站在她面前發怒也看起來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學姊都不留個線索，我是去哪裡找？」

「炭筆啊？妳覺得這個滿是異世界移民的學校有幾個學生能握住這麼容易斷的軟筆芯？要刪也刪到屈指可數的靈長類了。」

「即便這樣也不能排除代寫的可能性存在吧？」

「唔，有道理。」學姊噘嘴想了下，才又繼續不滿地說，「不管啦，無論如何妳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是嗎？還一定要人家寄電郵威脅才有效！」

「妳果真就是bayforever1965，那麼那些照片──」

「沒錯，」見到三木終於有點反應，郭芊芙原先不滿的嘴角逐漸上揚，露出獵人得手的微笑。「怎麼樣？三木學妹，沒想到有人會認真揭開妳的秘密吧！」

「只是沒想到有人會對那種事有興趣罷了，那也稱不上是我的秘密。所以學姊大費周章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拿首獎又干妳什麼事。」

「妳果然根本什麼都不在意，搶了我首獎的位置還很囂張的不參加頒獎晚宴……」芊芙上揚的表情聽到三木的回應後瞬間卡住，形成一種微妙僵硬的表情半晌，又失去變回原本的臭臉，咬著牙說：「一個半月前的全國學生奇幻影展，我是第二名參賽作品的導演。」

「原來學姊也有參加比賽？抱歉我原本打算要看作品集一直沒空看。」三木有些驚訝的豎起雙耳，腳板跺著貨梯的金屬地板。「但不管學姊是第幾名都沒理由說我沒資格吧？」

「當然有，」她得意的笑著：「就像我寄的那些截圖對照，妳的運鏡和剪輯風格，根本都是在抄襲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妳是以為現在都沒人看老電影了對吧。」

「咳咳……我才沒有抄襲，」雖然說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殺青當下三木也覺得自己受大衛芬奇的影響很深，所以不由得心虛起來，「我只是致敬而已。」

「這樣就叫做抄襲啊！這就算了，重點是評審居然都沒有發現，甚至還把首獎頒給妳，越想越受不了！」

「即便如此，妳也大可跟主辦單位反映，犯不著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吧？」

「哼。我才沒有要報復妳的意思。」郭芊芙雙首盤胸，重新整理思緒說，「雖然妳抄襲，但我輸了就是輸了，我也看得出來能夠自編自導拿獎的妳，技術在水平之上。」

「就說我沒抄──」

「所以！」芊芙提高音量硬是打斷對方，「我是看中了妳的力量，打算邀請妳！」她伸出雙手宛若邀請著安納金的白卜庭，「來吧！和我一起拍奧斯卡片吧！」

「不要。學姊再見。」三木直接按下一樓的按鍵。

「給我等下，學妹妳也回絕太快了吧，明明我連細節都還沒說到──」

「不管是幹什麼，就只有拍奧斯卡片這件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三木享受著果斷拒絕的優越感，開心的微笑著。

「難道學妹對推翻狗我宣言（Dogme 95），推翻由人類把持的AMPAS完全沒興趣嗎？」

「……學姊什麼意思？」笑容僵住，三木端詳眼前打出誑語的少女。

「妳難道不也是因為討厭當前的娛樂市場被拉斯馮提爾和他偏執的貞操宣示主宰，所以把大部分的熱情都投注在老片、B級片和獨立電影上？」

「我只是比較喜歡2005年以前比較多元的電影生態。」

一切的起因都是2005年第77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偏激人士不滿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主持而炸掉整個杜比戲院。七十七顆炸藥將所有參加典禮的人員，構成所謂好萊塢的眾人，瞬間化為灰燼。而主導世界娛樂圈重建的，正是看準時機的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

「從妳會看大衛芬奇就看出來了呢。妳其實也很不滿吧，不滿這個世界即便在變化著，主宰地上一切的娛樂卻仍然被單一種族所把持。」

「我不過是覺得因為『不能接受時空相距較遠』和『不拍類型片』的條件，把多元種族參與的電影擋在門外很愚蠢罷了。」三木忿忿地說。

「那很明顯就是種族主義者的藉口。不過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因為多元種族參與的電影最近才開始多起來，也都還沒達到穩拿奧斯卡的水準。」看到對方同意的點頭，郭芊芙雙手抱胸，自信滿滿地說，「而我，正是打算要改變這點！」

