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致敬致敬者。
======
我家有壁癌。
自從臺南老家出那樁麻煩事,也約莫要滿一個月。但與其說那樁怪事本身麻煩,不如說它帶來的後續效應真正讓人煩心。家族內不停歇的爭吵與謠言相互交織成一頭無法遏抑的獸,盤踞在心頭無差別攻擊其他正常與不正常的事務。原先早該請師傅刮除的壁癌也就這麼擱在門邊牆上,無心照料,徒讓臺北的陰濕繼續滋養茁壯。
即便今日為了排解煩悶來到北車的女僕咖啡廳,盤中的咖哩卻味如嚼蠟。穿著寬領水藍制服的女僕那修長但勻稱的臉蛋讓人想起遠在老家的表妹杏慧,可眼神卻比杏慧來的清爽明亮,顯得毫無憂慮。
一想到杏慧,我的心情就越加煩悶難解,北上之前去姑姑家見她時,她仍舊一臉愁容。我懷念以前那個總是開朗的孩子。
──都是那可惡的天行使者!
我結完帳轉身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順手拿起手機確認吳教授在紙條上留下的地點,「悅樂國際商旅四零四房,四川先生」,嗯,步行路程約五分鐘,大抵沒錯。
我仍然不確定找這位素昧平生的日本人洽詢這種事情妥不妥當,就算對方是研究臺灣民俗學方面的專家。但這事如果民俗信仰本身都無法解決,尋求人類的專家難道就會有用嗎?
我對這事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游移不定但實在是走投無路。
根據吳教授的說法,對方是個博識的學者,在民俗學與神祕學的領域佔有一席之地,應能為這起事件帶來新的定見。但同時吳教授也皺著眉說,那人有些乖僻且喜怒無常,聽說在同儕之間也是很嫌棄他那唯我獨尊的性格和那停不下來的嘴巴。要不是當初身為社團前輩的他對當時身為學弟的吳教授有些恩情,吳教授也不會在他來台灣的時候幫忙接待他。
──不過,他實實在在是一名性情中人。我認為他定能為你解惑。
在北部大學社會系教書的吳教授是父親的老相識,平時也很照顧北漂求學的我。這次北返帶點家鄉的禮品慰問他老人家陪他喝茶,但舉手投足整個被他老看破我心事重重,便將家中怪狀據實以告。
「老師,你相信陰神存在嗎?」
「阿孝,你怎麼突然問起這種奇怪的問題?」吳教授的雙目狐疑地打量著我,「你遇到什麼麻煩,慢慢跟我說,我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那、那真是太謝謝老師了。」
我這感謝可不是禮貌上隨口說,在北上前我就快被這事搞得精神分裂,家族內每個人也都被弄得七葷八素,都是因為祖母為了那樁怪事有了拋售家產的念頭。
「拋售家產那可是件大事,恕我冒昧,你們家的財務狀況應該都很穩定吧?」
「是都穩定,據我所知,父親的工作順利、叔叔的生意興隆,應該沒什麼大礙。」
「所以這拋售家產,跟陰神有關?」
「老師可知道我們家『池大人』那檔事?」
「陰神說的是那個啊……很久以前你父親跟我喝酒提過你們家神明廳那佛盒的事,裡面的東西……不見了?」
「老師果然知道那取物的傳說。但據我所知,佛盒和內容物都健在。」
「那這話又怎說?」
「這次中秋回老家,我表妹杏慧在中秋夜摔進了水溝扭傷,說是被一個長著翅膀的黑臉妖怪嚇到不小心掉進去。」
「……這不是哪個人的惡作劇?」
「我們把大叫的她從水溝中救起來後,就立即在現場尋了兩三遍,沒見著一個人影或痕跡。」
「那怎確定杏慧看到的那東西就是池大人?」
「這就是問題點了……原先祖母也斥喝杏慧說不要看到什麼風吹草動就在那邊怪力亂神黑白講,但隔天就開始歇斯底里地說那是池大人,要應驗詛咒來降災了。」
「你相信這事?」
「當然不信。真正煩擾我的是後續的發展。」我嘆了口氣。「祖母執意要變賣祖地,說是要擺脫陳永華給旁支後人留下的祖咒,把佛盒跟地業給予他人承擔。而以她老為首其他人則看好這棟老宅在副都心的房產價值所以支持變賣。而以我父親為首另一派則覺得這一切只是胡說八道不要迷信,反對隨意變賣家產一事。這兩派一直爭執到現在,大概只有一直在照顧我祖母的姑姑在做和事佬,但家族的line群每天都是腥風血雨,我根本不敢點開。」
「聽起來的確是讓人煩擾,你們有請人來請神過嗎?」
「不好意思讓老師費心神,我們的確有請過,但祖母仍然執意說這不過是一時的解方,該來的總是會來。」
「這樣啊……」
我們兩人坐在窗邊喝著較是私藏的陳年烏龍,望著窗外的鳳凰木在秋日的冷肅下只剩枝頭的殘花,地上滿是濕腐的花瓣宛若爛泥。
「阿孝,你知道我只是個老師。但像是這類神怪的事,我倒是知道有個合適的人選可以幫你解惑解惑。」吳教授隨即拿起口袋裡的鋼筆在紙條上寫下字樣。
「他雖然是個日本人,但是個在台南經營古玩古書店,連手機都沒有的老骨董。最近恰好上台北玩,我這邊幫你先聯絡聯絡,你有空再找他問問。」
而一個禮拜後的此時此刻,我正拿著吳教授寫給我的紙條和手機站在InPage青年旅館的404號房門前,猶豫著要不要再按一聲鈴確認房間沒人的時候,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嚇得往側邊一站,重心不穩差點摔倒,手中的紙條冷不防被抽走。
回頭定睛一瞧,後方站著一位身穿黑色西裝頭戴白色漁夫帽的中年大叔,和一名穿著素色T恤的青年。
大叔瞇著眼,一邊斜睨著我一邊端詳手中的紙條。
「是吳老弟的字跡沒錯。聽說你找我?」
======
往河堤的水面望去,正值薄暮時分的河面閃耀著夕陽餘暉波光粼粼。
「昨天,這條河上有屍體漂浮。」四川先生倏然說出這句話,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師的意思是昨天有很多吳郭魚暴斃漂浮在水面上啦。」旁邊叫做槐梔的少年的解釋讓我鬆了口氣。
「今天特地跑過來看,果然屍體們都已經不見了,我以為這河堤的水流這麼緩慢,應該會停留一段時間才對啊。」
在門口撞見這詭異的雙人組後,四川先生馬上就認出我是吳教授在電郵中提過的求助者。但他卻馬上和我說往萬華的河堤口移動再聊,說是要先去「尋找屍體」。
不知不覺還正在反應這一切發生的速度時,我就懵懵懂懂地跟著二人組來到了萬華的河堤口散起步來。
「四川先生怎麼對這些屍體有興趣?」
「你不覺得奇妙嗎?這樣的現象要是在過往發生,絕對會被視為某種妖怪、超凡現象或是都市傳說所帶來的災禍。但現代人看到同樣的現象,卻直覺往天氣熱溶氧量不夠或是工廠違法排放廢水去解釋。」
「畢竟現代比較有一定的科學水準嘛。」我隨口回道。
「但這樣真的是科學嗎?」
「四川先生這話怎說?」
「看到如此現象,做出這種解釋的人有實際去測量水質數據,再下了這樣的結論嗎?很顯然的不是。這不過是把走心理捷徑的信仰對象換一種包裝罷了。」
「四川先生的意思是,不實際求證的科學常識反應也算是一種迷信嗎?」
「……並非我本意,但你可以這麼理解。」四川先生語畢輕咳一聲,不發一語的遠眺河面。
「人家客人不是有正事來拜託你,再那邊看河讓人尷尬幹嘛?」在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時候,是槐梔先幫忙解了圍。
「喔你說他們家池大人的事啊,關於這池大人,聽完吳老弟跟我說的話後,我近日就看了高拱乾編修的《臺灣府志》跟巡台御史黃叔璥所著的《臺海使槎錄》,裡面都有提到拜訪陳永華的──」
「天行使者,然後他一拜訪完陳永華就掛了,這我也知道。不要每次沒事就開始滔滔不絕那些維基也查得到的事情好不好。老師你倒是說說看他們家池大人這件事到底怎麼解?」槐梔雖然稱對方老師,但卻毫不客氣。
「那事還不簡單,跟河上的魚屍一樣。」
「怎說?」
「少年,我接下來的話語可是直搗黃龍、直取虎子,沒有一定的報酬我嘴巴這回可是要閉的緊緊的。」
