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獄不覓三法司,豈來覓此庖人?」
「以其為汝家。」
「等等──你說我門派?黃刀門上上下下全被滅門?」
「是,這件事我們只能指望您了大人。上頭不斷施壓,我們卻是無計可施。」
牛捕快的一句話,使得剛返鄉的灰衣男子嚇得連方言都忘了怎麼講。跟在男子身後,一名穿素衣戴面紗的少女則小聲咕噥著:「對嘛好好的普通話不講,非得講你們什麼家鄉中國風......」
※ ※ ※
「黃刀門在九州是經歷數十代的地方名門......從時間來看,這件血案發生在兩個月前。過了這麼久,現在重回現場也不知道能找到什麼。啊對了黃烽,你們中國風的方言這種時候要安慰人怎麼講?我記得是什麼以去如斯......」
「碧翠絲,我現在沒什麼心情開玩笑。」
「噢,好吧。衙門報告還你。」
碧翠絲吐了吐舌,不過在面紗遮掩下,男子未能注意到。
雙方沉默一段時間後,碧翠絲試圖打開話匣子:
「坦白說數十代這點讓我挺感興趣的,你們這塊地可是文明毀滅前最後的戰場。還長年對外封閉,不輕易讓人出入。」
「文明損害太大,重建到現在幾百年,也還沒有一個像樣的技術能快速處理進出造成的汙染。至於妳想知道的──」
『下一站,天水。Next Station AmaMitsuuuuuuuuuuuuu…...』
走調而刺耳的電子提示音,在只有兩人的破舊車廂內環繞,使黃烽不堪其擾地摀住耳朵。好不容易待到週遭餘下列車運轉的引擎聲時,碧翠絲滿懷期盼地說道:
「那那那、那我們可以在深水城遺址一帶先下車嗎?聽說當時做為人類最後防線,整個深水城都浮到海平面上。十一人犧牲生命死守住最後的動能......」
「我們不是來觀光的。」
「......可是我是來考古的。」
見提議被迅速否決,碧翠絲別過頭去,低聲碎念了幾句。
「等事情處理完再說。」
黃烽忍不住皺起眉,他沒想到這趟返鄉會延伸出這麼多變數。
「說起來為什麼你要答應協助他們調查?你們九州難不成出了事都要自己解決?」
「也不全是......兩年前我要離開九州,需要六扇門──你就想像成需要高級特務組織的協助,代價是之後也得幫他們做事。再說,普通殺人犯案就算了。做到滅門這種程度,即便是六扇門也未必應付得來。」
「對對,報告上有寫。什麼特別條款適用江湖恩怨江湖了,你們九州就是怪規矩一堆。」
「唉,我以為我早退出江湖,江湖卻未曾放過我。」
「我是不介意你把那什麼江湖形容成跟蹤狂,重點還是趕快把事情解決,然後回酒樓吃飯。」
『下一站,■刀門。Next Station Golddddddddd…...』
絲毫不被噪音影響情緒的少女站起身來,比了比車門的方向示意黃烽一同下車。
從車站出來的兩人,走沒多久便看到大大的黃刀門三字匾額碎倒在像是廟宇的建築物前。
見狀,黃烽欲言又止,默默踏進他破門後數年未入的門派。即使事發數月,甫踏入黃刀門,散不開的戾氣與遍地血漬仍使黃烽倒抽一口氣。反倒是碧翠絲不當一回事地摘下面紗,任她那與常人相異的尖耳與雪白長髮露出在外。
「整天戴著真是熱死人。黃烽你看得出什麼嗎?我記得報告寫說嫌犯X......不對不對我要入境隨俗,某甲,一踏入黃刀門見人就殺。死者幾乎都是一招斃命,少數例外便是時任掌門的──哈囉,你在聽嗎?不會是觸景傷情要跟我借手帕吧?」
黃烽並未回答,僅是蹲下身仔細觀察遺留的痕跡,接著輕拍了拍地面,閉上眼試圖透過想像重新模擬一次現場。
「地上的劍痕是劍氣所至......確實是頂尖高手。」
「劍氣?你是說你也用過的那種遠距離飛行道具攻擊手段?」
「你就當是那樣吧。不請自來的用劍高手,在距離門前五尺左右......嗎?」
「嗯,報告上說,這裏死了兩名刀尉。」
睜開眼,黃烽站起身來,隨著打鬥──或者該說是單方面殺戮遺留的痕跡一路走至中庭。原先滿園花草,如今是枝殘葉落,一片狼籍。搖搖頭,他努力不讓情緒帶走自己,繼續專注在眼前可能遺漏疏忽,有關犯人的任何蛛絲馬跡。
「此處留有刀痕,是黃龍五絕的刀式。師弟......掌門就是在這裡跟來犯者決一死戰吧。」
「叮咚叮咚,沒錯跟報告一致。」
「第一招勢均力敵。第二招,力差三分。第三招......他正式出劍。之後便是連續三十三招交手,直至黃龍五絕破盡。這不太像是白劍莊府的手筆。且來犯者武功明顯高過對方,為何會交手如此多招。」
碧翠絲看著衙門報告捲末的嫌疑名單上大大的白劍莊府四字,好奇問道:「報告上可沒這麼詳細。如果不是跟黃刀門苦大仇深的白劍莊府,那是誰?」
「能摸清黃龍五絕,擅使劍,去除白劍莊府,我記憶中便只剩兩人。一者自然是我,另一者......」
黃烽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昔有竹林七賢,今有清流八聖。八聖之首‧錆。」
「嗯,果然沒聽過。還有你的中國風又跑出來了。」
「我就九州人嘛!」
不久,把黃刀門搜過數遍的黃烽兩人回到入口處。
「一無所獲呢黃烽。這樣一來只能去找那什麼清涼流水囉?」
「是清流八聖。不過妳猜對一半,他的住處就叫清涼院。唉,果真有去見他的必要。」
「離這裡很遠嗎?會不會趕不上晚餐時間?」
「不遠,就在後山。記得戴上面紗。你不會希望被九州人當成妖魔鬼怪叫罵的。」
「是是是──在新羅馬那次被當魔女已經夠我受了。」
碧翠絲百般不情願地戴上遮掩妖精長耳與銀髮用的斗笠面紗。
「話說回來,八聖是指有八個人對吧?」
「如果他找到剩下七個人的話。」
「噢。」
登上清涼院時,日已西曬。只見步道兩旁竹林片片,不遠處溪水潺潺,應和蟲鳥鳴聲。而院中涼亭,一名全身赤裸之人,正焚香撫琴。
「清流不染塵,今日兩位入院,這便俗了,汙了。」
──琴聲響,殺氣亦起。
「一炷香,說出來意。」
黃烽踏上前去將碧翠絲護在身後,開門見山質問道:「黃刀門血案,是否與你有關?」
「無稽!」
錚地一聲,琴弦挑動,一道銳利劍氣直射黃烽,卻在他眼前三尺被墨綠色的魔方陣擋下。
「嗚啊這個中國風方言臭到會燻死人。你們九州人重建文明的過程到底是吸了什麼啊?」
躲在黃烽身後施展防禦魔法的碧翠絲,用錆聽不見的音量說道,黃烽也只能苦笑不語。
「妖法?好,且看我聖首如何降妖──」
怒上心頭,錆連撥數弦,卻接連被魔方陣擋下,黃烽與碧翠絲也趁勢退開。
※ ※ ※
「我好像明白為什麼你們的警察......呃,補頭?不敢自己調查破案。哪有人一句話就開打的。」
吃飯途中,碧翠絲仍是忍不住牢騷。
「跟傳聞一樣,他叛出師門前,就是那種個性。」
「他也是黃刀門?」
「輩分是我太師叔。是在我之前徹底領悟黃龍五絕,也以劍使的高手。某天突然發狂,說什麼不願與世人同流合汙,自稱清流八聖隱居去了。」
「那他是犯人嗎?感覺他就是那種會因為鄰居太吵而動手殺人的類型。」
「不是,劍意不同。太師叔的劍狂,殺手的劍冷。」
碧翠絲舉起插著東坡肉的叉子,指向黃烽笑著說:「可是這樣一來,不是太師叔,也不是白劍莊府,刪去法刪一刪不就剩下你?」
「如果是我那就輕鬆多了。」
黃烽張開嘴,一口咬下碧翠絲叉子上的東坡肉。
「起碼我不用擔心自己被來路不明的殺手刺殺。更別說犯案時間我們還在西台灣,棄武從廚,放棄掌門位子離開師門的我也毫無動機殺人。」
