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中午,火車站濕氣正濃,可以看見行李箱與鞋印留下的水痕。視線所及的遠方水氣蒸騰,大樓的窗戶反射的陽光也因此散射,霧氣光暈混作一團,尖峰時段相當熱鬧的路上現在見不到幾個行人與車輛。而我正急著要掛上公用電話。
「……車快開了,我會把事情辦妥,晚點夜叉池見。」我對著話筒說。
熟悉的鐘聲從話筒那邊傳來,蓋去了對方的最後幾句話,而慢車的鳴笛聲也選在此刻於我身後響起。我一把抓起變輕不少的手提箱,趕在最後一刻跳上火車。
推門而入,可以看見最後一節車廂並沒有坐滿,座位約莫有六七成坐著人,除了我以外並沒有人站著。在我上車處,一名旅人抱著背包,坐在最靠出口處的座位上,低著頭似乎在睡覺,並且與坐在他對面的乘客並不相識。
打著盹的旅人的對面是一對母子,母親是位面目清秀的少婦,從約莫八九歲的兒子穿著有些不習慣的亮麗穿著上,我認為他們搭上火車的目的應該是探親。暫時放在打盹的男人身旁座位上、印有知名糕點店標誌的手提紙袋似乎也證實了這點。
我的座位在中間的車廂,向用好奇眼神盯著我看的小男孩點頭示好後,我在火車緩緩加速的同時,往車頭的方向走去。
這輛車廂還有著一群像是大學生的人們,他們正在吃著從火車站買來的便當,不時談笑著。其中一個比較活潑的青年模仿起了最近當紅的電影的橋段,逗得幾個女生掩嘴而笑。
他們在車廂上方的置物櫃與周圍裡面放了不少登山用的器具,看來是有著相關興趣嗜好的社團吧。
我走過他們身邊時,一名學生有意識地將放在地上的登山器材往座位上靠,讓出空間來,我低聲道謝後來到下一節車廂。
這輛車廂的人數意外地比上一節少了些,大概只坐了一半多一點的人。兩名衣著華貴、身材高壯但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在我走進車廂時剛啵的一聲打開罐裝啤酒,他們手上的便當也比剛才看到的學生所吃的明顯好上一個檔次。
其餘的也有些較為年輕的人,兩名身著中學制服的少女提醒了我,最近也是學期結束的日子,或許她們兩人正從學校離開,要踏上小旅程或是一起回家。
這裡的車廂中有些水痕,在車廂的另外一頭,兩三個大行李箱被綁在一起,繫在椅子上,底下積了一些水。行李箱旁邊坐著一名年紀大概四十出頭的大媽正用手帕擦著雨傘。
我加快腳步,來到更加冷清的第三節車廂。
我很快找到自己的位子,與我面對面坐下的乘客是名十六七歲,不出二十歲的青年。當我坐下時,青年從正在閱讀的厚重黑封皮書中抬起頭來,用眼神跟我打了一個招呼。
我把手提箱放在身旁,拿出午餐的三明治吃了起來。
在吃飯的時候,我不時地看到青年放下小說,用疲倦的眼神望向窗外,然後搖搖頭,打起精神,繼續舉起厚重的書本看下去。
因此,當我吃完三明治,正在把包裝用的蠟紙摺好收拾時,我趁著青年再度放下小說時,嘗試性地開口問道:「這本書讀起來有這麼難嗎?」
青年一愣,然後才像是大夢初醒一樣地回答:「難嗎……?其實也不是,但是就是有點令我看不下去。」
稍微思考過後,青年補充說道:「我看小說時習慣先看結局,而這部作品主打的是懸疑推理風格,但在知道結局後,前面的劇情完全吸引不了我。」
「這樣啊?這部作品的核心詭計是甚麼?有些推理作品的核心詭計就算知道了手法,也會覺得很有趣呢。」
「高塔墜樓謀殺案,但是手法用的是魔法和超自然現象。看到題材的時候我早該有警覺的,但是就……」青年想了想後決定這麼說:「判斷出錯了吧。」
「高塔?這可不是常見的題材呢,一般來說不是密室嗎?」
「是不常見,不過既然說到密室……或許這個也能算是密室的變體版本吧。」
「喔?怎麼說?」我問。
青年似乎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表情,我連忙解釋到:「我個人是靠賣書維持生活的,因此對於讀者的意見往往很感興趣。」
看著我露出慌亂的情緒,青年這麼回答:「不會不會……我就只是在整理思緒而已。」
然後,青年說起了這樣的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某所有著古蹟的大學學園中,一名女士與有著精神病史的二女兒基於某些原因,一起登上了高塔。久久未回的兩人引起了家人的注意,在大女兒抵達現場時,女士的屍體已經躺在高塔下方了,而在塔頂的二女兒的精神疾病再度發作。
令人感到詭異的是,女士的屍體上有著在生前就留下的被某種有著利爪的非人生物暴力對待以及抓撓的痕跡,這不是柔弱的二女兒可以辦到的,而二女兒的指縫中甚至沒有找到女士的皮膚樣本。
高塔位於一般學生無法進入的森林中,而死者一家正是土地的擁有者,所以平時可以合法進出土地上。而警報系統並沒有偵測到有其他人在那時進出在高塔周圍。
而在故事中期,作為偵探的主角又找到一條線索──在高塔頂部,正常人無法徒手攀爬到的地方,掛有一條女士的身上衣物碎片。這代表著女士在死前甚至用了某種人類所不能知的方法高高飛起,然後才墜樓摔死。