有這種人,我轉頭看向應該比較通情達理的槐梔求救,但他只搖搖頭小聲說,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
「……好吧,我也不是沒有準備謝禮就前來求助,要是你所言為真,這東西就歸你吧。」
我從後背包掏出一個紅棕色的木盒,那正是本該在我們老家神明廳佛龕裡的那個傳家的佛盒。
「老檜木盒……這是你們家那個佛盒?不是唬人的吧?怎麼帶出來的?」四川先生的雙眼睜的圓大,這是我和他見面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興奮。旁邊的槐梔則是手摀著臉,不知道是對我還是四川先生的行徑感到無奈。
「這盒子和裡面的東西我從小看到大,就在老家附近找了間工作室仿造了一遍,現在神明廳中是假貨,別小看建築人被操成什麼樣子。」我有些得意的說。
「但,所做為何?」
「我想說既然這次鬧這麼大的起因是這盒子所傳下來的詛咒,那就乾脆把這盒子帶在身上。要是傳說是真的,天行使者要來也是衝著我來取物並降下詛咒,而不是老家那邊。但我這要嘲諷老家的成分比迷信的成分還多啦。」
「嗯,那這樣說來,歸給我到底是你賺還我賺?」
「這就得問您了?四川先生對古書古玩熟稔,想必也經手過幾個棘手的東西。」
「這倒是在考我啦,得了,那東西就歸我吧。」四川先生伸出手想要接過我手上的盒子。
「等等,」我趕緊抽開,「這可是報酬,但是值得這報酬的話呢?什麼東西跟魚屍一樣?」
「喔對,嘿嘿,抱歉性子急了。」四川先生把手插回口袋。「首先我們必須搞清楚這件事的癥結點是什麼,不要被太過顯眼的荒謬分心而忽略那些核心的小荒謬。」
「這件事的問題點從來都不是池大人的出現,你們都被所見之現象的詮釋蒙蔽了雙眼,而忽略了鑽研真正的問題,為何祖母對現象的詮釋在一夜之間有了變化?」
「……或許是她一夜之間想通我表妹所描述的外表跟她所聽說的池大人相符?」
「這或許是你們幫突變的態度安上的一個解釋,但你們為何不去細思,為什麼她會想通?」
「或許就像是靈感那樣?老人家突然固執起來也不是沒發生過的事。」
「或許?這種臆測的詞彙能證明什麼?」四川先生輕叱了一聲,「她老人家不是儘管老了還是一向精明持家,所以你們才肯聽她的話嘛,不然早就不理睬了吧。」
「那先生又是怎麼個看法?」不明不白被輕看真是讓人有些上火。
「就跟魚屍一樣,現代人由於被『權威』灌輸了『科學』的概念,所以對魚屍的現象有了定見,儘管有無查證都難以撼動他們對魚屍現象的解釋。現代人對周遭現象的解釋仰賴所信任的權威之言。因為對不可解的事物,相信所信任的權威是人類覺得最舒服的。而若用這個例子解釋,你的祖母必然也是在一夜之間被哪個最相信的、最親近的『誰』灌輸了那可能是池大人的旁敲側擊,所以開始固執地相信那個現象必然是池大人。」
「最親近的人……四川先生,您在暗示是我姑姑灌輸我祖母是迷信所為的概念嘛。」
「與其說是暗示,既然你都這麼明白,那就說是答案好了。」
「為什麼這麼肯定?而且姑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姑丈的公司要倒了。你姑姑想要從變賣房產一事中分杯羹來救家庭。」
「等等,」我捏了捏眉頭,「這也太具體了吧?」
「你,是不是很久沒開line的家庭群組了。」槐梔這時候插話,讓我在覺得事情不大對勁的狀況下趕緊拿起手機開啟我這個月來一直都不想面對的夢魘。
我迅速的滑下瀏覽數千通訊息,群組依然是一個充斥著謾罵的惡夢狀態,但是謾罵的對象卻是從發散對立的狀況,變成只針對一人近似霸凌,被針對的正是我姑姑。
「你們這個禮拜已經南下過把事情解決了?四川先生到底是開古玩店的民俗學者還是開徵信社的啊?」
「喔我只是玩古玩得沒錯啊,這件事我還想了一天才想通哩。」四川先生笑著搭上槐梔的肩,但馬上被推開。「古玩古書店複合的徵信社是我們的偵探槐梔老弟負責。他聽我轉述完吳老弟的話,撇下一句這算什麼謎題,就搭高鐵回去把事情解決了。」
「我搭高鐵是為了拿你忘記帶的東西好嘛,這件事只是順手。」槐梔聳聳肩。
「那你還把話說這麼好聽?」我驚訝地看向應該比我年紀小一些的槐梔,責怪起四川先生。
「嘴巴長在自己身上,管不住還真是對不住了。總之把約定好的報酬拿來吧。」四川先生搓著雙手,表情有些噁心。
「既然整件事是人為的,那想必是你賺。拿去,反正這東西在你眼中的價值肯定是高過我所認為他該有的價值。」
四川先生興高彩烈地接過木盒把玩一陣子,才突然停下,看向我認真地問道:
「我可以打開這木盒嗎?我想要見識見識天行使者留下來的物件到底長什麼模樣。」
「您請便,畢竟那已經是屬於四川先生的所有物了,而且那物件在我們家族中也不是沒人看過的秘密。」
「耳聞總比不過親眼所見,那我就不客氣了。」
四川先生低下頭,將木盒輕輕打開。
盒中是包裹著物品的一塊老舊紅布,四川先生捏住紅布邊緣,將之攤開,他看見紅布包裹的內容物有些驚訝,大概是訝異於保存狀況的良好,就跟我第一次看到的反應差不遠。
只見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捏住紅布包裹的那個物件,提至眼高,在斜陽的反射下仔細觀察。
那是一把形式古老,用青銅打造的一把鑰匙,在餘暉照耀下漂亮毫無磨損的雕花仍發散著特殊的冷光。
在眾人讚嘆之餘,那眨眼的瞬間──鑰匙爆炸了。
【磅!】【磅!】【磅!】
§
「謝謝大家,這是今晚的最後一首歌,也是我的第一首自創。」在台北的一家不知名小酒吧裡,杏慧——或是說藝名「アイ蜷」——對著台下稀稀落落的客人,堅持努力到最後一刻。
アイ蜷撥了撥吉他,緩緩地唱了起來,這首歌有一半以上的詞都是白讀,アイ蜷也不以為意,只是沈浸在自己的節奏裡,她沒有看到觀眾的神情,也沒有聽到有人跟著節奏打著拍子,只是唱著副歌:
你像是活在天上
沒有一絲氣息
你的氣息纏繞我
我對你的思念得了重病
當收好吉他,走出酒吧門口時,有個人從後面叫住了她。
「嗯……?」她轉頭看著對方。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叫無口煙樹,只是一個妳的粉絲而已,想跟妳說最後一首自創很好聽,請繼續加油。」
杏慧打量著眼前的男子,穿著很普通,身材不超過一七五,膚色白晰,但並不給人病懨懨的感覺。「謝謝你的支持。」杏慧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那個叫無口煙樹的男人也不攔阻,只是看著她,害她稍微加快腳步,她想起之前杏慧朋友在回家的路上被露鳥俠襲擊的事,不禁緊張起來,捏著褲管,悄悄地用手機內鏡頭往後照看。
男人已經離開了。
杏慧鬆了口氣,「『恐懼是人類最強烈的遺留』這句話還真是不假」她心想。
§
——與此同時,已經哭乾眼淚的,是阿孝的父母,還有四川先生的妻子,停屍間桌上冷冰冰的遺體說明了一切。
「四川太太,我們家阿孝去找你先生,到底是要做什麼呢?」阿孝的爸爸稍微平復心情之後,開口問道。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平常也不太過問先生的研究,但他曾說沒有什麼好瞭解的,就叫槐梔自己處理再跟他回報就好。好像跟什麼台南……ㄔˊ什麼大人的東西有關。」
「池大人!怎會……阿孝那孩子……那就是些老人家的肖話。」阿孝的媽媽似乎想起什麼,手捂著額頭。
「那這樣阿孝應該是去找你先生處理池大人的事情了,說起來吼,這應該是我們家的事啦,只是……怎麼會還有人在信這個。」
於是,阿孝的父親將事件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並以姑姑對祖母的造謠操弄做結。「唉小妹也是,有困難說一聲,有誰會不幫呢,搞成現在這樣不是家都不像家了嘛,杏慧也是……唉都變成這樣。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只是些家裡的事,但不知道這跟阿孝的事情到底有什麼關聯……」
