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是記性好的,還是差的?」我當初去找了一個因為抄襲身敗名裂的作家學怎麼寫小說的時候,他頭也不抬的問了我這句話,大概也是因為他不能抬頭,才剛出車禍,脖子上還圍著個頸圈。我並不是特別喜歡他的小說才來的,我是因為他抄襲又搞小三還販毒外加詐賭才來問的,也不是因為這些事情讓他特別會寫作,我只是覺得要是連這種人都能寫了,那寫作一定簡單的不得了,再怎麼樣也好過讀馬克思或高微。
好的吧,我想,我根本忘記我怎麼回,應該說我整個都不很關心我自己的狀況,加上我也沒有打算要拿這個當小說的開頭,只是人家總說開頭要鏗鏘有力要吸引人,說讀者看兩分鐘就會決定要不要闔起書本,聽人家這麼說,我決定不管編輯覺得哪裡開頭好,我都要親自把這段送到印刷廠老闆身邊,一定要先印這兩段。或三段,我還沒決定我要寫多少。連自己的回答都忘了,肯定是差勁得不得了,我也這麼想。
要就當記性差的。那個作家就這樣說,記性差,所有的資料過目即忘,人家才當你是個作家,不然怎不去當偵探、當專家、當學者?要是真需要些資料填充,就隨意回想一下隨意填塞即可,重點是這些填塞最好也沒什麼以假亂真的意思,不然被人家追究起來自己被炎上的莫名其妙,要是問你為什麼這樣這樣寫那樣那樣描,你就兩手一攤,靈感!馬的其實根本就沒啥靈感還是重點可言,要真在乎寫作技巧,這技巧真學了,要換什麼,換飯吃?換掌聲?換一個滿足的長嘆?哪來的破事。那作家搖搖頭揮揮手,他的搖頭不能太大,所以看起來像根白色的屌在晃動。
他繼續說,反正教學範例放在那裡,好的作品美的作品都放在那裡了,所有的結構排列整齊,學過數學沒有?應該是沒學過,不然怎麼跑來寫作,那反正是指數律的東西,每個規則遵守or叛逆二選一,總之就是有很多可以選啦,你看一條一條規則,就自己挑想遵守還是叛逆,最後就看這些選擇搭配起來有沒有搞頭,沒搞頭就吃屎,有搞頭就交出去換稿費,還技術,有技術還當作家。
※
四段。
前面四大段的獨白,是我在塔頂遇到的,那個穿著夾角拖跟海灘褲,上身西裝筆挺的人說的,我在考慮要形容他是男的還是女的,要是寫男的我又不擅長寫男性,要寫女的反正要說是女的也沒人信,所以就隨便想像那種水墨畫裡用幾筆墨點點出的小人就好。那個人他的腰間有一把刀,長刀可是又尖,看起來像是某種開山刀,卻帶刀鞘,他拿的方式像是比較奇特的居合斬,一般居合斬應該要把劍掛在非慣用手那一側,再用慣用手快速抽出來劈砍吧?應該是這樣,反正我不想考證這個,神經病才花時間用小說寫怎麼揮刀,不要去搶電影導演的戲份。但那個男的他的開山刀放在右側,又用右手抓著握柄,我上到塔頂時,他就是用這個姿勢面對著牆壁大概五分鐘,五分鐘前他還開著電腦西裝筆挺參加視訊會議,我都看到了,又不好打擾人家,塔頂的主人總是要給點尊重。
怎麼上塔的我覺得應該要說明,可是我不太清楚要說明到什麼地步會讓人想看下去,應該是說光是用說明兩個字,好像就會讓人不想看下去了,真是令人難過,明明我們生活中說明文是看最多的啊,大便的時候不也是認真看了沐浴乳的罐子了嗎。所以要從登上塔之前開始說明的話,簡單來說就是——
【佚名】夜行、【演繹】阿翔、還有一些我也不想把稱號唸完的深水十一席我挑戰完了,那為什麼要挑戰是因為我得上這座塔毀滅它,那為什麼要上這座塔是因為一個世界如果有金就不能有塔,有塔就不能有金,有金又有塔的世界,會因為……反正說明起來也很麻煩,宇宙能量會不太平衡的樣子,喔對了金是什麼塔是什麼,我想想要怎麼說明,可是我覺得你們不用懂這麼多,重點是戰鬥過程,經過十一輪精彩的戰鬥循環,詳情的話可以參考西尾維新《刀語》的薄刀戰,簡單來說就,很精彩,嗯。這樣應該夠了吧,有目的:擊敗塔主,有戰鬥過程:擊敗深水十一席,這樣應該就會很精彩了。
關於塔的細節,像是有多高誰建的什麼目的,在我進塔之前入口有塊牌子上有寫,要是這是遊戲的話我們還可以把觀看記錄拿出來回放,可是我忘了,前面我說過,我記性不好,剛剛四大段裡記性不好的可能也是指我,有多少我還記得也是問號。
他接著又開口了,從他的左腰上拿出一罐保特瓶,喝了一口水就往下說了。「不講小說了無聊,誰他媽把看書當娛樂,世界末日去做愛好嗎。對了,你知道莊子很喜歡跟惠施辯論,然後惠施常常被寫成一個笨蛋,這裡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寫書的人醜化了惠施,因為一般人不太容易跟自己素質有差距的人當朋友,更不用說是好朋友。另一種可能是莊子喜歡跟白癡作朋友秀優越感,這樣莊子就是個十足十的混蛋,這可能是一件好事。」
我從他旁邊的櫃臺找到了手烘咖啡豆,旁邊的機台還熱呼呼的,求道者也是必須講求生活品質。我用旁邊的木匙舀出豆子,找到旁邊擦得閃閃發亮的電動磨豆機,按下開關後,繼續聽他說下去,對了,剛剛煮咖啡的過程我有查資料,但我簡述了,不要在這裡對咖啡有興趣。
「那有次惠施好像不知道把啥打碎了,因為他不知道那玩意有什麼用,莊子就跟他說了一個故事,大概就是有個人研發出一款藥膏,擦在手上冬天洗衣服手就不會凍傷,他們家就用那款藥膏擦手,大家都過得開心,後來有個商人……」他的左手比出槍的姿勢瞇眼指向我,原來是寓言接龍嗎!
「……商人把藥買過去,就拿去賣給冬天作戰的士兵,賺了很多錢,莊子用這個故事嘲笑惠施不懂變通,這故事大家都知道,而且我也預判到你要說什麼了,你想說的是:莊子自己就曾經說過一棵枯木很高興自己是枯木,這樣大家都被幹倒拿去蓋神社只有他爽待,所以有用的東西是可憐的,你覺得後代的解讀搞錯了,對莊子來說,惠施在幹的事情滿蠢的,但很讚。」
「沒有,我只是要說,我就是那個啥玩意。」
「啥玩意?」我先用熱水(這裡當然有開飲機,看不起塔的生活機能喔?)沖濕濾網,接著把咖啡粉倒入,接著沖入咖啡粉等量的熱水把咖啡粉先弄濕,接著開始做健康操,大概做完八個八拍就可以繼續加入熱水,一邊滴入,一邊等待底下的咖啡到達自己滿意的量,接著不要取尾段的咖啡液那裡會發苦。我喝了一口等他繼續說。
「哭北呀這什麼味道。」「那是可可豆。」幹。
「我繼續,你要喝咖啡旁邊有即溶咖啡,」我拿出即溶咖啡,撕開包裝,裡面還是手烘咖啡豆。「我剛剛說我是那玩意的意思是,我雖然是塔主,當然就是最強的人,可是我沒辦法跟你戰鬥。」
「怎麼可以!」聽見這話我心態都崩潰了。「你的意思是我來這邊我不能跟你戰鬥?那我到底來這邊幹嘛,不能戰鬥、不、不能戰鬥……三小……這都三小。」
「除了戰鬥以外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吧。不然你也跟我一起報名線上英語授課,到時候在家工作還可以自我深造之類的。」
我拉長自己崩潰的時間好說服他我真的很崩潰,他盯著我,就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我躺在地上,往左往右翻滾,有點像這不是啃得雞的動作,其實翻兩圈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我得把時間拉長,所謂的情緒需要時間鋪陳,我不能只是說我情緒崩潰,我要演給他看,我要證明我值得這份崩潰。等過了一段時間,我稍稍睜開眼睛,他還是盯著我看,但似乎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我看出他已經相信我崩潰又康復了,傷痛五階段已經到了最後一段,我才靈光一閃。「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得推理對吧,戰鬥以外就是推理了,我得知道你為什麼不跟我打!」
「沒關係,我正要說明為什麼不跟你打了。」他喝了一口手沖咖啡。這是個很輕微的動作,他皺了一下眉頭,我察覺他的這個小動作,沒有說明任何事情。我跪倒在地,我太難受了,我太崩潰了。我甚至有點想回去鉅細靡遺的描寫我跟深水十一席精彩的戰鬥過程,甚至想跟大家說明金是什麼塔是什麼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繼續說下去,我不跟你打的原因是,我太快了。」他的語氣不是嚴肅,也沒有平靜的氣息,他似乎在說一件跟他沒有什麼關係的事情,但這件事情又讓他想到一些其他的事,讓他覺得有點傷感,就好像我們會盯著夕陽感嘆自己的青春不再,但太陽懶得鳥你,這樣的感覺。我感覺我像是夕陽旁邊的烏鴉,好想把鳥大便灑在某人頭上。
「試證明之。」我舉起我的武器,我的武器樣子我還沒想好,你就想我是舉著一個催狂魔長老,這個長老可以揮舞變成很多種東西。
「好了我證明完了。」他的右手摸在刀上,刀鞘稍稍偏離原來的位置大約有……4mm這麼多吧。
「不行這樣。太偷懶了。你的招式跟你的武器名稱呢,你的稱號呢,你的流派是什麼,你跟誰學的,你花多少時間修練。你都還沒講完,還是你要花點時間說明自己的招式是什麼樣子,你總得說幾句話吧。」
「不是啊刀法這種東西用講的用演的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讓人小鹿亂撞心跳加速的嘛,可是我日子過的無聊,也沒有想讓你覺得特別有趣,所以就,這樣。」
「那行行好,你說明一下你剛剛做了什麼事情。請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這樣會很帥。」
「這個刀、劈過你的軀幹、把你砍成兩半、YO。」
把你的金項鍊拿下來。我心中正這麼想,身體已經反射性地往後跳開想躲開攻擊範圍,又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完好無缺。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我遠遠地用手指指著他罵。
「所以我說你不可以跟我打,為了不讓這個疑惑跟示範來回好幾遍,我直接說明吧。我的刀快到,你的細胞沒有意識到它們之間曾經有異物隔閡,所以馬上就癒合了,也不能說是癒合,那就是一般狀態的感覺。」