同樣,在高塔的外牆上並沒有找到攀爬或是曾經裝有裝置的痕跡。
「這聽起來確實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犯罪,就算我讓警報系統壞了,有好幾個人潛入了也難以達成……一群利爪壯漢從窗口把女士高高拋起也有點難度。」
「因為是魔法啊,」學生聳聳肩,「故事的後面承認了有長著翅膀的惡魔,死者一家人又是有著古老的血脈的人,整篇故事都在跟你講這種事情。」
「這確實不是推理小說。」
「有著推理小說的外皮而已呢。」
「……不過,這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怎麼說?」
「這麼說好了,首先要解決的核心謎題,就是如何將女士高高舉起到跳不到也爬不到的地方,然後摔死對吧。」
我用手指指著上方,繼續解釋:「首先,書中只提到了警報系統,這應該只是單純地指在森林的邊緣防止別人跑進去的裝置吧。那麼,假如能有甚麼東西從上天空進入森林中,不就可以躲過警報系統,又提供了高空殺人事件絕佳的施力點嗎?」
「你是說鳥或是飛行器嗎?沒有大到可以把人抓起的鳥,而飛行器的話,不僅會有噪音,風壓也會造成明顯的痕跡,要是這是真相的話,作者一定得在現場進行描述的吧。」
「那是比較先進的飛行器,事實上有些經典的飛行器不會有那麼大的噪音,也不會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像是熱氣球。」
我解釋道:「在適當的操作之下,我們可以假設犯人駕駛著熱氣球,巧妙地從高空接近森林,並且慢慢降落到高塔上方,並且從熱氣球上垂降下來,抓住死者,進行看似不可能的謀殺案。」
「可是書中有特別提到,那些抓撓的痕跡不像是人類所為。」青年提醒我。
「既然已經解決了關鍵的謎題,這些自然也是信手拈來就可以解決的謎團。不是人類所為,那就用無限接近於人類,但是又不是人類的東西來進行犯案就行了。」
「對了,」我說:「像是大猩猩怎麼樣?在熱氣球上面綁著一隻大猩猩,因為被綁在熱氣球上,所以猩猩必然會緊張,會瘋狂地想要抓住些甚麼。然後熱氣球上的人就這樣,將大猩猩拋入高塔中,將死者抓出來後摔死?」
「但是如果是怕極了的大猩猩,應該會想要抓住高塔然後就不放手了吧?」
「對,這也是一個重點,所以,犯人應該要準備有機關的籠子,讓大猩猩能抓到的範圍有限,並且在適當的時候可以讓大猩猩出手抓東西與讓大猩猩暈眩鬆手。」
「這太荒唐了吧?現場可是有著別人在的。」
「可別忘了二女兒有著精神病史,一個有著精神病史的人誠實說出看到一隻飛天猩猩殺死了母親的證詞被採納的機率有多少?不,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兇手才會選用這麼離奇的方式殺人。而且,二女兒也有可能是共犯,光就犯人可以鎖定犯案地點與時間這點,二女兒的嫌疑就極大。」
「但是再怎麼說,熱氣球都有點太大了吧?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大學學園中呢,總會有人看到的吧?」
「這點嘛……其實不是不可能的。有個人做過實驗,實驗者拍攝了一系列的影片,並且在背景中安插入一些突如其來的大猩猩演員出現。結果大多數的觀影者都沒有發現那些大猩猩出現過,並且在重播時才發現,他們矢口否認的樣子就像是實驗者提供了編輯過的影片一樣。這個現象告訴我們,在沒有預期的時候,人們會很容易忽略看到的東西的。」
「可是熱氣球是合理地會出現在天上的東西。」青年提醒我。
「確實……確實……那麼,這樣如何?」我彈了一下手指說:「事實上,那時候天上並沒有出現熱氣球。」
「正確來說,熱氣球存在,但是沒有人能看到,因為熱氣球所在的位置在非常高的高空。」
「這個時候,大猩猩勢必得仰賴穩固的鋼索才能從高空垂降下來,而鋼索正是在空中極度難以用肉眼看到的東西。」
「然而這樣又會有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在極度的高空中,熱氣球要怎麼定位呢?」
「高塔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森林對吧?那麼,只要在許多樹上綁上鋼索,就可以定位住熱氣球的位置的吧。書中有提到,警方搜查了附近的樹頂有沒有被鋼繩勒過的痕跡嗎?」
青年坦承:「這倒是沒有。」
我繼續說道:「而且,如果可以遠端操控大猩猩的行為,那麼,在事成之後遠端操控鋼繩自動鬆開然後隨著熱氣球離開,應該也不是不可能的對吧。」
「所以,整起事件的真相也可以當作是一個乘著熱氣球的飛天大猩猩的謀殺事件,不是嗎?」我如此總結。
「真的不是。」青年這樣回答我:「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大猩猩事實上沒有那麼長的利爪。」
「那就是某種有著利爪的類人猿生物,或是裝了假指甲的大猩猩。」我聳聳肩說道。