「有的,當然有。」開口的,是出現在停屍間門口的槐梔。「但是,請你們等待,這件事並沒有我原先想的簡單,如果能的話,可以再說一下阿孝姑姑的事情嗎。」
§
「我沒有要回去,我說了,除了回老家做個樣子,我沒興趣扮演你們的女兒。」杏慧直接掛斷手機,把手機關機丟到衣服堆裡,躺在租來的、違法加蓋、小到像是單人牢房的床上,她想瞇一下,但知道自己還有事情得做。
她努力撐起身體,拿回手機打開,滑了一下聯絡人清單,「喂,我這邊有靈體可以用,要拿去試試看嗎?」
對方嗯了一聲。她掛掉電話,從浴室裡拿出三個試管,重新踏上機車,大約二十分鐘後,人已經抵達了位於公館蟾蜍山的一個小鐵皮屋。她沒有敲門直接踏了進去,有個身穿實驗服的女人,一頭暗紅色的長髮,內搭一件黑色連身裙,在桌前不知道在寫什麼,頭上戴著一副護目鏡,杏慧將試管放在她旁邊,她拿起來端詳,用手電筒射出的紫光照了照三個試管。
「這個沒用。」女子將其中一個試管丟進垃圾桶。「怎麼會沒用?」杏慧拿起試管,從旁邊拿了一個一樣的手電筒照了照,嘆了口氣,「我又看不出來,這照起來都一樣啊。」杏慧在旁邊破爛的木床上坐了下來,繼續拿著試管在日光燈下看著。
她躺在床上,想著杏慧的事,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沒有回頭路了吧,只能往前。想到這裡,她也不由得心情沈重起來,在床上翻來滾去。又看向在桌前振筆疾書的女子。
「欸,為什麼妳希望陳家消失?」杏慧問。
「……因為時候到了。」實驗袍女子也沒轉頭,就只是拋出這麼一句話。
杏慧蛤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女子又回答:「大概是鑰匙的反光太耀眼了吧。」
杏慧搖搖頭,她總不清楚小敏的話是什麼意思。「欸小敏,我那樣算是殺人嗎?」
「算是吧。」女子說。
「幹——啊……」杏慧抱頭,女子聽見她的哀嚎,起了身,坐到杏慧的身旁。
「不過……妳是為了我而做,那我就是主謀吧。」女人轉過身,把杏慧按倒在床上,「謝ㄒ一ㄝ——」
「別說。」杏慧用食指按住女人的唇。「因為我愛你啊。」
那個叫小敏的女人微微一笑,將杏慧抱入胸膛。
良久,杏慧走出鐵皮屋,屋外有一個橘色的方形大水箱,她在口袋裡撈了撈,撿出一個個青色的碎塊,打開水箱,把碎塊拋了進去。
§
三天過去了,這天下午,杏慧背著吉他,正要前往酒吧駐唱時,有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妳好。」她認出他是那個前幾天晚上跟她說話的人,叫無口什麼……樹的。
「你好。」
「其實我平常也有在作詞作曲,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問問妳對我的作品有什麼看法嗎。」無什麼的男人把上頭寫著一些字的紙遞了出來,杏慧也不好拒絕,只得先暫且看看,再想想要怎麼打發他。前兩頁裡做的詞和曲,雖然大概是原創,但杏慧腦中試哼了一下,並不覺得有特別出彩的地方,甚至有些曲調不大現代,但翻到第三頁,她看向男人,「我們去那邊的咖啡廳再聊一下,如何?」杏慧提議,男人點頭,「都忘了。」男人遞出自己的名片,上頭寫著《くちなし えんじゅ徵信社》。
兩人來到咖啡廳,也沒有寒暄,杏慧翻到第三頁,指著空白紙頁上的一句話。
『アイ蜷,拼作AIKEN,寫作あいけん,重新組合成あんいけ,就是『杏池』的意思嗎?』男人的紙上只寫了這句話。
「你是偵探嗎?無口——」杏慧說。
「無口煙樹,我是偵探沒錯,別擔心,我現在待業中。」
「退休了嗎?」
「老闆失蹤,所以待業。」無口煙樹的語氣,像是這件事很普通一般。
「那怎麼又跑出來查案,為什麼要找我?」
「我擔心我們老闆被你帶走囉。」
杏慧喝了一口咖啡,她無法感受到眼前男人的來意,但又並非是敵人。
「你知道多少了。」
「嗯……全部吧?我是比較厲害的那種。」
「那你知道這個嗎?」堅硬的觸感滑過無口煙樹的膝蓋和小腿。
「我可沒習慣這個玩法啊……」無口煙樹抓抓頭,「其實我來只是要跟你說,別讓我老闆死太久了,他是個討厭鬼沒錯,沒內涵裝清高,喜歡套別人的說法當成自己的東西,還容易得意忘形,不過……反正這邊的規則跟我們那邊不太一樣,嗯,你還是多幫我一下。」
杏慧這時才發現,在桌子底下的手,居然連扳機都無法扣下。
「等我安全消失在你的視線之外,就可以動了。」無口煙樹站起身,緩緩的離開位置,一邊口中唸著:椅仔姑,椅仔姐,請汝姑姑來坐椅,坐椅定,坐椅聖,若有聖,水桶頭上來作聖。
「這椅子姑有這麼強……媽的。」杏慧恨恨的念了兩句。她現在只等著「小敏」把關於鑰匙的回憶給抽取出來,交給ㄔˊ大人之後,就可以進入最後階段,到那時,陳家人就沒有任何必要存在。
「一切都是必要的犧牲。」她反覆默唸這句話,屬於她的あなた的話。
§
時間倒轉到三天前。
「啊——苦命啦!我怎麼這麼苦——嫁無好㒬,住沒好厝,還有一屁股的帳!」杏慧的母親,也就是阿孝的姑姑,正在家裡大發酒瘋。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杏慧的號碼,開口便說:「杏慧啊,我恁阿母捏,你阿捏攏不接電話、蛤、是佮恁母當作空氣逆?」
「我沒有要回去,我說了,除了回老家做個樣子,我沒興趣扮演你們的女兒。」電話中,杏慧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切斷了電話。
「幹!養妳這肖女兒餵老鼠咬布袋!」她憤恨的瞪著手機,又瞪著時鐘,老公今晚也不會回來了吧,一想到這裡,她就更加憎恨起這個家來。這時,手機的鈴聲又再度響起,是一支沒有看過的號碼。
「我們不接受推銷啦幹。」她張口就想噴人。
「不好意思——我不是推銷的人,只是想問您有沒有興趣接受一筆投資。」女性的嗓音,低沈、不急躁。
「詐騙集團喔?」阿孝的姑姑大笑,「我陳一涵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啦!」說完又是一大串的髒話。
「不,」女子說話的速度更慢了。「您不需出錢,我會出資,您只需要提供給我一些資料,之後的獲利我們六四拆帳,您六,我四。」
「哼……聽起來更像是騙子了。」一涵的語氣緩了下來。「那妳說說看妳需要什麼啊。還有,不自我介紹就來談錢,妳也是太沒禮貌了點。」
「失禮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些隨處可見的戶籍資料——您家族那邊的。至於稱呼……」女子思索一陣之後。
「——就叫我さとこ(敏子)吧。」
槐梔粗暴地將手中的香菸捻熄,這是他焦躁時的反應。
這份煩躁自然不是無其道理地出現。自從鑰匙爆炸,將四川先生與那位……忘記叫甚麼名的年輕人炸得魂飛魄散,已過了五天。而他卻找不出任何能用的線索,連虛張聲勢當面與杏慧對質的策略也沒有效果。杏慧一丁點依然每天準點到酒吧駐唱。而當他再次上前搭話,杏慧只會勾起一撇輕蔑的笑容,從容地應對他的問話。而她的每一句回話,皆讓槐梔更加疑惑。
「池大人?那東西是老家的事吧。你現在來問我,我也沒什麼能說的啊。」
「アイ蜷?杏池?哈哈哈──什麼跟甚麼啊。アイ蜷這個名字是從一個我很喜歡的日本女歌手改來的。」
「表哥?真是不幸的意外呢,不過其實我們不算很親啦,頂多是過節時會碰面的程度而已。」
難道杏慧不是池大人嗎?不,但是「アイ蜷」這個要怎麼解釋。
一個正常的妙齡女高中生怎麼想都不會跟蜷這個字扯上半毛錢關係吧!