「好煩喔,這樣兇手是誰啦?來路不明的超級高手A?」
「也只能這樣假定。吃飽的話就收拾一下準備睡覺,明天還要去一趟黃刀門,這次要找看看有沒有暗門機關。」
「說起來你還是沒有對我說明,黃刀門真正的秘密。」
黃烽愣了一下,隨即說:「這故事很長,你知道我不喜歡講古。」
「■跟□──這兩個字在九州無法發音對吧。」
碧翠絲口中吐出的關鍵字,瞬間被遮蔽成無法理解的雜訊。
「我對中國風還是略有涉獵的。黃刀、白劍,怎麼念怎麼拗口,■刀跟□劍順多了不是嗎?所以你還是快點把你門派跟■□的關係說清楚。我有預感,這層關係才是導致黃刀門血案的關鍵。」
黃烽無奈地聳肩說道:「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特別機靈。■確實跟黃刀門有所淵源。當年深水城滅,■□雙絕。卻各自有傳,也就是黃刀門與白劍莊府。嘛,說是傳承,也只是先人從廚藝中領悟一些武學道理。至於滅世的原因是■或是□,也沒人知道。」
碧翠絲用湯匙輕輕敲了碗緣說道:
「我可不相信黃刀門的秘密只有這樣。」
「但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除此之外......就是嚴禁下廚,違者逐出師門。我也因此而離開黃刀門。」
「哼嗯──等等,我好像想通什麼。」
碧翠絲雙手抱胸,思索了一會後開口:
「殺手的目的,會不會跟你返鄉的目的一致?」
「你是說參加廚神榜?」
「你說你們先人從廚藝領悟武學,你卻是反過來從武學領悟廚藝。這兩者可以互補吧?然後黃刀門不下廚,白劍莊府呢?」
「據我所知一模一樣。」
黃烽雖然摸不著碧翠絲的重點,仍是據實以答。
「那你們吃飯怎麼辦?」
「有長年聘請的廚師......啊,原來你的意思是這個。如此一來後續交手三十三招也說得通,他的目的就是見識完整的黃龍五絕。」
「用劍,你所不知道的超級高手,有所目的殺上黃刀門──用你們中國風來講,就是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廚!」
「是大隱於朝。看來明天要改上一趟白劍莊府印證猜想是否正確了。」
「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碧翠絲一反常態,正經地注視黃烽。
「如果抓到真兇你會殺人報仇嗎?」
「......我現在只是一名廚師。」
「對方可能也是。黃烽你少騙人了。你一整天都在壓抑自己的情緒,真的被你堵到真兇,你還會讓他活著去警察局......呃?衙門?六扇門?法院?總之就是去接受判決嗎?」
黃烽默而不語。
但緊握配劍的左手,早已替他做出答覆。
※ ※ ※
「所以說為什麽不搭電車?」碧翠絲看著車窗外迅速掠過、罕無人跡的風景,百無聊賴地說道。
「因為電車只在市區,到不了白劍莊府。」黃烽坐在駕駛座上,雙手抓著方向盤。「想想看,除了黃刀門以外,你有在市區見過什麼厲害的宗門嗎?」
碧翠絲回憶了一下之前逛過的街景。
「好像確實沒有。」
「因為只要在城市中就會被官府管。」看著眼前的彎道,黃烽不但沒有減速,反而一腳踩下油門。「反正浩劫過後人口下降很多,多的是山清水秀地廣人稀的地方可以占山為王……像黃刀門那樣還留在市中心的屈指可數。甚至在很多江湖人眼中,黃刀門和同為朝廷走狗的六扇門沒什麼兩樣。」
「你們九洲人都這麼無政府主義嗎?」碧翠絲不禁搖了搖頭。「好吧,那住在荒郊野外,如果他們想出門逛街怎麼辦?」
「那就是這條公路存在的原因了。」黃烽一手打方向盤,另一隻手快速拉下手煞車,便在狹小的山路上完成了一次教科書般的甩尾。「不過現在網購很發達,讓人送進來也是可以的。」
「適應力真強啊,雖然是自找麻煩。」碧翠絲感嘆道。
接著,就在車子穿過一道山洞過後。
只見不遠的山巒處,黑壓壓的濃煙滾滾升起,在午時的陽光下特別顯眼。
「莫非——」「難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凝重的表情。
碧翠絲率先開口道:
「開車的人專心看前面!」
不久,車子就停在了公路盡頭的山門。巨大的牌匾碎裂在地,上頭是大大的「白劍莊府」四字。
兩人迅速沿著石階而上,一到頂端便感覺一陣炙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黑色的濃煙早已遮蓋了大部分視野,劇烈燃燒的火舌不停竄出,只憑兩人的力量已經是控制不了火勢。
「來遲了一步……」碧翠絲雙手合十,似乎有些感傷。「幾十代歷史的一級古蹟竟然說燒就燒。」
「大火還沒熄滅,說明事發不久……」黃烽面無表情地分析道。「動作快點,裡面或許還有殘留的線索。」說完,他便快步向前。
碧翠絲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給我等一下。」
黃烽回頭,便見她雙手插著腰,上半身前傾。
「身為人類之軀,一點防禦措施都沒有就要往火場裡面衝,是在哈囉?」
碧翠絲吟唱了一段咒語,一道彩度極高的粉紅色光芒便包裹在黃烽身上。
「這是隔離高溫與淨化空氣的加護,可以隔絕一般火焰跟毒煙給你帶來的傷害。」
「多謝……但能不能換個顏色?」
「或是你想變成草原綠?」
「不,當我沒說。」
然後碧翠絲摘下了斗笠和面紗,銀髮在火光的照躍下似乎被染成另一種不可言喻的色彩。
「你啊……越是大火,越容易燒焦,身為廚師的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所以?」黃烽的臉上滿是疑惑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想說。」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似是充滿了求知欲。「但是我等你。」
黃烽與她對視著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不自主地別過了頭。
「說完了?」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再不走,大火真的要把所有東西燒乾淨了。」
碧翠絲默默地追上,兩人一同踏入了火場。
沿著主廊一一搜索,避開火焰燃燒最旺盛或是有坍塌危險的幾個房間,兩人漸漸發現了許多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除了勉強辨認出傷處和劍氣痕跡外,其中大多的傷口正面都背對著莊園入口。
「看起來內部突襲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碧翠絲站起身的同時,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不過還不能確定,現在差不多也該去莊主的房間調查——」黃烽的話還未說完,便突然朝不遠處的房門看去,同時一手已經握住了劍柄,輕輕抽出。
「是誰躲在那裡鬼鬼祟祟!」
