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還真有此等鼠輩能竄進我引以為傲的宮殿。」
「什麼老鼠,愛維斯我啊可是人見人愛的鳥人喔!」
「齁喔──」坐在茶几前的老翁緩緩放下白瓷茶具,瞥了眼怎麼看都像普通人類孩童的愛維斯,又隨即瞪圓雙眼轉頭看向我們,「那你們,又是誰呢?」
是啊,我們,或我,到底是誰?
「我們是誰不會自己看清楚嗎?嘿樹仔,我先上囉。」阿鬼在我一念之間已經架好他的JBL Boombox音箱,拍拍我的右肩就立刻隨著第一個震耳欲聾的Beat後翻做出Power move,像是因為他那闊氣的舞步才因此有了聲響一般那種能倒因為果的力度。
阿鬼接著在他的音箱旁邊秀出一個單手的O Freeze,房間中的聲響嘎然止息,宛若整個房間所有分子都靜默觀賞著阿鬼那倒立菩薩的身姿,只聽他開口大喊:
「Performa!」
在出聲的當下,那台JBL隨即噴射出五道鎖鍊勒緊阿鬼的手腕腳踝和腦袋,但他卻是一派輕鬆的做出一個Downrock,他繼續喊:
「貓咪老爹(Cat Daddy)!」
「oooooh wieeeee~Let’s dougie babe~」
JBL發出讓人覺得猥瑣的聲音便以阿鬼為中心閃出黑光,退散的時候鎖鍊和音箱都消逸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阿鬼閃爍著黑曜色澤並繼續播出音樂的護腕、護膝和頭帶。
老人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阿鬼繼續秀著他的B-boy move,愛維斯則是拉著我的衣擺喊著「阿鬼葛格加油!」看著他的舞步,我則是始終想不透,到底為何阿鬼可以這麼投入這莫名其妙的狀況啦?
要是跟昨天的自己說你會前往與地下街平行的異空間裡用街舞試圖打倒某個萬惡不赦的反派,我大概會嘲笑說:操這是班上宅砲希望會發生的事情吧,噁爆了。
但現在我就站在這裡,現實中應該是K區誠品的地方在這個稱做艾多籠領域的異空間內扭曲不成原形,變成像是歷史課本圖片裡凡爾賽宮那種模樣的房間,要不是路牌被匯集成一座沉思者雕像在角落擺著我大概也認不出這哪裡。
房間中央正盯著阿鬼的老頭大概就是要打倒的最終反派,說大概是原先根本沒預料到要做那麼多苦差事,畢竟一開始只是被請求拿回茶桌上擺著的那台古董播放機。不過一路過來的遭遇都非常不友善,那想必在盡頭的房間這裡,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但如果眼前的老頭真的是敵人,那照理來說應該會像是這個領域中其他被稱做幻影的怪物一樣被阿鬼那驚天動地泣鬼神的舞步傷害才對,怎會如此不露出一絲動搖?
似乎也察覺到哪裡不對勁的阿鬼停下步伐,回頭問我:「樹仔,這傢伙一動也不動,真的是敵人嗎?」
「……先生,請問你是我們的敵人嗎?」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的我決定把問題丟回給問題本身。
「敵人?真是有趣的詞彙。是不是敵人?真是有趣的問題。」只見老翁從天鵝絨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圓筒,放在手中把玩。
為什麼那個圓筒好像在哪裡看過?熟悉感從腦裡竄出,還一併迸發夾帶著不明強烈的危機意識。
絕對不能讓老頭用那個圓筒!
在我的身體對腦袋裡的警鈴聲反應衝出去的時候早已來不及,只見老翁悠悠的把圓筒放進古董播放機內,並轉動旁邊的把手,他的語氣平淡又無奈:
「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代表果子還沒熟成啊──唉砍掉重來吧。」
對,就是這句話,這個令人厭煩的場景。
這種恥辱為什麼會忘記?我到底做錯什麼才惹上這種麻煩?