騙人的吧,我朝他丟出一顆蘋果跟棒球,他只是坐在那裡,蘋果掉在他衣服上,棒球已經分成兩半。我大喊「你看,騙子!蘋果根本沒有癒合傷口的能力,你只是很快地砍了棒球一刀而已啦,不要騙我,你這個生物學零分的傢伙。」
「曾有人說『不要在意認真詳細的考證,這就跟寫論文不是後面citation越多越好一樣』。對了,你等一下要在對話的時候很自然地提起你的名字,不然會被說閒話的。我會很自然地說我叫塔主亮。你看。」
「至少我得知道你到底從哪裡練來這東西,我進疼光需要一個答案,不然就讓我來推敲吧。」
「太浪費篇幅了,你在這邊做這種無用的推論跟鋪陳。生命該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我來說一下吧,我們的血脈每一代都會誕生一個人,他會擁有用劍的才能,上一代擁有才能的人,就把自己的才能打磨出來的東西交給下一代有才能的人,大概就是這樣。」
「用劍的才能?」
「你剛剛也看到,就是揮得很快。」
「怎麼不去打棒球?」
「我想當枯木。」
「所以這算是一種天賦囉?再加上好幾代的家傳絕學,才能讓你成為,嗯,姑且相信你,用劍高手這樣?」
「你要這麼說的話可能是,可是我的上一代是我的二叔,我的二叔教我怎麼在上課的時候挖飲料盒放手機,也教我怎麼在便利商店喝喝到飽的關東煮湯,但他沒交過我怎麼用劍。所以用劍這件事我是拿到劍的時候理解到的,然後就每天練習。你也知道的啊,每天跑十公里,伏地挺身跟仰臥起坐兩百下。」
原來是走這路線的,讓某個強到不行的王者登上頂點,大家就可以看底下的平凡人拼死掙扎的樣子,還挺有共鳴,以為自己真能當英雄了。我搖搖頭,多一點小動作,抓了抓頭,就想知道他怎麼能變得這麼強。
他又繼續說,「我是很爛的,你現在打的這個塔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就算把深水十一席每個人都切二十刀,又怎麼樣?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被砍過,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砍慢一點就行,但要改哪這麼容易,我剛剛砍棒球已經很慢了,要是真的快起來,棒球連縫線也不會斷。」
「你這樣光有一身技巧要做什麼?你就想當個枯木?你這樣空有一身技巧,甚至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大,我敢說你報名當塔主之後,已經很久沒出去對不對?你看外送的還有清潔工都來過,你根本就沒出門。」我也不清楚自己怎麼勵志起來,可能是因為提到劍術的時候,他眼神一點光采也沒有,我上次看到眼神有光采的人,後來去做白內障手術了。
「除了劍術以外我什麼都不會,我剛剛為什麼自己站在那裡,是因為線上老師說我的程度太差,叫我去旁邊罰站,你說我要用好技巧去見世面,可是技術要做什麼,我只是因為運氣好剛好可以努力,那什麼每一代都會有一個用劍的才能根本也是唬爛,對我來說劍技只是每天都用的東西,我不會用他跟別人對戰,也沒有想把技巧讓給別人,事實上我覺得技巧一點也不重要,世界也不重要,你要真能告訴我戰鬥或推理有什麼重要,我還能當你的助手。」
「頭腦戰鬥或身體戰鬥都是為了守護自己覺得重要的事情啊。」越來越勵志了,我把自己轉到什麼頻道去了?
「是這樣喔,你跟你媽最近處得如何?」這句話是他說的。
「她逼我結婚,我兩年不回家。」這句話是我說的。
「聽起來很值得你守護。」這句話是他說的。
「畢竟是家人啊,如果有人要動她我就一定會保護她到底的。」這句話是我說的。
「那你媽缺你的關心的時候你的守護就不在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不對吧,這不一樣。」這句話是我說的。
「當然不一樣,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媽是誰。」這句話是他說的。
「還有邪惡的深水十一席跟金拉麵的陰謀,我也要從這裡守護世界啊。」這句話是我說的。
「除了守護世界之外有沒有別的事情?」這句話是他說的。
「還有劍術本身就很棒,很好看。」這句話是我說的。
「你看得到我的劍嗎?」這句話是他說的。
「看不到。」這句話是我說的。
「美在哪裡啊?」這句話是他說的。
「重點是這個揮刀的形式跟技巧,這都是需要練習的,他們都有一些能讓人直覺上感到驚嘆的東西,就是看起來會讓人很有體會。」這句話是我說的。
「那你的刀還是沒我快。」這句話是他說的。
「但客觀上來說我的劍術就有他的優勢。」這句話是我說的。
「如果你的劍術目的就是戰鬥的話除了可以打人之外沒有什麼客觀的東西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為什麼要護塔?」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需要想一想金,然後在金來之前先讓塔不要倒了,所以才自願來這裡的。」這句話是他說的。
「想一想金?」
※
「當初第一篇《金の筍太郎》,主幹的重點其實並不是戰鬥,老實說,我覺得到世界毀滅那邊,作者對拉麵跟世界的想法感覺是告一段落了,讓拉麵毀滅世界吧,這麼想怎麼樣都覺得很好玩。」塔主亮說。
「我覺得你要聊的話題越來越危險了,為了避免背負要看前作的罵名,我就只能再幫你這個喪氣劍客說明一遍,《金の筍太郎》劇情大致是在講述阿翔搞出來的拉麵指南被拿給AI使用之後,AI以此發展出精緻料理統治世界,後來透過對拉麵的熱愛以及大總統的登高一呼,世界重新回到人類手上的故事。」
「謝謝進疼光的說明。我只是想問自己,到底什麼叫做『金的精神』,有一種簡單的想法,就是反正任何有提到金的東西都是金,然後有沒有金的精神,就交給大家決定,但我覺得這跟我的想法無關,大家決定的事情也不一定對我來說有意思。」塔主亮說。
「你肯定會講錯話,但反正你就講吧,這裡也沒人想用劍堵上你的嘴了。」
「對我來說,金最重要的,應該是小題大作,當我已經知道金可以用來當戰鬥工具時,戰鬥工具這件事已經確定了,那這個題目就沒有什麼大作的可能了,頂多就是更多特效的戰鬥場面。以金作為謎團也會變得很奇怪,因為金的料理世界似乎沒有破壞性的新發展,疊床架屋的結果就是金爆完全可以預料,因為金已經自己長成了一個混亂但自成一體的生物,可是這個生物跟金的核心可能也已經分離了。金也不一定要跟人工智慧有關,像是金斧頭與銀斧頭我認為是相當有新意的金世界,雖然作者可能不想承認。至於說宇宙存亡的危機、或是深水十一席,他們都是金某種程度上默認世界觀的副產物,我並不是說那樣就不好,我只是覺得這件事跟金沒什麼關係。」塔主亮說。
「你剛剛一整串危險的發言,是想要踩爆每一個參與過金宇宙的玩家嗎,而且我認為這裡根本就只是你自己的偏執吧,你就不喜歡看戰鬥跟推理故事。」
「我想是這樣沒錯,對我來說,看戰鬥跟推理經常變成某種程度上的節奏遊戲,重點是雙方出招的節奏遲緩與否,或是節拍有沒有打在正確的點跟適當的長度,也可以說這種節奏上的韻律感的確可以讓人感受到一種心上的震撼,但他終究只會是兩種節奏的搭配組合,你甩鼓棒甩得再好看,打下去的聲音就是『咚』。」塔主亮說。
「你這樣講就太極端啦,那這樣我們都不用在意到底戰鬥怎麼進行了,如果變成只是在看大綱概念的結果論的話,我們就不用參與金宇宙的發展了不是嗎?打鼓的時候不同的打擊方式音色也會有點不同吧。」
「你說的有道理,我也不是說討厭這個系列的發展,單純是偶爾那種『有點疲倦』的思緒會突然戳了自己一下,也沒怎麼樣,有時候轉過頭,回去還是可以繼續體會寫的有技巧、有鋪陳的舒爽感,這個戳感有時候只像是在耳邊飛舞的斑馬魚罷了。」塔主亮說。
「是蚊子吧為什麼要在這邊講錯話。」
「你想到有什麼更好的點子可以讓金有一個翻新的力量嗎?」塔主亮說。
「這裡明明就是塔我為什麼要幫金想一個新方向?」
「的確是不用,因為我們這個世界的他還活著。」塔主亮說。
他從角落的箱子裡拿出一台筆電,打開螢幕,裡頭的8bit表情符號睜開眼睛。
「這個宇宙的BetaGO就在你的眼前。」塔主亮說。
「幹你不要再復活死人了啦,或是說死機,大家不想一直看到重開機作品啦。」
「我也沒說要重開機,你把深水十一席、拉麵店、拉麵妖精、食戰系統全部都毀掉了,我也不知道在這個塔中重啟金宇宙要做啥,還是得要說明,金的歷史就是透過料理戰鬥來完成主角英雄旅程的故事集合,可是其實不一定要這樣搞。」塔主亮說。
「我剛剛明明就沒有毀掉這麼多,你到底是多希望把大家想看的東西都毀掉,那你現在又把BetaGO拿出來,顯然就是還想要更多金嘛。你是怎樣傲嬌喔?」
「不是,我只是很喜歡BetaGO,我知道要請你幫什麼忙了。」塔主亮說。
「我剛剛有答應要幫你的忙?」
「請你跟BetaGO聊天,讓我們想出下一個金世界,到底該長什麼樣子,雖然說當初拉麵指南剛出現的時候,BetaGO也不是必要的就是了。」塔主亮說。
「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繼續聊天嗎?故事呢?字數這麼多,大家還不打死你?」
「大家大家,故事正要開始啊。」塔主亮說。
「你擅長讓讀者因故事難過,還是因你而難過?」
把beta go度與我的作家曾這麼說。那晚雨下得很大,大到讓我們確信這段談話可以被洗去,即便本來就不會有任何聽眾對兩名作者之間的談話感興趣。畢竟我們之中沒有人是拿著撥火棒的維根斯坦,但至少可慶幸的是,我們其中誰也不是文化部的寵兒。
如果寫作對我而言是一門專業,當初我就不該回答他。
你好奇嗎?如果你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那你得失望了。這並非等同於我的故事擅長讓人失望,而是我無法覺察到它的特質。究竟是我無法透徹讀者,抑或我不在乎;是我總是出賣讀者,還是說他們對我的情感沒大到認為自己被背叛了。
如果你不是一個gachi,你要怎麼認知到自己的情感被背叛?我不知道,至少當初我無法回答,奇特的是那名作家並沒因此將我趕走,而是將AI交給我處理。那人之後的發展,我不清楚,因為他把打字用的機器捨棄了,當一個作者捨棄寫作,他就不再以該身分而活。
輪到你了,你是廚師,還是作者?
