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的男性撞擊到身後的收納櫃,並跌坐於地板。
鮮紅的血液從靠近心臟的傷口汩汩地流出,煙硝飄盪在封閉的密室,與血腥混雜成令人作噁的氣味。
月光帶著靜謐的殺意,透入了成為密室的房間。殺手脫下了兜帽向即將死去之人展現了面貌,那是與男子身後櫃上照片裡的女人如出一轍的容顏,但如今的神情卻絲毫不帶任何情感,只剩死亡。
打破沉默的是男子驚恐與不解。
「為什麼……為什麼是妳……到底……」
從喉嚨深處噴湧出的鮮血已不允許他繼續接下來的質問。
憤怒和懊悔滑過他的臉龐,模糊了男子的視線,眼神僅存著對於眼前這位死神痛苦的哀求。
她搖了搖頭。
男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微微地上揚了嘴角。
接著又是一連四聲槍響。
櫃上的相框隨著震動,如自由落體般落下,隨著已無生命的身軀一同碎裂在無盡蔓延的血泊中。血液滲進了相框粉碎的裂縫,吸飽鮮血的合影已無從用肉眼辨識。
她重新戴上了兜帽,消失於密室角落的黑影。
月光是生與死的界線,
活人被賦予了月神溫柔的照耀與祝福,
死人只能枯萎並消逝於月亮冰冷的陰影。
***
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一日 S市上午十一時五十二分
於某公寓套房內發現已死去多時的男性遺體。該名堺姓男子為已婚男性但 並未有任何子女。新聞斗大的字幕如此標示著。
「根據發現者通報。在經過受害者的房門前,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朝他襲來,並在久按房鈴後未有任何人前來應門。在尋找一樓的房東前來打開房門,便立刻報警。於警察陪同下,最後在主臥房發現堺姓男子的遺體,而遺體上則有數發彈孔,兩發位於心臟附近,剩下三發則直接射入大腦,且臉皮整個剝落,手法甚是凶殘。」一名瘦小的女子激動地報導著這起事件。
「警方已不排除他殺的可能性,並將其失蹤的妻子列為可能的嫌疑人之一。另外,根據當時在場的警方所言,房門在打開前內部是呈現真空的狀態,因此在突破被鎖住的房門時,有大量空氣被吸入房內,真實情況還有待查證。」女記者彷彿很有興趣地提出了疑問。
「以上為S市記者現場連線報導,將鏡頭轉回棚內主……」
「逼‑‑‑‑‑‑」電視的畫面被立即切掉,轉為黑色無訊號的螢幕。
黑色螢幕反射所映照出的是,一位五官端正的成熟女子臉龐,卻有著兩道已乾涸的淚痕。
***
八月十五日 凌晨兩點
滿月夜晚灑落的金粉已失去光輝,取而代之地是兇惡的赤焰火光,正熊熊焚燒著整棟透天厝。
磚瓦堆砌而成的水泥牆壁早已被大火烤至番紅,不斷重複著剝落與坍塌,逐漸步入毀滅與終結。一旁種植的園林造景也慘遭烈焰的毒手,變成焦黑脆化的無機物,宣告著任何生物在如此大火裡都不可能逃離死亡。建築的窗戶與鐵製欄杆也扭曲變形,放於門口的門牌被高溫熔解,僅剩一個「堺」字。而這樣如煉獄般的火場內,卻傳來股五花肉特有的油花被火焰燒炙,在燒烤店內才能聞到的獨特氣味,而實際上到底是什麼,已讓人不敢繼續猜像下去。
如此強烈的火光固然吸引住在較遠處的住民和消防機關的注意。
人類湊熱鬧和群聚的個性,正巧也被操弄烈火的死神所利用。不知是蓄意還是偶然,房屋內部存放的不知名物體也被高溫激發,然後引爆。聚集而來民眾之中也造成不少人的死傷。
當時,這起讓公家機關忙得焦頭爛耳的事件,隔天一大早自然登上了頭條新聞的版面。同時,房內三具成為黑炭的屍體,也因為火勢過於猛烈早已無法辨識。所幸堺姓一家當時並未待在家中,而是位於S市國立醫院,堺家並未有人在大火中喪命。但在一周後,堺家的長女成為了失蹤人口,警察致力於搜查卻未有任何收穫。
一名住在R市郊區的老年人,在已泛黃的日記上如此寫到。
***
二零一六年八月 盛夏
「亞仁,就某種意義來說,滿厲害的!竟然又求到了這種籤。」
穿著藍色連身洋裝,踩著白色高根涼鞋,外貌年齡大約20歲的女性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而她綁的馬尾則甩向男子的臉,並遮住了視線。
「你擋到我了!」
一手支開了湊過來的女友,一手將籤拿到了眼前。
從廟裡抽出來的詩籤上寫著:
「 月下飛容星霜露,廿歲邇來昔未狂。
怯羞韶光似瑤夢,窮途赤血終歸昂。」
男子吞了一口口水。
「這首詩前面都還好,最後一句怎麼寫得有點可怕。」
「我也這樣想。特別是跟你上個月去日本的淺草寺,抽出的那支大凶籤。有些像的地方,也是說要小心血光之災,不過它上面寫的是來年。會不會在指不同的事啊?」
男子思忖了一下。
「我其實也不太懂寺廟籤是不是會講麼遠的事情,不過就盡量小心為妙,畢竟很多事情都很難說。」
「你這句話根本在幫自己在立旗子嘛。」
「當然是先插完旗子,再自己拔起來啊!我可是最擅長這件事。」
「你是指在去日本前的那幾場面試嗎?我記得那時候你說如果沒有錄取,就不去日本了。結果連續好幾家公司最後都沒有回音,結果在要取消訂票前一天就突然收到通知說你上了一家外商公司。嚇都嚇死我了……」
「是這樣沒錯啦。好像是他們剛錄取的人突然不能來了,我這個備取的莫名就收到通知了。」
「不就是你的運氣特別好嗎。不管是兩年前你受傷的腳又能行走了,還是二十年前躲過的那場大火……啊,我不是故意的……」
「還好啦。姊姊雖然現在仍被歸在失蹤人口,但相信她一定還活得好好的,甚至說不定幹了壞事正逍遙法外。」男子又露出一臉苦笑。
「好啦,別管這件事了。我回去煮紅酒燉牛肉給你吃。」
一臉擔憂的女友總算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末涼。」
「什麼事?」
「你看一下你手邊的購物袋。」
「嗯?」綁著馬尾的女性開始搜索著手上亞麻編織的袋子。
裡面還放著剛剛買的各種晚餐用的食材和日常生活的消耗品,兩把蔥、兩根紅蘿蔔、一瓶牛奶、一盒牛腩塊和一袋家庭式衛生紙,然後她發現了。
一個白色樸素的小盒子,沒有品牌標示或多餘的裝飾,但從盒子質地來說可感受到裡面所裝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
「我想你或許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了。從以前到現在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不管是我還在坐輪椅的時候,還是我現在可以走的時候,我從只能看著你的背影,到現在能與你走在一起望著今天最後的晚霞。」
「我很感謝你帶給我的時光。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我想繼續跟你看著這樣的晚霞。你願意嗎?」
「噗哈哈哈。」女子突然冒出一串笑聲。
「?」男子一臉驚呆得望向綁著馬尾的女性。
「你不用特別這樣安排,就算你只是簡單給我戒指,我也還是會答應你。」
女子輕盈得牽起了她男友的手。
「小笨蛋,我們回家吧。」
泛紅的臉頰在夕陽的餘暉下閃閃動人,兩人好像又再次陷入了戀愛的漩渦。
男子心想著今天燉牛肉還是少放點辣椒好了,一邊幸福地欣賞著火紅的天空逐漸被墨藍渲染和明星點綴,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牽起了女友的手一同踏上返家的歸途。
月亮在墨黑的天空裡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
我是廣末涼,今年26歲的我終於在2017年的春天裡,與認識了二十年但正式交往的話只有三年的青梅竹馬,堺亞仁結婚了。
我們家從小就住在附近,小的時候也經常跟他和其他小孩在一起玩。最早記憶的應該是5歲的時候,那時他整天坐著輪椅一副臉色蒼白的樣子,卻總是要在大熱天跟我們玩各種耗費體力的遊戲。每次被他家人發現,總是害大家被臭罵一頓,說我們怎麼都不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而我都回阿姨說。「他看起來很想玩,我覺得沒問題啦。」
接著就被鐵拳敲頭伺候,然後比亞仁大2歲的姐姐,堺亞美,就會跑來幫我說情。然後又偷偷謝謝我帶她弟弟出來,請我下次繼續努力。現在想起來她還真是壞心眼,不過亞美姐妳到底現在在哪呢?
至於我們的結婚嗎?