就在我掙扎的手可以碰觸到老人鞋跟前的那一瞬間,只聽他輕聲低語:
「Performa。戲劇回放機(Dramophone)。」
我、阿鬼和愛維斯在這一刻間,全被古董留聲機那黃銅色的喇叭吸入。
留聲機播出悠揚但亢奮的爵士樂,響徹整個房間。
藝術創造並非實體的創造,而是一種非現實的幻象或虛象,一種指向真實的情感符號。造型藝術創造出「虛幻的空間」,音樂藝術創造出「虛幻的時間」,而舞蹈藝術則創造出「虛幻的力」:在連續的虛幻時間中呈現於虛幻空間並與人的生命力相合。舞者演出的一切越是指向真實,觀者所看到的景致則越加虛幻。一齣舞蹈越是完美,觀者能從中看到的現實實體則越少。
Susanne Langer ,《Feeling and Form: A Theory of Art》
「啊小妹妹不好意思,請問你有看到其他人在這裡嗎?」阿鬼忍不住上前尋問。
阿鬼和我本來都只是蹺課來中山地下街的爵士廣場練舞順便先幫學長佔場,但不知為何猛練了一個小時,回過神來整個地下街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女孩在附近的書店裡翻著繪本。
這樣的畫面實在是太過詭異,正常來說根本不敢開口好嗎,但阿鬼總是這麼衝。
「愛維斯我才不是小妹妹喔,你看──」只見女孩大喇喇的掀起裙子,向我們露出他底下的內褲和那個些微凸起的秘密。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我趕緊壓下他的裙襬,「那小弟弟知道這裡有其他大人嗎?」
「叫愛維斯愛維斯就好了,紳士的話應該要先報上名來才比較有禮貌吧?」他扠著腰回問。
「我是阿鬼,這粗魯的傢伙是樹仔,請愛維斯多多指教。」
「嗯你們就是鬼葛格和樹葛格啊,中姊姊正在等你們呢。」愛維斯像是恍然大悟般猛點頭,就拉著我和阿鬼的手往書街的方向走去,力氣意外挺大的。
「等我們?你聽過我們?」
「中姐姐最近總把你們掛在嘴邊呢,說如果是b-boy的鬼葛格和苦練neo-swing的樹葛格一定可以。」
可以?可以幹嘛?有問題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我轉頭看向阿鬼。
「鍾……阿鬼你熟人?」
「不知道,不過聽起來應該是有在看我們練舞的?跟著走我們就要見到頭號粉絲啦樹仔。」阿鬼笑著說,真羨慕他的思考方式。
「中姊姊中姊姊,鬼葛格和樹葛格來玩囉!」走了不一會兒,愛維斯終於放開我們的手撲向正背對我們整理著書架的黑髮女子。
「嗚啊──」女子一個不穩硬生生被撲倒在地,卻整個順著重心方向壓在愛維斯身上。
她趕緊起身拉起愛維斯,又蹲下幫他順順衣服,故作生氣地說,「愛維你這野孩子,不是跟你說這樣很危險嗎?」
「嘿嘿,姊姊現在很輕的沒關係很好玩。」
「哼。再一次就不給你說故事囉。」
「欸?不要啦,不公平。」愛維斯嘟嘴扮苦臉。
「什麼不公平,幫我去拿飲料給客人我就原諒你。」
「耶!謝謝姊姊。」知道自己被無罪釋放的愛維斯馬上跑開,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兩位不好意思獻醜了,這丫頭總是這麼野。」女子撫平因為跌倒而皺折的過大號中山裝,無奈的笑著。
除了穿著莫名其妙大兩號的中山裝以外,綁著高馬尾的她雖然有看似稚氣約莫國中生的臉蛋與身高,但卻又顯露出一股超齡的氣質,就是那種你看了會莫名覺得老氣的那種,或許中山裝有影響也說不定。但撇開這些不說,是個漂亮脫俗的女性。
「雖然應該不用自介,但嗨,我是阿鬼這是樹仔,聽說中妹妹你是我們的粉?」