「所以學姊打算拍奧斯卡片？但不管退幾步我們都還只是高中生，先不提註冊評選的費用，我們哪來的財力進行高成本的拍攝、剪輯，甚至是宣傳？」不管電影品質怎樣，聲量永遠都是一個重要的因素，而聲量則總意味著行銷費用。

「透過我父親的財團作為資金後盾，我會擔任這部電影的製片。最基本能參加奧斯卡競選的門票，狗我編號，也已經花錢登記好是第2552號，剩下只有把成品交給委員會審核是否違反宣示就能拿到證書。工作團隊的部分也大致募集完畢，只欠一個適任的導演與編劇──」

「請加入我吧，」郭芊芙伸出左手邀請三木，卻立馬說出威脅的話語：「不然我就盡可能用那些照片來抹黑妳，讓妳在職業或業餘電影圈都永遠無法翻身。」

「我還有拒絕的餘地嗎？」三木反握回去，姑且與學姊達成共識。

「學妹有這樣的認知很好，那就跟我來吧。」郭芊芙順勢拉住三木，快步走到了貨梯右方不遠處的一扇門，「電影部」，門上是這樣寫著。

「難怪學姊會有我的個資。」身為萬年登記在電影部，連部室在哪都不知道的幽靈社員三木，這才把最後一塊拼圖給拼了起來。

「帶妳跟我們目前的團隊見面吧，我親愛的社員。」郭芊芙推開了那扇門。

◎

狗我宣言 貞操宣示十則 Dogme 95’s Vow of Chasity

一、攝影必須在故事的發生地完成，道具和布景不可以是後加的（如果一個特定的道具對故事是必需的，必須選擇一個這個道具可以被找到的地點）。

二、音軌永遠不能與圖像分開錄製，反之亦然（配樂不可以使用，除非音樂是攝製場景內出現的）。

三、攝影機必須是手持的。任何晃動或者手持所能達到的穩定程度都是被允許的（電影不能發生在攝影機存在的地方； 攝影必需是在電影發生的地方）。

四、電影必須是彩色的。特殊打光是不被接受的（光線過暗或不足以曝光的場景必需砍掉或者只使用附加到攝影機上的單一光源）。

五、光學處理和濾鏡是被禁止的。

六、電影不能包含膚淺、虛假行為（謀殺，武器等不可以出現）。

七、時空上相距較遠是不可以接受的（也就是說電影必須發生在現在的世界）。

八、類型片是不可接受的。

九、膠片格式必須是35mm的。

十、導演是不能署名的。

符合上述規則之電影才能夠稱為狗我電影，並擁有其狗我編號。由於電影工業繁盛，目前一律採先登記後審核之流程，加速產業進行。若經委員會調查該電影在成片或製片過程中有違反上述宣示，將撤除其編號並將相關人員列為不受歡迎名單中。──〈狗我委員會官網〉

◎

我醒來的時候，恐龍依然在那裏。──蒙地梭羅（Augusto Monterroso）

為首的電影攝影師是一頭赤鹿，三金戈黑學長；他旁邊站的兩頭土撥鼠是攝影助理，但還沒有機會認識他們的名字；包辦藝術總監、妝髮與服飾部門的是美洲豹的學姊，二火言；燈光總監是一頭高大的西伯利亞狼，意外也是一年級的二土兒丸；器械總監令人印象深刻，是非常罕見的矮人，雷瓦諾斯；後勤總負責人則是一條科摩多巨蜥，三川日京……

三木在凌晨一點左右終於返抵家門，剛剛與人打照面的過程還算愉快，但接下來麻煩的責任就隨即來臨──

後天劇本會議。郭芊芙學姊是這麼說的。屆時還請我們的編劇把大綱提出，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個頭啦。三木在腦海中盤點著會參與劇本會議的成員，兩點仍坐在電腦前面苦思，到底什麼樣的劇本草案會受這些人所青睞。

想來想去也不是辦法，還不如開始寫。三木毅然決然打開電腦、點開資料夾，她記得有三個電影大綱她覺得頗有趣也寫了一點開頭的，或許就從中間挑一兩個來寫，到時候交給他們決定也不是不行。

「啊，找到了，不過到底該繼續寫哪個呢……」三木在資料夾內看到三份文件開始猶豫不決，他們分別是：

〈記國分直一蓋的房子〉

〈續命俱樂部〉

〈無聲之處〉

哈啊，就選這個寫吧。三木做好決定，打開其中一個文件開始繼續打。

這個不可見的黑暗之火焰，以繁星為其火花的，到底是什麼呢？

——泰戈爾( Rabindranath Tagore)