或許旁人覺得有些奇怪,明明都認識那麼久了,為什麼還要拖到現在?不過我可能就是這樣的人,想再多了解一點他,才會想有進一步的關係。畢竟那場大火後,他變得跟以前很不一樣,讓我當時有些迷惑,但也算是好的改變,總而言之他現在是個非常可靠又成熟的人。雖然仍然只是月入3.5K的上班族,連我賺得錢都比他多,不過能互相幫忙維持這個家,應該是他最大的優點吧。
「喵!」一隻暹羅貓蹭過我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小腿。
牠是之前一直養在老公家中的一隻有著黑色鼻頭、黑耳和黑色四肢的白貓。因為這種貓在日常生活中很少看到,所以就算在街上遇到,都可以直接說這一定是我們家那隻貓,更何況現在是在家裡。
「(๑•̀ㅁ•́ฅ✧」小咪露出了這樣可愛的表情,看來她看到我在注意她了,便想跟我要桌上這塊魚,真是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
「雖然這當你早餐有點太好了,來!這些給你。可不能被那位壞心眼的傢伙發現喔,不然媽媽又會被罵了。」我順手夾了一小塊味噌烤魚給她。
「喵!」她很開心地回應了我,並迅速叼走。通常她還滿機靈的,不會弄髒家裡地板,至少我是沒發現有過這樣的污漬出現在地板或任何傢俱上。
早餐吃飯這樣的習慣或許是被老公影響,聽說他們老祖宗家很久以前在務農,所以早餐一定是米食,才會有力氣下田工作,而這習慣也被他們一直流傳下去。雖然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不過早上吃飯其實我也滿喜歡的。
「別發呆了!你等等還要上班喔。」從廚房裡走出來圍著圍裙的男子,正是我的老公,堺亞仁。適合夏天的髮型與沒留任何鬍渣的臉,乾淨整齊可以說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
因為老公上班時間比我晚大概一個小時,所以固定由他來準備早餐。而我則會比他提早下班,所以晚餐則由我來做。
這樣不成文的規定也默默變成我們之間的默契,而且不管再怎麼忙,一星期至少要做四次飯。他準備的早餐可說是世界好吃,然後晚餐我就會想做超越他的料理,這樣就能超越世界了!這難道是料理的軍備競賽?
「我可是在慢慢品評你的料理喔。看來這次烤魚的皮有點焦,至於涼拌青菜是不是味醂放得有點多,感覺差強人意。」我故意說出幾句希望他回嘴的話。
然而他把他戴著手錶的左手移到了我面前。手上的金屬錶指針正指著7:45……
「啊啊啊啊!」我崩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便快速將最後幾口飯和青菜塞入嘴裡,然後四處張望自己的公事包的位置。
「已經把你的東西都塞進去,並放在門口囉。」老公很淡定的表示。
「有你真好!」我馬上衝向門口。
我開始在門口的梳妝鏡前整理自己白色襯衫的衣領,檢查自己臉上的妝有沒有需要再補強,然後看一下劉海的位置。嗯,非常完美!
我立刻一腳踩入我的黑色高跟鞋,提起公事包準備出門。
「騎機車還是不要超速喔。」
「(๑•̀ㅁ•́ฅ✧」小咪也在門口跟我揮手,然後她就被老公抱在懷裡。
「不用擔心。」正要轉頭出門時。
「你給我等一下。」老公吸了一口貓毛。
「是烤魚味,不是跟你說過不能給貓在早上吃這種東西嗎?」
「啊啊啊,我要遲到了。再不走就不行了,晚上見。」一溜煙地,我就從門口消失,耳後還傳來幾句小抱怨的聲音。
這有點潔癖的個性還真是他的小缺點,以前是這樣嗎。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快點趕到公司,而且等等好像還是我要向公司做財經報告啊。拜託還是殺了我吧。天啊!今天難道還會遇到更倒楣的事嗎?
***
抱著貓的男主人放下了手邊的貓,並走回了廚房脫下圍裙。他進入了浴室開始梳洗和整理,因為剛剛做菜的緣故,滿臉的油煙味是不管誰走在路上都不討喜的。之後,他換上了適宜出門的打扮,而非一般上班族的白襯衫或西裝褲。
這時一通電話打來,讓男子的手機開始微微震動。便繼續將貓食倒入貓專用的寵物碗內,邊接起了電話。貓同時也湊了過來開始享用著早餐。
「喂,你好?喔喔,是教授啊!你說那台離心機怎麼了……好,我等等聯絡廠商,請他們派人來檢查……至於那份資料我該怎麼處裡……好,那我就先備份好了……嗯,那剩下我到實驗室再說。」
男主人掛上電話,開始確認要放入背包內的隨身物品。暹羅貓這時對著男主人喵了一聲。
「小咪,可不要隨便勾引路上的公貓,你可是有血統認證的!」男主人如此說道。
「(๑•̀ㅁ•́ฅ✧」貓再次擺出了招牌動作,便鑽入大門下適合給貓通過的貓道。
「好了,該準備出門了。」
男主人隨手翻看了一下日曆的日期,不過比較特殊的是他們掛在牆上的是一般家中比較不常看到的農民曆,上面除了寫著日期也寫著屬於當天的節氣。
「原來今天又到了八月十五,剛好是滿月的時候。看來今天晚上要晚點回家了,等等發個簡訊跟老婆說一下。」
男子背起了裝有電腦的黑色後背包,打開了家裡大門後,將門鎖上便離開了他的住處。他在離他家不遠處的一個公車站牌,搭上了8:45的公車,前往位於S市某家與大學合作的公司,而他上班地點就是公司內某間實驗室。
***
空蕩的辦公室內僅剩一盞檯燈依然照耀著,鍵盤此起彼落地敲打,一位OL還在她的辦公桌前努力奮戰。她正打著關於早上略為失敗之會議的檢討報告,窗外陰鬱地天氣也符合著她現在的心情。
今天一整天給人感覺不太妙,我邊如此思索著,邊持續敲擊著那井然有序的黑色方塊,順便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我應該有記得帶傘吧?」
不行!不行!我怎麼又再”幫自己插旗”了。
不管是早上出門時,覺得不會有更倒楣的事,或是之後跟同事說限定的特價便當不可能會賣完的事,還有最後覺得老闆應該不會來找碴的事,都成功應驗了……中午老公還發來一封簡訊說今天會晚回家,叫我可以不用煮他的份……
不高興!
雖然每件都是小事卻在同天發生,還真是累死我了。最後回去還不能找老公訴苦,人生好累。
不過老公晚歸的原因,我倒是略知一二。
每三個月的滿月,他就會特別跑去距離R市郊區,位於旁邊樹林中的一間小廟,去那裡拜拜。據說當時他的腳會好,也是托那間廟裡供奉的神祇的福,所以每到這個日子都會晚歸。之前有次我也偷偷地跟過去,從頭到尾見證過老公在那裡拜拜的整個過程。回到家的時候,還是被發現我跟蹤的事。說起來他們一家開始有這個習慣是不是從那場大火開始呢?
我看著螢幕輸入完檢討報告的最後一個字。我雙手一攤,發出了終於解放的歡呼。還好現在這個時間大家都下班了,不然我一定被同事投訴。
然後我看了看牆上的鐘,剛好是西班牙人吃晚飯的時間。既然老公不回來吃,那我晚餐也隨便解決好了,就決定是公司對面那家麥當當了!
「這是您點的板烤雞腿堡套餐,吸管這邊自行取用。」
我隨手拿起了滿載食物的紙袋,邊走邊拿出了漢堡逕自往嘴裡塞。
飢腸轆轆的嘴,瞬間享受到肉食動物撕裂獵物的快感,和草食動物咀嚼纖維素的輕盈。纖維素和蛋白質果然是人體的必要飲食,同時滿足腸胃的需求,並讓我們通體舒暢,至於澱粉則慢慢被我的唾液分解,那甜味便是葡萄糖的精髓。雖然速食在現代都市人中被評為不健康的飲食,但又能同時滿足五大營養中的各項需求,真是一個矛盾的食物。
「叮」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嘴裡繼續咬著吃到一半的漢堡。拿出放在牛仔褲右邊口袋的手機瞄了一眼。上司又傳了封簡訊表示,下次的簡報果然還是由我負責,我總有一天一定要舉發壓榨勞工的上司惡行。
當我還心生怨懟時,一抹黑擋住了視線。
「碰」我和另一位同時被撞倒在地上,我嘴裡的漢堡飛灑了一地,左手的袋子也感到潮溼而沉重,看來薯條和紅茶都沒救了。不過這可以全說是我的錯,有誰會邊走路邊吃漢堡,又邊打訊息呢?
「你還好嗎?」我伸手想去攙扶跌坐在前方的女性,雖然臉有一半被運動服的兜帽和過長的劉海遮住,但看得出是五官端正且面貌姣好的黑髮女子。
「沒關……係。」她避開了頭,彷彿不願讓我看到她的樣貌。
「可是會撞到你,都是我的錯。你讓我看一下有沒有哪裡受傷吧?」
「……」她迅速看了我一眼,又撇開了頭。
她立刻轉身站了起來,消失在人群之中。
難道是我剛剛用凶狠的表情瞪她?嗯?她在地上遺留了一張紙條。
寫著:「臉譜 百華 白領 4 108 2」
「這個好像在指R市的某個位置,難道要我到那裡……但我不要!」我隨手把這來路不明的紙揉成一團,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最近的詐騙集團手法還真是越來越新奇了。」
我的肚子仍然不滿足,老公今天也不在家,那就讓自己放縱下好了。到了附近賣鹹酥雞的攤子,替自己再買了份已經算是宵夜的晚餐。
盈滿的月色透露著貪婪,將夜空的星光啃食殆盡的滿月之夜。
***
我繼續邊走邊想享受著,那油炸物在我嘴裡迸裂時的酥脆和肥胖的罪惡感,同時也來到公寓的樓梯口。我家位於四樓,是個不高也不矮的樓層,但有時沒電梯還真得很不方便。不過拿來消耗我吃下去多餘的肥油剛好,但正要轉過四樓樓梯的轉角。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自己家的門口,我立即又退回樓梯的另一側。
那個跟我相撞的女性竟然站在我家門口,然後她在翻找著我家的鞋櫃?現在的詐騙手法有這麼純熟?直接找上門。
我立刻開始狂往嘴裡塞剩下還沒吃完的鹹酥雞,袋子一空,就從樓梯角落站了出來。
「渚樸凹掰估噴了!」向她比了個等我一下的手勢。咀嚼咀嚼。吞。
「你不要太過分了!大搖大擺得亂翻我家的東西,你信不信我報警。」
女子完全不理會地翻過四樓的欄杆一躍而下。
「什麼!」一個箭步衝過去,想抓住她,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我也頓時發現綁在欄杆上一路垂到一樓的麻繩,這樣要我追上去的手法真得是太過老套了。
所以我拒絕!