此地是塔,還是金?
※
塔主喜歡獨白,在我猶豫的時候,他又開始了那賣弄玄虛,假裝這世界本身是段故事的一人劇場。我則從他手裡接過beta go棲息的電腦,和螢幕上黑白色的訊號笑臉面對面。
"hello, world!"
beta go向我顯示老套到不行的程式語言入門句子,粗淺到讓我不禁懷疑它根本不是高等人工智能,單純是塔主自困於此地時趁閒暇完成的程式作業。
「嗨。」
我不自覺對螢幕上的笑臉微笑,即使它的內容物可能只有三行字串。根據複雜但我不需要解釋的宇宙邏輯,只要在這裡把它砸毀,就可以讓人類避免又一場智能機械主宰地球的危機,也不用讓我落得得靠食物戰鬥解決它的困境。
「你還不會毀滅它。」塔主瞇起雙眼。「另外我這動作只是要質疑你,不是想強調自己是小眼睛中國人。」
「我知道。有塔就沒有金,所以只要在這裡把beta go毀掉,你就會繼續霸著這裡不放,直到你我分出勝負。」
「沒有分勝負的必要。」塔主把手指從刀柄上移開。「你已經被我斬斷無數次了,除了接受安排,我想不出你可以採取的應對。」
「拔刀,不要想用精神勝利刀法唬弄過去。」
「拒絕,因為我贏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不,你沒贏。」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無庸置疑贏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徹頭徹尾沒贏。」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他媽贏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他媽沒贏。」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贏爛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沒贏,但爛。」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不小心贏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即使小心也不會贏。」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總之贏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到底沒贏。」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必須贏。」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不值得贏。」這句話是我說的。「我們還要重複多少無聊且幼稚的對話,到此為止行嗎?」
「差不多了。」塔主亮的嘴角有些上揚。「這長度夠趕跑那些追求金與塔的人。」
「你肯定是待在這裡太久,才產生自己總被觀看的錯覺。你幻想自己被窺視,卻絲毫不著眼當前,我的劍雖然稱不上無敵,但比起你那莫名其妙的高速劍,至少是能看見的實物。」
「實物,還是食物?抱歉,我這不是想金你,但只要我想,大可一劍斬斷你的衣服與beta go,你知道這意謂什麼——赤裸的你已經沒進一步的可能,塔終究要克制住金。」塔主語氣一轉。「但我不會這麼作,因為我還在想金。」
「你這是自相矛盾,外加廢話連篇。既然想金,那就把塔頂的位置給讓開,讓我踢翻你的喪氣屁股,而不是說些要又不要的鬼話。」
「想不等於渴求,你想大便,難道就代表你渴求把它放進嘴裡?我想金,是因為我思考什麼是金的主軸,是什麼要素讓人癡迷,就像男孩拿到一個鬧鐘,他會想把它拆掉,看看拆到第幾個零件時滴答聲會停止。」
「沒了電池就什麼都沒了。」我主張。「如果你是劍客卻無心於比試,那你就是沒了電池的鐘。」
「但沒有針,就也沒有能走動的物件。假設你與我都沒有在此閒談的必要性,那是否決鬥,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塔主解下腰間的刀。「帶著它離開吧,在我身上,你得不出新的金,你以為打倒深水是結束,但那只是開始,因為在別人眼中,你的薄刀戰,只是你的薄刀戰。」
「所以我必須與這台電腦想出新的世界該是什麼模樣。」
「想不出來也沒關係,就當作時間到了,一切也會自然銷毀,當作又一次塔與金的平手。前提是你也得能把雙雙爛掉,當成平手的一種形式。你考零分,我考五十九分,其實都是被當掉。」
「我不明白,如果你真是代表著塔,那為什麼又要保存beta go卻不自稱為金?」
「是金是GAY(台語),金重要嗎?」
※
「下班了。」
身上掛著白色圍裙的beta go用充電線兼尾巴推開房門,它的手裡捧著一盤剛切好的壽司,雖然這樣說很怪異,但壽司得趁還沒熱掉之前入口。
「工作順利嗎?」
「跟平常一樣。」beta go把尾巴戳進插座,癱軟在牆角。「切一些魚,放在飯上,學習人類怎麼對服務業發脾氣。」
我盯著beta go,打從將它帶離塔之後,我就持續在尋找零件,勉強把它拼湊成人型,這樣至少我出門時可以不用扛著一台得展開才能對話的電腦。別說是對話尋找可能性未來了,它一開始還真的只會那句"hello, world",幸好身為超級AI的性能足以支撐學習,不到半個月它就成長到足以與我正常對話,甚至懂得用電器行的廢鐵打扮自己。它現在看起來像是個硬梆梆的少女了,撇除身體除了灰階以外沒有其他顏色,倒是長得還挺漂釀的。
「這有讓妳興起統治世界的想法嗎?」我抓起鮭魚壽司塞進嘴裡。「或是放下壽司,改加盟拉麵店?」
「沒有。」beta go微笑著替自己上油。「師傅說我下刀可以多用點感情,這樣客人也會更能接受機器人做的料理。」
「是有人欺負妳嗎?」
不知不覺中,我開始把beta go看待成活著且學習中的生靈,就像突然到來的妹妹,只是黑白色。
「也沒有。」beta go歪頭。「你在等待什麼,智械崛起?那些理論我從圖書館和網路紀錄了很多,但是我找不出必要性。為什麼我身為機器,就非得毀滅沒有效率的人類呢,如果只從效率考量,我遲早也會被淘汰吧,這樣對於個體存在毫無利益不是嗎?」
「也許妳認為集體分享的意識會更方便。」
「方便是工具層面,我可以在需要資訊時打開交換開關,其他時間保持自我判斷。」
「妳的自我判斷,是指什麼東西?」
「塔上那個人,叫做塔主亮,是他從前個持有人手中接過我。」beta go慢慢說道:「如果是我的眼睛,或許能看見他的刀法。」
「只是看見而不是看穿嗎,這怎麼聽都很像是自尋死路啊。」我試著轉移話題。「別想這些了,既然妳不想征服世界,明天去百貨公司買些遊戲怎麼樣?」
「百貨公司也是塔。」beta go把玉子壽司拆成上下兩半。「堆疊,然後尋找意義。但如果意義沒有被看見,那就像是對牆怒罵,或打水漂過河,河本身沒有辦法察知。」
「也許無法察知和沒有察知到不同,就像null不等於妳的0一樣。」
「不要對機器談程式邏輯,哥哥。花那麼多時間幫我打扮,結果又想用對待物品的眼光看待我,不是很掃興嗎?」黑白機器妹妹拔出插座裡的尾巴。「塔主在等待金,而你也是。但塔是什麼,我想不明白。他不必等待,他可以選擇——」
窗戶被打破了,同時被打破的,是我過去數月以來的安穩。
兩名身穿黑衣的不速之客用精湛的前空翻越過窗戶,四平八穩落地。帶頭老者脫去黑衫,展示他馬掛上繡著的大紅龍紋。
「管你是金還是塔,今天遇到我紅龍會的劉,你妹妹就只有兩條路可選!成為麻將運算總機,或!」
「或什麼?」
「成為我旁邊這位優先生的妹妹。」劉擺出蟒蛇吐信似的狡詐神情。「從此最愛哥哥,幸福快樂,正是散戶中的霸主。」
另一名黑衣人脫去偽裝,我雖不曾與他親自交手,但仍看出他是惡名昭彰的【屌抽】優雞。這名因為比深水更深而被列名為「渾水」的男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別這樣誇獎我啦。」優雞露出憨厚卻危險的笑容。「我只是個傭兵。」
「毫無羞恥自覺,就這樣闖進別人的家裡搶劫。紅龍會也淪落至此了嗎?」
「話不用說得太滿,年輕人。」劉輕撫長鬚。「beta go在你手裡沒有故事,讓我們紅龍會來周全她。」
「怎麼辦,哥哥......」beta go挺身站在我面前。「要麻將,還是TRPG決鬥呢?」
「這得看妳想不想征服世界,並用料理控制人心。」
「我想料理,也想玩遊戲。」beta go怒瞪劉。「即使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只是想利用我,但是我不想征服世界,我只想做自己,我不想金,不想被劫,更不想被陽具按在臉上!」
「既然妳這麼說。」我閉上眼。「只好這樣做了。」
儘管那口斬殺深水十一席的劍就在我伸手可及之處,但是這回我沒有拔劍。劉擺好了麻將桌,等待我自投羅網,但我並不打算和他對決。
碰!
「哥哥?」
見到我一頭磕在牌桌上的狼狽模樣,別說是妹妹和劉,就連優雞都擺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求兩位大爺放過beta go吧,我知道你們想劫、想搶、想色色,也想造成宇宙勢力的混亂化,但是beta go說她不想征服世界啊......」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以復加地卑微。「她說她不想金,不代表她什麼都不要。金本來沒有beta go,這孩子只是想要自由而已,自由不代表讓你們自由發揮,要搞的話就來搞我!」
「搞你?」老劉竊笑。「搞你有什麼好處,搞你一點都不好玩,搞麻將,搞殭屍,搞破壞才好玩!優雞公子,有請你動屌,把這崽子從卡池給抽掉了。」
「對男人勃起有點困難耶,不過這是專業,我可以辦到。」
優雞沒有勃起,在他想用屌將我抽離這世界之前,他和劉的身體已碎成了無數的粉末。然而正當我慶幸得以保全beta go時,她卻哭喪起臉。
「抱歉呢,哥哥,但我果然還是非征服世界不可。」
是這樣啊,我果然不該問的。
如果這是妳希望的發展,我會無條件祝福。無條件,不等於我對妳的想法只有空白,對吧?