「那不存在吧。」青年用著某種像是在抗議的語調說。
「大概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說。
「但是和書上寫的結局也不一樣。」青年繼續據理力爭。
「確實……但是,你知道現實生活與小說最大的區別在哪裡嗎?」我問。
「馬克吐溫說過的話?小說的創作上必須考慮真實感,而現實生活不用。」
「正確──而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其實我是偵探,而我登上這輛車,是為了阻止一起即將發生的謀殺案呢?」我又問道。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青年呆滯了數秒。
「呃、不好意思,你說你是偵探,然後還是為了阻止一場謀殺案才登上火車的?」
顯然青年並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展開,在回過神後,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重複了我剛才說的內容。
「是的。」
「謀殺案?在火車上?而不是其他地方?」
「不錯的切入點,至少委託上是這樣說的。」
「這不是很奇怪嗎?」青年放下了那本厚重的黑封皮書:「先不論是否出現死者,但偵探是相對於謎團的存在。」
「有了事件才會有偵探,你這樣不就是未審先判了嗎?」
「這個問題就跟先有蛋或先有雞一樣,偵探的目的是解決事件,換個角度來看,如果能在事件發生前就阻止它,那也是種解決的方式。」
「這是詭辯。」這一次,青年明確地提出了抗議:「退一步來說,就算你所說的謀殺案是真的,那也是還沒發生的事情,你又該如何找出犯人呢?」
「這就是我剛才提問的,『現實生活和小說最大的區別』。」
「你現在的思考方式,依然過度拘泥於故事既有的『規則』。」
「就我的立場而言,若要阻止車上多出一具屍體,那偵探的工作依然只有一個。」
轟隆、轟隆,火車恰巧於此時進入了山洞,原本的陽光也被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亮白色的內部照明,讓這節只有我和青年二人的車廂更顯冷清。
「推理?」
「沒錯,推理。」
「你是指,在遼闊森林中的高塔上,被乘坐熱氣球的大猩猩犯下謀殺案......之類的推理嗎?」
似乎是發現這麼說有些帶刺,青年連忙揮手賠不是。
而在我和青年就小說開始對談的這段期間,後兩節車廂的人也陸續來到我們這節車廂,但全都只是路過,畢竟有著洗手間與販賣機的是第四節車廂,包含找乘務員在內,無論是想上廁所或者想買點小東西,都一定得經過這裡。
「確實呢,不過雖然聽起來滑稽且不切實際,但不否認都是能夠做得到的對吧?」
「如果你要執著於合理性的話,是比什麼魔法與惡魔合理多了。」
「哈哈,畢竟我也沒看過那本書,發想總會比較奔放;不過如果是實際案例的話,那就得嚴謹一些了。」
「打個比方──從最後一節車廂開始說起好了,坐在靠出口位置的那對母子,男孩應該有過敏體質,而且是花生過敏。」
「他們購買的那家店也有賣一些輕食,可以看到放在手提袋上方的兩個三明治空盒,其中一個寫上了『無花生』的標註,下方選購的糕點也是不含花生的種類。」
「那也有可能是他們單純討厭花生罷了。」青年不以為然地說道。
「是有這個可能,但剛才他們從第四節車廂回來時,我注意到那男孩手中,拿著的零食包裝上都有過敏原標示,如果不是相關症狀者,特別這樣選購的機會是偏小的。」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好吧,你說的有道理。但如果受害者是那孩子,又是誰下的手呢?」
「這我就沒什麼把握了,畢竟剛才一直都待在這裡,沒辦法確認一二節車廂中人員流動的情況。」
「不過照理來說,坐在對面座位的那名男子,甚至是母親的嫌疑會比較重,畢竟他們的位置是最尾端,任何人只要接近都很不自然。」
「我明白了。」青年點了點頭:「那這樣的話,只要特別注意那男孩的飲食,就可以阻止所餵的謀殺案囉?」
「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露出了苦笑,將疊好的蠟紙又拿了出來,折成一隻紙鶴,放在座位旁的窗框上。
這算是我的怪癖,每當思考陷入瓶頸時,就像是為了配合忙碌的大腦一般,手也會跟著靜不下來,有時候是剝玉米粒,有時候則是織毛線,直到前一陣子才改用摺紙取代,畢竟紙張總是比較好攜帶,也比較好處理。
「坐他們對面的那名男子身懷鉅款,他的上衣口袋中露出了一小截鈔票出廠時專用的包裝,恐怕背包中裝的都是現金,而且還是新鈔。至於來源則沒辦法確定,如果是不法來源的話,只要發個訊息查一下,應該很快就能鎖定目標。」