我用手機撥打了110通知失竊,順便給認識的鎖匠寄了封簡訊,準備換個新的鎖。然後打了電話給老公,目前無人接聽……不過等等就會回撥給我吧。
看了下包包,果然沒有鑰匙……反正就是在這裡待到老公回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休想我會追過去,我可是知道驚悚片怎麼演的。
***
九月十六日 凌晨零點
望月高掛,今天也是沒有星星的夜晚。
一個約莫8歲的小女孩從後方的森林,走到了焚毀倒塌的房屋前,久久尚未離去。彷彿在端倪、思索著什麼,但在這種時間這樣年紀的小孩出現於此,是否與上個月的事件有關?
我走上前向她詢問,當我靠近才陡然發現一個令人害怕的現象。
這孩子的臉就像是黏上去的一般,皮膚彷彿隨時要從臉上脫落下來。
她持續地瞪視著我,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突然她朝我襲擊而來,臉在快速的移動中彷彿要被扯下。握成勾狀的雙手從左右圍來,我感受到她對我的殺意與憎恨。
我向後跳了開來,但同時也被取下了掛在脖子上的勾玉狀的吊飾。我頭也不回地開始狂奔,但她卻沒繼續朝我追來?當我回頭看時,她早已從倒塌的房屋前面消失。
她到底是誰呢?為何她會從森林的那處出現?那裡應該沒有任何東西,印象中只有一個已坍塌的小廟。
泛黃日記的一頁上,記錄著某天所發生的一件奇妙事件。
***
「月亮好圓喔。」我倚在自家門口,望著皎潔的夜空發著呆,等待著救援的出現。身上滿是鹹酥雞的油炸味,這套OL裝也穿一整天超不舒服的,好想洗澡喔。
要不是我剛好忘記帶鑰匙出門,又剛好碰上小偷偷走了我的鑰匙,現在肯定早已沖完熱水澡,躺在舒舒服服的床上,看著電視上最近快要完結的美劇。我看了下手錶,似乎時間已經是明天,總算今天終於過完了。
從樓梯口傳來了走上來的腳步聲
應該是老公吧?
滿心期待的我馬上就發現自己的錯誤與荒謬。
從轉角現身的是拿走鑰匙穿著運動外套的女性,但這次她脫下了兜帽,更將過長的瀏海用髮夾夾到髮際,所以可以很清楚看到她的長相,果然真是個美人。
我也將散亂的瀏海撥向了耳際。
「哎呀,你竟然自己回來了。我可是等妳很久了,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現在交出鑰匙然後滾蛋,或是我來開握在手裡的防狼警報器,讓整棟公寓的人都注意到你。」有點大聲地向她宣告我的意圖,並且握住了手上探照燈型的警報器。
她嘆了口氣。
「你也真得是很固執。」她隨手將鑰匙拋給我,不偏不倚地飛到我手裡。
「咦?這麼乾脆?」
「原本是想跟你在那裡說這件事情,比較容易說服你。但無可奈何,你打死也不跟上來,所以我只好在這裡親自給你說,雖然說完你一定不會相信我。」
「你果然是詐騙吧?」
「因為你周遭正發生著事件,只是你全然未知而已。不過這也是平常人的思維,就像與其擔心會不會明天碰上殺人魔,更會思考明天的晚餐該吃什麼吧。」
「所以你是指有殺人魔在這個城市裡?」
「就廣義上來說,是的,不過事件的地點比較靠近R市罷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警察,你發現了這件事。通報了多少會被注意吧?」
「如果你有特別關注的話,其實R市每年的失蹤人口有將近15人,而且大部分是來這裡觀光的遊客。因為是遊客,當地的警察也只會當作一般的走失處理,而且失蹤時間很微妙。」
「那你怎麼又敢篤定是殺人事件?」
「因為我也可以算是事件的目擊者。」
我有點驚訝又有點懷疑,現在聽到的所有資訊。她說的這些事情是真實還是危言聳聽的謊言?我居住的小鎮真得是一個有殺人魔存在的地方?
「你繼續說吧。我要不要相信也是我的事。」我將警報器放回了我的公事包內。
「你有聽過臉譜嗎?」
「你是指中國京劇的演員臉上的化妝?」
「嗯,這樣說也沒錯,那是呈現給大眾的一種形式。不過要說的是,更早以前臉譜的起源。」
「是歷史喔。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做,你就說來聽聽。」我又在門口坐了下來。
「歷史上是用來歌頌蘭陵王的戰功和美德,由後人為了紀念所流傳下來。但實際上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北齊,他們的臉譜又是什麼?一段史料上記載著,蘭陵王高長恭,勇猛善戰,貌如婦人,每次出戰,均戴兇猛假面,屢屢得勝。雖然看起來只是很平凡的敘述,接下來我要說的克能會超脫正常人一般的思維。」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接下來的她可能想說的奇聞軼事。
「蘭陵王,齊文襄帝高澄第三子,同時是驍勇善戰的武將、策動戰略的軍師,而他在暗地理也是司掌自春秋後已失傳的正統儺祭的祭司。」
「喔?」有點不太懂她想表達的東西。
「看來你已經開始懷疑了,讓你看一下證據。」
她的手搭在她的臉頰上,接者慢慢地她的臉就被一點一點地剝了下來,整顆頭的皮膚連同頭髮被她輕鬆的提在手上。
然後我就看見了位於臉皮底下鮮紅色肌肉纖維與白色脂肪及骨骼所構成的組織拼盤。那些持續流動的血液與深紅光澤,無疑是人體的皮囊底下肉體。骨碌碌的眼球仍然持續盯著我,可見的肉體表面刻滿了看不懂得的符號和文字。
看到這幕我快忍不住想放聲大叫,但我立刻摀住自己的嘴。
「感謝你的體諒。這樣你應該會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了。」她又再次將手上的臉皮重新貼回了自己血肉的臉上,很神奇地竟然毫無痕跡變回之前的樣子。
「那我繼續說吧。所謂的儺祭,舞蹈的人帶著面具,扮動物、扮人,甚至扮神來驅邪逐疫的演出,替眾人祈求整村一年的安全與富足,而最初的面具即是以罪人的臉皮來製作。他們以古代的圖騰作為法陣來固定,將一個人的臉皮附著在另一位臉上,然後在儀式的舞蹈結束後,即把跳舞者獻祭給神完成儀式。我想正常史料上應該不會寫到這些。」
「那跟蘭陵王……」忍不住提出質疑。
「我現在繼續說下去。我提過蘭陵王是儺祭的後繼者,所以在他的策略裡自然會想將這儀式善用於他的軍事行動中。他會將敵軍俘虜的臉皮在掙扎中撕下,並以圖騰附加於他的軍隊臉上,自己則戴上敵人將軍的臉,在交戰時敵軍會因為看到已逝同僚的痛苦面容感到害怕而畏戰,使得每場戰役都能告捷。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出現了。除了他以外,其他軍人的臉都無法正常取下,如果試圖脫掉,就會出現跟我一樣的情況。那這樣的情況又要如何解決呢?」
我無話可說,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分太多,但活生生的證據又在眼前。
「這時有群來自湘西的祭司提供了蘭陵王解決的辦法。若用已死去並失去身分之人,便能輕鬆解決在世之人身分的問題。因此,這群非人生物便誕生了。它們稱做”換臉者”,他們不僅能換臉甚至能成為跟那跟人相同的體態和年齡,甚至連記憶也能模仿。但需要透過每隔一個月的月圓時分換臉,去吸收受害者的靈魂,來維持重新得到的生命。而不斷重複這樣的行動後,那些非人生物也開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意識與想法。這一切的記載都在蘭陵王飲鴆自殺後,隨著那群祭司消失無蹤。」
「那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把我變成這樣的人跟我說的,同時我的存在應該是介於戴面人和換臉者兩者之間。當然,想找到那該死的傢伙是不太可能,畢竟他也是戴面人,不可能維持著原貌。」
「那這些到底跟我有麼關係呢?」我再次提出質疑,絲毫不想跟這麻煩事扯上關係。
「喵!(๑•̀ㅁ•́ฅ✧」一隻暹羅貓從貓道裡鑽了出來,可能是聽到了我們談話的聲音。想起來我其實是要進去屋內的,不該浪費時間再聽這人說光怪陸離的事。
「二十年前的大火,就是這歷史毒瘤遺留下所造成的悲劇。」
「?」我瞬間滿臉疑惑。
「我是堺亞美,堺亞仁的姊姊,堺家唯一活下來的人。你所熟知的那個人,並不是他的真實身分。」
眼前這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出了最令我匪夷所思的話。
***
命運時常是殘酷的。
例如那一天發生在R市──也就是亞北市的慘劇。
炙熱難耐的高溫、被捲入其中的青梅竹馬、尖叫、爆炸、斷肢、焦炭──屍體。
不管怎樣哭喊、不管怎樣祈禱──等待著只有破滅。
我別開視線,愣愣地望著夜空,望著被緋焰染腥的月,望著─────她。
在一片血紅的視界中,分外突兀的少女。
她無視地心引力,停駐在半空俯視著我,像個人偶般臉上毫無表情。而那過分華麗的紅色哥德式蘿莉塔服飾,正隨著周圍空氣的變化不斷擺動。
「人子、ぼくの姿が見えるかい。〈人子,你能看得見我?〉」
進入耳內的日語、跟伴隨話語真意的內容一併傳達進腦海。
「妳──是誰?」
擠盡身體最後的力氣,我奮力吐出這幾個字。少女卻未回答我的疑問,只是點頭,說出更加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良い、実に良い。寿命限界九拾年以上の人子よ……このままじゃ、あんたは死ぬ。ああ、実に惜しい。〈很好,非常好。壽命限界在九十年以上的人子……這樣下去,你必死無疑。啊啊、這太可惜了。〉」