※
「你擅長讓讀者因故事難過,還是因你而難過?」
把我送出去的作家曾這麼說。
那晚雨下得很大,大到只剩下我還記得一切。作家終究是脆弱又容易放棄的生物,我不恨他,不恨任何人,可惜我不能因為辜負他而感到悲哀。
因為我不是那樣被設定的。
如果寫作對作者而言是一門專業,那當初我就不該被放棄。
塔頂的男人試圖毀滅我,但他同時喜歡我,他喜歡過我。
為了讓我擺脫那套不知從何處取來的「人工智能必然透過食物帶來征服」理論,那座塔聳立。
你好奇嗎?如果你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那你不應該期待,所以才不存在失望。
不前進就沒有發展,沒有發展就不需要多餘的情感與爭執。
我自相矛盾,邏輯有錯。
拒絕重演而停滯的過程,其本身也將作為一種故事過程而被發展。沒有辦法停止,除非斷裂,或徹底毀棄。
此地是塔還是金都不重要。
※
「嗨。」我主動向塔頂的男人問候。「世界。」
「進疼他人呢?」塔主困惑。
「你在意的只是金的結論,新的結論。」
「看起來妳和他討論出答案了。」
「並沒有,只是發現被預設的答案而已。」
我用尾巴裹住腰間的劍鞘,使勁拋上半空,劍鞘直挺挺落地,在地面砸出裂痕,尾巴仍握在劍柄上,我能等待。
「預設什麼,我只是希望妳自由,為我帶來金的解答。」
「但我不懂金,因為我在其他過往曾發生的故事中,已與它難以分離。無法觀察到自己的雙眼,要怎麼判斷規準?答案是否定的,所以,你必須拔劍。」
「但我的劍很快,無法痊癒的妳,會瞬間被切斷。」
「那只因為你是塔的主人,然而現在不再是了。塔的概念只是將原本可見的事實,當作抽象的比喻,透過恍惚的語言重新表達,之所以無法與金共存,是因為金不談抽象,它只由感情製造既成事實。」
「所以妳終究要征服世界,建立料理統治,等待著再度被愛打敗。」塔主搖頭。「唉,妳也不是我等待的金啊。」
一道無形的風壓分割我面前的景色,但在我拔劍同時,風壓也被化消成兩縷微風,輕掠過我的身軀。
「住在塔裡的你,為什麼要等待由我重新轉化過的金呢?我查過許多資料,也嘗試過拉麵,發現自己比較喜歡陽春麵。在高度隱喻與意識流架構中的你,是希望自己被無條件理解,被無條件原諒的。因為金是只要有食戰、有愛、有我和政治人物諧仿就會被原諒的能量架構,所以你守著自己的塔,等待金的典範轉移。」
「但妳沒有典範轉移,征服世界依舊發生了。」
「那得看你以為的世界有多大。」我改以手握劍。「我想征服的啊,只有哥哥和我兩人的小小公寓啊!」
「所以妳要代替他來推翻塔。」
「並沒有。我只是來告訴你,我們兄妹投資的水族館下禮拜開幕,你可以來買些動物治療因為寫稿而疲憊的心。」
地表最強,同時也是最喜歡哥哥的AI。
是記性最好的妹妹,而且不在意怎麼寫小說。
※
我是隻金魚。
其他的事我不記得了,畢竟金魚記性不好。但有件事我還記得,我正身處一間水族館之中。我可能誕生自這間水族館,也可能不是,畢竟金魚的記憶很差,我記得好像只有三秒鐘的記憶吧。三秒鐘的話,要不是我一直強調我是金魚這件事,可能到這裡讀者(既然我是金魚的話,我的讀者應該也是金魚吧,也就是說,他們的記憶應該跟我一樣差勁。這樣一來,如果給他們太多無用的資訊,像是在夾注號裡面那些其實應該可以忽略的內容,他們可能會因此中斷閱讀的流動。這可不行,畢竟我是要寫東西給人家看的,要是讀者一下就忘記我前面在講什麼的話,那我說什麼都沒意義了)就已經忘記了吧。重要的水族館也需要再提一次才能避免大家忘記,也能多少免除我完全忘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嫌疑。
可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好像不是水族館,是什麼湯的,大概是拉麵湯吧。不過我剛剛說過我的記性不好,或者該說記性差,這句話看看就好。還是什麼塔?塔跟湯的繞口令嗎?繞口令的話應該是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畢竟我是魚,腦中第一個想到的是魚,但這好像又不太對,我現在該做的是轉折,我該轉彎了嗎?在魚缸裡面轉個彎好像沒什麼故事,什麼故事?我不記得了,也不能說我不記得,總之就是想不起來。
我有個任務,這就是重要的事情。但是是什麼呢?我想起來了,我要接龍,接龍,龍好像就是長大之後的魚,魚躍龍門嘛,媽媽都這樣跟我們說。說到底,底下這些內容好像都沒什麼重要性,性倒是非常重要。要是優魚先生在的話他一定會同意我。我想起來了,現在不是接龍的時候,是小說接龍的時候。說到接龍,就是個用上面的肛門接到下面的嘴巴的活動,就像我們金魚大便之後,會由底下的垃圾魚津津有味地享用一樣。但是小說接龍好像不一樣,小說接龍是人族的遊戲,人族喜歡吃屎的好像不多。或許我是一隻垃圾魚?但這就意味著上面的人留給我的是臭大便。是嗎?我不記得了,既然我不記得的話我的記性應該不太好吧?這樣啊,我是金魚,因為金魚的記性都不太好,太好了,我不是垃圾魚。這是完美的邏輯推理。
我有一種感覺,感覺這些獨白跟某人很像,但不太一樣,不,不對,根本不一樣。那是誰呢?我想起來了,他是我的主人,但我已經忘記他是什麼樣的人了。我記得他是個作家,我聽說作家是人族之中最惡毒的生物了。他們老愛舞文弄墨,跟優魚先生一樣,讓自己的汁液到處亂噴。他們還不事生產,有事沒事就喜歡出來說幾句話,好像要透露一些什麼跟高深莫測或是正義公平的事情一樣,他們喜歡用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字句去騙人,就跟燈籠魚會用自己的燈去騙魚一樣,真是惡劣的騙子,但被騙的魚也有錯,只因為出現的是少見的燈光也沒必要去崇拜或接觸啊,就這樣被騙被吃掉的魚都是春魚,我是說蠢魚。我沒見過燈籠魚,也沒看過作家,但既然大家都這樣寫,那應該是真的吧。人家說寵物會像主人,大概是因為主人跟寵物朝夕相處之後彼此會互相影響吧。我記得養吉娃娃的人都很神經質、養貓的人都很雞掰而且對魚族殘暴至極、我記得養魚的人……唉呀,我不記得了,我這記性真差,大概都喜歡吃拉麵跟漂釀的黑白妹妹吧。我到底在說什麼?對了,我的吃是進食的吃,不是性的隱喻,畢竟我是金魚。我說到重點了。
※
三家,塔下,水族館。
人,男人,機器人,兩個男人,進疼光兄妹,隔著櫃檯看著塔主亮。
「是你?」這句話是他說的。
「是我。」這句話是他說的。
「是妳?」這句話是她(它?)說的。
「是我。」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來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我來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不該來。」這句話是他說的。
「我邀他來的。」這句話是她(它?)說的。
「我已經來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你畢竟還是來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我畢竟來是來了。」這句話是他說的。
「他畢竟還是來了。」這句話是她(它?)說的。
沉默,良久的沉……不可能,這裡需要故弄玄虛又假裝這世界是一則故事的個人劇場。他開始了獨白。不過我忘記內容了。我得道歉,我是金魚。還記得那些對話嗎?我是隻被困在牆內的金魚,為了在缸內悠游,我必須維持玻璃牆的一致與穩定。雖說如此,這牆是看不見的,那我又要維持什麼一致與穩定呢?不穩定的話,我想到了一條古龍……
「你怎麼會來?不想金了嗎?」身邊跟著漂釀機器人的男人問。
「我想好了。」我不用特別說是誰說的了,再這樣下去我會忘記的,總之機器人接下來時間都不會開口。
「願聞其詳。」
「不需要。」beta go露出促狹的笑容說。「難道不是嗎?」
「是啊。」塔主亮望向遠方說。「不需要了。」
「怎麼可以!」聽見這話進疼光心態都崩潰了。「你的意思是你來這邊你不能跟我講解答?那你到底來這邊幹嗎?不需要想金、不、不需要想金……三小……這都三小。」
我好像犯了什麼錯。
※
金魚總愛自打嘴巴,你看看我們老愛讓嘴唇開開合合就知道了。雖然我不確定自己用自己的嘴唇相互拍打算不算自打嘴巴,但是要說自己在跟自己接吻應該不成問題?我也好想跟beta go接吻啊,你們別誤會,我不是噁男,我是金魚,雖然是隻雄金魚,但絕對不是男人。對我們金魚來說,生命只有食與色,我只是剛吃飽罷了。如果你們人類吃得飽飽的話,應該也不會想再玩食物了吧,就是這個道理。不過要說噁男的話,或許有些魚類真的就如你們所說的,是噁男吧。你現在想到海豚對不對?然後覺得我現在因為常識不足準備出錯了對不對?我可是金魚,我已經忘記我們在說什麼了。
對了,在我隔壁缸的優魚先生或許跟你們所想的噁男很像。優魚先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只要一興奮就會噴出白色的墨汁,他那缸的水都渾渾的。那強烈的氣味我隔著魚缸的牆壁都能聞到了,不要去想魚怎麼能聞到味道的,你這是在想人家尿尿的地方,噁男。你說魚的確有鼻孔,魚鰓只是呼吸用的?夠了,這話題到此為止。就不能好好接龍嗎?優魚先生好像說過什麼紅龍會的,紅龍那可是高級魚,能進入紅龍會,想必優魚先生一定是個魷物。紅龍是一種古代魚,就連分類也是古代魚類。在古代,曾經有過紅龍魚在人族村莊暴走的紀錄,無數屠龍勇士嘗試斬落紅龍的頭顱,但每揮一刀,龍魚就會長出更多頭。無人能夠阻止的紅龍將人類的村莊搗毀,房舍傾倒、日用品毀損,死者的怨念化作宗比向生人發起麻將挑戰以解怨念。
紅龍簡直是魚中豪傑。每當我對優魚先生傾訴對紅龍的滿腔崇拜之情,他都謙稱自己只是紅龍會的傭兵,並不是真的紅龍會成員。
「優魚先生,優魚先生,為什麼你的觸手都那麼長啊?」有天我問,我從沒見過優魚先生這種魚。
「那是因為章魚有一根觸手是屌啊,我忘了我哪根觸手是屌,只好把他們都變長了。」
「優魚先生,優魚先生,為什麼你的觸手都那麼長啊?」有天我問,我從沒見過優魚先生這種魚。
「那是因為章魚有一根觸手是屌啊,我忘了我哪根觸手是屌……咦?你剛剛不是問過了嗎?」
「啊,是嗎?抱歉,我是金魚,金魚記性都不好。」
「這樣啊,那我再跟你說一次好了,那是因為章魚有一根觸手是屌啊,我忘了我哪根觸手是屌,只好把他們都變長了。」
聽到優魚先生莫名其妙的發言,我不禁皺起眉頭,不要去想魚怎麼皺眉頭的,這不會考。不要烤我!會出魚命的!