郭芊芙面帶遲疑地將手中的大綱闔上。

「學姊，怎麼了嗎？」三木略害怕的問道。她寫作前的氣勢如虹，早就隨著字數傾洩得一乾二淨。

雖然有寫出她心中想表達的東西、三木自己也覺得挺滿意，然而先前已經被勒令重寫不知道第幾次，她已經產生心魔了。

郭芊芙沒有回應她，只是繼續盯著印著《房間(The Room)》幾個大字的封面。但仔細看就會發現，握著紙張的手指微微的顫抖著。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就算再重寫也只能寫到這樣了！」毛茸茸的兔耳因為沮喪而低垂著。

大姊姊屬性的二火，最看不了可愛的小女孩傷心了，她邊用軟軟的肉球輕拍三木，邊跟郭芊芙說：「阿芊，三木學妹寫得已經很好了啦。不要再欺負她啦。」

郭芊芙抬起頭，「二火，就說你太寵她了吧。什麼欺負，電影界的事，能說欺負嗎？」她揚起一個欠揍的笑容，「之前那些只是為了讓可愛的後輩能夠迅速成長，而量身打造的『關愛』啊！」

聞言，三木忍不住抖了抖身上不自覺豎立起來的絨毛。

「至於這個大綱嘛……等等三木你別怕成這樣啊，我什麼都還沒說欸？？」看到眼前說起「大綱」兩個字，就開始狂冒汗的三木，郭芊芙回想自己是否對後輩太過嚴厲了。

反省了一秒後，她露出她自認為最友好的笑容。「三木學妹，過來學姊這裡，不要怕～怕～怕～」

——『出現了！！！』

——『這就是來自切里頓實驗中學的郭芊芙，揚名全國的必殺技——千夫所指 ✡ 獰笑 ✡ 殺！必！死！』

——『我的眼睛！！！』

電影部眾人在心裡默默呻吟尖叫翻滾，但沒人敢表現出來。

「抱歉了，三木，大家討生活都不容易。」無法長時間直視這個笑容的二土，將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三木推過去。

郭芊芙一臉懵逼的接住被硬塞進她懷裡的三木。

呼，危機解除。

眾人雖然心有不忍，仍然偷偷給二土比個GJ。

「三木啊，這次寫得不——」

「學姊對不起不要生氣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用說我已經懂了我馬上回去重寫你要幾份有幾份要幾個字有幾個字我發誓我絕不埋怨！」在看到那個笑容的那刻，三木已經有覺悟了：重寫再累再辛苦又怎樣，有比得上小命重要嗎？？

「……寫得不錯……」這是在演哪齣……？

郭 · 黑人問號 · 芊芙無法理解。

自動忽略這一切，郭芊芙繼續對她說道：「咳咳，這次不用重寫啊。三木你寫的很好，我很喜歡。」

「學姊真的很抱歉……啊咧？」

郭芊芙一臉滿意：「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完全寫出我想要的感覺，字句也精煉，可以直接照著這大綱寫成劇本了！完成之後的劇本真是令人期待啊……必定會火！奧斯卡獎也幾乎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哇哈哈哈哈哈哈！」豪邁的笑聲迴盪在夾小擁擠的社辦，眾人忍不住摀起耳朵。

「……呃，呃好的，謝謝。」三木仍在兩種打擊——劫後餘生與魔音穿腦——的呆愣中未復原。

「轟隆——」郭芊芙用力地拍向社辦唯一的鐵桌，發出了巨大的嚇人聲響。(大概很痛，眾人心想。)

「終於輪到我這個製片派上用場了，我這就去聯絡贊助商和尋找演員。」社長大人一臉迫不及待。

「一個月後正式開拍！」

「咦、咦，這麼快嗎？」三木被這個雷厲風行的社長嚇得不輕。電影部其他眾人則是見怪不怪，這就是他們的社長流啊。

訂好正式開拍的日期、各人份內工作的分配，大家便鳥獸散了。只有三木仍然佇立原地。

「還有什麼事嗎？」郭芊芙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個貌似被摧殘到有些害怕自己的學妹。