她道出顯而易見的事實,同時嘴角勾出微微的彎,如同弦月。但──那是即使在這片火海中,也能讓人發寒的魔性之笑。
「──ぼくは軸の魔女。オリナイ‧アリシルド。〈──我是軸之魔女。歐莉娜伊‧亞莉希露德。〉」
自稱魔女,同時具有東西方臉孔特徵的少女,緩緩降下地面,接著對我伸出右手。
「ここで無為、無能、無意味に死を選ぶかい。それとも、ぼくと契約して生きることを選ぶかい。〈是要選擇在此無為、無能、無意味的死去,抑或是跟我訂下契約活下去呢?〉」
──那一年,一九九六年的八月十五,我的命運〈生命〉就此停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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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一日 S市上午十一時五十二分
「根據發現者通報。在經過受害者的房門前,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朝他襲來,並在久按房鈴後未有任何人前來應門。在尋找一樓的房東前來打開房門,便立刻報警。於警察陪同下,最後在主臥房發現堺姓男子的遺體,而遺體上則有數發彈孔,兩發位於心臟附近,剩下三發則直接射入大腦,且臉皮整個剝落,手法甚是凶殘。」
「嗚哇,這什麼?好噁心喔……哎呀哎呀螢幕關掉了。」
一名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女,盯著電視目不轉睛地吃著洋芋片說道。但戲謔的語氣以及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早已出賣她對此不痛不癢。
「嘖……線索又斷了嗎?」
「沒辦法,誰叫你慢慢吞吞的。又過二十年還是在原地團團轉。你要不要乾脆改名叫歲月流轉。」
她把吃空的洋芋片袋子揉成一團後,準確投進垃圾桶。
「我有時候會想,你中文說得好過頭了。好到讓我懷念你過去說日語的日子。」
我皺起眉來,對頂著跟我青梅竹馬一模一樣面容的魔女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藉由這副軀體得以現世,要在這城市生活下去,第二外語能力也是必要的。這麼說來,S市明明就有三河市的稱呼,為什麼要用英文代稱呢?」
啪的一聲,她拉開第二包洋芋片的袋子,卡滋卡滋地繼續吃著高熱量零食。
「政治操作吧,這塊土地被太多國家統治過。即使現在也不過是依附在強權國家底下的傀儡政權。要抹滅前一個統治政權的文化,把城市名稱變成這種不三不四的縮寫也是一個方法。」
我隨口胡謅道,趁隙從她手上把剛開封的洋芋片奪走。
「說過早中晚只能各一包,這個派不上用場的洋芋片魔女!」
她瞪圓雙眼,不可置信地摀嘴道:
「太過分,你明明知道最近的洋芋片都裝空氣,一包根本吃不到多少!鬼畜!惡魔!變態洋芋片PLAY魔人!」
「洋芋片PLAY到底是什麼嶄新的發想……」
「……反正目的就是我的身體吧。」
她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嬌羞低下頭去,微微抬起穿著短白襪的左腳。
「別、別搞錯了,人家只是為了洋芋片才讓你可以舔人家的腳腳。」
「拜託別拿我青梅竹馬的外貌這樣惡搞,話說回頭你根本沒有半點要協助我的意思吧!?」
「說的也是呢,要讓你迷倒在人家的腳腳下的話,還是用自己的身體好些。」
「這不是重點吧,目前的線索根本支離破碎──」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變換身姿回原本的面貌,從沙發上站起身往我走來,並伸出食指輕抵在我的唇上。
「事件一旦解決,我跟你的『時間』都會再次轉動……你會回到那場大火中,步入死亡。我則再次孤身一人,等待下一位90年以上壽命限界的人……跟我在一起,有這麼不愉快嗎?」
語畢,她鼓著腮幫子挪開了手指。
一時之間,我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神魔戰爭──神子與魔女透過契約者進行的戰爭,而契約者可以獲得相對應的能力,代價是做為他們的棋子互相殺戮、對抗。
但要看到、接觸他們的必要條件跟壽命有關。她稱之為壽命限界,指得是從現在到死亡所剩餘年份,神子、魔女的「格」越高,需要的標準越高。
眼前少女,歐莉娜伊的壽命限界是九十年。
以現代人類平均壽命來看,幾乎只有剛出生嬰兒才有機會見到她。像我這樣十六歲還能看見她的例子可說千載難逢。
那日,我們彼此訂下契約。
我獲得她的幫助與「觀測事象之軸」的能力。發動的代價只有一個──獨立在軸的外側。至今,我的本體仍然停在一九九六年,直到解決事件為止,我只能被困在世界的外側,不斷在一九九六年與二零一七年之間徘徊。就連現在也是對世界來說極度曖昧的存在。如果不透過歐莉娜伊的幫助,連走出這間房間也辦不到。
然而──我直到堺亞仁第二次死亡時,才發現問題點。
身為觀測者的我,只能透過間接手段取得情報,也就是借助那隻貓,或是該說使魔。
且每次反覆的事象軸都會有些許誤差,雖然照她的說法,事象的象限不會改變,多少會有模糊波動的範圍,導致事態出現變化也是沒辦法的。
但第一次堺亞仁在二零一七年的五月五日被殺,第二次卻在不同的時間點。剛剛也是。
再加上沒有快轉倒退或是重點場景回顧,至今我經歷整整六十年的時間,看著堺亞仁與廣末涼結婚三次,也死了三次。
我到底、要怎麼靠一隻貓、找出事件真相、外加解決事件?
不可能吧?怎麼想都是契約詐欺吧??
所以、所以──我才察覺到她真正的用意。
只要事件不解決,我跟她的時間就永遠不會前進。
可是──
「歐莉娜伊,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也────
「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了。來統整至今為止的情報吧。真是的──讓魔女擔當偵探可說是空前絕後呢。」
她輕盈地轉過身去,百褶裙隨著搖曳輕揚,也因此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從對話中可以確認,1996年,5歲的廣末涼跟堺亞仁認識,此時堺亞仁還坐輪椅。堺亞美 7歲。」
我翻開筆記本,寫上這一次新獲得的情報,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
「再來是1996年8月15,凌晨兩點……一切的起點。堺亞美失蹤。」
「貓翻到一本泛黃日記,記載1996年 9月11日,一個8歲小女孩搶了日記主人的勾玉。」
「2014年,堺亞仁的雙腳可以正常行走,以及廣末涼跟堺亞仁開始交往。」
「2016年,堺亞仁抽到籤,來年會有血光之災。」
「2017年,春天,26歲的兩人結婚。」
「2017年8月11日,三河市的上午十一時五十二分,堺亞仁死亡觀測確立。」
「以上是這一次的發現,坦白說少得可憐。」
我闔上筆記本。
「是呢,幾乎什麼都無法推理。哎呀哎呀,花了整整六十年,只得到這樣,有沒有一種大量蹉跎光陰的奢侈感?沒關係,至今至少可以確信一件事,這位堺亞仁是一切的關鍵,他的死象徵事象陷入永劫迷霧之中。只要被觀測確立,就只能回到原點重新開始。」
歐莉娜伊輕聲說道。
「我說啊,只靠一隻貓真的太勉強了。」
「你討厭貓嗎,喵?」
她模仿著使魔貓的表情與動作,雖然一點也不像。好啦,貓叫聲很可愛這點我可以承認。
「收集情報的效率暫且不論,就算知道誰是兇手,誰牽連其中,又要怎麼幫助他們?」
「這個、人家答應你的只有觀測事象之軸,可沒說願意提供介入手段。不過──誰叫人家是善良溫柔最優的魔女呢。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仍有意願解決事件,這迷宮就不會沒有出口』。」
「……那個。」
「喵?」
「……可以不用靠那麼近沒關係。」
我投降似地移過頭去,逃避她像隻小貓般地貼在我胸前,以極近──甚至還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紫羅蘭香味的距離。
「那麼,這次就從關鍵的二零一七年開始吧。」
「欸?可以嗎?」
「可以呀。哎呀哎呀,你的表情怎麼這麼僵硬,早餐吃壞肚子了嗎?」
啊,怎麼突然有點想窩囊地哭訴,把我白費的六十年光陰還來……
「總之,開始吧──」
身高足足小我一個頭的軸之魔女伸出雙手,捧住我臉頰,踮起腳尖來。
「『神魔契約による──〈以神魔契約為誓──〉』」
異口同聲地,我們展開詠唱。
我知道的,原本我就是將死之人。
只要再往前走上一步,就是生命的終焉,自我的完結。
如果停在原地,什麼也不做,就能無限永恆地延長那終點。
但──這是錯誤的。
那天,她死了。
被不講理的命運,被後面策畫陰謀的「真兇」所殺。
那麼,對我來說,答案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是正解不是嗎?