話音剛落不久,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就從房門後閃了出來,一身衣服破破爛爛、露出的皮膚微微灼傷,而且還在不斷喘氣。
「哈、哈……不要動手啊,自己人。」」他大喊道,肥呼呼的臉上充滿了緊張的表情。「那個,聽少俠的話,與那人不是一夥的吧?」
似乎是看出兩人的戒備,胖子連忙解釋。
「倖存者?」碧翠絲警惕地說道。
「我是白劍莊府的膳房主管。」他慌忙地在身上的口袋亂摸,直到摸出了一面玉牌。「這是我的身分玉牌,上面有照片。」
黃烽看了眼玉牌,便暫時收起了攻擊姿態,道:
「這麼說,你知道這是誰幹的?」
怎料胖子的情緒卻突然激動了起來。
「都是一位該死的廚子。」他的神色憤怒,雙手緊握。「他的武功高強,還趁凌晨的時候偷襲我們,就連莊主都被——咳、咳、咳。」
黃烽看了一眼碧翠絲,碧翠絲唸了一段咒語後,胖子的身上便浮現了青翠的綠光。
「這是……」胖子驚訝地看著身上的光芒。「呼吸變得順暢,熱氣也消失了?」
然後他便一臉感謝地看向碧翠絲。
「是這位美麗又善良的小姐施的魔法嗎?還不知道您高姓大名?小生姓田,單名一個旺,希望能認識認——少、少俠,您冷靜些,把劍放下來啊。」
黃烽冷冷地看了胖子一眼。
「時間緊迫,少給我廢話!」
說完,便將抵向他的劍收了回去。
一旁的碧翠絲掩嘴偷笑。
※ ※ ※
為了把握時間,兩人一邊聽胖子解釋來龍去脈,一邊依照胖子的指示前往莊主被殺害的房間,卻發現現場早已被大火覆蓋,最後只能暫時脫離火場,重新回到白劍莊府的入口前。
「也就是說,你是因為貪吃,所以利用膳房總管的權力偷偷跑到地窖,意外聽到廚子殺人的喊殺聲後就嚇得躲在裡面不敢出去,所以連兇手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最後出來以後,就發現整個莊園陷入了火海,所有人都死了。」
說話時,黃烽的右手始終握著劍柄。
「我怎麼就覺得你在唬我呢?哪有這麼巧的事?」
「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只見胖子突然一聲哭喊,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涕淚縱橫甚至開始磕起頭的模樣,不禁讓黃烽有點傻眼,反而是一旁的碧翠絲忍不住一手摀起了嘴,另一隻手摸了摸肚子。
「碧翠絲你不要光看戲,快說他有沒有說謊啊。」
「不要說得我像是測謊機一樣……我也只能辨認他的情緒,不能直接戳破謊言。」碧翠絲捶了一下黃烽的肩膀。「除了一直存在的緊張不安外,至少從一開始見面到現在,這傢伙內在的情緒表現跟外表完全符合,是個完全從心的人呢。」
聞言,胖子忍不住抬起頭,臉上充滿了喜色。
「可是啊,就算是一般人,也偶爾會有表裡不一的現象……像田先生這樣純真到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傢伙,反而特別奇怪。」
於是喜色瞬間變成了滿臉蒼白的樣子。
「這應該……不會很奇怪吧?世上還是會有這種純真的人啊!」
「但也不只是這個問題。其實你看到碧翠絲的第一時間沒把她認成妖怪時,我就懷疑你了——」黃烽補充道,同時劍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如果你根本就認識她,而且知道她的能力所以才刻意不隱瞞情緒,那麼這一切表現就說得通了。」
自始自終,黃烽都沒有把劍收回劍鞘。
「這、不、不是這樣的……」胖子不停地搖頭。
「可是現在的你沒有生氣委屈的情緒,只有感到恐懼喔?所以說你果然有問題呢。」碧翠絲將一隻手輕輕拍在他顫抖的肩膀上。「趕緊招了吧,你背後的傢伙。」
就在這個時候……
「啪、啪、啪。」
突然響起的拍手聲,讓兩人瞬間進入的最高警戒狀態,很快鎖定了方向。
然而,當黑衣人從一處拐腳走出來時,離三人所在的位置卻不過十米多一點的距離。
一滴冷汗從黃烽的臉頰上滑過。
「因為抓到了這個漏魚之網,所以臨時決定加了場戲……」聲線十分彆扭,明顯不像似人的聲音。「結果你們都不按照劇本走啊。」
「宵小之輩,可敢以真面目示人?」黃烽已然擺出了應戰的姿勢。
然而黑衣人卻自顧自地說著,兩手空空,甚至不打算拿出武器的樣子。
「你緊張到方言都出來了?」陰影遮掩住了他的臉,看不動表情。「別緊張,孩子……現在開始,不過是回到正常的劇——」
就在這時,黃烽突然暴起。
只見他的身體突然浮起了速度加護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向前一刺。黑衣人還沒有任何反應,肚子處就已經被劍氣前後貫通。
創口之大,儼然是活不成了。
「無詠唱施法……還有以劍使黃龍五絕……」但黑衣人卻像是毫髮無傷般地繼續站著,甚至連語調都沒怎麼改變,彷彿肚子漏風的人不是他一樣。「真是不乖啊,竟然打斷我的話。」
說完,便見到黑衣人的傷口邊緣,竟然快速地長出了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這鬼傢伙怎麼回事?」黃烽下意識地低語道。
「我感受不到這傢伙的『情緒』,這似乎不是本體。」碧翠絲一邊解釋著,一邊操控著魔方陣將想要偷偷落跑的胖子打暈。「像是一種血肉傀儡,用你們的說法的話,就是一種操屍的巫術。」
說完,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完全恢復的黑衣人——或者說黑衣傀儡——卻主動向他們靠了過來。
「只要你加入,我們可以一起成為最偉大的廚神。」黑衣傀儡一步一步地向前,似乎刻意要製造某種壓力。
「……你打算拉攏我?尤其是在滅了我的整個師門以後?」黃烽維持著警戒狀態回應道。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明白吧……對料理的追求,還有對無上美味的渴望。」黑衣傀儡說著,平淡地聲音忽然有了明顯地上揚。「你的■,加上我的□,就是解開這最後一步的方程式。」
然而黃烽只是搖了搖頭。
「……這些秘密都是黃龍門就有的,你不應該早就都知道了嗎?」
「你以為我為什麼沒有燒了黃龍門的駐地?」
該死,黃烽在心裡咒罵道。
儘管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表面上他依舊還強自鎮定,只是身體仍然不自覺地晃了一下。
「但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你這是在裝傻?還是在自欺欺人?」
「說得你好像很懂我似的。」
然後,就是聽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似地,黑衣傀儡的口中突然傳出了誇張的大笑聲。
「喔,孩子……我當然懂你囉……遠比你想像中得要了解。」
聽到這個說話方式,不知為何,黃烽卻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要聽他的鬼話!摀上耳朵!
