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星期六下午一點,由於遭逢驚嚇暫時驅散了宿醉的頭痛,空腹感突然絞緊了我的胃袋。然而,比起尋找食物,我先是揉了一下瞇糊的雙眼,再是捏了臉頰一把。
嗯,很痛,果然不是做夢。
我回頭一看,仙人掌盆栽打翻在餐桌旁邊的地板上。先不問是誰把窗台的盆栽拿到這裡,我剛才被酒醒的情境嚇得連爬帶滾地向後摔,然後又連爬帶滾地站了起來,要是少了半點運氣,現在痛的決不只是臉而已。
我望向費格納市立博物館的馬匹標本,標本依舊維持著僵直的姿態,卻又像哪裡不同,它似乎比剛才更靠近了我一點。
我再揉了一下眼睛,我並沒有清醒,我仍在酒醉之中——鐵定是這樣沒錯!
腦海閃過各種推理小說劇情,我們之中有人盜竊了博物館藏品,還舉辦派對製造不在場證據……不,真相從不如此簡單。一定是誰要裁贓我們並建造了密室情境,雖然我不知道裁贓為何需要密室情境……也許動機從來就不是裁贓,德魯伊公寓其實是一個無人生還的暴風雨山莊……
我試著呼叫伙伴,好讓自己摒退胡思亂想。
「賈斯帕?」
客廳中央的袋鼠一副睡死的樣子,雷鳴一般的鼻鼾是唯一的回應。
「提摩西?」
我望向沙發上的軟癱的山貓,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死肥宅。
「漢斯?」
灰狼在地毯上睡得死死的,漢斯的人類型態一定是個頹廢大叔。
「賴瑞?奈特?」
壯碩的野豬依舊堵住廚房,我看九成是通宵哈草了。奈特也沒有好到哪裡,原本睿智的老鷹現在垂著軟趴趴的翅膀擋住時鐘。
視線回到客廳中央,我被突然佇立的馬標本嚇得第二次摔倒,我甚至沒看到它是怎樣站起的。
「年輕人啊……」那標本慢吞吞地說著。
真是的,你說驚喜不驚喜、刺激不刺激——
一點都不驚喜,刺激但是不好玩!我的腦袋都被現實榨成漿糊,卻還頑強運轉著。冷靜,我試著叫自己冷靜,同時認出這把蒼老的聲音。
「房東太太?」
「對,是我,」眼前的馬標本明明連嘴巴都沒有在動,「不愧是費格納魔法大學的學生,並沒有因為巫妖換了身體就認不出來。」
「巫妖?詐騙犯是吧!黑魔法探測術根本沒有反應!」我對著那個擁有房東聲音的馬標本或馬僵屍大吼,衷心希望這只是個整人節目。
然而,現實總是無情地砸向人們的臉。
「就這玩兒?」僵屍馬冷笑著,「你以為地下王國宮廷法師是叫假的嗎?」
說著,僵屍馬緩緩舉起前蹄,在地板擊發第三個馬蹄聲擊的同時,我念出了近距離戰鬥咒術的第三個音節——
「早安,諾蘇娜。你妝容仍然是這麼的死亡,這麼的金屬。」
睡醒的袋鼠賈斯柏伸著懶腰,完全沒意識到眼前的危險。
「諾蘇娜,這不像你。」頂上傳來老鷹奈特的聲音。突然,酒醉未醒的老鷹撞進我的懷中。只見他搔了搔羽毛,對著僵屍馬說︰「我認識的諾蘇娜不會掉盡魔藥鍋裡死掉。你知道從博物館弄出一具標本有多麻煩嗎?你還害我用掉一顆『酒神的權杖』,這筆帳該怎樣算?」
「地下王國大使館會支付帳單。」
我聽著奈特與房東太太的言語交鋒,從前額到頭頂都疼痛欲裂。更糟的是,我還無法說服自己這只是酒精作用。
「所以,你們只是在利用我嗎?那個派對只是個復活儀式?」
我大聲質問,卻被眼前兩人徹底無視。奈特只顧整理自己的羽毛,房東太太乾脆猛力搖頭,使勁擺動著馬鬃。
我由憤怒轉為失望,山貓提摩西人模人樣地靠著後肢站起,一對前肢抱在胸前。「姑且是這樣沒錯……」他說,「可是,作為費格納魔法大學的學生,難道你不好奇復活術的原理?」
我認識的提摩西從沒有這麼認真過,或許是出於一流學府的虛榮,我如同著魔般的點頭贊成。
「先說,我還在生氣……不只是一點點而已。但你提摩西你說的沒錯,復活術是很多人念到研究所都無緣一窺究竟的秘法。」
「有學術熱誠是很好,」連灰狼也站了起來,「可是我要糾正這隻山貓,那才他媽的不是什麼復活術。我們只是重新把諾蘇娜的魂匣連結到肉身而已,與真正神的領域還差得遠……對了,難道你簽約時沒發現,房東太太只是由五個死掉老太太縫起來的皮囊?」
「我才不想知道!」
「好啦好啦,別再玩他了。」袋鼠賈斯柏揮舞著短小精壯的雙臂,「讓我解釋,我們確實在派對中混入了媒材。烤肉的火種來自火焰精魂,是世界上最純粹的火元素,石窯底部滲入了地下王國古墳的泥土,提摩西用三連後空翻擷取空氣中的風元素,最後奈特帶來『酒神的權杖』既是木元素也是穩定劑。不過,真正的儀式在你喝醉後才開始。昨天快樂並不是演的,烤肉派對就是爽!」