為了尋找這命運的出口、
為了反抗這不講理的命運、
為了對「真兇」報上一箭之仇──
──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
「汝に運命(ちから)を贈る!〈贈與汝命運(力量)!〉」
「汝に運命(ちから)を貰う!〈從汝獲取命運(力量)!〉」
與歐莉娜伊第四次的吻、第四次感受到的體溫。
嗯……果然是紫蘿蘭花香呢。
剎那,強烈的光芒遮蔽視覺,我迎來第四次的二零一七年。
***
二零一七年十月五日凌晨零點。
「二十年前的大火,就是這歷史毒瘤遺留下所造成的悲劇。」
「?」
「我是堺亞美,堺亞仁的姊姊,堺家唯一活下來的人。你所熟知的那個人,並不是他的真實身分。」
這一次,透過使魔獲取映射在電視機上的資訊,讓我們嘴巴張大到下巴都快掉了。
「犯規吧?什麼蘭陵王?什麼換臉者?什麼儀式??太不科學了呀!他們有沒有好好遵守推理十誡呀!!」
歐莉娜伊罕見地拉高音量抗議。
「我是覺得同樣在不科學側的妳沒什麼資格批評啦……可是這樣一來很多事情就可以理解……事情也變更加複雜。如果現在的堺亞仁是換臉者,是假貨,那為什麼他的死會使得事象進入五里迷霧中?明明他的姊姊知道相關資訊不是嗎?而且為什麼挑他們三人?」
歐莉娜伊沒有回應我,只是一個勁地吃著洋芋片,以及聚精會神盯著螢幕畫面。
我也識趣地停下交談,繼續聽著他們的對話。
「(๑•̀ㅁ•́ฅ✧」即使我滿面錯愕,小咪也只是擺著牠的招牌表情靜靜蜷伏在我的懷中。
自稱堺亞美的女子則是盯了小咪好幾秒,然後又繼續說起話來。
「沒錯,在那場大火中,我失去了我的雙親,以及可愛的弟弟,也就是你以為的你的丈夫,亞仁。」
「等等等等等!你、你說你是亞美姊…?亞美姊還活著嗎?可是…你怎麼…?」她的發言確確實實震撼了我,二十年前失蹤的亞美姊竟然在今時今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但是不對啊…就算這麼久不見,我也還依稀記得亞美姊小時候的面容,雖然人家常說女大十八變,但是眼前這個人…不僅眉毛的粗細、眼睛的大小、鼻子的高低、嘴唇的厚薄都與印象中的亞美姊相去甚遠,甚至…整個臉型都改變了…以前的亞美姊臉圓圓的,給人一種和善的感覺,但這個人卻有著一張瓜子臉,略高的顴骨以及犀利的眼神讓人感受到冰山美人的強烈印象。簡單說,這個女子跟亞美姊…
完全就是不同人。
難道是整形?不過…再怎麼說,整成這樣未免也太誇張了…簡直就是…
換了一張臉。
然而面對我滿臉的疑問,眼前的女人似乎暫時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繼續說著她的故事。
「那天,我參加了小學舉辦的校外教學而前往S市,然而卻在晚上歸途中發生了意外,雖然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但我跟其他幾名孩子還是很快的被送到S市國立醫院接受治療,還好處理得宜,醫生說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學校那邊當然馬上通知了我的父母,於是我躺在病床上,看到爸媽帶著亞仁匆匆忙忙趕到我的身邊,那時我的心中燃起了無限的溫暖。」
「然而就只有那個瞬間而已…很快的,我便察覺到異狀…雖然年幼的我說不出什麼具體的證據,但我就是能感覺得出來…」
「這三個人不是我的家人!」
「或許是從儀表的細節;或許是從態度的異常;或許是從言語的矛盾;或許是從他們對共同記憶的曖昧不清…我可以清楚感受到,這三個傢伙…是披著堺家人外皮的陌生人!不…甚至不像是人類…是一種模仿人類的存在…」
「還有那三個傢伙,戴著的詭異勾玉。」
「為什麼一個年幼的孩子會有這麼敏銳的直覺?大概是名為恐懼的生物本能吧…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下一個就是我了…」
「那晚,我的家人們陪伴著我度過病房的夜晚,旁人看起來是這樣的,甚至我的同學還為此感到羨慕無比,因為她的家人無法及時趕來…但殊不知,我的內心比任何人都來得害怕…每一分每一秒都擔心著,在夜深人靜之時,我也會被『它們』所取代…我顫抖著,但也只是被當成對剛才的意外心有餘悸…」
「後來,我出院了,我得知了家中被燒毀的事實,也從新聞中聽到裡頭有兩大一小的焦屍,我很清楚,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哭泣著,只能在深夜之中,因為不能被『它們』發現…」
「『它們』帶著我來到R市某間出租公寓;『它們』說,先暫時安頓在此吧,等待警方的調查;『它們』向我保證,很快便會回到過去的生活…但我明白的,『它們』根本無心於知道真相,因為,『它們』,就是始作俑者。」
「就在來到公寓才過沒幾天,深夜裡,我瑟縮在房間角落,看著假扮成我弟弟的東西正安心的呼呼大睡,我感到茫然,我今後該怎麼辦呢?繼續假裝不知道,維持這虛偽的家庭嗎?又或是…」
「就在此時,我突然感到一股強烈的直覺,要我趕快逃跑…」
「然後房門就被打開了,假扮著我父母的東西,帶了幾個披著斗篷的人進來,我就被帶走了。」
…
這個女人…或許真的是亞美姊的人…究竟在說什麼?
我的腦袋感到一團混亂,假扮堺家人?非人類?勾玉?披著斗篷的人?帶去哪裡?
無數的疑問衝撞著我的神經迴路,使我不知不覺中變得一片空白…到底我們被捲入的是個什麼樣的事件…
最後,我終於開口了,循著她講的最後一句話問道。
「所以…那些把你帶走的人…?」
「他們是『巫者』,『戴面人』。」
「…?」
「是『神子』的契約者。」
***
「…!」聽到這個關鍵字,我瞬間寒毛直豎。
「歐、歐莉娜伊!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啊?喀滋、喀茲…」她在我身後用慵懶的語氣,心不在焉的回問我。
這傢伙,居然趁著我專心蒐集情報的時候又偷開了一包洋芋片,可惡,等等再找她算帳!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那個女人!自稱是堺亞美的女人剛剛提到了『神子』!『神子』耶!」
「喔?是嗎是嗎。不過也不必大驚小怪的吧,這個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超自然存在,況且能引發這種神秘事件的力量,大概也跟神子或魔女脫離不了關係吧…啊!還是說…在你的心目中,世界上只需要一個愛與美麗與純潔與溫柔的化身,也就是我,『軸之魔女』歐莉娜伊就足夠了呢?啊啊啊!你這樣突然表白我好害羞啊…呀!歐莉娜伊剛剛那句話的得分超高!」
本來是漫不經心的態度,突然間卻又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講了一大串意義不明的話,然後進入已經不知道看過幾萬遍的「The 花癡」狀態…噢!我現在只想好好的整理情報,解開謎團,妳是在搗蛋個什麼勁啦!
等等…
照這傢伙說的話…
「喂!我說妳啊…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我臉色沉了下來。
「誰知道呢?我沒有跟你講過嗎?可能是作夢夢到的也說不定喔?嘿嘿!」她吐出舌頭,眼神游移到一旁,還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標準動畫中常出現的裝傻表情…可惡啊!這傢伙果然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認真幫我找出事件真相!