腦海中的一部分神經在不斷尖叫著。
然而,他的話就像是某種心靈攻擊,輕而易舉地攻破了黃烽的心防。
「黃烽,你為什麽會棄武從廚,不是因為觸犯禁忌逼不得以,跟什麼有意讓出掌門位置也沒關係……」
黃烽的面色變得慘白。
「你只是,因為被我的料理所吸引了而已。」
「什……」就像是突然被雷打到了一樣,僵在了原地,只有嘴巴下意識地一開一合。「怎麼……是你……」
眼看著,黑衣傀儡幾乎要走到他面前時,卻被一道魔方陣擋住了。
「我不管你是哪個王八蛋的傀儡……」這時,從剛剛起就陷入沉默,暗中醞釀無詠唱咒語的碧翠絲說道。「現在時間拖夠了,給我乖乖被淨化吧。」
下一刻,一陣極為刺眼的白光閃過,黑衣傀儡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身上的血肉一塊塊地脫落,迅速腐爛、發臭。
一時間,除了火焰劈啪作響地聲音外,再也沒有了任何言語。
碧翠絲靜靜地看黃烽,見到了滿臉苦笑,還有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大火徹底熄滅,落日的餘暉拉長了兩人的陰影時,黃烽終於開口了。
「廚師、對黃刀白劍秘密的了解、還有那種對■□的執著與渴望……這麼多線索,我本該自己想到的。」
他雙目微閉,聲音虛弱地像是勉強擠出來。
「白嘯,出自白劍莊府,卻在黃刀門幹過一段時間的庖長,是我廚之一道的啟蒙者。如今則是在九洲朝廷中,擔任御膳房總管之職,司掌朝廷上下飲食。」
我和黃烽飆車趕回黃刀門,他在路上嘮叨著真相什麼密傳絕技什麼的,槽點真的很多,明明一開始說只有他跟什麼太師叔領悟黃龍五絕,後面又想起一個白什麼的傢伙,這記性也太差了吧,那個白什麼的也莫名其妙,難不成知道我們會去才挑時候犯案的,這是什麼雅興嗎,還是說人類本來就是這麼笨……怎麼想都覺得我到底為什麼要跟著這個人到處趴趴走,除了做飯很好吃以外,嗯……還真的除了做飯很好吃以外,沒有什麼別的理由了吧。
理所當然,我們回到了黃刀門,進入了黃烽也未曾進入也未曾敢想過的,歷代黃刀門掌門負責封鎖的地底房間——只覺得一種陰謀的臭味都飄了出來。很理所當然的,鎖被破壞了,也很理所當然的裡頭空空如也,我們當然也不知道裡頭原來到底放了什麼東西,那些把秘籍拿走又留下證據的低能反派早就都被達爾文淘汰掉了吧。
「餓了。」黃烽關上門之後,就說了這兩字。
半小時後,我們抵達「天下第一酒樓」。文明大躍進之後,天子也成虛位,依然享有榮華富貴,但平民百姓有點錢的話,也有機會享用天子的待遇,這家「天下第一酒樓」就是御膳房面向平民的地方,也被西方那些金髮人稱為「米麒麟三星」,在飯廳的匾額旁就有一個用黃米一點一點雕塑而成的巨龍。光是一打開門,香氣就撲鼻而來,聽黃烽說,這裡跟中央競技場的規格一樣,是室內低壓的環境,以免香味飄散出去造成車禍。
「欸,很貴的吧,我是沒錢的喔。」我湊近黃烽的耳邊說。
「我們不是來吃飯的。」他回。
「不好意思,打擾,我們是來踢館的。」黃烽大喊一聲,所有正忙著吃飯的人,視線都集中在我們身上,又很快繼續吃飯。
「又來了。」「每年都有七八個死糊塗。」「下注啦下注,這次多久。」「一炷香。」「沒膽啊你,我賭四分之一炷香。」
一邊動著筷子,大家悉悉簌簌的討論,卻沒人關心誰來踢館。
廚房的門一開,火與鐵撞擊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一個身穿圍裙帶著頭巾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很有禮貌的鞠了個躬,拿出一張單子。
「不好意思,總廚現在有點忙,可能沒辦法見面,您就這裡點單踢館,我會帶您到專用廚房。我叫陽宇,是二等實習廚師。」
什麼啊,這男的不是總廚,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黃烽在單子上隨意寫了一行字交給陽宇,然後他突然拿起櫃臺上招待客人的橘子朝陽宇丟去。
「嗯……?」
我手上似乎握著什麼,打開手一看,是顆剝好皮的橘子——就連纖維細絲都被清得乾乾淨淨。
「我叫黃烽,真是厲害。這樣只是二等實習廚師?」「您過獎了。那就給您女兒當點心。」黃烽伸出手,陽宇握著他的手指,連橘子汁都沒有沾到。
「我才不是他女兒,我是碧翠絲。」我稍微掀起面罩露出耳朵,期待對方驚愕的神情。
「那真是失禮了碧小姐,這邊請。」陽宇完全沒有任何動搖,和先前被操控的胖子不同,這個人的眼裡……只有料理。
我們被帶到一個很大的空廚房,所有的料理用具一應俱全,至少比黃烽那爛廚房好上兩百倍。
「請問您是否需要人手,我們目前可供您調用的廚師有三位,絕對公正且熟悉您需要的所有料理事務。」
「不必。」
「你需要的食材應該齊全,還有需要只管開口,我會直接送過來。」
「謝謝。」
「等料理完成,就把菜放在這個鐵盤上。」
「知道了。」
「祝您廚運昌隆。」陽宇說完,走出了廚房,空蕩蕩的只剩我們兩人。
「就這樣?」我問。「不是該……更盛大,或是有什麼主持人在那
喊啊叫啊之類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前我也曾待在陽宇那位置過。」
「所以你也會剝橘子。」我拿起其中一瓣吞下肚,在天下第一酒樓連橘子都特別好吃,該不會是加了大麻吧。
「不會,誰說爵士鼓手一定要會轉鼓棒。」「爛比喻。」
「他應該是特別努力的人。」黃烽說完,拿起湯鍋,剁了一下雞骨、豬骨、牛骨,接著放入清水中熬湯,開始打蛋。
「所以等等我們做好放在鐵盤上,然後勒?」
「總廚會把他做的和我一樣的料理送來,我們互相吃對方的東西,其他大部分會分給餐廳裡的饕客,但大部分人都會直接把踢館者的餐點丟進廚餘桶。」
「太過份了吧。」「這就是白嘯的實力。」
黃烽打好雞蛋,把高湯上的渣都濾掉,又拿了一點高湯和太白粉,在鍋子裡轉圈之後,把雞蛋打了進去,等了一會,最後等蛋浮上來,攪拌一下,就倒進湯碗裡放上鐵盤。
陽宇走進來,將鐵盤的東西拿了出去。接著,他端來一碗滑蛋蝦仁飯。
「你們剛剛在比滑蛋蝦仁飯?」我問。
「嗯。」
「可是你只有煮滑蛋?」
「是。」
「你怎麼有辦法一臉輕鬆的樣子啊,這樣會輸的啊。」
「不管贏還是輸都無所謂。」
我蛤了好大一聲,完全搞不懂這傢伙。
「重點是看他有沒有認出來。嗯,滑蛋蝦仁飯就給妳吃吧,別猶豫,在外面吃要付上幾千塊的。」
鐵門打開,陽宇走了進來。
「很抱歉,您輸了。」
「就這樣嗎?」黃烽問。
「是的。」
「好,我知道了,碧翠絲,我們走囉。」
「走了?」
「對啊,都輸了還待在這幹嘛。」
「搞了半天你是來這裡浪費時間的!」我氣鼓著臉走出廚房。
「還有,你嘴巴上有蔥花。」
「?」我擦擦嘴,發現桌上那碗滑蛋蝦仁飯
——已經變成空盤子了。
「白嘯不在這裡。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你怎知道?」我的腦子還在想著自己有沒有吃到滑蛋蝦仁飯這件事。
「整棟天下第一酒樓沒人發現高湯的事,不曉得誰頂替了白嘯,而真正的白嘯跑去為非作歹,就為了那本黃龍第六絕的事。」
「高湯?第六絕?」
「我也不清楚,那只是個童話,可能跟地下室的東西有關,不過現在該去哪裡找他啊……」
我上了車,開始在九州漫無目的的尋找之旅。
○●○●○