我不禁癡呆地眨了幾下眼睛,而山貓與灰狼紛紛對袋鼠點頭稱是。
「那麼,你們是完成了儀式,所以才亂七八糟的累倒在客廳?」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野豬賴瑞倔強地站了起來。
「別小看德魯伊,特別是野豬德魯伊。我睡到下午,只是因為通宵哈草實在太嗨。」
我不禁臉帶苦笑,心中卻滿懷感激。一個人來到費格納,確實很高興結識了這群損友死黨。
「少年,拜託,別在這裡擦眼淚。我來這裡可有要事宣佈。」房東太太打斷了我感人肺腑的內心獨白,就連五名損友的目光也被她吸引過去。
「少年,你是地下王國選中的死靈騎士,用地上人庸俗的說法,也就是勇者。你願意接受死靈騎士的命運,為拯救可愛的公主而獻上靈魂嗎?或是作為一流大學的三流學生,畢業後飽受社會的無盡壓榨?」
真是無聊的選擇題,所謂小孩子才做選擇,我的答題非常簡單——
「我兩個都不要!」
房東太太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反而嘆氣搖頭。
「唉,現在的年輕人沒有榮譽感,那只好跟你談合約了。」
房東太太念了短促的咒語,租賃契約馬上懸空而起,在我的眼前攤開。一行用魔法墨水書寫的註腳突然顯現︰「庭院的定義包括公寓下方五十公尺的『死者庭院』,租客履行打理之義務,同樣適用於地下。」
我正要怒斥詐騙,連老鷹奈特也看不過眼。
「我說,諾蘇娜,你所有皮囊加起來都一千歲了,可以不要老中二嗎?你就跟大學生說實話,這不過就是一份稀奇平常的暑期打工,少給我故弄玄虛!」
「我以為年輕人流行這麼說……」房東太太掙扎著解釋,被奈特狠狠盯了回去,迫得她得吞回所有詭辯。
一千歲的巫妖死要面子。
「好啦,剛才是說太過浮誇,」巫妖房東老太太承認早前的失言,「那個『死者庭院』其實是王家組織興建,向國民開放的公園。公主殿下是綁著側馬尾的美少女,殿下愛好料理,又是國民偶像,唯一的缺點是她太愛做菜,已經耽誤了每天的運動和課業。她為研究蜘蛛料理,在死者庭院引入巨大狼蛛,造成了公共安全的疑慮。上禮拜國宴,她當著黑暗精靈使團的臉,烹煮了他們崇拜的蜘蛛,氣得國王陛下冒火三丈。」
一邊聽著地下王國公主的事跡,我突然覺得出賣靈魂可能還比較輕鬆。
「你有在聽嗎?」
我被房東太太催促點頭。
她沒多作確認,便繼續說下去︰「聽好了死靈騎士,我要你替公主補習課業,還有陪她練跑。在此之前,你還得排除死者庭院的巨大變種狼蛛。」
「不!我最怕狼蛛了!」
無視我的抗議,袋鼠賈斯柏在巫妖僵屍房東太太的馬背上披上馬鞍,房東太太咬住我的衣領,用力將我甩向背後。
「我……我不會戰鬥啊!」
我最討厭戰鬥,不會劍術,不會騎馬,也不是王子,更萬萬沒想過成為巫妖王。我小小的內心正蘊釀著肥宅的反抗,然而五位損友壓根不打算幫忙。
「沒關係,我們會協助你的!」袋鼠賈斯柏義意不明地抖動著胸肌。
「五個德魯伊嗎?這隊伍的平衡度太差了……」
「野豬的肩胛骨連子彈都打不穿,是天生的戰士。」嗑藥鬼野豬帶著不知哪來的驕傲。
「袋鼠也是天生的戰士!」
「灰狼也是!」
「山貓也是!」
「老鷹也是!」
瘋了,這幾個傢伙都瘋了。
「五個德魯伊加五個戰士合計五個伙伴嗎?可是副職的專精程度——」
「等、等等——」
「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被拋上半空,一屁股撞上馬鞍實在很痛。我本能地抱住馬匹的頸項,房東太太已經撞開了平房的大門,騎兵等級的疾行咒破壞了反躁音結界,背後傳來德魯伊們的笑聲。
「我就想來趟地下王國之旅。」飛翔的老鷹說道。
「還是免費招待,讚耶!」騎著野豬的山貓高聲附和。
巫妖僵屍房東太太現在是馬的型態,寫著「費格納博物館藏品」的金屬板踢飛了一塊木屑。柵欄粉碎的同時,院外的土地突然裂開,我和德魯伊(兼職戰士)們一同躍進了幽冥。
在地面合攏的瞬間,我彷彿聽到公主殿下製作料理的笑聲,只願一切都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