但不論如何,杏慧肯定跟池大人有些關係。否則第一次的見面,她舉槍的行為舊解釋不通了。
但這又如何,只要杏慧不停裝傻,他的調查就不會有任何進展。要是哪天她真的不耐煩了,決定報警。警察,不──整個社會都會站在她那邊吧。
「知識乃是成見。」四川先生的話語冷不防地插入槐梔腦海,擾亂了他的思緒。「忘記一切已知,才能通曉未知。」
.
.
.
「他媽的幹話王啊啊啊啊──!」
一聲發自內心的怒吼,槐梔將一切拋諸腦後。而當鄰居來到家門前抗議,他才發現時間已過午夜。這時間,杏慧早已結束駐唱,回租屋處去了。
「……不問也罷,反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出於沒做事的補償心理,槐梔在Google搜尋頁面隨手鍵入了「陳永華」與「天行使者」兩個關鍵字。
毫不意外地,維基百科是第一個跳出的頁面。槐梔隨手點了進去,內容與四川先生所說一字不差。快速瀏覽後,槐梔按下了網頁左上方的「回上一頁」。
第二個搜尋結果倒是有些有趣。是一本小說,名為華麗島軼聞,副標則提了一個「鍵」字,書中有篇故事正巧提及了陳永華與天行使者的,也因此出現在了搜尋結果頁面。槐梔一連看了幾頁,越讀越有興致,直到畫面下方跳出一行小字。
『此書籍預覽略過某些頁面。』
「可惜。」槐梔咂了咂嘴,接著自嘲般地笑了笑。「不不不,我在想些甚麼呢。居然打算從虛構的小說中找線索,我怕不是昏頭了。」
槐梔又將頁面向下滑、點進新頁面、快速瀏覽過去、再回到上一頁。
向下滑、點新頁面、快速瀏覽、上一頁。
下滑、點、瀏覽、上頁。
重來複去,不知不覺間,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好,看完這頁就來睡。」如此想著,槐梔點下了連結。
『……池大人:『天機不可能言禁,不忠不義必有天收,角宿大人趕緊打點一切,吾等在府上待大人啟程。』
陳永華將軍立即吩咐隨從,將客房打理,池大人要住下,並立即將戶外之燈籠字體改為池字。
不久數日~
吿老一月有餘後,陳永華便離世(1680年7月), 之後,柯平,楊英也於同年相繼去世。
隔年……』
這是某篇臉書專頁的貼文,介紹了陳永華的生平。內容和槐梔所知大同小異,然而在文章末端,槐梔卻見到了令人在意的內容。
文章底部,最後一行寫著:『口述人:陳姿麗。』
「陳姿麗,這名字有些熟悉,總感覺有點印象。難道是……」槐梔翻出了之前調查陳家時所做的報告,並從中找到了關於此人的情報。
『陳姿麗,陳萬成的老婆,陳杏慧的外祖母。
民國58年嫁入陳家,隨後冠夫姓陳。祖籍雲南,舊姓不明。
目前陳家中地位最高者。近年來身體偶有不適,過去半年內有兩次送醫紀錄。』
「……直接去找陳家老太嗎?說實話,這我倒是從來沒想過。」槐梔陷入深思。「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就帶著她老人家定是聽信謠言,被人操控的成見吧。想來真是丟臉。」
「總之就這嘗試和她老人家問問吧。畢竟沒有其他線索了。」不過那是明早的事了。槐梔鑽入被窩,享受近幾天來最安穩的一眠。
§
那個煩人的偵探已經兩天晚上沒有出現了。揹著寶貝吉他的杏慧如此想著,回到自己租下的鐵皮小屋,卻在門口遇到了身穿實驗袍的敏子。
「小敏!」杏慧撲進女人懷中,帶著吉他的高速撞擊讓門外等候的來客有些站不穩。「怎麼了,這麼突然──」
敏子右手食指抵上杏慧的紅唇。「總之,先開門吧。」
杏慧用鑰匙開了門,把吉他靠牆放好後便鑽進了在矮床邊坐著的小敏懷中。
「妳是不是想我了?」杏慧後腦杓枕著敏子大腿,濕潤的棕色雙瞳望著敏子佼好的面容,當中滿懷愛意與一絲淘氣。
「算有一點吧──」敏子的手撫過杏慧柔順的長髮。「不過我今天來還有別的事要談。妳還記得妳提過的偵探嗎?」
「──不記得了。」
「不要鬧脾氣……」敏子右手正要環抱杏慧柳腰,卻被後者一個翻身打斷,指得作罷。
「我說不記得就是不記得。」姿勢轉為側躺的杏慧背對著敏子,聲音有些不悅。
「好好好,是我錯了。」敏子擺出認輸的手勢,開口問道。「那麼,我要做些甚麼才能再次看到妳漂亮的臉蛋呢?」
「……答應我。」杏慧小小聲地說。
「甚麼?」敏子回。
「答應我,不要去搶那個一涵的身體。」杏慧說,這次音量稍微大了些。
「妳是說杏慧母親的身體?為甚麼?」
「因為……」
「因為?」
「因為──我不能忍受你待在那種醜陋的身體裡!」杏慧轉頭,與敏子四目對視,臉頰透紅,眼中泛著些許淚光,像是強忍哭泣的嬰兒,惹人憐愛,同時也讓人忍不住想捉弄。「真的不行的話。這副身體給你,由我進去那個歐巴桑的身體。」
「總之你先冷靜。」敏子摸著杏慧的頭,慢慢地說。「沒事的。我答應你。」
「……真的?」
「嗯,真的。倒不如說是我也做不到了。」
「甚麼意思?」杏慧從敏子腿上爬起,換成坐在敏子身旁,頭靠上她的肩膀。
「剛剛不是說了嗎,那個偵探。」敏子也稍稍靠向杏慧。「他從杏慧媽媽手中拿到了我的號碼。給我寄了封簡訊,算是個邀請吧。」
「簡訊?讓我看──」
「不,在給你看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妳。」敏子將手機轉了個角度,讓杏慧看不到螢幕。「妳,願意為我,線上性命嗎?」
「你在說什麼啊,」不帶一絲遲疑,杏慧回答。「我當然願意啊,小敏,不──池大人。」
§
「我照妳所說的發出邀請了,那麼妳也該跟我說明真相了吧。」陳家古厝客廳沙發上,槐梔對桌子另一頭,雕工精緻木椅上的陳老太說。
「急什麼呢?」椅上打著毛線的老婦人頭也不抬地回。「你們年輕人明明時間還那麼多,卻總是急急躁譟的。」
「不,畢竟這攸關人命,太悠閒不太好吧。」
「罷了,隨我來吧。」佇起一旁的藤製枴杖,陳老太走出了客廳大門。
老婦人領著槐梔,來到了主房右側的神明廳。一走進祠堂便見到正對門口的強上,有副巨大的觀音彩,前面則有張大桌,桌上鋪了張繡有八仙圖的棉質桌布,上頭擺滿祭品、一個瓷製香壇與紅棕色的木盒。老婦人點燃了六炷香,並將半數遞給槐梔。短暫祭拜後,槐梔將兩人手中的香插入香壇,並伸手去拿紅棕色的木盒,但卻被老婦叫住。
「不是那個,真品在桌下。」
「桌下?」槐梔聞言,鑽進大桌底下,一番摸索後,才終於在桌緣找到一個褪色的木盒。
接過木盒,陳老太稍微瞥了一眼,便繼續往別屋走去。
「你說你是個偵探對吧?」陳老太停下腳步,兩人現在位於某個別館的房間中。「那麼我考考你,你覺得這房間如何?」
槐梔環顧四周,打量著房間本身的設計以及房中物件的擺設。先提採光,這房間內的採光相當差,即使現在白天,不打開頭上那管日光燈的話,房內大概還是會漆黑一片。唯二能引入自然光源處除了頭頂上,約兩公尺高的小窗。再來就是方才兩人走過的門。再說擺設,四面水泥牆邊皆堆滿了各式農具與雜物。正常想來,這房間必是儲藏室之類的存在。