「學姊，我還是覺得下個月就開拍太勉強了。劇本到現在都還沒出來，你要怎麼找演員、美術組那邊要怎麼準備？」

「三木啊，你可不要小看我呦。」明明差不多的身高，郭芊芙充滿自信的眼神，硬是讓三木覺得自己太過青澀。

「雖然輸了你，但好歹我也是當時全國奇幻影展的第二名。電影這方面的相關知識擁有的可不少，更何況……」郭芊芙戲謔地掃了三木全身，「我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風格哦。」

「所以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麼狀況，我能解決。」郭芊芙霸氣地一手拍拍三木的肩，另一手信心滿滿地敲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膛。

只比她大一歲，為什麼就能有這般的氣勢呢？三木心想。難道是因為差在她不是千金小姐？

不，不是這樣。這大概，就是郭芊芙這個人才擁有的，獨一無二的特質吧。

「還不走，這些理由沒能說服你？」誤會三木仍站在原地是因為仍不能接受，郭芊芙無奈地笑笑。

「好啦，告訴你，其實這麼趕著開拍的主要原因呢——」

「畢竟我再不久就要畢業啦，高三生的青春有限呢！」郭芊芙笑著揉揉三木的耳朵。

「真希望能趕在畢業前、趕在今年的奧斯卡報名截止前，將這部作品完成，為高中生涯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呢！」

三木有些呆愣地摸著剛剛被揉完的長耳，看著眼前正笑容明媚的人類少女。

為什麼，她會覺得，此刻的學姊有些憂傷？

◎

坐在行駛速度快得連害怕都來不及的計程車上，看著邊駕駛邊唱情歌、還不時嚎兩聲求鼓掌的哈士奇駕駛。郭芊芙臉色鐵青的同時，不禁歪頭想著，究竟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狀況呢？

大概要從昨天收到的一封簡訊說起吧。

說到簡訊，郭芊芙忍不住碎碎念，都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有人在使用簡訊！？

簡訊雖然快速卻不夠高貴、雖簡單卻過於露骨；不像E-mail那內斂又敏捷的小妖精，又或是手寫紙條那般神秘又令人怦然心動，明顯這兩個才是傳訊息的最佳解吧！

咳，扯遠了，重點是郭芊芙昨晚收到一封署名為「二草步貝」的簡訊。初見這個名字，郭芊芙隱約記得是三木十分要好的朋友。

暫且先忽略究竟怎麼能拿到她手機號碼這個疑問，郭芊芙點開簡訊內文：「郭學姊你好，我是三木見鳴的朋友！！！她從昨天就失蹤了，沒有任何音訊，今天也沒來上學！！！請問學姊有沒有她的消息！！！」

從不斷重複的感嘆號，可以看得出來二草步貝的心急程度與這啟事件的急切度。

只是郭芊芙也一頭霧水，她們明明三天前才剛見過，就是她稱讚三木幹得不錯的那場會議。僅僅三天未見，三木怎麼還就失蹤了呢？

難道這熊孩子(其實是兔)還不能被人稱讚了嘛！

不，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找出三木究竟在哪裡。如今雖然有法律嚴格禁止，但偶爾還是會聽說像是雞、豬、牛之類的亞人被偷獵者抓去煮熟吃掉；或是貂被拔毛、犀牛被拔角之類駭人聽聞的新聞。

而三木那一身毛茸茸軟乎乎的雪白絨毛、看起來鮮嫩多汁又肥美的圓臉和小肚肚……

完蛋了！照著這個思路一想，偷獵者不抓三木抓誰呢？！郭芊芙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冷汗直流，簡直快要喘不過氣。

迅速報警後，她趕緊透過家裡的關係四處請人幫忙尋找三木。而她本人也反向聯繫了二草，詢問她在三木失蹤前是否有什麼不尋常的表現？

(上略)

——來自二草的訊息：「不尋常？聽學姊這麼一說，好像還挺多的！」

——來自二草的訊息：「我們三天前在學校附近的『好想吃果凍』店裡，三木她吃著草莓果凍，突然間就像被電到般跑走了。」

——來自二草的訊息：「然後當天晚上，她打電話告訴我，她的大綱終於通過，可以正式進入劇本寫作的環節了。」

——來自二草的訊息：「但當時她的語氣很低落，明明終於不用再重寫大綱了，為什麼還不高興呢？我向她問道。她回我：『我很害怕做不好讓學姊失望。我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好、能力也不夠，不值得大家這麼寄予眾望。』」