「你們的舞蹈的確很棒,我在這看著舞者來來去去,你們是少數能讓我痴迷的沒錯,嗯嗯。」女子點點頭,絲毫不害臊的向我們承認這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要拜託你們兩位。」
「不用客氣,我們的粉絲服務可都是很周到的。」阿鬼搭上我的肩膀。
「李諭桂你還真的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和藹的看著阿鬼,卻是叫出他的本名。
「那中山地下書街Eidolon sphere的神明,中山之子,向你們正式提出請求,請兩位務必幫忙奪回屬於這個書街的寶藏──Performa。」
「「啥?」」
「人類是滿溢著情感與情緒的動物,但人微小的軀體其實是壓抑不住那大量的情感的,所以那些情感與情緒就隨著人的舉手投足間散佈在人類所觸碰、駐足的環境之中。於是你們現在所在的這個Eidolon sphere,愛多籠領域,這樣的異空間就是由人類所遺留下來的情感構築成形。」為了讓我和阿鬼瞭解狀況,書店裡的中山之子小姐戴上不知道哪裡來的眼鏡,在不知道從哪邊拿出來的白板上畫了兩個火柴人。「這邊應該都沒問題吧?」
阿鬼似懂非懂的點頭,但我可是有很基本的問題一直埋在心中。
「那為何我們會進到這種異空間?」
「因為舞蹈。藝術表現一直都是人類把濃縮的情感大量釋放的一種行為,出色的繪畫畫的是畫家出神看到的異界風景、音樂是作曲家凝視深淵體會到的異界時間流動。但只有舞蹈最為特殊,可以讓人類的生命力跟藝術的力道融合一同干涉異界的時空。換句話說,出色的舞蹈家能夠自由出入這個愛多籠領域。」
「這樣說或許有點太過理論性質,我幫你們文組舉個歷史的例子好了。回到藝術的起源,這就像是古早時候人類在祭典中歌舞以便讓神明憑依或是與神溝通。這樣的狀況其實就是他們認知到唯有透過這樣情感濃縮、抒發的形式才能跟存在異空間的實體來互動。」
「照你的敘述來說,神明都是這個異空間裡的,嗯,實體?」阿爸是做大廟管委會委員的阿鬼搔了搔頭。
「嗯。在時間的流動下,情感除了構成最基本的空間,如果還有特定情感足夠強烈指向同一個方向,也能在這樣的空間中構成非現實的實體,這也就是所謂神明與performa之所以誕生的理由。」中山之子在兩個火柴人上面又畫了一個火柴人。
「performa?」
「喔對忘記談這個更為基本的東西。performa是每個實體都擁有,情感表現的核心結晶。所以像是你們兩個或我也都有自己的performa才能正常或出色的表現自己的感情。」中山之子在每個火柴人旁邊都畫一個小圓圈。
「而一個異空間一旦形成夠久,或被人類視為非常重要到產生意義,異空間也會開始匯集人類的情感化為自己的核心情感、自己的perfroma。」
「但是現在這個空間的嗯,performa,被別人拿走了?這是可以拿走的東西?」
「是的,說來慚愧,誕生為神明的我應該要保護好這條書街的performa才對,要不然也不會害這裡變的這麼冷清,我也不會失去這麼多……」中山之子低頭不發一語。
「那我們要做什麼才能幫忙?」不忍看這中山之子陷入突然的低落與沉默,我趕緊問。
「抱歉見笑了,也謝謝兩位。」中山之子抬起頭重拾微笑,「那請兩位先叫出自己的performa吧。」
「叫出performa?什麼意思?」
「喔對有個輔助道具必須送給你們才是,」中山之子拍了拍手叫喚道,「愛維斯,東西呢?」
「來啦來啦,中姊姊總是忘東忘西我可是等很久了吶。」只見愛維斯右手遞給我一架隨身攜帶式的鐵三角黑膠唱機,左手則把一台全黑的JBL Boombox塞給阿鬼。
你渴望藝術嗎?渴求嗎?飢渴嗎?