事情並沒有雲霄飛車式的發展,更沒有驚心動魄的戰鬥,當然,也不存在什麼苦大仇深的陰謀。我抽著菸,看著那個尖耳朵的小妖精和帶著劍的臭大叔靠著稀少的旅費,在九州這個生存大不易的地方晃蕩,成天說著要找一個姓白的傢伙,還一天到晚跑到我的酒吧發酒瘋。
「呃……嘔嘔……沒錯,那是白嘯……但是……嘔……」
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看的出來,黃烽這人啊死心眼,老是鑽牛角尖,平常沒喝醉那瀟灑樣全是裝的,說自己是廚師,沒做過一頓正經飯,成天就是微波便利超商,還要靠他跟班照顧,跟班雖然嘴巴挺壞,人倒是不錯,那渾小子吐的酒吧亂七八糟,都是她跟我(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清理。
「人類的酒量真的很差,你又在作夢喔。」碧翠絲說。
「妳也不過是個混血,囂張個屁啊。小心我把你的尖耳拿去做滷味。」
吵嘴到最後淨是歧視,唉,怎麼哪個人都一樣呢,阿明跟倩華也是,喝了酒突然黑白分明,那邊說自己是九州人不跟「娘娘腔」的關外人來往,這邊說自己不跟「被時代淘汰」的九州人聊天。打架打得我這店是翻修了一個月,錢是賠了,但朋友都當不成,錢有用嗎。
「蛤?勸你是不要借酒裝瘋,小心我用反重力魔法讓你吐個三天三夜。」
「來啊你這個白癡妖精。」「你說什麼這個半殘人類!」
碧翠絲和黃烽在酒吧裡扭打著,而調酒師,一個女裝癖的四十五歲大叔,也就是我,只是在一旁看著。多虧他們,我的酒吧沒有別的客人上門,欠的酒錢也是從來沒有結清。要是他們再打下去,我下個月買新的馬甲的費用就要湊不上啦。
「嗯?」扭打聲停止了。
我拿著報紙,頭稍稍往外探,眼睛從昨天做了水晶指甲的手斜斜朝外看去。
碧翠絲壓在黃烽身上,兩個人十指緊扣,也不互噴髒話了。
牆上的掛鐘,來回奔跑的鐘擺,兩顆交互跳動的心,布穀布穀。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喔。
「黃烽啊,酒錢什麼時候還清。」我把目光移回報紙,只是問著。
「呃——」連續的咳嗽聲。「這兩天、這兩天。」
「我會幫忙想辦法的。」尖細的咳嗽聲。
「記得就好。」
○●○●○
「唉……」清理完地上的嘔吐物,我被碧翠絲用重力魔法一路扛回家。「師弟,師兄沒法替你報仇,真對不住啊……」
「搞不懂你這是哪國風了,休息一下,明天再繼續找線索吧。」
「碧翠絲……你有沒有什麼解酒魔法……」
「沒,妖精又不喝醉。」
「太不夠意思……」
這時,一陣陰冷的風拂過我的後腦杓。我身子一抖,抓著碧翠絲後退了好幾步。
「幹、幹嘛啦你做什麼,你現在抓的是我的——」「噓——」
我指著前方一個步履蹣跚的人。他身上持續散發著白氣,非同小可。
「不就是個拾荒老人而已。」她小聲嘟囔著。
「跟過去看看。」
碧翠絲替我上了隱匿蹤跡的魔法,但我不認為這對白嘯管用,我們像是特務一樣從一根電線桿移到另一根電線桿,拾荒老人完全沒有停下腳步,我們早被發現了嗎?他上了二樓,進入一間小小的公寓。而那間公寓,就在我跟碧翠絲租的公寓的對面。
「還要跟嗎?他看起來就超普通的。」碧翠絲說。
我也很猶豫,事實上剛剛的寒氣不過是一瞬間,但為了求心安,我還是叫碧翠絲一起上了二樓,連公寓窗戶的破洞都沒有修理,看起來就像是廢墟一樣的建築。雖然我們的公寓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說到這真是,我也不想跟碧翠絲擠在一張床上啊,這很難受的,我是說,真的很難受。
彎腰悄悄的貼上公寓的牆,我抬頭,從窗戶的破口望去。
真的是他。
雖然臉又髒又油,頭髮有如鳥巢,但八字眉一樣好認,白劍莊入門時掛的耳環已經變成灰色,但毫無疑問,他就是白嘯。
「原來他隱姓埋名藏在這裡,想躲過法律的制裁。」我握緊腰上的配劍。
「欸欸,你看他桌上擺的東西。」
我看向碧翠絲指的地方,那是一本書,上頭寫著「黃龍秘籍」。
真有這玩意?
他那天破壞黃刀門地下密室,就是拿到這個?
就為了這玩意,他不惜殺死這麼多以前的同袍嗎。
他、怎、麼、敢。
我按耐不住,拿起配劍,直接打破窗戶跳了進去,後面傳來碧翠絲的吐嘈「拍電影嗎大哥?」
「白嘯,沒想到你就躲在這裡,你為了一本秘籍滅絕黃刀門白劍莊,應該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罪孽,我不能直接殺了你,但我要讓你面對法律的制裁,你有權保持緘默!」
「哇黃烽,佩服你了,居然能講出這麼大義凜然的話。」碧翠絲一邊拍手,一邊打開根本沒鎖的門走了進來。
白嘯看著我,嘴裡似乎念念有詞,我以為他要念咒,正要動手之際,他突然跳起來趴在桌上,抓了黃龍秘籍,就這樣捲起身體把它護在裡頭。開始大喊大叫起來。
「你、你在做什麼,我要動手了喔,你最好趕快投降!」我握著配劍的手直發抖,說真的,我沒有把握打贏他。
「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嗚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白嘯只是翻滾,不停翻滾,我死死地盯著他,然而過了五分鐘除了喊叫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這是……黃龍五絕刀法?」「當然不是。」「那他……」碧翠絲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腦袋。
我看著眼前曾經一起工作,先後離開江湖,在美食之路上各自前行的敵人、朋友、競爭對手、又是仇人。
——現在,卻只是個抱著秘籍瞎嚷嚷的瘋子。
這到底都什麼跟什麼。
我嘆口氣,可憐的傢伙,碧翠絲低聲說道。
喊叫聲停止之後,白嘯沈沈睡去,我嘗試拉出他手上的黃龍秘籍,卻被一股巨大無比的力氣給阻擋,試了半小時,我最後躺在地上,都是徒勞。
「碧翠絲,你先回去睡吧,我得盯著他。」我搖搖頭,慘了,剛剛因為緊張趕走的酒醉,現在又開始搖晃我的大腦。
「那個、跟你在這邊……盯哨……也不是不可以啦。」
「謝囉。」
「欸別睡著啊你!欸!」我好像聽見碧翠絲叫喊著什麼。
等我再睜開眼,已經天亮了。碧翠絲睡在我的膝蓋上,皺著眉頭好像做什麼惡夢,口中還唸著「黃烽的襪子好臭」什麼的句子。
「白嘯!」我揉揉眼睛,白嘯坐在角落,手上依舊抱著那本書,而一股香氣從桌上傳來。
「炒飯?」我看著眼前的料理,除了飯和蛋以外沒有其他配料,是白嘯做的嗎?難道他沒有瘋?
白嘯彎著膝蓋低下頭,眼睛向上盯著我,又看看炒飯,又看看我。
這是要我吃的意思嗎?
不行,這是敵人的詭計,如果他在裡頭下毒?
這時,我旁邊粗魯的女妖精打了好大一個哈欠。「已經早上啦?欸、欸!我都睡在哪裡!你你你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我回她一個無言的表情。
「是炒飯,好香!」碧翠絲吸了好大一口氣,完全被嗅覺帶著走,拿起放在旁邊也不知道有沒有洗的湯匙,就這樣扒起飯。
但她只吃了一口就停了下來。
「糟糕。」我從後面抱住她瘦小的身軀,想用哈姆立克法替她急救。
「你搞屁啊。我沒……沒事,快停下來!」哈姆立克法真是累人,她的耳朵紅的發燙,這該不會就是中毒的症狀?