然而,房間中有兩件事令槐梔深感怪異。
其一是房內正中處擺了一張方桌,與幾張椅子。且上方並未如其他物品積累陳年灰塵。
其二則是那張桌子傳來的死之氣息。
和四川先生往來多年,槐梔接觸過不少帶有貨真價實詛咒的物品,也因此磨練了某些難以言述的感覺。槐梔陷入沉思。扣除以上兩點,這房間毫無疑問,只是個破倉庫。但它不該妄下定論。然而那張桌子,佔據房中最顯眼的位置,想忽視都難。它不應屬於這裡,它不該出現,然而它卻出現在這裡。為甚麼?還有那股死亡氣息,惹得人心慌。
槐梔最終以問題回答問題:「那張桌子是什麼?」
「你渴望知道真相對吧?」同樣以問題回答問題,陳老太只是微笑,拉開了抽屜,從中取出由棕色皮革包裹、散發不詳氣息的盒子。「既然如此,想必你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可別告訴我事到如今你打算反悔。」
矛盾。
槐梔陷入了拉扯。理智告訴他前方危險,獵奇心理卻拖著他向前探看;本能告訴他應該逃跑,腦袋卻說這是唯一的機遇必須把握。
槐梔沒有行動。沒有詢問、沒有反駁、沒有前行、沒有後退、沒有思考而只是看著。
看著她從自木盒中拿出作工精細的青銅鑰匙。
看著她將鑰匙插入盒子上的鏽蝕嚴重的鎖。
看著她緩緩打開盒蓋,取出盒內封藏之物。
一片慘白。
不單是指槐梔的臉色,同時也指皮盒中封藏之物。
「知道這是什麼嗎?」陳老太問。
「我……大概知道。」槐梔終於回神,張口回應。
四川先生除了收集古書古玩,民俗故事傳說也不落下。而他曾經同槐梔說過幾個傳說中的寶物,抑或該說是咒物。
「吞噬人心的玉壺、寄有魔法少女之力的雨傘、能映出彼世之物的明鏡以及攝人魂魄的麻將,其名為──魄麻!」
槐梔將四川先生曾言的話語複讀一遍,也稍稍理解了為什麼他老闆總喜歡把維基百科的內容背誦出來。那是種因已知而得到的些許安心感,儘管荒謬,卻很真實。
「你知道啊?那麼就好溝通了。」老者出聲,打斷槐梔的思考。「趁現在還有些時間,你有甚麼問題就提出來吧。」
槐梔這才從魄麻帶來的衝擊中回復,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像是陳永華與天行者,陷入假死狀態的老闆與青年以及中秋節事件與杏慧的異常行為。
「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吧。」陳老太說。「你說你是因為那篇我口述的故事而找上我的對吧。」
「這篇故事背後的真相,陳永華和天行使者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
「首先,不是兩人,是陳永華、柯平、楊英與天行使者四人。」陳老太搖了搖頭,接著說。「而答案就在你面前。」
「你的意思是……他們和天行使者用這副魄麻打了牌,而且最後輸掉了?」
「正是如此。」陳老太緩慢地說道,語中有一絲沉痛與哀傷。「從先祖陳永華流傳下的日記中,天行使者表明自己受天帝之命,從天界下凡,訂於明年散播瘟疫。而能阻止瘟疫的唯一方法,便是讓天行使者提前耗盡陽壽,回歸天上。」
「先烈們不疑有它,一一向其發起挑戰,最終卻皆落得慘敗折壽而死的下場。」
「而天行使者則藉著贏來的三百餘陽壽,隱居於人間,不在返回天上,也因此不再受天界之命於人間散布病毒。就這方面看來,先烈們的死並非毫無價值。」
「……那麼池大人再次現身的理由,難道便是因陽壽將盡了嗎?」
「大概是吧。我原先以為打算將魄麻永久封印,讓天行使者自然陽壽盡了,回歸天上。誰知他竟對人世產生眷戀,打算強奪魄麻。」
「恨我無能察覺得晚,才讓事態發展成這情況。還捲入了乖孫與外孫女,實在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丈夫。」
「……原來如此,所以中秋節後,。」
「時間差不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既然你現在得知了真相,作為回禮──上桌吧!」
「上桌?是要我打牌?但是──」
「欸啊!人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陌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槐梔轉頭,發現一名陌生女子走入房中,後頭跟著杏慧。
§
「啊,外婆。我帶……朋友回來了。」杏慧出聲向陳老太打招呼。
「不必再裝作我孫女了,你這妖孽。」陳老太厲聲回罵。「給我坐下。」
「……切!」杏慧入座外婆左手側的位置。
「你也是。池、大、人。」陳老太最後三個字簡直是從緊咬的牙縫中硬擠出來的,她的憤怒清晰可見。
「是是,那麼我就再次感謝您的邀請了。您老人家剩下不多的時日我就收下了。」敏子,或者說池大人,入座的同時發話嘲諷。
隨著搞不清楚狀況的槐梔入座,賭命的賭局正式開始。
「怎麼開始啊?我們連籌碼都沒有。」
「這張牌桌會量測入位者所剩餘的陽壽,並將其轉為相對應的點數。」陳老太從自己抽屜拿出唯一的一個千點籌碼。「比率是一天兌一點。而你們自身陽壽已盡的傢伙當然不會有籌碼。」
「是呢,所以我們只好拿別的東西來代替了。兩人份的魂魄,換取兩人剩餘陽壽等量的籌碼。」敏子從袋中拿出兩根封口的試管,並將其中之一遞給杏慧。「要不是事出突然,我還能準備更多籌碼,真是可惜。」
「這是杏慧和那邊小夥子老闆對吧,我孫子呢?」
「喔他啊,當他發現自己表妹不是在是自己印象中哪個清純天真的女孩後,便覺生無可戀,投胎去了。」
「真是無可救藥的妹……不對,是表妹控。」即使身處這般莫名的奇妙的處境,槐梔仍不忘吐槽的本分。「抱歉,別理我。開始說明規則吧。」
陳老太清了清嗓,再度開始說:「這麻將和一般的麻將有些許不同。首先、役種、台數通通不管。只要和牌就是贏家。即可拿到和當場賭注同等的點數」
「再來,至於賭注的部分,則是於拿牌前由當場莊家決定。上限為莊家所持點。」
「最後,本賭局只有唯一的結束條件──當有三家同時折盡陽壽,也就是點數歸零前,此牌局皆不會結束。就算是紅龍會和ksws都沒辦法阻撓。」
紅龍會?ksws?聽完規則槐梔依然滿頭霧水,又或者該說問題更多了。他只知道,現在他恐怕很難全身而退了。
「第一輪按餘點順位由低至高開始作莊。」陳老太不知何時已經砌好牌堆。「我坐首莊,東一局──」
都聞陳永華被池大人稱作角宿大人,乃二十八星宿之青龍角宿降生。
天官降生無非二事。
一者、犯天條受貶。如降龍羅漢成了濟世活佛。
二者、耽於情入塵。 如天篷元帥成了豬八戒。
陳永華年凡四十五許,生平大略謹慎,有鄭氏諸葛之名。至陽壽折盡,世人亦不知其情事。青龍角宿與天行使者的故事,可真會如此單純?