「此外,男子還是個登山常客,腳上穿著一般人平常不會購買的登山鞋,並且和那幾位大學生是同一個俱樂部的成員。可以看到他們的背包上都掛著相同的俱樂部會員專屬配件,男子特別壓低身形、刻意不讓自己太顯眼,除了攜帶鉅款的警戒心之外,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熟人認出。」
「至於那幾名大學生──姑且用男A、男B、女A、女B來稱呼好了。男B和女B應該都是初次參加登山活動,他們腳上雖穿著登山鞋,但身上的服裝卻不適合登山,算是初學者常犯的錯誤。」
「男A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他的服裝和行為舉止都有一種嚴肅刻板的氣息,可以觀察到他似乎不喜歡男B那樣譁眾取寵的行為。每當男B炒熱氣氛時,他總會下意識地緊抓著大腿褲管,以至於那部分皺成一團,這似乎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或者是宣洩壓力的方法。」
「就像你現在做的那樣嗎?」
青年的視線落在我的雙手上,短暫的談話間,我又完成了青蛙和牛的摺紙,放在紙鶴的旁邊。
「這倒無法反駁呢,或許人類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就是這些千奇百怪的怪癖了。」
「女A的部分,則是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真要說的話,就是她非常在意時間這點。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他們看起來沒有登山結束後的疲憊感,工具與裝備基本上也都是乾淨的,那麼就應該是在前往登山的路上。但這輛火車只有在快到夜叉池前,才有能夠一爬的山,在這之前都是寬廣的平地,說是怕錯過下車時間的話,也未免早了些。」
「原來如此......」
不知何時,青年已經拿出一本小筆記本,平攤在剛才那本超自然推理小說上,針對我剛才的觀察心得做了摘要。
「沒想到你這麼有興趣呢。」
「比這本書有意思多了。」青年敲了敲充當支撐的黑皮書:「雖然這樣的發言有些不恰當,但以故事來說,這種身處其中的臨場感,確實蠻吸引人的。」
「啊、請別在意我,這筆記是我個人的習慣......就像是你說的怪癖那樣吧?」
青年一邊解釋著,一邊催促著我繼續說下去,我點了點頭做為回應,對我來說也剛好能做個整理。
「第二節車廂的部份,那兩名喝著啤酒的男子應該是某家化工廠或傳統產業的主管,他們拿來墊便當的東西,上面印著『有機溶劑與工安衛生』,可能是參與完某場研討會,正在回去的路上。」
「要再進一步縮限的話,這兩人胸前的口袋都掛了一支公司贈送的鋼筆,其中一人上完廁所後,用來擦手的也是公司發送的手帕,幾乎可以確定是哪一間企業,但該公司最近的經營狀況不是很好,打算精簡人力,據說已經確定至少裁撤掉一名主管。」
「而那兩名女學生則是患有氣喘,她們手中都緊握著霧化吸入器,並且刻意選擇了離中年男子與大媽最遠的中間位置,就是為了避開容易引發症狀的煙味以及香水味。」
「最後那名大媽,從她擦傘的動作看來,應該是和我同一站上車的乘客。如果是這樣倒沒什麼,但她還帶了那些大行李箱,就顯得和周圍格格不入。除非是立即會用到的東西,否則依照那個數量來看,交給快遞來處理,或許會是個比較明智的選擇。」
「再加上,從我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前一節車廂的尾端;在乘客進入第三節車廂的空檔,透過車門開關的間隙,可以看到那大媽在擦完雨傘後,又解開行李箱上的綁帶,豪不費力地將行李箱單手提起、進行擦拭,顯見那些行李箱本身似乎就沒裝多少東西。」
「也就是說,與其說裝了什麼東西,不如說是要準備裝什麼東西。」青年在筆記上畫了個圈圈,並加註上剛才所提出的看法。「不過若只有行李箱這條線索,實在難以和謀殺案扯上關係。」
「沒錯,她和第一節車廂的女A相似,都是舉止令人在意,但離謀殺案較無緣的兩位。」
「然而,目前為止所觀察的結果,也都只是些皮毛,每個人離『兇手』都還有段距離呀......。」
我停下了摺紙的動作,揉了揉太陽穴,接著又說道:「......更麻煩的是車廂這個環境,如果不想暴露的話,那行兇的手法又會更加受限。」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請說。」
「既然你是為了阻止這輛車上的謀殺案,那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這輛列車最後方四節為乘客能使用的車廂,乘務員和行李車廂都集中在前半段,你卻不是找乘務員合作,而是找有可能是兇手、甚至是被害者的我談論這個話題?」
「再裝下去就沒意思啦,助手先生。」
我沒好氣地打開了手提箱,拿出我所收到的委託書。上頭明確地寫道,屆時於乘客車廂將會發生一樁謀殺案,希望我能前往阻止,同時會包下我所坐的車廂,並指派一名助手坐在我的對面。