「炒飯味道如何?」
「你自己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她把湯匙交給我,我挖了一小口飯,小心翼翼地吃了進去。
一瞬間,我就明白為什麼她停下動作。
「懂了嗎?」她直直盯著炒飯。
而我——
我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水。
「為什麼、我、我不明白。」我擦著眼淚,但眼淚卻無法停下。
「你吃了一口,你掌握住它了,但終究會變成大便,於是你捨不得,但也不想讓它就這樣老去、腐敗。」碧翠絲嘆了口氣,拿起湯匙,又扒了一口。
「你太大口了!這、這是,」這是褻瀆,這麼偉大的炒飯,這麼……這還能是料理嗎。
「白嘯如果瘋了的話,怎麼做出這道炒飯的?」碧翠絲問道。
「不知道,可能秘密都藏在那本黃龍秘籍了吧。」
「但你們宗派不是廢廚了嗎,說好的全心全力修練武功呢。」
「黃刀門跟白劍莊一開始本為一家,初代掌門允廚允武,直到後來深水城滅,後人分家,屢經波折,這才有了禁廚的命令。」
「你說的事件,和□■有關嗎?」碧翠絲舀了一杓炒飯。
「有吧,但現在黃刀門跟白劍莊都慘遭滅門,這些事……真的很重要嗎?我們追尋了這些歷史,這些江湖,除了看到更多的刀光劍影,更多的血染山河以外,真的能對我有更多的意義嗎,剛剛吃掉那盤炒飯,我覺得它才是更重要的東西,是白嘯殺了人、入了魔、甚至失了神都想要做出來的料理。」
「這炒飯該不會加了大麻吧,你是怎樣,上面的人會很森七七喔。」碧翠絲舀了一杓炒飯。
「應該會吧,可能會遭受苦荼之刑,但也不會有人在意兩個把自己封閉起來的當世黑道到底為什麼出現又為什麼死去,不是嗎?」
「你剛剛吃完炒飯到底怎麼了,連黑道這種詞都、」碧翠絲搖搖頭,舀了一杓炒飯。
「不就是嗎,明明可以當廚師,卻在糾結什麼江湖恩怨。」我哼了聲。
「所以說,人類就是太纖細了啦。」碧翠絲舀了一杓炒飯。
「我不是歷史學家、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報社記者,我想要報仇,可是我該找誰報仇?我該等白嘯回復神智嗎,等他一恢復,我就一刀劈下去,我做得到喔,可是那又如何,我搞不懂了,如果他醒來之後失去記憶,或是變成植物人,我還需要殺他嗎?我能殺他嗎?我不在乎司法要對他做什麼,我現在在乎的,就是他到底怎麼做出那盤該死的炒飯。」我指向空空如也的炒飯,他馬的碧翠絲,好歹留一口給我。
●○●○●
黃烽的修練開始了,每天早上,白嘯家的桌上都會出現一盤炒飯,白嘯也只有在做炒飯的時候,會像是個普通人,一做完料理,他的眼神就為變得渙散,接著又躲到角落去,黃烽試著在他煮飯時偷偷拿走黃龍秘籍,卻被他揮舞過來的鍋鏟打消念頭。
黃烽都會在吃完炒飯之後,跟著做一盤炒飯,而公正的裁判,也就是我,還有巷尾酒吧的大媽歐吉桑。一場在破爛公寓間的廚藝對決開始了。
第一個禮拜,我們都很希望這場比賽可以持續比下去,這炒飯真是太好吃了。
第二個禮拜,還是炒飯,這炒飯真是好吃。
第三個禮拜,炒飯依舊,炒飯,好吃。
第四個禮拜,炒飯如故,炒飯,吃。
第五個禮拜,炒飯。
第六個禮拜,炒飯。
第七個禮拜,炒飯。
第八個禮拜,
「我受不了啦!」我一拍桌,想把整個桌子踢到深水城底。
「怎麼樣,我的炒飯贏了嗎。」
「贏你媽個頭,我已經吃快兩個月的炒飯,人家只做早上,你早也做午也做晚也做,完全不在意人家受不受得了,你再炒飯我一發魔彈射死你。」
「只是炒飯而已有這麼誇張嗎。」
「就有!」我氣沖沖的走出門,把裝著炒飯的便當丟進酒吧的窗戶。
「我已經說我分不出來誰好誰壞了,你幹嘛呢。」我抱怨。
「不行,這樣不夠,一定還差什麼,如果沒有贏過白嘯的炒飯……」
「黃烽,」我按住他的肩膀。「你說你不在意過去發生什麼事,那也就算了,但你一點都不享受料理,只是想要贏過白嘯,又是為了什麼?醫生,我是說大夫也說了,白嘯這病治不好了,你到底還想要什麼?」
「我……我,我想要……」
黃烽看著他長繭又傷痕累累的雙手。
「掌握黃龍五絕、離開黃刀門,之後遇到妳,嚐遍世界美食,我以為自己已經不執著廚藝和武藝,但是白嘯卻把我拉回現實,他是天分比我高、比我努力、甚至連決心都比我強的混蛋。離開白劍莊之後,他就把自己的配劍熔掉做菜刀了。」他拿起那把刻著「嘯」字的菜刀,晃了晃,好像它會說話似的。「我卻不敢熔掉我的劍,明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就是沒辦法,我沒法完全拋棄過去。」
「過去哪是這麼容易拋棄的……」
過去。
孤兒。死亡。背叛。孤獨。空虛。
那個下雨的夜晚,俗套到不能再俗套,可笑的劇情。
伸出的雙手,那一晚被雨水泡爛的食材,第一次瞭解什麼叫做料理。
「黃烽,我……」我想說話,但又嚥了回去。由我講這些有什麼用?我不是廚師、也不是江湖人士、我是……我……我是誰。
我是黃烽的誰?
「王道就是最好的,你就是不相信啊,小哥。」
公寓的門打開了。
門口站著的,是大媽歐吉桑還有……陽宇?
「黃烽,你是黃烽吧?那是……白嘯師傅嗎?」陽宇說。
「好久不見,不去天下第一酒樓練廚藝,跑來這看兩個落魄廚師。」黃烽看看陽宇,又繼續看著菜刀沈思。
「那個!」陽宇突然大叫,害旁邊大媽歐吉桑挫了一下。「那天總廚不在,但因為酒樓要大家隱瞞這件事,黃烽大哥也沒把料理完成,所以評審們說您敗了,但我嘗了您的滑蛋,我知道,天下第一酒樓,沒人比得上大哥。」
「大哥來大哥去的,多奇怪,你到底想說啥。」陽宇坐了下來,連看都不看陽宇一眼。
「我要離開天下第一酒樓,我要和您學習廚藝!」
欸,這是什麼發展。
黃烽大笑出來,「我現在可是連瘋子都贏不了的爛廚師。你還跟我拜師學藝,別打擾我了。」
「如果大哥您有這個呢。」陽宇從背包中,拿出了一本書,上頭寫了四個字。
「白凰秘典」。
「這!怎麼會在你!」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一直安靜待在角落的白嘯,突然衝了上去,一把搶下了白凰秘典,他又再度眼露凶光。
「白嘯,我就知道你在裝瘋賣傻,別以為殺了這麼多人還能為所欲為。」黃烽的手按在配劍上,緩緩移動到……我的面前。空氣的流動好像停在白嘯的身旁,他拿著典籍,完全沒有動作,像是個死人一樣站著。
「不用你、我也能保護……自己。」我替他上了好幾層防禦以及加速魔法,但為什麼我的心臟也會跳這麼快?