客倌且拉張板凳,前幾個時辰發生的細瑣詳事,就聽我萱野鷹無說來——
開東風
老媼作莊,過陰差鬼。只見四人方甫站定,三枚紅點白骰便兀自滾開。東西南北四張牌從桌上滾出,又兀自蓋牌攤下。只有那東風開牌滾向陳老太。
「北。陳老太,你這般本事,莫不是常有牌搭子練習。」
三女都甚為嫻熟,各取一張,各自入座。就是槐梔跟不上節奏。
「南。陳老太,我看這哥哥細皮嫩肉地,陪你做墊背,他怕是不干。」
池大人和他的情人,倒也是不裝現代腔調了。只差沒說得一口閩南兩粵之地文白。
「西。陳老太,我係愛知真相,但⋯⋯為什麼我開始管不住我的嘴巴了。」
但兩妖妖氣畢露,弄得一旁橘子化成陳皮,小麥都成了麥酒,也搞得槐梔開口錯亂,指桑罵槐、越淮為枳。
陳老太眼見槐梔手太憨慢,左手反手震桌,只見方桌散發出一陣死氣,張出一道結界以陰制陰,以鬼克鬼,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莫不是陳老太獨門絕學能使鬼砌牆。
但總之,鬼使神差地很快就將未築成的部分排好了。槐梔的嘴巴也正常了。
「也罷、也罷。現在年輕人,都不打麻將,就算打也都是電子的。根本不知道砌牆分落的手法,只會依靠電腦選土豆。」
陳老太牌尺一推一拉,刷得一聲很是好聽,只見霎時三粒紅點兒滾入方城之間,在其中與陰陽二氣碰撞,作成:十三。
「我全梭了!」一落猩紅籌碼丟入方城之中。
敏子與杏慧外皮的妖怪,各自笑得花枝亂顫。
「陳老太,妳縱使全梭,也就那麼一點。還不是要到我這北風局才能做定奪。」
「姐姐,就是我手上的這個大叔也是能完爆她那點陽壽。」
槐梔方覺奇怪,一般麻將都是兩骰拿牌、兩骰切牌,可是魄麻卻有三樣骰子。這又是不知為何。
只見其中一顆骰子悠悠飛起,「等等,姿麗。妳不都還沒說完規則?」
一名妙齡少女戴著貝雷帽從桌間悠悠浮現,她是半透明的就像是——我這樣。
沒錯!各位!就是我天才麻將少女!萱野鷹無小姐是也!キラ⭐︎!
現下
「快跟我說他們打完了沒有。說這麼多廢話幹嘛!我們很忙的!」
看著這景象,KSWS的成員叉著手,張開雙腳叉著手沒好氣地坐在板凳上,右腳止不住地敲著地板,而頭上的青筋已經爆出了金髮之外。
「所以我說,赫老,我們KSWS作為特派戰鬥隊。為什麼不能依據國際麻將公約,立刻逮捕這四個公然用黑暗遊戲聚賭的傢伙。」
「莫急莫慌,這冥寂不語法界尚在,說明四人還在搏壽。」隱身在黑暗中的赫道長,倚著牆壁幽幽說道:「這魄麻一開,縱是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擋,非要直到牌局終結。」
「黑暗遊戲是嗎?」這一金髮男子叫作哈利,他雙手覆面,完全沒想到狀況會變成這樣。
「怎麼可以這樣說呢?我說過我萱野鷹無,雖然寫作鷹無,但是念作雀遊,最討厭被說是黑暗了,我可是閃亮亮的天才麻將少女呢!」
「哈哈哈哈!很精神、很精神。」赫道長一揮身後扶麈,換個姿勢綹起鬍子,「我喜歡,若是妳是陽間人,我可真想收你為徒。」
「道長,你就別性騷擾了。還是先問清楚,這牌局的規則吧。」
哈利指著漆黑房間中,跟他們進在咫尺,但又遠在天涯,互不影響的一桌四人。
「然後,這女幽靈又是什麼?魄麻的擬人化人格嗎?」
「失禮耶。我才不是軟體什麼的。我只是比你早個一百年出生的十七歲少女好嗎?」
赫道長拉拉鬍子說道:「依貧道所見,此等物件該是魄麻沒錯。若是魄麻,可追溯到古埃及,歐西里斯時代所造,雖幾經能人異士改良,成為此等格局,但也並非會化成一和人女子,我想當是地縛。」
「赫老,你可不可以說中文。我是說 mandarin chinese,我們這些一般外國人拿到中文檢定考合格就能聽得懂的中文。」
只見道長清清喉嚨。
「喔她是被綁在這麻將上的倒霉幽靈吧。哈利,你有看過棋靈王?」
「棋靈王?啊!我有看過,有個叫作佐為的幽靈被困在棋盤上。所以她⋯⋯」
在哈利的食指前,萱野鷹無有點不知所措。迅速臉紅起來。
「好啦。好啦。既然都被你們識破,我也沒辦法了。」
她雙手一攤。
「不過,我可不是什麼麻雀本因坊之類的。」
她拉了一下貝雷帽的帽沿,很可愛地起身,又將食指比在粉嫩的唇前,俏皮地說道:
「我啊,可是十六歲就考上帝大土俗研究部的天才少女喔!」
東一局
就像是全自動麻將桌,但卻更加傑出。
在萱野鷹無的協助下,不熟悉實體麻將的槐梔很快地抓好了需要的牌。
剛剛萱野鷹無打斷的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麻將流傳甚廣,有各種打法,不僅是牌張役臺,傳到新大陸上還有為求公平而可以交換牌張的玩法。
光是說明點數贏盡就獲勝,實在不能成為賭局。
作為被魄麻責怪而成為麻將縛靈的她,還是蠻盡忠職守地維護這這個古老黑暗遊戲器具的權威。
「你們甚至連你們打的其實是十六張麻將,都還沒跟這位小哥哥說明不是嗎?」
槐梔一看手前牌張,稍微一數還真是十六張沒錯。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臺灣麻將?」
「沒錯,陳家老小都是臺灣人,祖上福建泉州同安人。難不成還打日本麻將、廣東麻將來解決臺灣事?」
只見陳老太補完花,門前已湊成春夏秋冬梅蘭竹菊。
「請補。本想這樣說的。但看來我這把老手,氣還是蠻旺的。」
臺灣麻將承襲福建麻將,都有十六張,相較於廣東或日本麻將胡牌更慢,因此時常和局。
「姐。沒想到這老太居然這麼歹毒。她莫不是想以拖待變,曠日持久地打下去,直到咱倆所剩的陽壽耗盡吧。」
池大人稱著敏子的皮,轉眼尋思,不急不緩地說著。
「本以為妳是來送頭的,沒想到還有點城府。這打下來,也可能是她先嚥氣了也說不定。」
雖然她也沒想到一時不察,居然著了陳老太口頭的道。
被誆進來打根本不熟悉的臺灣麻將。
「這可不是現報一箭之仇,陳祖宗當年也被妳騙去打廣東麻將,這才帶著兩位部曲雙雙殞命,連天門都歸不得。」
槐梔聽得天門等語,暗自想起陳永華是天官貶謫的說法。
可是他不像是癡情人,更不像是會犯天條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被貶入人間呢?