「真是的,就不能再多配合一下嗎,偵探先生?」
雖然嘴上抱怨,但青年還是笑著揭開了黑皮書的封面,從中取出一模一樣的委託書。
「抱歉啦,畢竟一開始和你的對談實在是嚇到我了。」青年語帶無奈地說道:「我還以為這次合作的對像,是個天馬......不,或者該說是天『猩』行空的奇怪偵探呢。」
「就別再挖苦我啦,我可不想在超自然推理小說上耗損太多腦細胞。」
「不過嘛,有些事情我要說在前頭。」
只見青年從懷中取出了某樣物體,對著天空的方向就是碰的一聲。
那是把黑色的左輪手槍。
「喂!你打算做什麼......欸!?」
看到青年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嚇得跳了起來,打算撲上前去搶走他手上的槍械。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只不過是一聲槍響的時間,我和青年就來到了車頂之上,隨著火車移動。
正確來說,是飄浮於車頂之上,我可以隨意檢視車廂各處的細節,也能夠聽到每個角落的耳語,包含我所在的車廂。是的,就像絕大部分靈魂出竅的故事所描寫的段落那樣,我就這樣浮在空中,看著火車,也看著我自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喔?沒想到你的適應力還挺不錯的呢。」青年把玩著手中的槍械。「如你所見,我們能夠在保有既有感官的情況下,同時確認其他車廂內的狀況。」
「畢竟這次狀況比較特殊,是在案件還沒發生前要阻止這一切,我認為所需的資訊會比平時更多一些。」
正如青年所說,我現在正看著第三節車廂內的狀況,青年就坐在我眼前,摺紙也好端端地堆在窗框上,只不過腦中又同時湧入了從空中俯瞰的資訊,這種感覺還挺不可思議的。
「......糟糕,有點想吐。」
「呃,我記得座位底下有嘔吐袋。」
「真是謝了。」
我在人中與額頭抹了薄荷,祈禱這種不適感可以快速退去,我恨死胃酸湧上食道的感覺了。
「總之,我想說的是,雖然名義上我是來協助你的,但我對謀殺案本身卻不是那麼在意。」
「這話怎麼說?」
「就如同先前和你說過的那樣,我看小說時習慣先看結局,如果說這起列車上的謀殺案是一部小說,那也就僅止於此。」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這之後會有誰被殺死這樣嗎?」
「不太算是,我所知道的就和你的委託人一樣,火車上即將發生謀殺案;但有趣的是,那傢伙居然找了偵探,試圖扭轉結局,這就讓我對前面的劇情有點興趣了。」
「我相當好奇,究竟一介凡人,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能夠編寫出什麼樣的劇情、以及扭轉結局到什麼程度。」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我七手八腳的比劃著,試圖讓青年理解我指的是同時飄浮在火車上的這個詭異狀況。
「算是助手份內的工作吧。」
「這把左輪手槍......你要說是超自然力量也可以,只要是關於調查上的需求,你都可以提出來和我討論,我會盡量滿足你的提案。」
「當然,這也不是萬能的就是了。不能做到的事情還是有的,另外就是額度只剩下5發。」
「超自然左輪......這太不科學了......」我喃喃自語道。
「現實就擺在你眼前,信不信由你囉。」青年雙手一攤,擺出了個莫可奈何的姿勢。
「順帶一提,比起『助手』,我的立場比較接近於『觀眾』。」
「因此,你也不用那麼嚴肅,或許對你和你的委託人來說,希望的是能夠阻止謀殺案。」
「但我只是一名觀眾,感興趣的也只有過程,你只要提出合情合理、能夠吸引我的推理,那就足夠了。死者是誰,甚或是沒有死人,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轟隆、轟隆,隧道的轟鳴聲逐漸遠去,溫暖且耀眼的午後陽光又再度闖進車廂內,也籠罩著飄浮於火車車頂的我們。
「那就開始吧!推理的盛宴!」
腦海中湧入了青年的身影,他就在車頂上,左手緊抓著那本黑皮書以及筆記,右手則握著左輪,對著一望無際的天空高舉吶喊。
「『偵探』啊!在抵達夜叉池之前,竭盡全力地思考吧!」
既然都能以意識去操控靈體在火車上漫遊,得把細節看得更鉅細靡遺才行。
我的意識飄向了第四節車廂,也就是後面有著兩位大叔、一位大媽和兩位女高中生的那節,絕不是什麼第二節車廂。
大媽已經擦完了傘,正在打開其中一個大型行李箱,從中翻找著些甚麼,但我的意識認定那絕對不是現在第一要務。
「你不停下來看一下,感覺是重要線索?」助手突然插嘴。
「唉,你閉嘴啦。不是要當觀察者?」
我繼續閉著眼冥想,操控著我的神智繼續向前飄盪。
到了第四車廂的中間,末端的兩個壯漢結束他們放縱的暢飲啤酒,正交頭接耳地講著悄悄話,眼神游移地注視著四方。
我的靈體停止前進並往下潛,視線來到了座椅的高度。
「你真得不去看看,說不定是謀殺案的關鍵?」青年又想打斷我。