「不是保護,我們要一起逃命,我真不知道白嘯有多強。」黃烽嘴角的笑掩飾不住他肩膀的顫抖。
白嘯突然拿起兩本書,發狂似的笑著,他左看看黃龍秘籍,右看看白凰秘典,黃色的那本被血色般的紅線給裝訂,白色的本子則被藍色的絲線給約束。
藍色、紅色、當這兩本結合在一起的時候……
我不知該如何想像,汗滴從黃烽的額頭流下。
白嘯又轉身,一邊跳著一邊走向流理台,一路走向瓦斯爐。
接著,點開了瓦斯。
「不、白嘯、你在做什麼,」黃烽走了上去,他眨了眨眼,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
兩個瓦斯爐上。
兩本書正緩緩燃燒著。
白嘯的眼神又瘋了,但嘴角卻帶著滿意的微笑。
「你到底在做什麼!」黃烽往前衝,撞開白嘯,關了火,不停拍打著吞噬書本的火舌,但秘籍並沒有回應他。最後,只剩下幾片紙屑,隨風飄散。白嘯抬起頭,張開雙手,滿意的笑了幾聲之後,倒了下去。黃烽抓著燃盡的紙屑,也跟著跪了下來。
「喂,你們兩個在演什麼舞台劇?」我趕快跑過去扶起黃烽,陽宇和大媽歐吉桑則走到白嘯身旁查看。
「黃烽、黃烽?」我拍著他的手臂,他沒有回我,我打他巴掌,他也沒有回我,他手上似乎抓著什麼,我緩緩打開,看見上頭寫的字。
「黃乃偽GOLD,白乃實FOG」
「換個語言就念得出來,有啥意義……」黃烽口裡這麼說著,然後,昏了過去。
「打擾了,我來繳交黃烽的調查報告書,這是證明身分的名帖。」
在黃白典籍被失心瘋了的白嘯燒毀後過了五天,碧翠絲拿著加蓋了官印的黃烽名帖以及報告書來到衙門。
前台接過名帖,拿出一本名冊翻找了一陣,確認手中的名帖與冊中所載相符後交還給碧翠絲,收下了報告書。
「黃烽交代我確認人犯的狀況。」
「這邊請。」
碧翠絲走進牢房,當班的李捕快注意到她,放下手中文件迎上前來。
「您是黃烽大人身旁那位對吧,黃烽大人人呢?」
「呃,他有點事不方便親自過來,派我代替他來看看狀況。人犯現在情形如何?」
「一言難盡……不,乏善可陳更正確點。」
李捕快帶著碧翠絲朝牢房深處走去,在最深處被三名守衛看守著的精鋼柵欄後頭,一具四肢都掛著鐐銬、毫無生氣的身體躺在臥鋪上。若不是還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碧翠絲會以為那只是一具屍體。
「從黃烽大人與您送他過來起,就一直是那個樣子,連守衛給他灌水都沒有反應。大夫說他魂魄已殤,無藥可救了,但是案情重大且人犯身分特殊,上頭向朝廷發了請託,現在在等京城的太醫過來。」
碧翠絲遠遠的看著白嘯,沒有多說什麼便離開了。
回到租屋處關上大門後,碧翠絲大嘆一口氣。
「這裡這個也沒比那老頭好到那裡去啊。」
本該親自到衙門報告的黃烽現在正在廚房地板上打坐,而他身旁是一個又一個裝著蛋殼的垃圾簍子。
「那個太什麼醫的要是到了,能不能也給這傢伙看看腦子啊。」
「你說誰腦子壞了啊。」
面對碧翠絲的自言自語,黃烽回了一句。
「你醒著也說一聲,嚇我一跳。」
黃烽沒有理會碧翠絲,一站起身就朝著爐子直線前進,開火熱鍋。
「你還要做啊?雞蛋是不貴,但也沒人像你這樣買的,再這樣下去幾個星期,逮到白嘯的賞金就全送給雞農了啦。」
「就差一點,我感覺就快要找到缺乏的那一步了。」
黃烽朝熱足了的鐵鍋下了油、稍待片刻後一連打入兩顆雞蛋。
看著黃烽的背影,碧翠絲沒有說話,轉身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從腰包裡頭取出路上拿到的餐廳傳單研究菜單內容。
過了幾分鐘後,就如碧翠絲所預期的(畢竟同樣的事情已經重複了三天),從廚房傳來黃烽飽受挫折的嘆息。
「所以我說用不著這樣折磨自己吧?即使算上連吃兩個多月的味覺麻痺,你的炒飯也是讓人無話可說的程度了。」
「不,不能只是這種程度。」黃烽放棄了立刻再試一回的打算,開始清理廚具。「我不覺得白嘯就只是單純發瘋所以才燒書。按我對他的了解,他是因為已經從那兩本書中參透了什麼、不願讓其他人有機會發現他所發現的。」
「假如那兩本書真的如你所說藏有什麼奧秘,現在你手上也沒書,這樣天天浪費雞蛋能有什麼用?」
黃烽沒有回話,但他的神情暴露了他的想法。
「我們那個有句俗諺:『瘋子就是重複做同樣的事情還期待會出現不同的結果。』」碧翠絲從沙發上起身,伸了個懶腰。「你不是說廚武同源嗎?加上在把白嘯押去法院之前的時間,你已經在廚房原地踏步了快兩個半月了,要不然乾脆去揮揮劍看看會不會有什麼靈光一閃?」
短暫的沉默。
「碧翠絲,我從不知道妳這麼聰明。」
「你拐個彎罵我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
隔日尚未破曉黃烽便離開公寓,在城外找了一片空地,獨自提劍起舞。
遠方傳來雞鳴,黃烽的劍隨著他的招式在曙光中閃爍著。
「我知道這個!這就是九州方言中的『聞雞起舞』對吧!」
黃烽停下動作轉頭,看到碧翠絲坐在一旁倒下的樹幹上。
「妳怎麼在這裡?」
「我一個人又沒什麼事好幹,就來陪陪你囉。」
「隨你。」
不再理會自己冒出來的觀眾,黃烽將意識集中於劍上,一次次用劍刃劃破虛空。
第三天,在帶著便當的碧翠絲還沒有出聲呼喚之前,黃烽就自己停下動作。
「……不夠。」
「什麼東西不夠?你已經連著幾天除了吃飯睡覺外都在跳舞了,難道要開始不眠不休了嗎?」
「不是花多少時間的問題。」黃烽搖搖頭。「只是對著空氣揮劍是不夠的,我需要有個人跟我過招。」
「你歪主意別往我身上打喔,我是法師,不玩刀光劍影那套的。」
「就算全九州武術門派都滅了也不會輪到妳。打鐵趁熱,趁時間還早出發吧。」
「……我有不好的預感。」
兩人來到在清涼院的入口處,悠揚的琴音從院中傳出。
「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嗎?」
黃烽抬手示意碧翠絲保持安靜,跨上台階喝道:
「清流八聖!黃刀門破門弟子黃烽今日前來討教!」
琴聲應聲停止。
「船過水無痕,我本寬大為懷、先日爾等無禮不掛於心,然是日爾竟鑼鼓大張侵門踏戶,可知後果?」
「黃刀滅門、血濺五步,當今世上黃龍五絕傳人僅餘孤芳自賞如你、隨波逐流如我。登門挑戰是為向世人證明黃刀門一息尚存、黃龍五絕末途未至。」
「俗世一名、浮海一粟。傳人庸名爾可攫而取之,又何須擾亂無波之水?」
「無劫無難而冠名自恃,父老地下有知必嘆後生不肖、仰天垂淚。唯有與你一戰,來日面見先人時方可抬頭挺胸、不滅黃刀威風。」
「哈!黃口小兒乏識無知,倒是膽氣滿膛!」錆輕撫琴弦、放聲大笑。「得,我聖首今日便予你一會。」