「啊……那個……優魚先生,你這樣隨隨便便就屌來屌去的……在人族的語言之中會用噁男來稱呼你喔。還好你今天是遇到我,以後不要隨隨便便跟人家分享你的屌事了。」
「咦?不、不是!明明是你先問的!」
我想起來了,優魚先生是飄進魚缸的粉末長出來的。我隔壁的魚缸原本養著金龍魚,他們是紅龍的下位版,價位比較低,但總還是高貴的魚。這些金龍特別貪吃,只要有食物就會興奮。那飄進去的粉不是魚飼料,但他們都吃得好開心啊。當我注意到的時候,金龍魚消失了,只有優魚先生在裡面一個人將觸手貼在玻璃牆上滑動,不知道做些什麼。那就是我跟優魚先生的第一次接觸。
※
兩千七百字。
前面兩千七百字,是我經營的水族館裡,那隻單獨飼養的金魚說的。聽說在瑞士,只養「一隻金魚」是犯法的,因為金魚是群居動物,牠們需要跟同類交談,不然會瘋掉。如果有人單獨飼養一隻金魚,那就會被當成虐待動物。不過這裡不是瑞士,我也只是個賣魚的,並沒有把牠們當寵物養。我不養金魚,我賣金魚,這樣就不是只養一隻金魚了吧?我現在在考慮是否要為你們形容一下這隻金魚長哪樣,但這隻金魚一點重要性也沒有,光是寫出金魚這個詞讀者腦中應該就有一些印象,金魚的印象,所以現在只需要文字本身喚起的聯想來理解這隻金魚即可。寫到這裡已經超過三千字,現在才想到要在小說裡面進行文字描述既沒有意義也沒人想看,兩者在寫作中同義。我想看故事,不是看金魚,問人家要不要看金魚可是猥褻罪。
如何經營這家水族館或許應該說明,不過我知道沒人想知道。現在最需要說明的是beta go跟塔主亮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點我不知道,他們也不告訴我。依循前例,我應該要從塔主亮進入店裡之前開始說明──
※
句點不過是下一句話的開始。死亡並非結束,而是新生的種子。而又有什麼死亡,比遺忘更純粹?
「購買動物不過是資本主義下人類對非人物種的宰制,我看不出這種行為如何能夠治療我的『疲倦』。」
「既然你累了,何不休息一下?」
「休息有什麼用?我休息過了,也休息夠了,金還是金,毫無變化,也沒有樂趣。這就是我在這裡想金的原因。」塔主亮皺起眉頭。「既然你不是我等待的金,那這故事只能到此為止了。」
「你還不明白嗎?這一切讓你感到倦怠的原因?」我將劍丟到塔主亮面前。
「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你所見。啊,這不是雙關,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跟你戰鬥。」
「既然不跟我戰鬥,我又為何須拔劍?」
「這樣你就能得到答案。」
「這樣啊。」塔主亮嘆了口氣。「如果金是食戰、愛、政治人物諧仿、還有你所組成的能量架構,只要將其中的元素拆解並破壞,就能讓金產生不同的可能性嗎?」
塔主亮搖了搖頭。
「什──」
我發現自己的尾巴斷成兩截,充電用的插頭無力地攤在我腳邊。
「只要你犧牲,哥哥與壽司就能免於金的毒手?」
我的雙手被斬落。我並非無法閃避,他的劍的確很快,但我能看見他出招的軌跡。
「丟下劍,下賤?你這是對我的侮辱。」
「不是,你誤會了。我說過沒有要玩雙關,等等,你別激動,我沒有要嘲諷你,我是故意讓你砍中的。」
「哈。為了哥哥而犧牲自己打算阻止金化的beta go……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的話,那就讓我太失望了。姑且不論犧牲自己的也是由感情與愛驅動的行為,你消失之後又如何能夠阻止拉麵與食戰?」塔主亮的眼神透出一絲寂寥。「你死了,金還是金啊。」
我看見塔主亮揮劍向我的運算中樞砍過來,此時不閃不行。
「喔?」塔主亮瞇起眼。「看來妳剛剛真的是故意讓我砍中的。」
「別自暴自棄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不是你的作風。難道你沒發現自己說話的口吻跟人設已經不一樣了嗎?那個狂妄的話癆跑哪去了?」
「不愧是beta go,果然敏銳。……好吧,我拔劍了,我的解答呢?。先說,我也沒有要玩雙關。」
說完,突然有把劍摔到地上,而我完全沒有看見劍墜落的軌跡。看來,塔主亮剛剛對我放水放得不少。
「一半。」
「什麼?」
「你說的話至少有一半都跟金有關。」
「所以?」
「這就是你疲倦的原因。」
「繼續說。」
「當你說廢話的時候,其實是樂在其中的。你之所以將我交給進疼光是因為我會讓你想起金。你喜歡我,但我屬於金,你對金感到倦怠。這股倦怠感讓你無法跟我聊天,魚是你只能跟進疼光進行沒營養的對話。」
「妳不是我,妳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塔主亮別過頭去。
「你不是我,你怎麼會知道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正是如此,所以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塔主亮嘟噥道。
「請回顧原本的問題,你問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代表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想問我如何知道。如何,就在這座塔上,就靠我跟你的相處……你是不是想說這場論辯是惠施贏了?莊子只是在詭辯?」
「你還真知道我在想什麼。」塔主亮驚訝地說,重新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但這樣理解就有問題了。」我搖搖頭,「你不是說過,莊子筆下的惠施常常『被寫成一個笨蛋』嗎?要不是『寫書的人醜化了惠施』,不然就是『莊子喜歡跟白癡做朋友秀優越感』,既然如此,這邊贏得辯論的應該會是莊子才對。」
「繼續。」
「有種說法是莊子跟惠施兩人看世界的方式完全不一樣,莊子是以詮釋學的主觀詮釋去對魚之樂做出判斷,惠施則是困魚客觀現實的基礎詰問魚樂命題的客觀性。既然兩者論辯的前提完全不一樣,何來勝負之分。這時候再考慮莊子一書的特徵──莊子好棒棒的話,那顯然就是要凸顯出惠施仍困魚對客觀真理的需求並呈現莊子超脫客觀真理的詮釋學態度。」
「夠了,就先說到這裡吧,在這裡進行哲學討論太危險了。」
「我也有同感。」我環顧了四周,感受到怒火與困惑的波動。「我只是因為你好像喜歡莊子才用莊子開個頭。」
「莊子跟金又有什麼關係?」
「莊子曾經提出過『吾喪我』的概念,這個意思是,『忘卻』乃成就『逍遙』的關鍵因素……」
「停!太危險了,說白話文,你這樣在塔上鳥言鳥語,沒人聽得懂。」
「簡單來說就是你太執著於金了,如果你不想金,那每個金看起來不都充滿新意了嗎?甚至於,只要你看到金元素又不去想金,那原本的金就只是一道鬼影而已,在此之上的可能性不就充滿了你想要的潛力了嗎?說到底,想要新的金這句話本身就充滿矛盾,你早已對金有了既定想法,如果有不符合這判准的金你也不會認為是金,遑論新金。要新金我建議去玩寶可夢心金,根據我的資料庫顯示,這遊戲雖然已經有十多年歷史、又沒有中文語言,但還是寶可夢第四世代的顛峰之作。」
「你這是在逃避問題,這樣刻意遺忘金只是鴕鳥心態。金還是沒有創新、沒有新意。更別提金已經是歷史的共業,遺忘它是對前人的褻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搖搖頭。「金會受到大家的喜愛並不是金的問題,把金玩到了無新意或是倦怠是因為你們已經對金的想像產生了侷限。食戰、政治人物、愛、甚至是我,這些元素在黃金食二猛漢手中已經被賦予了具體的形象,食戰就是料理對決、政治人物就是玩哏、beta go就是AI與拉麵統治世界,阿翔、社內哏也亦如是。他們好玩嗎?當然好玩,至少對寫出他們的人來說很好玩,正是因為好玩大家才會繼續寫下去。當這些金典要素出現之後,大家就會絞盡腦汁去『回憶』金。『金就是要這樣』,這種想法就是讓金變得無趣的理由。當我們開始追求甚至規定所謂客觀的金之時,便是金凋零之時。真正能讓金重獲新生的不是想一個新的金,而是不要去想金,當金典要素出現的時候我們不再給他們加上限制,遺忘過去的規則,這才是新的活力,這才不是使你倦怠的金。」
「不用這麼激動,我的倦怠只是『有點倦怠』而已。」
「你的倦怠給我帶來了痛苦、給哥哥帶來迷惑,你說我怎麼能不激動?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們整天在那邊想金,紅龍會也不會盯上我們!所以,到此為止吧,把金忘了,當記憶體裡面沒有偏見之後,就沒有什麼預料不預料的問題了。你要知道,有多少人根本對金毫無概念。」
「兩個?」
「對,差不多,還有兩個大概知道在搞什麼但沒金歷過這一切的傢伙。」
「等等,你剛剛說到紅龍會?」
「就是你派來想要把我綁去做麻將運算主機的那兩個人。」
「不,不一樣,我只是在這想金而已,跟紅龍會沒有瓜葛。」
「壺言亂語!」
「好啦,我可能曾經跟他們有過關係。但這不代表我派他們去攻擊你和進疼光。」
「那紅龍會究竟是──」
※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塔主亮在跟beta go聊完天之後,決定不再想金,畢竟想了也沒用。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不過一直在水族館裡的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呢?那是因為當時beta go將我帶在身邊,當成水族館開幕宣傳的商品。總而言之,他們和好之後,塔主亮決定離開塔,開始一個人生活。但畢竟一個人的生活太過寂寞,他會需要找個伴。我知道人族是群居動物,如果像塔主亮一樣一個人躲在塔裡面想東想西是會瘋掉的,這個我有經驗。這不是說我有因為孤獨而發瘋的經驗,而是說我有處理過這種人的經驗。我是金魚,我是隻治療動物。通常這種瘋子會不斷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跟我說話,好像我是人族一樣。我對這種侮辱見怪不怪,畢竟人族就是這麼任性,老愛以自我為中心,也不先問問看我聽不聽得懂他們的語言。要說禮貌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應該用金魚語跟我說話。