我沒有答覆,但我很清楚此時此刻一定可以做到的事。
操控著靈體,我漂浮到女高中生的座位,因為周遭都沒有其他人,所以她們坐姿相當隨興,當然風景也一覽無遺。細白的大腿與被內褲夾緊的……
啪——
意識被硬生生地拉回,原來是青年手上拿的黑皮書被用力地闔上。
我怒視著眼前的青年。
「這位偵探,說好的推理盛宴呢?」青年無奈地看著我。
「我剛剛不就說完了。你還要想要我說啥?又不是警察,不能去搜身或盤問……還不如好好發揮這能力,不然以後還有什麼機會。」我說得很理所當然。
「老實說就算有靈體的穿透能力能觀察車廂內可疑人士的一舉一動,但能阻止他們的依舊是我們的肉身,在這條筆直到幾乎無從隱藏的火車內,這能力似乎沒有太大功用。」
青年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陷入了沉思。
『下一站,夜叉池。下一站,夜叉池。』
熟悉的月台廣播響起,停駛的火車又開始加速。
「啊對!我知道了!你用能力把自己分離,身體在原地幫我顧行李,靈魂跟我走,就可以當個實質的觀察者,我的東西還不會被偷上火車的臭小鬼亂摸走,真是兩全齊美。」
「就這麼說定了?」我試圖與自稱助手的青年握手。
青年嘆了一口氣,握住了我的手。
手一伸回,他便朝天花板開一槍,這次我的意識沒有跟著被帶離,所以很清楚地見到並未有任何火花從槍口迸裂,頭頂上更沒有子彈孔,那就像一種宛如虛張聲勢的自我催眠,只是透過動作誘導加上槍聲,達到瞬間意識跟著子彈飛到車頂上的感覺,最後要讓人完全回復意識,就透過像闔書的強烈驚嚇聲。
這青年真不簡單,比起當偵探助手更適合去考個心理治療師的執照,這麼酷炫的手法一定會吸引一堆人來看診。
我從座位站起來,朝下一節車廂走去,「你應該在旁邊吧?」
當然沒有人回答我,「我準備去最後一節車廂,畢竟剛剛說那名登山男子抱著的背包感覺超有問題。」
我稍微對一下錶,時間上大概再二十分鐘就要到夜叉池站。如果這段期間都沒有出現死者,那應該就算我達成勝利條件,雇主也得乖乖交出錢來。
我帶著輕鬆的步伐來去尋找線索,但正要跨進連結另一車廂的通道時,令我渾身打冷顫的聲音響起。
嗶、嗶、嗶……
熟悉的電子音在我身後響起,對於火車來說那可能是最糟糕的存在。
「偵探,給我回到位子上!」剛剛還一臉呆滯的青年像突然回魂般對我喊著。
當我往回走,令人恐懼的電子音就從車廂內消失。
「難道說,不會是那個吧?」
「對……剛一聽到聲音,我的意識就往你的手提箱一看,裡頭的夾層藏著倒數計時的炸彈。」
「哈哈,原來我就是那個犯人,看來一樁謀殺案也不見得是只殺一個人。」
乖乖回到座位上坐下,我的腦袋在隱隱作痛。
「所以你要怎麼辦,嫌疑犯偵探。」青年死盯著我。
「你先給我暫停。如果我是嫌疑犯,我才不會跟你客氣,一定跑給你追。而且在高速行駛的列車上引爆炸彈,一定是一整台一起翻覆,哪個傢伙會那麼白癡幹這種事?」
「可能是你吧?」青年吐槽。
「更何況我從來不知道,我的手提箱有夾……」
想起當時在用公共電話跟老婆通話時,有那麼一瞬間沒將注意力放在一旁長椅上的手提箱,只瞄到有個臭小鬼從旁邊閃過。
「掉包!」難怪當時提上火車時,會感到手提箱重量減輕。
中午打開手提箱取三明治時,也因為放在衣服上沒有特別注意到裡頭衣服的異樣,現在才發現裡頭塞的衣服品味真得很差勁。
「有哪個偵探會對於自己的隨身物品那麼不在意的。」
「的確是我太大意了……你剛剛是穿透進去看到那炸彈嗎?」
「它是在一個全部密封的內層裡,只能見到上頭在倒數的紅光。」
「那感覺更不能去隨意打開,而且在場的人也不具備著拆彈技巧。這讓我想確定一件事,你穿透進去幫我喊一下倒數時間。」
本來想置身事外的青年,額頭也開始冒著冷汗,他點點頭答應。
「十七分鐘。」他用一副毫無生氣的臉說著。
不等他繼續報時,我又來到上次的位置,「三十秒……」
我立刻又往前約莫一公尺,「十五秒。」青年有氣無力地喊著。
糟糕了,感覺會很不妙,但我試探性再向前踏出一公尺,「七……」
在他還沒說完,我早已被恐懼催促著衝回位子上。
「十五分鐘。」
「簡單來說這是一顆根據我的位置而鎖定倒數的炸彈,當我從位子走出半個車廂約十二公尺,它的倒數就變成三十秒,每多一公尺就再減半。在一定範圍內卻又變回正常的倒數。」我故作鎮定地說著,換我背後的冷汗沾濕了我的襯衫。
「意思是指什麼都不做十五分鐘後全列車的人也會跟你一起陪葬,就算想跑也會直接爆炸……」青年又再次回復神色。
我跟在座位的青年說道,「我可以肯定,這炸彈跟我綁在一起,一定是那該死的三明治塞了什麼。最後剩下的時間指的是……」
「夜叉池車站。」青年臉色一沉,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高速行駛的火車再靠近車站時,因爆炸翻覆衝進月台將一次性造成重大傷亡……原來這次的謀殺案實際上要殺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大群一般市民?