陌生男子粗啞但不俗的聲音突然竄入腦袋,在那瞬間我似乎感受到從未體驗過的崇高,我嚇得想放手但卻又沒有,身體裡另外股衝動告訴我繼續抓緊那個黑膠播放器。
不止嗎?滿溢嗎?沸騰嗎?呼喚出我的名諱。
呼喚吧,抓住真實的力量;抵抗吧,向這世界以清流自居的那些陳腐藝術說不。
技術不能控制你,你控制技術;藝術不能掌握你,你掌握藝術。
呼喚吧。呼喚吧。呼喚我等的名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似乎聽見阿鬼痛苦的叫聲,還是是自己的?我的意識朦朧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清楚知道我必須要做什麼,我必須回應這個該死聲音的呼喚,於是我大喊:
「Performa──孤寂獵手(Lone Digger)!」
「Let's go, yes, no, hell no!」
陌生男聲從黑膠唱機中狂野的喊著回應我的呼喚,血紅色的光輝以我為中心開始閃爍。
五道皮革製成的枷鎖從唱機中竄出纏緊我的頭部與四肢,將我淹沒在這一道道紅光之中。
不只眼前一片灼熱,就連四肢與頭部也是如此,在一片模糊當中,我卻看到阿鬼不知何時已經穿上護腕、護膝和頭帶,正擺動著他的四肢,跳著他最近苦練的舞步。不對,不只是他,隨即我也察覺自己也動了起來,和他一樣穿著整套裝備。
無法控制,嘶啞著喉嚨吶喊,奮力舞動四肢,被壓抑太久的某種能量終於有個宣洩的出口,就算看不到自己的臉我也確定現在八成和阿鬼一樣面目猙獰,從肢體線條延伸出的某種暴虐力量正席捲著整個空間,如同電視螢幕出現了雜訊一般,我隱隱約約能看到人群在這個空間之外走動著,甚至穿過了我。
等我們的初次Perfroma消失,兩人跌坐在地大口喘氣著,我才真的可以看清楚眼前的情況。
「Perfroma的形式來自於內心,你們第一次使用會脫力是正常的,之後習慣就好了。」剛才突然消失的中山之子又出現在我們身旁,連帶還有蹦蹦跳跳的愛維斯。
「葛格們太遜了,才用一下Perfroma就這麼累,嘻嘻。」
「愛維斯不可以這麼說,第一次這樣很正常的。」中山之子溫柔地備他,「但是他說的也沒有錯,兩位這麼快就能叫出自己的Perfroma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這對要奪回這條書街還遠遠不夠,畢竟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需要特地麻煩你們了。」她嘆了一口氣。
「只要我們變得夠強就可以了吧,沒問題的,交給我和樹仔吧!」比我略早一些結束Perfroma的阿鬼喘得過來後豎起了大大的拇指。
「不是,呼……等一下,累死了。我們要怎麼做?」全身被抽空的感覺讓我到現在還是連話都說不好,阿鬼倒是看上去仍盡力充沛的樣子。
「這個愛維斯知道。」愛維斯笑嘻嘻地說,「只要重複大概一百次就不會這麼累了喔。」
「雖然愛維斯說得沒錯,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身為這條街的神明,真的很慚愧。」中山之子低下頭來,在我和阿鬼恢復前開始說起了這裡的歷史。
一開始,這裡只是有一間小小的書店。
那是神明與人類還不涇渭分明的時代,她經常化身各種型態與人類交流,推著小車的攤販、穿著唐裝的仕紳、綁著辮子的小女孩都有可能是她一是興起的模樣,她喜歡和人類交流,純樸的、帶有善意的簡單互動。在車站外的小書店是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她十分驚嘆於人類的想像與努力,明明壽命短暫如斯,仍一點一點拼湊出某些真相,不論正確與否,那個他們看得到的世界與想像的世界常常比她知道的還要有趣許多。
人們的交談、喜悅和流動慢慢沉澱,從一間小書店,到整條的書街,當這裡的Perfroma誕生時,這塊土地的神明無不欣喜著,好像新的時代就在眼前。