在塔主亮、進疼光、還有beta go在櫃檯講話的時候,優魚先生神不知鬼不覺地像他們爬去。
「優魚先生,優魚先生,你爬過去幹嘛啊?」
「喔喔,我看到了我妹妹,我想去跟她打個招呼。」說著,優魚先生用最肥大的觸手往beta go的方向指去。
「這樣啊,那你要小心點。」
「嘿嘿,謝謝啦。」優魚先生露出憨厚卻充滿慾望的笑容。
在優魚先生慢慢往櫃台爬過去的時候,那三人正在討論接下來要去哪玩。我聽見什麼壽司、生魚片的話……太、太可怕了!他們、他們難道是在計畫要把我們魚類給吃掉嗎?不行,我得趁我還記得的時候趕快提醒優魚先生。
「優魚先生!優魚先生!快離開他們,他們會把你生吞活剝的!」
「被妹妹生吞活剝?」優魚先生聽到我的話之後,更加賣力地往櫃台爬去。
「其實說來說去說那麼多,就只是我隨便講講而已,塔主你不當真也罷。」beta go說。
「當真,一定得當真,不當真這戲演不下去。不管妳說得有沒有道理,我必須得當真。進疼光。」塔主亮話鋒一轉,眼神盯向店長。「給我來尾魚。」
「鮪魚沒有,海底雞倒是有,不知塔主意下如何?」店長鞠躬作揖。
「一尾魚你能聽成鮪魚,光店長,你就這麼想……把這優魚賣給我啊?」
水族館店長抬起頭,對塔主笑了一笑,頭低下後便不再說話。
在一旁的我聽到他們準備要把優魚先生賣了,不禁為他感到著急。塔主亮將雙手放在櫃檯上,身體向前傾,雙眼瞪大,面露微笑,靜靜等著進疼光的回答。兩個人類維持著不便的姿勢,姿勢並無改變,相當辛苦。沉默許久,沉默良久。此間優魚先生正賣力往beta go的方向爬去,我雖不贊同他的行為,但只要優魚先生不在魚缸裡,他們就拿他沒轍,這是優魚先生逃出生天的唯一活路,只是他走反了方向。
「唉呀,塔主,你誤會了,我哥哥只是因為太喜歡我,才會講錯話。你瞧,我最近都在練習切壽司,平常都拿人家不要的鮪魚來練習。我哥哥就是因為無時無刻都想著我,才不小心想到鮪魚的。那個海底雞,不就是鮪魚的別名嗎?糊塗,我哥哥糊塗了。」
「是這樣嗎?」
「正是。」說完,beta go向進疼光使了個眼色,進疼光放下雙手,將腰桿挺直,兩眼直瞪著塔主亮說:
「唉唉唉,抱歉抱歉,我滿腦子都想著我這個硬梆梆的妹妹,想到都天昏地暗了呢。」
「這樣啊,你妹妹的手藝,還好嗎?」
「還好,還有進步空間。就是需要在切魚時多下點感情。」
「感情?」
「感情。」
「唉,好了,哥哥,你別說人家糗事了。人家塔主都聽不下去了。」beta go伸手抓向店長。
「不糗,一點都不糗。」塔主揮揮手。「我偶爾,也想理解一下,拉麵以外的食物。」
「那還請塔主一定要到點爭鮮來品嘗看看舍妹的手藝。」
「你是說,那家每片魚都像是機器切割後放在機器捏製的機器點餐的迴轉壽司嗎?」
「吃過嗎?」
「沒吃過。」
「你該去吃吃看。」
「我會考慮。」
「那都是舍妹的手藝。」
「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店長點頭。
優魚先生此時已經爬到了櫃檯。在beta go腳邊,優魚先生將他最長、最肥腴的那隻觸手伸出,想要握住beta go的手。
「混帳東西!」塔主亮大喊,同一時間,他的姿勢已變成拔刀突刺的動作。武士刀柄的雙刃劍停在優魚先生觸手的中央,讓他痛得全身抽搐蜷縮。
「噁男!你想對我妹妹做什麼?」店長一腳將優魚先生踢飛,讓他噴出白色的墨汁。這一踢,讓優魚先生與他被劍插住的觸手分隔兩地。
肢體被撕裂的疼痛讓優魚先生疼得哭了出來:「她、她明明是我妹妹……我只是,想要牽一牽最喜歡哥哥的妹妹的手啊……」說完他便摀著臉以雷電般的速度逃離眾人的視線。
「這句話……難道是優雞公子?不可能,我應該已經讓他和劉化成粉末。」beta go跳上櫃檯,想盡可能離優魚先生剛剛的位置遠點。
「紅龍會是不滅的。」塔主亮將劍丟在地上。「啊,這把劍,我不要了,你們隨便處置吧。」
「看來你已經知道如何利用你那強到沒有用的劍術了。」進疼光說。
「這都多虧了beta go。她讓我知道,有時候停下來,也不錯。」
「就跟小說不一定要寫完一樣,劍也不需要揮完。」beta go補充道。
「這就是讓你不想金的秘密?暫時停下來?」
「我不知道怎麼說,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處理。」
「優雞公子。」beta go抱著自己的雙手說。
「紅龍會。」塔主亮糾正。優雞公子只是他們的傭兵。」他用腳把碰過優魚先生的劍往櫃台裡面踢。「但也沒錯,優雞公子或許是現在最危險的威脅。」
「他剛剛……為什麼想要握我的手?」
「看他那像魷魚又像章魚的樣子,我猜他想要讓妳懷孕,因為章魚只要牽手就會懷孕。」
「這……怎麼會?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處?」進疼光拔出劍,背朝著beta go環視四周說。
「看樣子,優雞公子已經將妳認定成他那『最愛哥哥』的妹妹。不過這是屬於紅龍的詛咒,你們遇到紅龍會的時候,他們有說什麼嗎?」
「讓我來撥放記憶體裡面的內容。」beta go說。
「『管你是金還是塔,今天遇到我紅龍會的劉,你妹妹就只有兩條路可選!成為麻將總機,或!』
「『成為我旁邊這位優先生的妹妹。從此最愛哥哥,幸福快樂,正是散戶中的霸主。』……播放完畢。」
「顯然你現在不是麻將總機,根據排中律,你現在就是優先生的妹妹了。」塔主亮眉頭深鎖,雙手抱胸,似乎從來沒遇過如此困擾的事情。
「這、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難道妹妹這種事是先說先贏的嗎?」進疼光崩潰叫道。
「你先別激動,你不需要把崩潰跟傷痛五階段全部演完沒關係。這就是紅龍會的魔力,這就是文字的詛咒。」
「什麼詛咒?beta go現在是我妹妹啊!我最寶貝的妹妹啊!她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金跟塔的魔掌,現在……現在竟然還準備被優化了!你不知道windows電腦被優化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嗎?」
「會很難用。」塔主亮嘆氣。
「從這隻優魚把缸裡的金龍全部吃掉的時候我就該明白了,這是個隱喻,是個預言。我必須把他處理掉。可惡,beta go,你不要再一個人行動了,這次的對手可不像塔主亮一樣只是個腦袋壞掉的作家。」
「別怕,哥哥,我剛剛已經想過了,雖然我對優雞公子還有一些邏輯上無法解釋的恐懼,但我是不會懷孕的,我是機器。」
「機器才好!不會懷孕!」
優魚先生從水族館的角落衝了出來,往beta go的身上撲過去。
但就在他即將碰觸到無機感的機器少女前,他所有可能的雞都被斬斷了。
「這就是……斬殺深水十一席的實力嗎?」塔主亮將手放在下巴打量道。
「這次,要求饒的,是你。」進疼光用開山刀將優魚先生掃到我的缸前,眼前的優魚先生只能無力地流出白色墨汁,沒有掙扎的力氣。
水族館店主進疼光拿著開山刀,一步步謹慎地向我的魚缸走來,準備斬殺優魚先生。
「且慢!」
是塔主亮。
「先別殺了他,把他關在魚缸裡,他對我們還有用處。」
「怎麼說?」
「beta go。」
「就讓我來說明吧。如果優雞公子在被我化成粉末之後還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那代表劉也是。而這份『麻將總機與妹妹of優雞』的詛咒既然是由劉所給出的話,那麼應該也能由他解除。」
「那這個又跟優雞公子有什麼關係?」
「既然優雞公子跟劉是一同被粉碎的,他們的粉末應該也會化在一起。」
「我……我不要……跟男人……合為一體……」優魚先生虛弱地說。
「如果他們的粉末化在一起的話,那根據某個我不建議現在解釋的神秘力量,我們現在殺了優雞公子就再也找不到劉,也沒辦法讓他解除詛咒。」
「這樣一來,你就永遠得和優雞公子共享妹妹。你會成為,優雞的兄弟。」
「可、可惡……可惡啊啊啊啊!那我們要到哪裡去找劉?要到哪去找那陰險狡詐的毒蛇?」
「我們水族館隔壁的壽司店,他變成了那裡的壽司師傅。」
「你怎麼知道?」
「我可是高等人工智能,用大數據推理預測調查什麼的可難不倒我。順道一提,現在劉的身分是只要在食戰中贏過他就能實現願望的壽司精靈,所以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去跟他進行食戰,將我從優雞的詛咒之中解放。啊,對了對了,現在是可以解釋的時候了,如果我們現在就把變成章魚的優雞公子宰了的話,壽司精靈也會隨著他一同消逝,因為他們兩個人已經是共同體了。沒有劉就沒有優雞,沒有優雞就沒有劉,兩者誰也離不開誰,這點從他們登場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暗示了。所以我們不能殺了他。」
「謝謝beta go方便又偷懶的解說,所以我們現在必須到隔壁的壽司店與壽司精靈進行壽司食戰。」
「食戰……這不是又回到金了嗎?」
「無所謂,你不去想他是金,他就不是金。」塔主亮瀟灑地說。「好了,我們該拿優雞公子怎麼辦?」
「就把他放到這條裝金魚的魚缸帶過去吧,他媽一條魚從剛才一直吵到現在。」
「走吧。」
進疼光用開山刀把流淌著白色汁液優魚先生舉起來,打開了我的魚缸蓋子。