不需要言語,我看了青年一眼,只要條件達成就能解決這問題!
青年點點頭,他再次朝車頂開一槍,頭便慢慢垂了下來。
我一把抱起手提箱,提起腳步卯足了全力朝向火車尾衝刺。
一進第四節車廂便撞到了從座位上起來整理大行李箱的大媽,偷瞄一眼在聊天的可愛女子高中生,兩位喝醉大叔正在起爭執。
第五節車廂內的登山社團又把東西放到走道擋路,那位耍自閉不加入話題的男大生想想還是很可笑,難怪沒人緣。
衝到最後一節車廂,車廂尾段那小孩正要打開吃含有花生醬的餅乾。我見狀大喊,「那位地方媽媽!你的寶貝在吃花生啊!」她一聽到立刻制止小男孩。抱著背包的男子也被我吵醒,擠壓了背包,幾張鈔票就這樣飄到地板,等等搞定要來偷摸幾張。
呼、呼、呼,我正在壓榨著我的肺強迫著他吸入更大口的空氣,使盡全力奔跑原來是如此痛苦的事,更何況是抱著約莫兩公斤的手提箱,還要保持不劇烈晃動。
我打開最後一節車廂的後門,在火車尾端的平台吸吐著新鮮清涼的晚風。
夜幕垂降,夕陽渲染過的景色在我眼前不斷眼前呼嘯而過,背對著前進方向,金黃色平原一片片收縮消失於地平線上,但現在沒時間欣賞!
「是每小時一百公里!」青年也衝到了最後一節車廂,朝著尾端大喊著。
「太棒了!」
我用力地將手提箱向外甩出並大喊,「我會履行我的職責,不會讓在場的任何人死掉!」想了想說這句話的我真是帥翻了。
這樣到時候問其他客人時,我也有完美的在場證明,證明我解決了這件事。
甩出去後,它在空中畫出完美的弧線,並快速地被往前疾駛的火車拋在腦後。
如果物理公式沒算錯的話,要當場炸死我,爆炸半徑至少得是十七公尺。這樣做相對運動拋出,絕對沒問題吧?
思考到一半,強烈的閃光閃過視野,我馬上抱頭蹲下。
隨即到來的爆炸與轟隆巨響震碎了身後車門上的玻璃。
果然在抵達夜叉池前解決事件。
我瞄了下手錶,竟然還有八分鐘可以去上個洗手間,真是賺翻了。
甫一打開了門,卻發現大家都離後車門躲得遠遠的,甚至開始往前面車廂跑去,只剩下男子之前抱著的背包被留在地上。
耳鳴一從爆炸聲恢復,我就聽到了那令人作噁的嗶嗶聲。
「你他媽的……」
「前面第五節車廂的登山袋和第四節車廂的大行李箱都有炸彈!偵探,快往前跑!」青年對我大喊。
當然不等他說完,我早就在消耗最後僅存的力氣往前衝刺。
月台上是有什麼大人物非得要幹得那麼絕,幕後兇手大人你到底有什麼毛病?
啊等等……
老婆今天會在夜叉池月台接我,這可不妙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跑在旁邊的青年用詫異的眼神看我。
「你快去車掌室,要他關掉第三節與第四節的車廂連結器。這台是電器設備的火車,只要再撬開就可以搞定。」
一進入第五節車廂,我隨手抄起了一袋登山杖,重量很紮實,完美!