沒錯,只要事件不解決,我跟她的時間就永遠不會前進。
不過…
我是不可能會放棄的。
為了真相。
以及為了…
她。
「好,先不管這個,我問妳,她說的『巫者』,指的是什麼?」我壓抑住微微揚起的慍火,平靜的向歐莉娜伊問話。
「唉呦,別生氣嘛!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啦!你這個變態洋芋片PLAY魔人!」她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情有多糟糕,決定安撫一下我的情緒…不過小姐,加最後那句話一點幫助都沒有喔。
「…」
「簡單說呢,對於我們的相關用詞,在不同地區往往多少會有些差異,就我所知『巫者』在中國某些地區指的就是『契約者』,也就是像你一樣的存在,順帶一提,他們將使魔稱為『式者』。」她難得表現出稍微認真的態度,向我解釋。
「契約者嗎…不過照那個女人剛剛的話聽起來,契約者似乎有很多個?」
「大概是那名神子,同時與許多人子訂下契約吧。」
「這是做得到的嗎?」
「是啊是啊,本來就沒有規定只能跟一個人子訂契約啊。不過通常不會這麼做,因為力量會因此而分散,你想想看嘛,一個力量是一百的boss跟十隻力量是十的雜魚,當然還是boss比較難搞囉!喀滋喀滋…」話才一說完,她又躲到沙發後面開始喀起洋芋片了。
真是受不了,整天就只懂得吃洋芋片,還故意吃得那麼大聲,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是洋芋片之魔女嗎?
不過看在這次稍微幫上一點忙的份上,就原諒你吧,要記得感謝我啊!
不過話說回來,總覺得這一次歐莉娜伊好像特別不積極?雖然之前也總是一副渙散又毫無興趣的模樣,但至少會跟我一起盯著螢幕,討論蒐集到的情報…六十年來都是如此…為什麼這次直接轉到二零一七年,聽到堺亞美的發言之後…
不對。
一開始她比我還認真盯著螢幕。
好像是…
聽到某句話之後就躲到後面去了。
到底是哪個時間點…嗚…想不起來…
可惡!歐莉娜伊,妳到底…
「吶!歐莉娜伊,所以說這名神子定下多名契約者,帶走堺亞美,如果我猜的沒錯,置換堺家人以及…引發這場大火的應該也是…他的目的到底是…」
「我、我哪知道啊?你不會自己看下去喔?本小姐可是很忙的!喀滋喀滋!不過如果你願意跪下來舔我的腳腳,叫我聲『歐莉娜伊女王大人』,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喔?喀滋喀滋…」她躲在沙發後面,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慌亂的回話,然後塞了兩口洋芋片,又開始意義不明的發言。
看來不必指望這傢伙會再提供什麼實質的幫助了。
可惡!等我看完一定會把所有洋芋片通通鎖在櫃子裡!
這小妮子!
***
「(๑•̀ㅁ•́ฅ✧」小咪一動也不動的,直視著面前的女人。
奇怪?小咪平常看到陌生人會這麼乖嗎?好像在傾聽著她的話語似的。
不過這是另外的事了,現在的我,又被突然冒出來的好幾個新名詞弄到頭昏腦脹。
「『神子』…?『巫者』…?這些又是…?」
「啊,神子,是這個世界上,超脫自然法則,顛覆科學原理的存在,他們所擁有的力量,無法被人類的知識所解釋,跟神明很像,但卻極少受到廣大的信仰…另外還有一種類似的存在,稱為『魔女』,神子與魔女之間透過契約者進行代理戰爭…不過這些妳可以不需要知道。」
「而神子的契約者,在我們這裡便稱之為巫者,他們透過某些形式與神子定下契約,獲得神子一部份的能力…這個能力就是可以自由的透過其他人類的臉皮,化身成臉皮的主人,得到相應的體態、力量、記憶,也就是古代的蘭陵王,以及那些『戴面人』。」
「另外,巫者還可以在神子的同意之下操縱『式者』,類似『使魔』的角色,在我們之中的式者便是『換臉者』,它們不是人類,不過卻擁有近似戴面人的能力,但是它們的模仿需要時間,不像戴面人一樣即時又完美,因此需要…」
「…?」
「這個。」她從懷中掏出一塊兩個指節大小,純白色的勾玉。
「這是…?」
「臉皮主人的『魂』。」
「『魂』?」
「是的,就是靈魂。臉皮主人被攻擊到奄奄一息之時,戴面人便會將他的靈魂封印於像這樣的勾玉之中,然後配戴於換臉者的身上,經過數個月的時間,讓換臉者將魂吸收殆盡,便可以真正取代臉皮的主人。」
「什麼…這也…」天啊…這是什麼恐怖的都市傳說?所以照他說的…難不成堺家人都…
「至於我手上這個,就是我的弟弟,亞仁被吸收到一半的魂。」
「…!什麼?」
「就在我被變成這副模樣後不久,我回到堺家被燒毀的廢墟調查…就是如此的湊巧,我發現了在附近遊蕩的,假扮成亞仁的換臉者,於是我二話不說搶回亞仁的魂…但說實話,就算搶回來了…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頭一次的,在這名女子美麗而冷豔的臉龐上,浮現了一道悵然若失的苦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真正的亞仁…在這裡?」我指著那塊勾玉問道。
「…是啊…」
「…」
「…」
兩人都是一陣不短的沉默。
亞仁…是別人假扮的,不…甚至不算是人類…
如果我的枕邊人早已不是真正的亞仁,那麼我跟他這麼多年的感情又算是什麼?
不對,照這麼說,我真正愛上的,是當年坐著輪椅的小男孩嗎?又或是…
我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真正,卻在二十年前的大火後再也沒有交集的亞仁…
還是雖身為偽物,卻與我共度這麼多年歲月的亞仁…
對我來說…
到底哪個才是亞仁?
「那麼…亞美姊…為什麼堺家人都被取代了…妳卻好好的站在這邊呢…?」
我感到無力,頓時癱軟坐到地上,只能隨便問一個其他層面的問題。
「(๑•̀ㅁ•́ฅ✧」小咪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乖乖的縮在我的懷裡。
「大概是,他們認為我有成為戴面人的資質吧。」
「…」
「我被他們帶走之後,被強制與神子定下契約,因此現在的我維持著人類的身分,具有戴面人的能力…然而,我卻沒有自由。」
「沒有自由?」
「嗯。雖然名義上是戴面人,但我的契約限制我必須服從於其他戴面人,其實就跟他們的式者,他們的奴隸沒兩樣…所以我才說我介於戴面人和換臉者兩者之間。」
「亞美姊…」
「我這次行動的目的,本來是要將妳殺掉,讓換臉者取代妳的。」
「…!為什麼…?」我突然警戒了起來。
「因為換臉者本來就不是人類,無法生兒育女,和假的亞仁結為連理的妳遲早會察覺不對勁。」
「…」
「不過呢,末涼,我既然告訴妳這些事,就是希望與妳合作,我們…想辦法讓亞仁回來吧。」
「亞美姊…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如果真的辦到了,也代表著我跟現在的「亞仁」所有回憶都將化為烏有…
但如果我回絕了,難保她會不會為了封口而對我不利…
怎麼辦…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那…為什麼是堺家呢?為什麼偏偏是亞仁…?」
不管了,先拖延一些時間吧…
「這個嘛,當然是因為『血』啊。」
「血?」
「不錯,堺家就是從古代一直延續到現在,蘭…」
就在她講到一半的時候,樓梯口傳來了走上來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我是認得的。
聽過無數次的腳步聲。
然後,「他」便出現在我們面前。
「末涼,這位是妳朋友嗎?」
***
「嘖!比我預期還要快上許多啊…虧我還在『錨點』動了手腳。」亞美姊揉了揉太陽穴,惡狠狠的瞪著「亞仁」說。
「亞、亞仁…」看到親愛的丈夫出現在我面前,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一陣心安,但很快的,我便想起亞美姊所說的一切…我究竟該不該相信「他」,或是「她」…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看妳們聊得很認真的樣子,我是不是打擾到妳們了?」這個「亞仁」用他一貫的溫柔微笑,欠身向我們賠不是。
「啊!是啊是啊!老實說你的出現讓我相當不悅呢!儀式進行完了嗎?」亞美姊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一面講一遍將右手伸到外套懷中…
「儀式?我不太懂妳的意思呢,真是抱歉…啊!你是指去拜拜的事嗎?如果是這件事,雖然一開始不太順利,不過在好心人士的幫助下很快就解決了,果然心存善念的人還是不少嘛!」「亞仁」看起來有點怕向他惡言相向的亞美姊,少見的擺出低姿態,不過從我多年的相處中,我很確定這個「人」至少沒有在說謊。
「是嗎是嗎…不過這也是預期中的回答啦…」亞美姊隨口敷衍了幾句。
然後…
她從懷中掏出一把手槍。
槍口筆直指向「亞仁」。
「咦!?」他嚇了一大跳,趕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亞美姊!」
「吶!回答我!『你』…是誰?」
亞美姊的眼神看起來冰冷而殘酷,我很清楚,她可以毫無猶豫的對面前的男子,也就是我的丈夫,狠狠的開上一槍…為什麼我知道?因為她那眼神,裡頭映照的不是一名人類,只是一個無生命的…
「東西」罷了。
「我、我、我,我是堺亞仁,是廣末涼的丈夫,住在這棟公寓裡,我在S市XX公司的實驗室上班,那隻貓是我養的,名字叫做小咪!」「亞仁」高舉雙手,慌慌張張地說了一串關於他的資料,眼神不停游移在亞美姊跟我之間,看得出來相當害怕。
但我什麼都不能做。
不,應該是說,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沒有說謊?」
「沒、沒有!絕對沒有!」
「啊!我知道你沒有說謊。」亞美姊好像相信了眼前的「亞仁」,但槍口卻從來沒有移開過。
「咦?」
「因為這對你來說,就是『真實』,不是嗎?」
「什、什麼意思…?」
「假扮了二十年的人類,早已失去身為換臉者的自覺了吧?」
「…換臉者?」
「就算接收到戴面人的命令,也會誤以為是自己想這麼做,才去做的吧?」
「…什麼什麼?妳到底在說…」
「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現在的你,彷彿立於一座山巔,對山四周的每一片樹林,每一條道路都瞭若指掌…然而對於山的『本質』,卻一點也不明白…山頂的視野,讓你忘記了你是走過什麼樣的路才來到此,也讓你忘記了,還在山腳下的你,是什麼模樣。」
「什什什…你說的我、我一點都不明白…」
「不過其實也不太重要了,因為…我即將讓你…消失。」
「咦?咦咦?別…妳要做什麼…」「亞仁」跪了下來,向著死神,心中不存一絲猶豫的亞美姊,求饒著。
認識了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窩囊的模樣…不行…我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
等等,亞仁他,會這樣嗎?