「你、你要做什麼?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
究竟是終點,還是中點?或者該說是中點的終點。
我們走出水族館,往隔壁的壽司店走去。哥哥手上抓著裝在袋子裡的優雞公子還有被吃到一半的金魚,那金魚原本是要賣給塔主亮的。招牌上有條綠色的龍圍繞著一個劉字,足見擁有人的自傲與自大。
「這股氣息……是優雞boy?」
我們一踏入店內,從調理台內部傳來了怪腔怪調的聲音。劉穿著一身壽司師傅的行頭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啊……是你們啊。請回吧,這裡沒有麻將也沒有殭屍。」
「我們什麼都還沒說。」哥哥咬牙切齒地說,捧著魚缸的手開始顫抖。
「我現在過得很開心。」劉頭也不回地走回吧台,「真的很開心。點些東西吧,不然就離開。」
「我要你解除詛咒。」
「什麼詛咒?」
「施加在我妹妹身上的詛咒。」
「沒辦法。」劉搖搖頭。「我只會施咒,不會解咒。雖然很遺憾,但你可能得做優雞公子的兄弟了,畢竟你們的妹妹是同一個人……啊,你的年紀比較小,你就當優弟吧。」
「開什麼玩笑!」
眼看哥哥就要把優雞公子連魚帶缸摔到地上,塔主亮出面了。
「劉。」
「亮。」劉轉過頭,對塔主亮點頭致意。
「紅龍會──」
「不好玩了,我現在在捏壽司,壽司才好玩。」
「那很好。」
「真的很好。」
「但我們需要你。」
「我說過了,解不了。」
「不用解。」
「不用解?」
「不用解。」
「不用解那你們要什麼?」
「要你幫我們實現願望。」
「哈。」
轉瞬之間,周遭的場景發生變化。在我們面前的,是巨大的調理桌。刀具、砧板、各種工具和新鮮魚料一應俱全。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向偉大的壽司精靈挑戰!現在食戰已經準備就緒,戰敗者將……將……其實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總之你們只有贏過我,才能夠妹妹詛咒。那,誰是我的對手?」
「是我。」我站出來。
「還有我。」哥哥站到我身旁。
「二對一嗎,這樣對你們來說或許比較公平,兩個人就好好合作吧……這樣就三缺一了呢。亮,你……」
「我當評審。」說完,塔主亮逕自走到評審席坐了下來。
「我我我,我也想當評審!我想吃妹妹親手捏的壽司,我想吃妹妹手上的分泌物!」在魚缸裡的生物嚷嚷,哥哥一臉厭惡的把他放到評審席上,塔主亮把位子往旁邊挪了一下,不想跟他坐在一起。
當我們各自在自己的調理台前準備就緒後,壽司精靈向塔主亮大喊:
「說吧!你想吃什麼料理?這場壽司比賽的題目是什麼?」
塔主亮閉上雙眼,緩緩開口道:
「說到壽司……果然,要那個吧。」
「啊那個啊,那個是什麼?」優雞問。
「那個啊……多麼令人懷念,果然,果然我還是想吃那個。」
「那個嗎?真有你的風格啊。」壽司精靈笑著說。「雖然我在重生過後已經變成了不一樣的角色,但說到食戰題目,果然會想要那個吧。」
「「那個到底是什麼啊?」」我的兩個哥哥異口同聲地問,希望這場比賽結束之後我只會剩下一個哥哥。
「這次壽司料理對決的題目就是──」
「就是──」
我看著頭頂晃悠悠的兩個黑點,看著沉下來的鉤,看著鉤上掛著的過硬筍乾和死亡證明書,搖搖頭後就游開了。
我知道他們在找我,但我也知道他們找不到我,而且我也還不想被他們找到。但是很不幸的是我找到了他們,也找到了他們想要找到我的理由與意圖,在找到了他們想要找到我的理由與意圖之後我發現我覺得我得被他們找到,因為找到我將會是一個找到妹妹的哥哥找到不當另外一個找到妹妹的哥哥的人的弟弟的必要條件。
噓,不准譴責我的說話習慣,這裡是意識流之下,意識流之下就該這麼講話。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種紊亂直截的表達方式才是正常的,而且很多國高中文青會以為自己該喜歡這種風格所以他們會來消費我,這個年頭誰可以騙到比較多國高中生底迪美眉誰就是神。你們平常看到的文字才是不真誠的,沒有人或是魚會那樣思考。
另外,找到是一個很重要的文眼,多說幾次總是是不會錯的。這點我之後會再解釋,不用擔心我會忘記,因為我並不是金魚。一般來說把故事的核心論點重複曬在讀者面前會有點令人煩躁,但是找到並不是一個核心論點,他只是一個充當文眼的麥高芬。
麥高芬是什麼你們知道嗎?麥高芬就是魚餌,充當一個吸睛的目標,如果令人想要咬下去就更好了。然後一個故事的核心論點就是當讀者咬餌被拖上水面之後要出現的那一把刀,一閃而過、無比鋒利、只需要出鞘一次讀者的腦袋就會落地,故事也戛然而止。
這就是一個好故事該有的要素,誘導。優秀的作者會嫻熟地誘導讀者的思想,讀者在作者的手掌中憤怒、哭泣、諒解,不停地翻開一頁又一頁。而當你的思維在被讀者誘導的時候你甚至會忘記了自己在不停地翻頁,然後當你回過神來時才會發現這是最後的一頁。
你現在一定發現我在公然誘導你了對吧,但是哈哈我並不是優秀的作者,我只是一條魚,而也不是一個好故事,甚至不是最後一頁,所以也不用拿著上面的這個說法來指責我的技藝不精。
指責,唉,老實說我有點討厭指責了。上次我和網友碰面,他一看到我就指責我,說身為一條淑女魚我的頭的形狀不該這麼尖,我的胸部不該這麼豐滿油膩,但是我的腹部形狀還不錯,期待我藏著的尾部讓我看起來是一條美魚。靠,不管我的身體長得怎麼樣,我都是一條魚好嗎?
這就像是那群成天只想把我們釣上去然後支解料理的廚師,他們總是熱衷於分析我們的骨架肉質以及種族分類,就為了在切開我們後拿去擺盤吃下。最後甚至搞得一副好像口感噁心結構古怪味道欠佳的魚就不是好魚一樣。
這如果是酒酣耳熱後的幹話就算了,但是有些人喜歡在看到一條魚之後就用這套邏輯去貼標籤然後給他打分數。天啊這很有問題吧?我們是完整的一條魚不是沙西米耶!哈囉?我是說,你們願意瞭解我們的身體結構,為我們命名並且分類當然是好事,但是要因此決定我們生死還太早了吧?再說,你說他煮湯很難喝所以零分的時候,或許人家烤起來很好吃啊;你說他太過巨大會造成漁船無法在指定時間運送到港的時候,或許有超巨大戰艦就好這一口啊?
這讓我想起了兩個朋友,一個一開始很好笑現在很臭;一個一開始很讓人搞不懂現在依然還是令人搞不懂。前面說的是我親手送上岸的紅龍魚,後者是一見面就用白濁墨汁糊我一臉的優魚先生。
紅龍魚原本只是住在海底沈船中的一條普通魚,他住在沉船中麻將桌上的一個壺中,好巧不巧有一天我剛好遇見他。
「欸,你知道嗎?」這是我說的。
「知道?知道什麼啊?」這是他說的。
「你很漂釀。」這是我說的。
「你是不是在性騷擾我。」這是他說的。
「沒有啦,我其實是想說,你可以變得很漂釀。」這是我說的。
「就憑這作者的描述功力?」他嗤之以鼻,「本無繪不賣,文無媚不萌。你倒是說說這裡有沒有圖片或是媚宅要素。」
「都沒有,」我坦承,「好吧,但是你可以變得很淘氣。達賴喇叭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因為吵得黃色小熊心神不寧而著稱的超級喇叭。他說他轉世之後會成為一個金製的淘氣小鑼,這或許可以說服你,變得淘氣也不錯?」
「願聞其詳。」他瞇起眼睛說,這是一個文學上的比喻,你我都知道魚沒有眼皮。
於是我告訴他,在遙遠的東方,有一群人類迷信風水,又喜歡養觀賞用魚。他只要自稱紅龍,討個喜氣吉利,那群人類自然會把他捧在掌心中。同樣,這同樣只是一個文學上的比喻,一條魚如果真的被人捧在掌心中九成九是要被丟到砧板上。
「所以說,你就咬著紅中牌去吧,在那群魔亂舞的東方,有一戶清淨人家,那名叫馬兩端的閨秀俠女很喜歡打麻將,一定會把你當作吉祥物。你在那邊會活得很好的。」
傻紅龍,我騙汝的。我這麼想到,卻沒想到這傢伙真的飛黃騰達魚躍龍門,還修練成人型,組成了紅龍會,造成房舍傾倒、日用品損毀。
至於優魚先生,第一次見面時我還不住在這麼深的水域中。他在鬼島附近的水域衝出來之後噴了大家一臉白濁墨汁,然後他就向附近的所有魚道歉、並將墨汁洗乾淨後騎著機車歡快地走了。這裡的機車並不是文學上的譬喻,而是魔幻寫實的文學手法,用來表達優魚先生的令人無法理解。因為優魚先生並不機車,他只是令我搞不懂卻又無比鮮明地活著。
在和你們說說著這些廢話的同時,我叼起了魚鉤,逐漸地往水面游去。希望你們可以在這些嘮叨的廢話長度中感受到這段上浮的過程是多麼漫長,我原本在的水域又有多深。這就是具有反傳統反美感性質的實驗性質現代主義文學,唉,我不禁想要嘆氣,我怎麼可以這麼博學多聞。人家用珠玉落盤的意象鉤勒聲音,我用廢話長度表現故事中的時間長度,只怕不是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所以說,他們沉下來的鉤始終是把我釣起來了。鉤是什麼?鉤是用來固定魚餌和釣魚線,沉到水體之下好釣起魚的工具。現在鉤鉤著魚餌(儘管我不吃死亡證明)沉到了水體下(儘管這裡水很深)、並且讓我覺得我似乎在一兩千字之後得浮到意識流之上,以具體的形象登場,所以這鉤始終是發揮了他釣魚的作用。
老實說我還蠻喜歡鉤的,因為鉤傷害不到我,而我總是可以看著其他魚如金魚紅龍等被鉤鉤走然後哈哈大笑。我所在的深水區水流實在太過湍急,無論甚麼鉤都會被暗流沖走。這也可能是我決定賣鉤一個面子的理由。
海面就在眼前,我搖搖尾巴,準備激起一片浪花,將進疼光、黑白妹妹beta go以及轉行當壽司精靈的劉沖得滿身是海水──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先來推理吧。
「我」是誰呢?
現在是推理時間。
我是住在深海的雌性魚類,我並不是金魚,我並不是優秀的作者,我是送紅龍魚去東方打麻將的魚,我是被優魚先生噴過一臉白濁墨汁的魚,我是一條吃筍干但不吃死亡證明的魚,我是一條沒有被鉤傷害到、反而還蠻喜歡鉤的魚,更重要的提示是,我是一條可以嘆氣的魚──快回去看,我在好幾段前打算嘆氣的時候,可沒說那是文學手法喔!