「好了。好了。各位阿姨們,魄麻雖然可以依照祈願者的願望,變換成相應的規則,但是既然冥寂不語法界都展開了。
「那麼規則已定:『只論胡牌,不論台數。贏家一人,陽壽贏光者全得。直到有三人輸光陽壽為止,牌局都不會結束。』
「放心吧。就算有人突然死了,牌局都還會繼續。就請各位阿姨專心打牌囉。」
萱野鷹無伴在槐梔身傍,用她那細軟手掌幫他拿牌。
說也奇怪槐梔居然感覺到一絲少女清香,可是雙手一探,確實幽靈無誤。
「怎麼了嗎?」
「沒⋯⋯沒事。」
對了,只要有三人輸光陽壽,卻是連魂魄的壽命都能算做籌碼,那麼也就是說變成鬼都還得繼續打沒錯。
現下
「妳可不可以挑重點說啊?」
哈利有點不耐煩地繼續跟萱野鷹無對峙著。
而赫道長則跟剛趕到的,黃色雨衣少女在交談。
「我們這裡,都可以開另一桌了呢。」
萱野抬起頭張望,那個比她個頭嬌小的黃色雨衣少女。
「我說,說重點!說重點!」
哈利不耐煩的擺擺手。
東二局
東一局臭掉了。
一開始就海底山補了八張牌,也難免會流局。
也就是說,因為沒有人胡牌,所以陳老太繼續當莊。
接下來情勢很奇怪,陳老太又連補了八張字牌。
「雖然我不信魄麻可以出老千,但是陳老太,你這手氣可真是奇怪。」
池大人吃進了陳老太吐出來的三餅,拿出了三四五餅。再丟出了四餅給她的情人碰去。
陳老太接著打出三條,槐梔碰去。他眼看四餅無望,便將五餅打出,沒想到池大人手中還有對五餅。
接下來也沒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都是尋常麻將。
眼看池大人門前滿滿是餅的時候,陳老太笑了:「都說錦鯉非是池中物,風雲變色化成龍。」
池大人臉色卻甚是難看。
「來繼續餵天行使者吃餅。」
陳老太放出一張九餅。
池大人登時便嘔了起來。
「姐!」
「沒事,不打緊。」
萱野鷹無在槐梔身畔吹著口哨,「是忘了留麻將?成了全求人?嘛,這也是打慣十三張的人常會犯的錯。」
槐梔也是不習慣的,十六張麻將打起來淡得許多。要多出湊出一墱牌,比起十三張難上許多。
『說來兩方誰輸誰贏,也與自己無關。但是這場遊戲,只能有一個贏家甚為困擾。』
他偷偷看向那杏慧外貌的妖物,心想:『這樣的話,她跟池大人不也是只有一個人能活嗎?』
「胡了!」
池大人攤出了牌。而陳老太拿過標尺點起牌張:
「這不是相公嗎?」
陳老太看向萱野鷹無:「相公該如何算點?」
「問我?你這一局不是都根本沒有賭點嗎?」
現下
穿著黃色雨衣的少女坐到了哈利旁邊,甩著雨鞋的雙腳甚是可愛。
「姐姐,叫作萱野鷹無是嗎?」
「正是,帝大土俗部的萱野鷹無正是我。」
「萱野姐姐,這裡頭不會還在東風局吧?」
萱野鷹無笑了一笑,「正是。」
東三十三局
要是打有臺有底的局,現在連三十三拉三十三的臺數相比相當的大。
可是這是只要胡牌,就能夠贏注的規則。
又稱——
決鬥者規則。以彼此的生命為點數。直到只剩一人有生命點數的規則。
而這個規則有一個漏洞,只要劉老太死活不下注,又不想胡牌硬是把牌張扣在手上,那麼場上便很難有其他人胡牌。
槐梔嗅到了這樣的氣息,雖然不知道陳老太葫蘆裡面賣得是什麼藥。但也是跟著不計代價扣牌。
這樣她們便只能靠自摸。
這形成了現在這樣詭異的局勢。
「池大人,妳沒想到這局是這樣吧。」
陳老太的說得不是麻將牌局,而是設局陷害池大人卡在這牌局中的計謀。
「那又如何,這樣拖下去,你不也出不去。即使我們三人都耗盡手上陽壽,這魄麻還是得打下去。」
「這可未必。」
槐梔又摸進一張,他知道下家在等索子,於是他打出四萬,「這裡不是還有其他魂魄?」
現下
「啊,聽起來好有趣啊!」黃色雨衣女孩止不住鼓掌:
「那麼他們現在到底是第幾局了呢?」
萱野鷹無轉瞬一想:
「東一百零八局。」
「What the hell?」
哈利站起來甩出自己難以置信,而張開的雙手。
「說來這根本是個局中局吧?陳家後人,已經為這天謀劃許久,就連自己孫女孫兒都願意當魚餌,真不愧是有小諸葛之稱的軍師,所擬定的計謀。」
黃色雨衣少女銀鈴般的嗓音,稱讚著陳老太的把戲。可是卻又沒說出究竟為何。
「劉小妹妹,妳可不可以跟叔叔我說說?」
「唔,其實我來之前,稍微查過一點資料,關於四川先生的過去。但這一切,還是由當事人自己說吧。」
她將手攤向萱野鷹無。
「沒錯,其實是我建議姿麗她這樣做的。不過我不認識你所謂的四川先生。」
「這是當然,因為妳在帝大的時候,他還沒進去,可是他的指導教授,就是你的同學。妳的乳名也不是萱野鷹無,而是陳展華吧。」
「這是為什麼?她怎麼會有兩個名字?」
哈利好奇的發問。」
「皇民化政策。」
「皇民化政策?」
「沒錯,那是日本殖民時期的最後,所推行的⋯⋯」
「等等,劉小妹,妳好像搞錯了什麼。我並不是因爲那樣改了姓名,而是因為過繼的關係。」
「所以我才說,與其由我來做歷史推理,在這不科學的現狀,還是由妳,這個真正的妖怪,來說明狀況吧。」
「真是的!我才不是什麼妖怪。」萱野吐舌扁嘴:
「不過的確,如果要讓哈利先生、赫道長以及劉小妹妹等KSWS與紅龍商會的諸位,放心地打道回府。我萱野鷹無,是可以考慮好好解釋一下。
「就從我初入帝大,剛開始跟著國分先生⋯⋯」
「等等,別,我哈利雖然是美國人,但沒那麼多美國時間。」
「好吧。你們聽過《妖怪學》嗎?」
「妖怪學?那是什麼我只聽過神秘學跟民俗學。」
「喔不是,《妖怪學》是一本書。其中提到科學也只不過是一種破除迷見的方法,而真正的學問就是去接近真正的妖怪的學問,當我們了解到什麼不是妖怪的時候,就能夠了解到那真正的妖怪。」
「這跟你現在要跟我們打包票魄麻,不會落到那個鯉魚精手上,有什麼關係?」
「唉,我就說外行人不先修過佛學概論跟西方哲學史,是不會懂得嘛。換個方式,不談理論,舉例來說好了——」萱野鷹無揉了一下太陽穴,然後指了指自己,「因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東一百零八局
熟悉了牌張組合之後,這對槐梔變得相當容易。至少要不讓別人胡牌,是還蠻容易的。
簡單來說,就是跟著打安全牌。
可能已經過去兩三天了。
在這個魄麻展開的法界中,他們似乎也不需要吃喝。
而萱野鷹無也不見了好一陣子。
就在這時候,杏慧的身體突然抽動了起來,然後趴倒在桌上,只見一個狐狸精的魂魄從這空殼中化成一絲煙霧飄出,然後幻化成另樣撫媚的妖怪樣貌,推開杏慧的肉體坐了下來。
「沒想到這女孩的肉體這麼不耐操,才這幾圈就撐不下去了。」
狐狸精不急不慌打出八萬,孰不知已中了陳老太的道。
只見陳老太突然向池大人搶去,槐梔見狀一把搶過試管砸向杏慧。
果然還是本來肉體相性比試管更好,只見杏慧輕咳了幾聲便悠悠轉醒。
這時陳老太還在跟池大人互相拉扯頭髮,徒有魂魄的狐狸精除了魄麻以外什麼也碰觸不到。只能乾著急地哭了起來。
這就是鄭氏諸葛的後代所設的局,草船借箭、釜底抽薪,只待東風到時火燒連環船,管他是曹大人還是池大人都得要命喪海底。
「誰要跟你好好打麻將了!把我被炸死孫子的命換來!」
「他已經入輪迴了,不可能的啦!」
局外
「不過在那之前,我得要反問紅龍商會跟KSWS的諸位,一個問題。」