——來自二草的訊息：「但很詭異的是，凌晨兩點左右她又打電話來——擾人清夢真的很不優啦——口氣非常興奮，說著什麼：『蝦●皮萬歲\(^^)/』之類沒頭沒腦的話，我以為她嗑藥了，加上我當下真的很睏，就沒理她直接掛電話。」

——來自二草的訊息：「然後我就再也沒有三木的任何訊息了！學姊，我該怎麼辦？？是因為我當下掛她電話，而成為壓垮兔子的最後一根蘿蔔嗎？？？」

(下略)

好不容易安撫完情緒失控的二草，郭芊芙也順利從她那裡獲得許多關於三木的資訊，包括她住在哪裡。

目前仍不能肯定三木是不是被偷獵者抓走，如果是的話，這部分目前只能交給專門追緝的警察；若三木不是被偷獵者抓走，那麼現在首當其衝應該要從三木家裡找到一些她消失的線索。

她攔了一台計程車，快速地向哈士奇司機報上三木的地址。腦中也在不停的思考剛剛二草說的那些資訊。

關於蝦●皮，她好像曾聽人說過，那是一個地下拍賣組織，專門在進行一些檯面下的交易，許多違禁品都能從中取得。

草莓果凍、對劇本的害怕、詭異的情緒起伏、蝦●皮……

難道說……

◎

佇立在眼前這一大片佈滿巨大黑洞與土坑的民宅區域前，郭芊芙目瞪口呆。

再三跟二草確認地址沒錯，這一帶確實全都是屬於三木家的地，而身為獨生女的她，在父母去世後就獨自繼承了這整片的地。

這、這範圍比她家還要大很多啊啊啊啊啊啊。郭芊芙苦中作樂的想：三木啊，你可真是貨真價實的「土豪」。

俗話說「狡兔三窟」(現在這話說出口會被告上平等官司，有種族歧視嫌疑)，此處根本不止三窟，要說十窟都是少的。

面對這樣廣闊、又多涉及地底下的範圍，郭芊芙很清楚這不是她能處理的。術業有專攻，還是讓專業的來解決吧。

她立即打電話群組通話給電影部的眾人，簡短說明目前狀況後，讓二火趕緊載著三矢一、三矢二過來。

二火真不愧來自大安區血統最純粹的美洲豹家族，她的獸型十分巨大，能一次載得動至少三人，卻又保有了原始豹輕盈而優雅的神速。

幸好多數部員今天都在社辦趕工開拍用的道具，距離三木家不算太遠。不到十分鐘，郭芊芙遠遠地就看見了二火飛奔過來的身影。

將有些暈車的土撥鼠兄弟溫柔地甩下背後，二火轉換成獸人型。熟練地從背包中拿出新衣服換上。

而土撥鼠兄弟也不愧是電影部公認最任勞任怨、堅毅可靠的攝影助理，不過兩三分鐘就調整好狀態，準備下洞探險了。

看著土撥鼠兄弟挑了不同的方向下洞，幫不上忙的郭芊芙與二火只能在地面上禱告，祈禱三木平安無事。

沒多久後，就看見三矢一從地洞中探出頭來，右手指著地洞深處的方向，大喊：「嗚嗚嗚啊啊啊RRRR嗚嗚嗚啊啊啊RRRR」

→ 翻譯之後的意思大概是：「我看到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你們下來看看！」

奇怪的東西！？

郭芊芙與二火面面相覷。二火再次變身獸型，方便她遇到危險時能夠發揮最大的力氣與速度，也較能保護手無縛雞之力(在二火看來)的郭芊芙。

郭芊芙爬上二火形狀優美流暢的背部，望著地洞皺起了眉頭。

「三木，你究竟在哪裡……」

◎

『嗚哦咕嚕，我究竟在哪裡……』

『這裡好香、好溫暖，但為什麼我會覺得既沉重又痛苦呢……』

『我嗚喔嗚是誰？咕嚕嚕嚕嗚喔』

『嗚喔對，我叫三木見鳴，目前正在幫咕嚕，學姊寫劇本嗚哦咕嚕……』

『嗚哦咕嚕，學姊……？她咕嚕是咕嚕誰咕嚕……？』

◎

、

三、

三、木、

三、木、見、

三、木、見、鳴、

三、木、見、鳴、快、

三、木、見、鳴、快、醒、

三、木、見、鳴、快、醒、過、

三、木、見、鳴、快、醒、過、來、

碰——碰——碰——碰——碰——碰——

好吵。

吵。

◎

「三木！」

熟悉的清脆嗓音傳來，三木嘗試著掙開眼。眼皮的沉重感令她不知所措，視線也暫時無法對焦。

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一頭紅髮、白皙的臉卻一團模糊的人影。但這就足夠了，那頭張揚的、彷彿要照亮整個世界的紅髮，直接顯示了來者的身份。