「五招。」黃烽說,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碧翠絲。「憑此異邦人雙眼為證,你五招施畢而我仍不倒,則黃龍傳人之名由我領收。」
「反之?」
「項上人頭任憑處置。」
「黃烽!」碧翠絲喊道,但被黃烽用眼神制止。
「好,甚好!我雖隱居遠世、獨善其身數十載,然後生晚輩以命相請,棄之不顧天理不容!五招,爾可莫望我手下留情!」
琴樂再起,伴隨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殺意。
第一絕‧翻江騰海 ── 一道宛如巨浪的劍氣朝黃烽襲去,他放低重心、手中劍平舉於腰後,雙足點地旋轉身軀、以要將大地捲起的猛勢劈向錆的劍氣。
第二絕‧驚雷聲震 ── 琴聲一轉,變為悶雷般的低響,劍氣隨著聲響一層層交疊於黃烽上方。黃烽將劍拋於空中。他屏息灌氣,劍乘著烈火般爆發而出的氣騰空自轉,在錆的劍招轟然而墜時從中將其攪碎四散。
第三絕‧伏龍一躍 ── 地面開始震動,就像是有什麼野獸正在地面中竄動似的隆起。黃烽見狀抓住仍在空中的劍,在落地後將劍尖立於地面,同時雙腳頓地踏穩步伐,如同紮根的大樹般穩固。清脆的弦音一響、伏於地中的五道劍氣鋒向急轉、朝被包圍其中的黃烽刺去。此時黃烽高舉雙手、用劍尖朝地上奮力一擊,迸發而出的劍氣以他為中心奔散、打消了猛襲的殺招。
第四絕‧化鐵焚息 ── 如同野火熱浪、波波相連的劍波從四面八方襲來,已顯疲態的黃烽飛騰而起、借劍波之勢在半空中舞動,他的劍鋒如長江的波浪,後浪推著前浪不斷的阻擋攻勢,但毫無死角的劍波仍有數道落在黃烽身上。即使預先持氣護身,劍波仍在他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小心!」
「別插手!」
魔方陣在碧翠絲面前浮現、黃烽見狀立刻喝止她。
「可是你──」
「還剩一招!你是見證人,安靜地看到最後!」
黃烽話音方落,錆的琴聲帶出了最後一招。
第五絕‧盤木龍升 ── 一道看似毫無殺意的劍氣貫穿了黃烽腹部,隨後從他體內迸裂開來。驚人的血泉從他的腹部湧出,簡直像是將其攔腰斬斷。
「啊啊啊─────────!」
黃烽發出痛苦的慘叫,跪伏於地。錆停下了撥弦的手,一旁的碧翠絲雙手摀於口前,奮力克制自己立刻施展治療法術的衝動。
過了不知多久,渾身是血的黃烽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五絕已出……」黃烽用虛弱的聲音說。「按照約定,現在我便是延續黃刀門的正統繼承人。」
「爾胸懷青天之志。」錆的聲音中少了一分嚴厲。「縱然俗塵密布,仍有爾心底一注清泉洗汙潔穢。」
「多謝前輩賜教。」
黃烽向錆鞠躬,清流八聖頷首回禮。
「去吧。古諺有云事不過三,下回踏入此院,便是我殺意盡出之時。後會無期。」
「你實在太亂來了。」
「你則是太會操心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撐住了嗎。」
在電車上只做了應急處置,碧翠絲攙扶著黃烽回到住處,施展更加精密的醫療法陣仔細的為黃烽處理傷口。
「所以你悟出了什麼沒有?別跟我說你吃了這麼多苦頭卻一無所獲。」
「除訓練之外,黃刀門嚴禁私下內鬥。我雖領悟黃龍五絕,但從未與施展黃龍五絕的對手交手。旁觀者清,今日一役我才明白寄於我身、我卻未曾洞見的秘訣。」
「你是傷口太痛神智不清嗎,中國風又跑出來了。」
「我就九州人嘛。」
隔日,黃烽懷裡捧著一個包袱,獨自一人來到衙門。
「黃烽大人,您終於……天啊!您怎麼傷得這麼重!」接到黃烽的聯絡而趕來的牛捕快出來迎接黃烽時注意到他身上到處都是的繃帶。
「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不說這個了,我上周帶來的人犯在哪?」
「還在牢房裡頭,但就跟幾日前您的部下來看時一樣,像是死人一樣。昨天接到聯繫,太醫今日稍晚就會到了。」
「知道了,但我想親自看一眼。」
「這邊請。」
黃烽來到白嘯的牢房前,白嘯與那日碧翠絲所見相同的躺在地上,除了呼吸外什麼都沒做。
「諸位,請稍微注意一下。」
提醒了不明就裡的守衛們後,黃烽在柵欄一段距離外打開了他帶著的包袱,裏頭是一個便當盒。
盒蓋掀起的瞬間,在場的三名守衛與牛捕快都留下了口水、過了幾秒才發現自己垂涎的醜態,趕緊用袖子擦了擦。
就在同時,白嘯猛然坐起身,瞪大雙眼死盯著黃烽手中的盒子。
「這個味道……為什麼!」白嘯嘶啞的聲音吼道。「秘笈已經燒了、沒有人知道了才對!為什麼你能 ── !!」
「其實秘笈只是把隱晦的事物寫明,秘密本身一直都藏在劍式之中。就像我過去不曾與黃龍傳人對招,你也少有機會與白劍莊府的同門交手。而你太過自負,自覺已經通曉白劍七式,即使在火燒白劍莊府時也沒有細心觀察,所以才在讀過秘典之後才領悟。」
在便當盒之中盛裝的是平凡無奇的炒飯。但是並不是之前黃烽一直所做的、讓蛋液包裹米飯的黃金炒飯,而是蛋白、蛋黃與米飯分立卻又合一、以單調的顏色創造出繽紛的色彩。
「在你裝瘋賣傻的那兩個月,你一直刻意做出不完美的劣化版誤導我。在那個廚子把你早就讀過的白凰秘典帶來、被你投入火中後,你以為這個味道將永遠只屬於你。但是你錯了。」
多日沒有進食、早就血色盡失的白嘯如今脹紅著臉,張牙舞爪的撲向黃烽,但牢房柵欄與鐐銬阻止了他。
「那是我的!就連天子都沒有嘗過的味道,那是我的!只有我!」
黃烽用半是輕蔑半是憐憫的眼神看著白嘯,然後轉頭離開。
「他清醒了,接下來就交給六扇門吧。」
「得令。」
在黃烽踏出衙門大門時,那撕心裂肺的怒嚎依然從衙門深處傳出,沒有停歇。
「事情解決了?」
回到住處,正享用著黃烽完美作品的碧翠絲這麼問,黃烽簡單的用一個「嗯」回答。
將一匙炒飯送入口中後,碧翠絲閉上眼睛、讓那絕世的美味慢慢地擴散到舌頭的每一寸。
「既然你的事情辦完了,等我吃完就出發吧。」
「出發?」
「你是裝傻還是真傻啊。為了追個神經病耽誤了三個月,都忘了我是來考古的?」碧翠絲又吃了一口炒飯,房間因此寂靜了半分鐘。「就從深水城開始,你可別這時候才說還有其他事要做喔。」
回想起過去三個月的忙碌與荒唐,黃烽只能苦笑。
「行,妳要去哪裡我都陪妳。」
他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看著妖精少女滿足的笑容,在這麼長的日子以來第一次覺得真正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