但我沒有勇氣阻止,只敢別過頭,靜靜等待一切的發生…
「話說,你還在找…這個嗎?」我從眼角餘光,看到亞美姊左手舉起那枚純白色的勾玉,悠閒的晃了晃。
封印著真正亞仁的靈魂的勾玉。
「咦?這是…小時候…」
「對你而言,就是小時候被搶走的一件飾品而已吧…」
「…?」
「但是對我而言呢…這是無可取代的家人…是我最重要的弟弟!而你,便是試圖取代他的怪物!」
「什麼…妳到底是…」
「我的名字是堺亞美!是堺家唯一活下來的人!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除了我以外的堺家人都被換臉者取代了!沒錯!包括你!你不是堺亞仁!你甚至不是人類!你只是受到戴面人操控的式者,只不過是個怪物罷了!」
「妳到底…什麼?妳說妳是…姊姊…?」
「我不是你的姊姊!給我想起來吧!換臉者!還有操縱你的戴面人!以及月圓之時你所去的那座小廟,神子的『錨點』!你是為了什麼才要在滿月的夜半拜訪那座不為人知的小廟?祈福?還願?都不是!只是為了繼續維持虛假的生命,所需進行的必要儀式!」
「不…我只是…跟著爸媽…」
「想起來吧!戴面人命令你們假扮堺家人的理由是什麼?想起來吧!是誰的力量賦予你們虛偽的生命,取代人類的能力?想起來吧!千百年來的儺祭,祭祀的是誰?」
「不…不…不…」
「那名神子!他的名字是…」
.
.
.
「月臉。」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亞美姊,而是不知何時變得面無表情的,「亞仁」。
***
「逼‑‑‑‑‑‑」電視的畫面被切掉,轉為黑色無訊號的螢幕。
???
「喂!妳搞屁啊?現在正講到關鍵的地方耶!」難得的,我一個大暴怒,這女的是怎麼樣?不幫忙就算了,還給我扯一個這麼大的後腿?就算想把我留在這邊也不應該來這麼陰的吧?
「欸?怪我囉?遙控器明明在你旁邊!喀滋喀滋…」歐莉娜伊指著茶几上的遙控器,鼓著臉向我抗議…雖然我不確定她是真的鼓著臉還是單純洋芋片塞太多。
「咦?咦咦?」確實,遙控器就在我前方不遠處,而待了這麼久,我確定應該沒有第二支遙控器。
於是我馬上抄起它,極速按下開關鍵。
沒反應。
「咦?」
按。
按按。
按按按。
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按。
還是沒反應。
「欸──────────────────────────────?」
…
乾。
最重要的情報。
他們後來到底怎麼了。
石沉大海。
「啊啦?電視壞掉嚕?」她湊到我毫無生氣的臉頰旁邊,用裝可愛的聲音若無其事的問。
「這。」
「咪?」
「是。」
「咪咪?」
「詐。」
「咪咪咪?」
「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從本來軟癱的姿勢,突然憤怒的從沙發上彈起來。
「呼喵!別嚇人啊!」
「妳這什麼劣質能力!還有觀測到一半會壞掉的喔???」我看到歐莉娜伊,便抓住她的肩膀瘋狂搖晃。
「這這這也沒辦法啊我也是頭一次遇到啊啊啊。」她似乎被搖到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了。
「怎麼辦啦怎麼辦啦妳要怎麼陪我啦啊啊啊!!!」
「好啦好啦你先冷靜!我試著修修看啦啦啦!」
「咦?可以修喔?」我彷彿聽見了關鍵字,瞬間停止了搖動。
「嗚…我說我試試看嘛…」
說完,她便慢吞吞地走到電視後面。
不知為何的,總覺得她的背影…
有一絲寞落。
…
等也是等,不如先問問看一些情報好了。
「吶,我說,有關於剛剛提到的那名神子,『月臉』,你有什麼印象嗎?」
「…」
「喂!我在問妳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我正在忙耶!」
「…」
「『月臉』,是長年活動在中國地區的一名神子,從這裡的人類有歷史紀錄以來,他便沒有離開過此地了,這麼執著於單一地區的神子實屬少見…傳說,從上古時期便秘密流傳下來的儺祭,便是將『月臉』當作主神祭祀,似乎是為了得到什麼特別的力量。」
「聽起來妳對他還蠻清楚的,莫非妳們有交過手?」
「交手是沒有,面倒是有見過。」
「喔?那是個什麼樣的傢伙?」
「嗯…我想想…大概是…」
「?」
「變態吧。」
「蛤?」
「就是啊,他講話的時候臉完全不會動耶,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麼!就算遇到我們魔女也完全沒有要開打的意思!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跟你一樣的陰沉宅男…在他無表情的臉皮後面,一定無止盡的妄想著怎麼凌辱我這朵美麗的芳草…欸呦反正一定是個變態啦!」她的語氣聽起來氣噗噗的,不知道在玩什麼花樣。
「喂!妳剛剛給我說什麼?我看只是單純妳自我意識過剩吧?」
「唉呦討厭啦!就算被我說中你的妄想也不必惱羞成怒嘛!不過如果今天給我三倍的洋芋片,我或許可以考慮考慮喔?」
「給我閉嘴,而且妳今天偷吃的量大概都已經不只三倍了!垃圾給我收好啊!妳這個洋芋片魔女…」我看到沙發後方堆積如山的空洋芋片袋,沒好氣的說。
「啊!所以你的意思是…今晚就要囉?」
「…」
「可以的喔?」
「…」
「…」
「…」
「好啦好啦,當我沒說,ㄌㄩㄝ!」
就算她的臉埋在螢幕後面,我還是可以清楚的知道她扮了個鬼臉。
「嗯…這次的觀測,似乎可以解釋了很多事,但還有個最重要的謎團搞不清楚…」
「如果現在的『堺亞仁』只是個非人類的使魔,為什麼每當他的死亡觀測確立,一切都必須回到原點呢?」
「還有那觀測模糊的波動…」
等等。
我好像想到一件事。
從一開始就被我忽略的事。
整整六十年。
「喂!歐莉娜伊,我問你一件事。」
「幹嘛啦!」她反常的用兇巴巴的語氣回我。
「我們至今所觀測的…」
「…」
「是『同一條世界線』嗎?」
「…」
「喂,有沒有聽到啊?」
「不知道啦!本小姐現在很忙碌沒空啦!」她聽起來很慌張。
這傢伙,今天果然很奇怪。
不過這件事先擱到一邊。
有更優先要處理的。
「如果我們每次觀測的,都是『不同的世界線』…那麼…有波動一點也不奇怪。」
「第三條世界線中,名為『堺亞仁』的使魔在八月十一日被摧毀,兇手恐怕就是堺亞美。」
「而在第四條世界線中,直到十月五日才發生對峙,大概是因為堺亞美的變卦,選擇說服廣末涼與其合作,而後續情況不明。」
「所以說…一切的關鍵…」
「莫非不是『堺亞仁』…?」
「而是堺亞美?」
「堺亞美說過,『堺亞仁』像是立於一座山巔…但不知道山的本質…周遭的路可以觀察得很清楚…觀察…觀測…」
「觀測…之…」
「…軸?」
「我又何嘗不是…立於豎起的『軸』(山巔)上…才能清楚觀測每一條未來的世界線(道路)?」
「那麼對我來說…『軸』的本質又是什麼?」
「是什麼呢…」
「對了…」
「不就是那個嗎?」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五…一切的起點…」
「從起點立起軸,因此可以觀測到從這個起點延伸出去的無數條世界線!」
「軸的本質…」
「就是起點,就是開始,就是源頭…」
「也就是『因』…」
「因此一切的成因,就藏在軸之中!」
「但是要如何觀測軸呢…」
「我被賦予的能力,觀測事象之軸…」
「觀測…事象…之軸…」
「觀測事象…之軸…」
「觀測…」
「觀測…事象之軸…?」
「是『觀測,事象之軸』嗎?」
「歐莉娜伊,我問妳…」
「什麼事。」
歐莉娜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電視螢幕後方,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我。
「我的能力…難道可以看到『軸』的內部嗎…?」我的身體在顫抖。
是興奮的顫抖,還是害怕的顫抖?