「可是其他乘客都堵四節車廂前頭。」
「你不是還有這個嗎?」指了指他腰間只能用來唬人的小東西。
距離剩下三顆炸彈爆炸還有五分鐘。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打斷了面前正說著故事的青年。此人與我年紀相仿,一上火車便特地前來向我搭話,我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自來熟的人,於是決定沉默以對。而這一後果,便是青年獨自一人興高采烈地說起了故事。
「我寫的奇幻冒險偵探故事,你不喜歡嗎?」
奇幻、冒險、偵探,這些元素還能融合的再差一點嗎——當然,我沒有將我的真實想法說出口,只是隨口回了一句。「說實在的,我挺討厭最近柯南劇場版的。」
「這樣啊,那麼你覺得這個故事鋪陳的如何呢?」
「……為什麼這麼問?」
「畢竟,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這故事的謎底了,對吧偵探。」
「我不清楚你在說些什麼。」我把玩著手中厚重的黑色封皮書。「畢竟這個故事並不需要偵探的登場。」
「不不不,說甚麼呢?」青年說道,語調充滿刻意。「故事中不是有個偵探嗎?這說不通啊!」
「你認真?」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要我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故事特別花上精力來個解謎篇,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這樣嘛,畢竟到你要下車的車站還有些時間。」青年如此說著,整了整外衣,從口袋中拿出一張車票遞給我。車票上頭寫著「到 海神鎮」四字,那是夜叉池火車站的前一站。「你當然會在這裡下車,對吧。」
我不發一語,只是瞄著青年外衣腰間處不規則突起,那裡放著方才青年整衣時,刻意露出的黑色左輪手槍。
「放心放心,這東西跟剛剛故事裡的那玩意不同,它可是會按照科學原理好好運作的。你的世界裡還暫時不會出現什麼神鬼惡魔之類的存在。」青年察覺到我的視線,用輕快的語調說著充滿威脅性的內容。「趁你下車前,來聊聊你對故事的看法吧。」
我嘆了一口氣,開始整理思緒。
初見與回味。
無論是何種小說,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閱讀體驗皆會有所差異,然而在推理小說當中,這種差異由其明顯。
初見之時,讀者處於對犯人、手法、人際關係、乃至世界觀等等的一切都未知的狀態,此時,讀者能夠體驗到完整的驚喜,享受的是詭計本身的精采。
回味,則是在知曉所有信息的狀態。此時,讀者關注的焦點會轉變為作者如何鋪陳這個詭計,看作者如何在各種小地方插入重要的線索,又或是如何誘導讀者陷入慣性思維的陷阱。
換言之,在謎底已知的情況下,推理小說便成為「讀者」解讀「作者意圖」的遊戲。
於是,青年這是要我解讀他故事中隱含的意圖嗎?
毫無疑問,兇手只能是「故事中的青年」。
畢竟他是唯一有辦法從這件事故中逃脫的存在——利用那把超自然左輪。更別提那句
「前面第五節車廂的登山袋和第四節車廂的大行李箱都有炸彈!偵探,快往前跑!」青年對我大喊。
連炸彈放哪都講這麼清楚,也還真個是好心的犯人。
話說回來,之所以在故事中不隱藏犯人的身分,本身就是要對我坦白自己就是「犯人」這件事嗎?
那麼除了這個以外,故事中還有什麼訊息?
我一把抓起變輕不少的手提箱,趕在最後一刻跳上火車。
『偵探』明顯意識到了自己的手提箱變輕了,然而卻毫無戒心,此舉著實不像時常活在危險之中的偵探。所以說,這裡便是在暗示著「那傢伙不是真正的偵探」的這一事實嗎。
如此一來,
青年似乎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表情,我連忙解釋到:「我個人是靠賣書維持生活的,因此對於讀者的意見往往很感興趣。」
這句才是對『偵探』真實身份的暗示嗎。考慮到後面的詭辯,這怕不是在說這人其實個推理作家。
而這也的確是事實,接到委託時我稍微調查了下雇主,是個以寫非本格推理小說維生的作家。
順帶一提,我手中的黑色封皮書便是他的著作——雖說他只負責了前面謎題設計的部分。
當初似乎是在月刊中連載,而且聽說原先的謎底因為過於荒唐,導致編輯部不得不找人代寫完成推理解謎的部分,更加諷刺的是,這本書卻成了他的代表作。
「那就是某種有著利爪的類人猿生物,或是裝了假指甲的大猩猩。」
難道這就是原先設計的謎底?如果真是如此那還真得感謝編輯部——不對,如果這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我面前的青年就會是那本書的關係者——像是代寫了結局卻毫無功勞的代筆人之類的。
太荒唐了,這只是胡亂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能印證推論。回到故事吧。
「正確──而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其實我是偵探,而我登上這輛車,是為了阻止一起即將發生的謀殺案呢?」
我的委託人計劃了這一次的委託。他聘請了我,一個真正的偵探,來扮演助手一職,原因不外乎是打算是當作小說取材吧。
然而不知為何,青年也知曉此事——這大概便是為甚麼在故事尾端,『偵探』會突然變成一個好色大叔,而劇情突然朝著柯南最新劇場版的方向直奔而去。
毛利小五郎與柯南。
一個名義上的偵探,實際上的幹話仔,配上名義上的助手,實質上的偵探,還能有更加代表性的組合嗎?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的推論。」青年打斷我的思考。「不過該是你退場的時刻了。」
「你聽見了?」
「你自言自語的聲音還挺大的。」
「你真在車上裝了炸彈?」
「這個嘛……誰知道呢。」青年一副不至可否的表情,同時指了指我手中的書本。「委託函,在那裡面對吧。」
「你怎麼知道的?」
「畢竟那傢伙就是那樣的人。」
我沒再追問,厚重的黑色書本連同委託函一同交給青年,隨後便提著隨身行李默默下了火車。
我可不打算為了別人獻出自己的小命。
再說了只是個披著推理小說外皮的故事,沒有偵探登場的餘地。
看著緩緩發動的火車,以及一位提著巨大皮箱,跳上火車的中年男子,我心中默默想著——
要是能在抵達夜叉池前發現就好了呢——這列車上並不存在偵探的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