「學姊……」三木看著抱著她的郭芊芙略帶虛弱的微笑。

「能認出我就好，幸好沒有出現泡太久變傻了的狀況。」

「我們……在哪裡？」

「哦，關於這個，我才想問你呢。」

「？」

視線逐漸清晰，三木看見少女咬牙切齒但又萬分無奈的表情——

「你、沒、事、為、什、麼、要、跑、到、草、莓、果、凍、裡！」

記憶瞬間回籠，三木不自覺瞪大雙眼。

「我被困在這裡很久了嗎？學姊你又怎貓會在這裡？」

「我是因為聽你朋友二草說你失蹤了才趕過來。時間的話，大概一天半左右。幸好這個果凍製作時偷工減料，裡面很多未去除的氣泡，讓你即使在裡面昏迷，也有足夠的氧氣呼吸。」

三木臉色發白，沒想到差點就作死發便當給自己了。

「我、我原本只是想，透過在蝦●皮上購買的巨無霸草莓果凍，來讓當時激發我、讓我順利寫完大綱的靈感，再次出現。」

「我、我沒有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三木的雙耳向前低垂著，連總是露出來賣萌用的大門牙都收了起來，看起來真的很懊惱。

郭芊芙看三木這麼可憐，嘆了口氣也沒忍心繼續數落她。

「沒事，也幸好你誤打誤撞買到多納茲造型的草莓果凍，果然是傻兔有傻福。」郭芊芙輕輕彈了彈三木佈滿微小雪白絨毛的額頭。

雖然不會痛，但三木仍皺起了臉。

「我進來找到你後，本來想帶你原路折返，但剛好被巨大草莓堵住路，只好改變計畫先到果凍中空，等待三史兄弟在你家中挖出一條通往地面的捷徑、二火聯繫上社員來救我們出來。」

「畢竟是利用蝦●皮而得來的違禁商品，可不能叫警察來處理呢！」

在向郭芊芙問清楚這整件因她而起的意外始末後，三木流著淚爆哭：「學姊對不起！造成你們這麼多麻煩！嗚嗚嗚嗚」

郭芊芙也不是很擅長應付愛哭的兔子，只好像對待她兩歲的小姪子那般，一手輕輕地拍打她的背、一手揉揉三木的耳朵。

「學姊！我、我寫不出好劇本的……我根本就沒有能力……」

「就算自己原先沒意識到，但奇幻展首獎的那個作品，受大衛 · 芬奇的影響太重了，我根本就沒有自己的風格……」

看著哭得抽抽搭搭、五官全部揉在一起的三木，郭芊芙感覺心裡有一塊地方整個都柔軟了下來。

「吶三木，你有聽說我為什麼這麼堅持一定要拿到奧斯卡、一定要改變電影圈目前的模樣嗎？」

原本還現在自責情緒中的三木，被郭芊芙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嗯？好、好像有聽二土說過，是因為2005年的頒獎典禮……」

「沒錯，我的父母都喪命在那個典禮的炸彈攻擊下了。」郭芊芙雲淡風輕的說著這些曾讓她感到痛不欲生的回憶。

「事後我雖然很痛苦，但我知道無法改變事實的我，依然有能做到的事情。」

「就像我父母當年抱著年僅四歲的我，坐在放映機前，看著那部他們付出大半心血的《太空恐龍的屁股侵入》，我了解了電影的魅力，也學會了什麼是『愛』。」

「三木，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硬要找上你幫我拍片嗎？」

三木愣愣地搖頭。

「因為啊，在看到全國奇幻影展的首獎作品時，我的心簡直要跳了出來。隔了那麼久，終於又讓我碰上能感覺到『愛』的電影。當下我就發誓不論用什麼手段，都一定要把你收入我的劇組。」

「非你不可。」

「所以儘管你現在覺得軟弱、害怕、不自信，但你是我挑選的、獨一無二的導演與編劇。我相信我的眼光。」郭芊芙緊緊盯著三木的眼睛，笑著說道：「你不相信自己也沒關係，有我在。