又或是…
悲傷的顫抖。
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想,我終於找到一切的突破口…
終於可以告別永無止盡的輪迴…
「可以的喔。」
她微笑著,用至今為止最甜美的聲音回答我。
雖然笑著,她的瞳孔,卻滿溢著無盡的情感。
悲傷。
哀愴。
不捨。
惆悵。
啊…我懂的…
當我解開真相之時,即是我們離別之刻。
但是,上天總會給認真之人一點獎勵吧?
至少會賜給我們道別的機會。
我相信著。
所以…
「歐莉娜伊,那我,去去就回來。」我微笑著說。
「居然瞞我這麼久,等我回來一定要好好敲妳的腦袋!」
「不過呢,今天就特別允許妳吃到飽吧,洋芋片魔女!」
「待會兒見囉!」
…
「嗯,我等你。」
她微笑著。
好!
那麼就…
「『觀測.事象之軸』!」
我張開右手,朝著地面大喊。
下一秒,地上憑空出現一只魔法陣。
然後我…
便墮入了無底深淵。
真相的無底深淵。
軸的無底深淵。
歐莉娜伊在洞口看著我。
微笑著。
咦?
為什麼我會被水濺到呢?
***
…
「別了。」
歐莉娜伊看著魔法陣關閉,緩緩的走向窗口。
這是個獨立於世界之外的房間,那麼窗戶外面是什麼樣的景色呢?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嘆…」
「又一次的…」
「與其選擇我,你還是選擇了真相…」
「選擇…」
「她嗎…?」
這就是…
「軸之魔女」…
真正的力量。
「選擇一個非過去的時間點位作為『軸』,我將可以在以此為起點後的任何世界線的任何時間,自由的返回『軸』的點位,重新選擇加入世界線,除了我已經走過的世界線。」
「所以說,我可以不停的讀檔,直到我找到令我滿意的世界線。」
「但即使經歷了那麼多次,『他』仍然沒有任何一次選擇了我。」
「每一次每一次,『他』總有辦法憑著自己的力量,找到迷宮的出口。」
「每一次每一次,『他』總深信著我們會再度見面,自信的跳下洞口。」
「不過一旦進入軸的內部,發掘真相,累積的因就會崩塌,讓『他』回到將死的本體。」
「也就是我們的永別。」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當你獨立於世界之外,除了觀測,你便再也無法干涉世界的因果。」
「所以你能做到的,就只是知道真相,然後死去,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也請你原諒我的狡詐,在你性命垂危之時,趁虛而入…」
「因為若非如此,你便沒有與我定下契約的理由了,不是嗎?」
「再見了,當我們再次見面之時,我又得重新向你自我介紹,真是累人啊…」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
「對身為魔女的我來說,神魔戰爭根本早就不重要了…我只想…」
「跟你待在一起。」
「就算這次一如往常的失敗了,但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總有一天,我會在茫茫無數的世界線中…」
「找到能和你度過永恆的結局。」
「這就是我──」
「歐莉娜伊.亞莉希露德──」
「對即使已經轉世為人類,我的愛仍永恆不渝的──」
「主人,許下的誓言。」
於是,房間…
崩毀了。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沒有點亮的燈泡,及畫了夜空的天花板。身下傳來床鋪柔軟的觸感,鼻尖則傳來令人懷念的、淡淡的桂花香。
我坐起身望向四周。房間的擺設相當簡單,書桌、床、小小的梳妝台,巨大的書櫃與上頭滿滿的書籍。以這個房間的主人,一名妙齡少女的房間來看,委實樸素了點。皎潔的月光從敞開的落地窗流入室內,在家具之間灑下陰影。
「居然睡著了。」亞夢竊笑,倚著身後的梳妝台,夜風吹動她白色的睡裙。「今天做了什麼壞事,這麼累?」
「哪有做什麼壞事。真要說的話,也只有跑來見妳這件事吧?」我懶洋洋地說,沒有漏掉她臉上泛起紅暈的瞬間。真可愛啊,比起那個只會喵喵叫、跑來台灣卻滿口日文的洋芋片魔女不知好了幾千萬倍。雖然面對同一張臉還是有點違和感,但眼前的人是我真正的青梅竹馬這件事,絕對不會錯。
堺亞夢,堺家真正的長女,今年十六歲,切切實實的黑戶。她甚至沒有踏出過家門一步,網路也被截斷,唯一的知識來源只有書本和家人。真難想像她是怎麼活過來的。我曾經提出要救她出來,但在她堅定地拒絕後,我不認為我有權利干涉她的生活。
我們是鄰居。六十年前的我,常常從透天厝的最頂樓溜到她家,在牆壁上尋找落腳處,最後抵達她的陽台。一開始她很吃驚,但卻沒有把我當變態轟出去;我告訴她外面的世界,她則告訴我書裡的故事。我們成為朋友。
然後就在那天,我們身陷火海。
我獨立在「軸」之外,她則自此消失。
但──
「亞夢。」
也許我之前都弄錯了。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堺亞仁、堺亞美也許都不是關鍵。堺亞美雖然已經碰觸到了真相,然而她仍舊身處外緣。觀測雖然會在堺亞仁死亡時結束,有件事卻與死亡同時發生,而那件事才是中止觀測的真正原因。
我以為亞夢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了,但說不定……
「妳知道『戴面人』或『換臉者』嗎?」
裙襬停止了搖曳,寂靜降臨。亞夢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發亮的黑眼珠沉默地注視著我,弄得我不安起來。
「喂,我隨便說說--」
「我知道。」
「呃。」雖然不能說意外,但一時之間還是不知所措。
「我當然知道啊。」亞夢的表情軟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麼啊。」
「等我一下。」她走出房間,一會後,拿了兩個杯子回來,遞了其中一個給我。「喝一些。你需要清醒的腦袋聽我說故事。」
我還想說話,但她比了個手勢要我安靜。我默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普通的茶包綠茶,大概還加了糖,有一點點甜味。
不曉得過了多久,她終於開口。
「既然你知道這兩個詞,想必也知道臉譜的起源吧。」
我點點頭。「蘭陵王和儺祭。」
亞夢微笑,瞇起眼睛將鬢邊髮絲捋到耳後。「我呢,我當然知道『換臉者』,還有『神子』、『魔女』,以及他們彼此間的戰爭。你為什麼會問我這些?我想你已經知道很多了,是『軸之魔女』嗎?雖然沒有見過她,但風聞過她的能力。」
天啊,原來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還是撞豆腐自殺算了。
「我是蘭陵王留下的血脈,儺祭的繼承者,真正的祭司。」
月光,似乎變得冰冷了。
「你是從哪個時候來的?」亞夢背對著我,輕聲問。
我遲疑了一下該不該回答。「二十一年後。」
「亞仁二十六歲、亞美二十八歲。時間差不多。」
「嗯……」聽不懂。
「那麼,你為什麼要來?」
「為了找到真相。」然後拯救妳,替妳報仇。
「是嗎?」亞夢的聲音聽來有點緊繃。「而今你已找到真相。」
「不,我--」根本還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找到了正確的人,就會知道正確的答案。可是,為什麼是我……」
聲音消失在呢喃中,停頓,才再度響起。
「那名魔女,跟你提過『月臉』嗎?」
歐莉娜伊的話在耳邊迴響起來:『「月臉」,是長年活動在中國地區的一名神子,傳說千百年來的儺祭,便是將『月臉』當作主神祭祀』──
「我知道他。儺祭就是用來祭祀祂的,沒錯吧?」
「還有嗎?」
「還有?」
「她故意漏掉了最重要的訊息。」亞夢嘆息,轉身面對我。她長長的睫毛閃爍著淚光,單薄的身軀看來如此脆弱,像是一捏就碎。「有何居心?有何用意?不,對你而言都不再重要。」
我想要站起身,卻發現四肢失去了力氣,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顫。
踩著無聲的步伐,她穿過窗戶走到陽台;夜風再度吹起,我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沐浴在瑩白月光中,她悲傷的眼眉宛若女神。
「你,就是『月臉』啊。」
***
不管怎樣哭喊、不管怎樣祈禱--等待著的只有破滅。
我愣愣地望著夜空,望著被緋焰染腥的月。
堺家人的死亡、我的死亡,都不過是爭權奪利下的犧牲品而已。
原來我就是月臉,受儺祭祭祀的神子,或者說,曾經是。
墮為人類後,我失去了原本的價值,不僅無法給予追隨者力量,也沒辦法施予月光的祝福。儘管如此,儺祭因為種種原因──我猜,最大原因還是利益吧──仍然必須存在,位階高的人們商量後,與另外一名神子訂立契約,仍稱呼為「月臉」,而昔日的神則成了可能洩漏秘密的危險因子,所以,要找出來並剷除。
亞夢很早就知道我是月臉了,卻為我保密至今。這次,是我自掘墳墓了呢。
從方才的談話推測,觀測之所以都在堺亞仁死亡後終止,只是因為作為幕後主使的亞夢殺死弟弟後,想要終結一切而自殺。我想要拯救的是亞夢,因此她的死亡會將所有事件推回原點。
不過,現在了解也已經太遲了。
難怪那個洋芋片魔女會那麼傷心,原來她早就知道我回不去了。不對,應該說,原來我消失了,她會那麼難過。
真是的,讓女孩子這樣幫我。
這樣為我哭泣。
對不起啊,亞夢。對不起啊,歐莉娜伊。
緩緩地,我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