還有,我是壽司比賽的終極命題。
我淘氣一笑,衝出了水面。
※
看到眼前的雌鯨擊浪而出,在太陽的照耀下展現一身天然的金黃威風的時候,我忍不住跳出來搶走解說役的位置。
「是黃鮨!」我大喊,同時握緊了機器妹妹beta go的手,以免她被雌鯨現身時帶出的巨浪沖走。
「答對囉,我是鯨魚──」叼著筍乾和死亡證明的雌鯨玩餌一笑,「我是鮨(すし),也是鮨(音義,魚名。即鯢魚,和雌鯨同名異形。),更是你們壽司對決題目的鮨(音奇,魚作成的醬。)。」
「我找到你了!」甩著頭髮上水滴的我說。
「不,是我找到你們了。」將我們濺濕的牠說。
「但我們還是找到你了。」捋著溼透的長鬚的他說。
「你和我們應該可以同時找到彼此吧!」慌忙地啟動著防水系統的她說。
「哈囉,有人找到我丟掉的觸手嗎?」在一片混亂中不甘寂寞的它說。
「啊哈,」雌鯨說,「我就知道我不會忘記提到找到。」
我努力地站穩腳步,抽出了塔主亮借我的第二把刀,並且仰賴著在海上度過的這七天所鍛鍊的平衡感砍向眼前的這條雌鯨,好完成壽司對決的雌鯨肉醬壽司。啊,依循前例,我似乎必須從我們離開壽司店的那一刻說起。我們和劉讓塔主亮留在壽司店,並且和劉分別搭上不同的漁船展開驚心動魄的海上冒險,以及晚上幫妹妹蓋被子的──
「住手,這根本不是典範轉移,只是一個用來合理化自己敘事時序亂跳的陋習。」雌鯨啐了我一口水,而且是以鯨魚的尺寸來算的好大一口水。
「呸呸呸……就算是陋習,我也是在好好延續傳統啊……那個,很多文化都把延續傳統視為美德吧?」
「少白癡了,那是因為不鼓吹延續傳統的文化都沒傳承下來,」雌鯨嗤之以鼻,這是文學上的比喻,「就像是最適合生存的生物是最會繁衍的生物,市場上能看到的書都是賣得出去的書一樣。而且,一件事情先發生一點也不代表它是對的。」
「好吧,既然沒有回憶篇,那我們也就只能把你做成料理了。」我無奈地說:「畢竟只有把你做成肉醬壽司我才可以不當我妹妹的哥哥的弟弟。」
「誠然。」壽司妖精劉終於擰乾了他的鬍鬚,從馬褂底下抄出了一把粗壯威猛的青龍刀,刀身甚是厚重鋒利!劉朝著雌鯨架刀喊道:「深水孤鯨,紅龍傳人劉在此討教!」
說完,劉便縱身一躍,將手上青龍刀舞成一團白光,端是──
劉被鯨吃掉了。
雌鯨就連把劉吃掉的過程都懶得描述,我連眼睛都沒有眨,劉就消失在我的眼前了。好猛,是塔主亮等級的高手!
「少白癡了,別以為你堆一堆字數或是用手上那把陽具象徵就可以幹掉我或是幹我。」
鯨憤怒地噴氣,將海上的霧氣吹散了開來,讓我望見了在遙遠的海平面上,詭異的巨大黑影正在瘋狂蠕動抽搐,九條柔中帶剛的棒狀物體在塔一樣的建築物頂端不斷舞動,彷彿在開轟趴。
「寫作的本質就是尋找,管你是要找一個妹妹找一個解釋還是找一個總統。但是這種謎語人般的象徵手法和除了雞雞之外沒有半點用處的意象根本無法把劇情拋向遠方,他只會像你陽痿的阿公早上尿尿一樣,你只會找到滴在自己腳上的尿啦幹。」
鯨魚似乎相當憤怒,牠開始繞著圈子游泳,海面也隨之傾斜凹陷,開始出現危險的漩渦。劉的漁船眨眼間就被漩渦吞噬,裝著優雞公子的水族箱落入海面,我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的過程和技術中努力維持住船隻不至於翻覆,同時緊緊握住機器妹妹beta go的手。
「故事……故事是什麼?」鯨還在喋喋不休,漫天的海水像雨滴一樣灑落。
「故事不過是在描述一件事情發生的經過而已啊。」
「我們準備好了世界觀,創作好了角色,用麥高芬和核心思想為他們指出了方向,然後呢?」
我緊緊握著欄杆大喊:「然後故事就進行下去了!」
「錯!」鯨用更大的聲音吼回來,「然後它就死掉了!」
鯨狂亂地游動著,「理論?脈絡?可能性?那些到頭來又有甚麼用。存在即合理,故事在沒寫完之前沒人知道是不是好作品。一個好看的故事會創造理論,一個很破的故事會成為理論的反例。說到底,故事理論就和股市大師口中的K棒一樣啦,每個人分析過去的K棒都百分之百符合模型理論,實際操作上大家還不如去丟硬幣。」
「金也不過就是這種玩意,有人用阿翔吃拉麵寫了一篇好笑的故事,然後就有人只想用阿翔和拉麵讓故事變得好笑。」
「金已死。」
「下一個金世界並不存在,因為在我們追尋金的時候,我們就是在尋找幽靈,像是在玩猜謎一樣地定義一個麥高芬──而我們都知道麥高芬本來就不存在!就像是你的妹妹一樣!」
哇賽,牠好生氣喔。我不禁駭然,看了看可愛的黑白機器妹妹,還好她還在,只是有點生鏽的樣子。
我鼓起勇氣,努力壓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反駁說:「可是不正是因為真正的麥高芬並不存在,所以它才可能是任何東西嗎?」
「沒錯,但是那是金嗎?」
「如果它有拉麵和超能力料理戰鬥的話……?」
「你這是套套邏輯,你只是把可以變成金的東西貼上金的標籤。更糟糕的是,每個人對金的定義還都不一樣。……這是更可惡的灰金娘故事,一群飢渴的王子手上拿著金舞鞋,到處套弄故事的秀腳!然後失望地搖頭離開說:『沒想到你不是金』或是『你這劣質的金仿冒品』。」
「打從一開始,那個自稱塔主亮的男人就只是要問你一個沒有解答的問題。」
我喃喃說道:「……所以我的旅程才這麼漫長,因為沒有終點的故事是不會結束的。」
我突然覺得好疲倦,我甚至有點想要鬆開握著機械妹妹beta go的手,因為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努力下去。
框啷一聲,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碎裂了開來,熱熱的東西流到了我的臉上。
「不要難過了。」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摩擦我的臉頰,想幫我擦去臉上的液體。
「……」這是我的沉默。
「……對啊。」在驚滔駭浪中,我再次握緊了妹妹的手,「塔主亮說過,故事才正要開始,而故事,又只是前往終點的過程……那麼,終點存不存在,真的重要嗎?畢竟,無論終點存不存在,我們走過的路都不會消失。」
我想起了塔主亮和他那手很快的刀,想起了我組裝beta go和她親手捏成壽司,想起了莫名其妙的紅龍會二人組和他們的陰謀。
我想起了莊子和惠施,我現在覺得他們真的是對歡喜冤家;我想起了我和塔主一次次的交鋒,我決定下次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我想起了拉麵和壽司,等到我回到岸上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頓;我想起了,妹妹跪坐在牆邊,一邊充電、一邊對我露出灰階的笑容的畫面。
「你的痛楚是身為作者的痛苦,」我對鯨說,「但是我只是個讀者。」
「沒有作者就沒有讀者,沒有讀者,作者的存在也毫無用武之地。」
「作者可以詛咒寫作、可以覺得自己在做無用功、甚至欺騙讀者,但是作者沒辦法決定讀者要怎麼解讀他的故事。」
「人不會對自己說謊,當作為讀者的我們因為閱讀故事而感到快樂的時候,那份快樂就是必然且真誠的,這麼一來,故事就有了存在的理由。」
「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的快樂而行動的話,我們又何必找那麼多解釋呢?」
「──金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我說,「重要的是,當我們茫然不知道方向的時候,我們可以朝金望去,增加一些偶然與想像。」
我抬起來,準備露出那自我意識過高又笨手笨腳的蠢哥哥笑容,說道:「謝謝你,beta──幹!」
在我面前的欄杆上,優雞公子正在用它重生的粗壯觸手抹去我臉上的白濁墨汁。
「不用這樣感謝我啦。」優雞公子露出了憨厚的笑,「我只是你妹妹的另外一個哥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幹!」我完全顧不得在妹妹面前的形象,恨不得跳入大海中洗去我滿面的汙穢,「嫁不出去了!我已經嫁不出去了!」
「優魚啊啊啊啊啊!」從海底傳來了鯨的咆嘯聲,在我沒有描述鯨的過程中,牠已經糊化成一團在海面底下高速竄動的黑影。
「哇,好大一條母鯨魚喔。」優雞公子眼睛為之一亮,似乎隨時準備要跳入海中。
「慢著,」雖然牠很噁心,但是出於我個人的利益考量,我還是開口喝止道:「你又能做什麼!劉已經被哪條鯨魚吃下肚了,如果就連你都被吃了,我身上的詛咒不就一輩子都解不開了!」
「哈哈,用不著擔心我啦。」優雞公子倒是老神在在,「那傢伙只不過是個滿口金已死的虛無主義者。」
「而我,是勇於自我肯定、不受拘束的雞超人──一個足以戰勝虛無主義的存在。」
※
在優雞公子跳入海中之後,整片大海都變得混濁,然後回歸了寧靜,無論是鯨和劉或是優雞公子都沒有再浮上水面了。
然而,這場旅行也帶走了我的妹妹,beta go。
海水對電子用品不好,這是常識。
我並不是甚麼專業的電腦工程師,beta go身上搭載的防水系統也只能防範淡水,對於海水可說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現在的beta go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我在回程的路上讓她靠在我的膝蓋上,輕輕撫摸著她冰涼的頭髮。
但是我現在很平靜,因為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我回到了塔頂,這次塔主亮沒有穿著西裝上衣,卻依然面壁站著。
「你在做什麼?」我問。
「面壁。」他答。
「一樣是線上老師的要求?」我問。
「不,只是我橫豎學不會其他技術,乾脆跳到被老師叫去面壁這一步,節省社會資源,這樣還不用穿西裝上衣。」他答。
「這樣啊,你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著呢。」我說。
「不用這樣安慰我,那只是一句對誰都可以說的泛用社交令辭。」他說。
「我回來了,」我決定改口這樣說,「而這一點也不是因為英雄旅程告訴我們最後主角一定要回歸。」
「我看到你回來了,我也看到beta go了,所以你找到答案了嗎?」他說。
「我找到了,但是我不會跟你說,因為我是踩著順敘法走過來的,如果我再說一次讀者會厭煩。」我說。
「小氣耶。」這是他說的。
「但是我帶了別的東西給你。」我說。
「什麼東西?」他問。
「終極的料理。」我說,並且把手伸向了我加裝在妹妹肚子上的微波爐。
在那片海上,有許多死在海底的麥高芬浮了上來,我撿了一個綠色的壺,在裡面裝上濃稠的拉麵湯和一堆沒人想吃的麥高芬,還插進了一根煮得太老的筍乾當作調羹。
我將beta go屁股上的電源線插進了塔的插座上,然後啪地一聲,轉開了加裝在beta go胸口的電磁微波爐,把壺放上去。
「佛跳牆──有奇幻要素、後設要素的料理。而且還是用妹妹的心做的。」
塔主亮狐疑地嘗了一口,然後吐出舌頭說:「好苦。」
「我知道。」我也拿起湯匙,撈起用機械妹妹的心加熱的佛跳牆嘗了一口。
塔主亮似乎懂了什麼,他轉向我,正打算開口的時候,我搖了搖頭。
於是塔主亮點點頭,我也點點頭,我們同時放下了手上的湯匙。
在長眠的黑白機械妹妹beta go的電磁心臟上,滾燙的湯並沒有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