「 我相信你，三木。」

◎

(https://kknews.cc/food/39je35g.html)

◎

愛果然是非常奇妙的東西……哲理雖智，愛卻比她更慧；權力雖雄，愛卻比她更偉。焰光的色彩是愛的雙翅，烈火的顏色是愛的軀幹，她的脣甜如蜜，她的氣息香如乳。

——王爾德(Oscar Wilde)

巨無霸草莓事件過去後不久，三木便將眾人翹首以待的《房間(The Room)》劇本順利寫完了。

果然不負郭芊芙的期望，三木優異的表現出她在電影上無比敏銳與細膩的天份。

電影在預定的開工日期正式啟動——

拍攝影片的過程很順利。

郭芊芙找來的演員並不是熱門的大明星，卻是穩扎穩打、一路憑著磨練與經驗撐過來的實力派。因此雖然沒有什麼能夠拿來當作炒作噱頭的紅牌，但至少演員個個都是演技一流的戲骨。

加上郭芊芙從小就立志要拍電影，因此早就累積很多拍片經驗。雖然只是掛名製片，但閒暇時都在一旁幫三木當副導，偶爾給情緒進不去的演員們講講戲。

而電影社的眾人，雖然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但幾乎從國中入校以來，就被他們的社長大人逼迫著學這學那、搞東搞西，幾年下來，實力都挺強悍。

種種這些幫助都讓擅長拍攝微電影、但沒什麼中長片執導經驗的三木順心很多。

當然也是有遇到一些風波，例如：

⑴有同學向老師檢舉他們電影部都在社辦觀看色情影片。

⑵原本是來督察他們的影片是否違反種族平等條約的平權委員會，最後成員們一個個都自願跳下來想參與演出。還不能拒絕哩，眾人壓力山大。

⑶有兩個配角在拍攝重♀要♀場♀景當天，一個高燒送急診、一個不小心跌倒骨折，臨時找不到其他演員替補，只能由郭芊芙和三木暫時代演。

就二火的說法，她們倆當時那個火花四射的對手戲，嗯，挺激烈的。

諸如此類。

但無論什麼風波最後也都讓郭芊芙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切里頓高校風雲人物的名聲，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而在整個拍攝過程中，三木也不斷想著當時在草莓果凍裡，郭芊芙跟她說的那些話。

她很想，好好向郭芊芙證明，她的眼光沒錯。三木她必然能成為少女前往夢想的路上，必然不能缺席的BMW。

◎

——三個月後——

「喀啦——」推開那扇早就該被淘汰，但因為經費不足云云理由而維持原樣的破舊木門。三木看見了背對著門口、正窩在電腦前看電影的嬌小身影。

她走近，看見電腦螢幕上出現了半年前她跟隔壁班的天几一起看完的《第二十二道電影難題》。

郭芊芙一臉認真的盯著每一幕，手也忙著從太空包中抓取薯片來吃。

「學姊，你離螢幕這麼近，度數又要加深囉。」

「這不是在看電影嘛，坐近點好看清楚字幕啊。」郭芊芙頭也不抬的回答，繼續盯著螢幕啃薯片。「話說我哪來的近視又哪來的度數。」

「學姊，看盜版是不好的行為哦。」

「這是我去隔壁快要倒閉的影視店租的啦。」

「哦，抱歉誤會了。」

「沒事。」啃啃啃。

「我記得結局是——」

「三木兔崽子！你不要亂劇透！！！」

「嘿嘿，開玩笑的，我怎麼會做這麼破壞觀賞體驗的事～♪」

「……」在三木的一番胡鬧之下，郭芊芙無可奈何的將影片按了暫停。

「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還一直打擾我看片！」

「這才是我要問學姊的問題。」

三木盯著郭芊芙那雙以人類平均來說，格外烏黑圓潤的雙眼：「學姊，你怎麼不去頒獎典禮？好不容易作品入圍了，得獎不是你一直的夢想嗎？」

「又不是入圍就一定會得獎，何況是在有那麼多強敵環繞的狀況？」郭芊芙聳聳肩，看起來頗為輕鬆地說道。

「畢竟《房間》離得獎的水平還是差了不少吧。我是有自信我們的作品在水準之上，但入圍其實已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看來你是真的不在意，」三木在旁邊的沙發坐下，「那就好，我還怕你會胡思亂想呢。」