萱野鷹無掃視了暗室內,因為察覺到魄麻現世,而來目睹或打斷這場黑暗遊戲的各路高手。
她吞了口口水,覺得自己沒有這麼帥過。
清清嗓子說道:
「各位覺得自己是妖怪,或是各位覺得,魄麻,」萱野示意著身後朦朧之中,已經在牌桌上扭打起來的兩女,「是妖怪呢?」
「都不是。為使萱野別再賣關子,貧道就來獻醜了。」赫道長走到窗戶透來的光圈之下,「所謂假怪,囿於迷見耳。古人不解狐狸,以狐狸為怪。故念作妖怪,寫作迷見。今我明白妳與魄麻本性自然,自然不是妖怪。
「在此間各位,自然也無一真正妖怪,都是尋常事物。只有真正不可見、不可解的法則才是真正的妖怪。例如:道。或是:菩提。又或是:上帝。這些依然不能明朗的,才真是妖怪。」
「赫道長正解。真正的物質主義者,是不會因為碰到怪現象而驚惶失措的,而是去解析並且利用它,接納它為新的現實。」
萱野鷹無脫下了帽子向赫道長致意,然後向四周分別鞠躬:
「而在各位面前的我,就是這一個法則,或是道底下的犧牲品。」
她很戲劇化地彈了一下眼角的淚:
「小生我,因為對魄麻不敬,所以被綁縛在這快要一百年。而這就是我獻給陳老太的計謀,說白了,就是我想抓交替。」
說到這時,哈利突然懂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妳是因為被魄麻懲罰,才不能因此進入輪迴的對吧!」
「對,我就是那個不好好用魄麻打麻將,用它來進行民俗研究,試試看能不能召喚子母狐完成我的學士論文的廢才。」
萱野一臉眼神死的歪過脖子,說到後來,聲音只有看在前排的哈利幾人能聽到而已。
「反正,這些黑歷史都要過去了。姿麗她會誘使鯉魚精破壞這場遊戲,這樣的話,魄麻就會選擇懲罰新的對象,也許我就能被放出來。從天上偷跑下來的鯉魚精也不會得到魄麻。」
局中
周圍除了牌桌附近,仍然是一團漆黑。
槐梔趁著劉老太助攻,搶過了有著四川先生的試管。
「快把它砸了!年輕人!這樣他們就沒了籌碼。我再放炮給你,你就可以活著出去了!」
「別做蠢事,槐梔,對吧?你如果砸破那個試管,那個魂魄很快就會被勾去,會到哪裡還不知道呢。你不是想救你老師嗎?快,給我。」
場面已經一團混亂,劉老太跟池大人使勁拉著對方的頭髮轉來拽去。
「你的老師沒了肉體是不可能的!」劉老太喊話,「這遊戲只會有一個贏家,她若贏了,你就輸了。活下去,幫我好好照顧杏慧!」
槐梔握著試管,一時之間居然做不出決定。
「還有第三個辦法!我們繼續打麻將。」
他握緊試管作出宣言。
「我們繼續打,反正她現在籌碼在我手上,也沒有籌碼可以賭,就算作莊,也只能陪打。如果我輸給了妳,就把老師的靈魂放入我的身體!」
局外
「怎麼又坐下來了?」哈利注意到裡面氣氛似乎又變得不太一樣。
「我進去看看好了。」
說完,萱野鷹無就飄了進去。
「哈哈哈,劉小妹,我看我們可以先回去了。」
赫道長試著牽起雨衣少女的手。
「對了,要不要當我的徒弟啊?」
但卻被狠狠拍開。
「幹,垃圾,去死。」
穿著黃色雨衣的少女,用那蘿莉音罵著。
局中
「姿麗,怎麼沒照計畫走?」
「先安靜,我得想想。」
照現在狀況,理論上已經達成火燒連環之勢。
可是這個華容道捉放曹卻又是怎麼回事。
陳老太不禁尋思。
但說來沒差,只要放炮給那年輕人就好。
於是,陳老太打出了紅中。
打算先草草收掉這局,然後下一局再將全部陽壽都賭上。
「胡了。全求人。小三元。」
槐梔推下了他的牌。
西六十六局
槐梔的策略,實際上是打算拖到池大人的肉體也撐不住,然後把老師靈魂試著塞入敏子的肉體。
於是他也死不下注,死撐著打算流局。
這讓劉老太跟萱野鷹無也變得焦躁難耐。
她們交換了眼神,看來是只有一個辦法了。
劉老太再度站了起來,然後把桌子掀翻了過去。
所有人妖都驚呆了。
而這立時破壞了魄麻的規矩。
沒有好好打麻將的人,會受到黑暗遊戲的懲罰。
一團難以名狀的黑色事物,被裝在白色的杯子中,自黑暗中浮現到劉老太面前。
她知道她只能喝下去。
破局
槐梔贏了。
黑暗遊戲的法界解除後,這間暗房中已經沒有別人。槐梔跟杏慧站在裂成兩半的麻將桌旁,久久不能自己。
手中沒有陽壽的天行使者、池大人,立刻就現出臃腫的真身,那是又大又肥的錦鯉,原形畢露後,沒多久就翻白肚死掉了。
至於那個狐狸精跟萱野鷹無,轉眼之間也不知去向,究竟是去投胎了,或是怎樣了呢?
他們兩人撿拾起一地的魄麻,打算將它悉數裝入盒子。這時候劉老太的魂魄浮現了,果然她成為了新的守牌人。
「這也算是還了萱野鷹無一個人情了吧。」
殘局
「你真的不在臺南多住一陣子?」
真正的陳杏慧在臺南高鐵站的一角,對著正要離開的槐梔探問:
「我阿婆也很歡迎你啊。」
「心領了。我還得帶著試管⋯⋯」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事物:
「得趕快去問問看,萱野鷹無提到的那個人。他雖然已經不在世了。但他如果有學生⋯⋯我既然有這麼多壽命,也許有一天會辦法讓四川先生恢復原狀。」
「啊,萱野小姐呀。」
「怎麼了嗎?」
萱野鷹無從槐梔頭上的貝雷帽彈了出來,以幽靈的模樣飄浮在半空中:
「剛剛不是已經說過再見了?」
「萱野小姐,還真是貝雷帽的妖精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看來我可能附在某個事物上習慣了。一時還沒辦法投胎轉世。」
「至少在我找到恢復老師的辦法前,妳可還得要指路呢。」
「是是,我的帽架子。」
萱野又鑽回了貝雷帽裡面,「再讓我多睡一點吧。」
「那就這樣,兩位有機會的話,再來臺南玩吧。」
才剛過票閘口,槐梔突然想起什麼,於是回頭走到一旁的柵欄前向杏慧詢問:
「對了,你姑姑那邊的事情?」
「喔,後來好像沒打算賣了。似乎是另外弄到了一筆錢。而且,畢竟都鬧鬼了不是嗎?」
「啊,說的也是。劉老太也是夠嗆的了。那我就去等車了。」
「再見,下次不要再隨便打開別人家的佛盒了。」
「我會注意的。大概吧。」槐梔摸摸頭髮,「應該沒那麼多東西會爆炸吧。」
「對了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得到解答。為什麼我的祖先,會拼死也要跟天行使者好好打完牌局?難道祖宗他,沒有想到這樣釜底抽薪的方法嗎?」
「我想大概是因為愛吧。」
「愛?」
「你想想來路不明的天行使者,怎樣想都很奇怪吧?古人又不是笨蛋,陳永華更不是,他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陽壽賭給池大人呢?」
「就像我外婆那樣?」
「對啊。我想是的。而且我想大部分人都是想好好打麻將的。雖然這一切已經死無對證了。」
槐梔聳聳肩。拉了一下帽子:
「我真的得上月台了。」
「說的也是。」
陳杏慧向前親了槐梔的臉頰一下,然後往後跳開了幾步。
「下次來臺南,我帶你去有陽光的地方逛逛。」
槐梔摸著自己的臉頰,過一陣子才回過神來。
他揮起手,微笑著說:
「嗯,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