「怎麼？擔心我因為沒得獎想不開啊？」郭芊芙斜睨三木一眼，勾唇微笑。

三木老實地點點頭。

「笨蛋，你才是想太多的那個吧。竟然因為擔心我就不去參加典禮？你搞不好會拿到最佳新人導演或編劇欸，錯過親自拿獎不就超級可惜！？」郭芊芙比出手勢，隔空彈了一下三木的額頭。

明明沒被物理攻擊到的三木，不知為何還是用左邊的長耳朵揉揉額頭。「我只是單純喜歡電影，剛好又被你拉進來劇組。又不是很在乎什麼頭銜……」

「是是是，感謝高尚的三木大導演為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郭芊芙故作誇大的表情讓三木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啊，雖然嘴上一直吵著要得奧斯卡獎、說一定要在畢業前拍出顛覆整個電影界的作品，但也知道這不是一蹴可躋的事。」

「甚至這次如果沒有電影部的大家、沒有你的幫助，憑我一個人，就算再怎麼有天份、再怎麼努力也做不出如今的好作品。」

「既然知道自己還離目標差的遠，那怎麼能因受挫而停止前進呢。」

「我知道我的野心太大，但這值得用很多很多的時間與努力去換取。而我，郭芊芙，總有一天必定會實現它！」

專心聆聽的三木，此刻目光完全離不開郭芊芙。她的學姊，依舊很任性、很狂妄，但卻非常耀眼。彷彿熱焰的火芯，令她害怕被灼燒、又忍不住靠近。

「學姊，聽說你申請上學校啦？」

「是啊，你消息知道的挺快的嘛。是公館公園大學，電影學院的導演系。」

「我聽我表姐說，那學校有個叫奇什麼社的，是假裝成社團的邪教團體，學姊你小心不要被騙進去。」

「省省你的擔心吧，如果我過去，一定馬上晉升成他們教主。」

「說得也是，學姊你這麼『有領袖魅力』」

「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的意思？」郭芊芙露出了她名揚四海的猙獰笑容。「兔崽子牙齒癢齁？」

「咔！窩搓惹(我錯了)！」(請自行腦補三木縮起門牙的畫面)

聽到三木識時務的道歉，郭芊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吃她的薯片去。

「學姊，我也想吃薯片。」

「我以為兔子是草食性的？」

「我是啊，不過垃圾食物大家都吃啦。」

「有道理。吶，自己拿。」郭芊芙將太空包遞過去，三木順手抓了幾片。

看了眼青藍色的包裝，果然又是學姊最喜歡的樂●清檸口味。三木心想，其實還不錯吃。

兩人一的嘴正忙著啃薯片，整個室內只剩下薯片碎裂時的清脆咔咔聲。

「那個，三木啊！」

「咦？怎麼了學姊？」三木拿著太空包傾斜倒餅乾屑屑，正值會不會倒滿整臉的關鍵時刻。

「咳咳，我最近又有新靈感了，想要著手開拍新片了，你會再度加盟吧！」她接著又小小聲的說：「我很需要你。」

三木呆愣了一下，看向郭芊芙。

學姊她正頭也不抬的一直拿紙巾擦拭沾上調味粉的手指，彷彿手指很髒永遠擦不乾淨，但三木卻捕捉到學姊微微紅起來的耳角。

「我可以拒絕嗎——？」終於被電影部眾人教壞的三木，笑容很燦爛。

「為什——」在抬頭看到三木一臉壞笑的那刻，郭芊芙才知道被總是欺負著的學妹反將了一軍。

她也不覺得氣惱，反而又恢復原本蠻橫任性的發言，目光炯炯地盯三木，唇角大大勾起：

「快答應，不然我就用你睡覺流口水的照片來抹黑你，讓你在電影部永遠不得翻身！」如那時一樣，她對著垂耳兔少女再次伸出了左手。

「欸欸學姊，同樣的招數你以為會有用嗎？」

「沒用嗎？」

「……可有用了。」(此處應有大門牙摩擦的BGM)

「哼哼，那還用說！」

兩人的手緊緊相握。人類的手與毛茸茸的兔掌，跨越了種族，心心相印。

到底有沒有得獎，都不重要了啦。

「請多多指教哦，學姊。」

「三木學妹，彼此彼此啊。」

◎

有人天生和愛一國

有的人天生軟弱

無事的光陰中我相信你

無光的夏晝中我相信你

——崔舜華 《有的人天生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