時間與歷史的走廊,這是這裡的Perfroma。
越來越多人聚集到這裡,能量會吸引能量,一整條的書街宣告著這個城市的精神與人們的脈動,那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很短暫的,片刻。
新的時代也的確到了,卻和想像的完全不同。
在大量的書店湧入之後,人們卻突然不再看書了,取而代之的是猛盯著一個小小的、會發光的方盒,書籍再也不是他們的眼睛與世界。
她不懂為何會這樣,她只是在那個當下便隱隱感覺,神明、靈魂,甚至Perfroma都可能不再被需要了。
開始衰頹的中山街,卻引來了外人對Perfroma的覬覦。不再有人的氣作為屏蔽和模糊焦點,在缺乏能量的地方,時間沉澱下的Perfroma簡直就像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信仰開始消失之後,她根本保不住這裡,於是當外來者侵門踏戶,她只能屈辱地看著因喪失Perfroma的整條街道越發頹唐,這裡將喪失掉人群,也會使歷史的記憶被遺忘和沖刷掉。
但還不只如此,那些人的目標不只是佔有這裡,他們竊取各地的能量是有更大的目的,也因此中山街的Perfroma是不可或缺的核心。
「目的是?」說到一半突然中斷後,阿鬼忍不住問。
「現在和你們說這些還太早了,差不多該開始訓練了。」中山之子此時露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微笑。
雖然自稱是神明,但從此在我和阿鬼眼中中山之子比較接近惡魔才是。
我們被要求必須在Perfroma階段能夠控制住自己的行動,這聽起來很理所當然,可這其實超難做到,本質上從強烈情感中誕生而出的Perfroma,往往要進入忘我的階段才能施展,中山之子之前舉例提到的向神獻上舞蹈的祭天之人,經常都是沒有自我意志的,但如此失控的情況只是將Perfroma交付與神明,個人的意志是在施展階段之初便已經完成。
我做的比阿鬼還要好一點,從小在宮廟長大的阿鬼似乎更加傾向於將身體交付與神明(或說是習於放送自我的控制),但相對於他中山之子說我並沒有完全將Perfroma展現出來,換而言之便是我仍然有某種壓抑處。
忘了吧,忘了吧,還記得深處的渴望嗎?
活著不過就是,一場遊戲一次又一次的華麗演出
釋放一切,大聲吶喊
你是面目模糊還是一個自己?
粗獷沙啞的男聲再一次在我耳邊爆開,透過一次次的練習我已經在不失去意識的情況之下勉強控制自己的行為,從黑膠唱機播放出的音樂和我的手腳形成和節的節奏,跟著節拍我旋轉、搖擺,而另一邊的阿鬼也在JBL一旁展現他的Perfroma。
誰知道上一秒還在忘我舞動的阿鬼,突然開始朝我走近,我還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的情況之下他便一把將我抱住,粗重的喘息噴在我的耳邊,我伸手想將他大汗淋漓的身軀推開時某種濕熱的觸感纏上,失去意識大概三秒鐘之後我才知道是阿鬼吻上我的脖子。
不知道該說大怒還是大驚,我想要掙開阿鬼的束縛卻力不從心,他在我身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雙手在我身上游移著而且越來越低,濕熱的吐息在我耳邊侵蝕著意志力,不知不覺間當他把手伸進我的褲頭時,我似乎感覺有什麼在耳邊爆炸。
不是錯覺,我的黑膠唱機和阿鬼的JBL一瞬間炸開了聲音,愛維斯突然跳出來一把接住暈倒的阿鬼,然後將他放在地上。
「樹葛格還好吧?鬼葛格沒事的。」
我大口喘息著,Perfroma被打斷就好像被人抽空什麼的感覺,那和最開始被強迫釋放是兩種極端,但是都一樣不舒服就是。
「阿鬼太過順從自己的慾望,但是你和他剛好相反。」中山之子意有所指地對我說。
「相反?」
女子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將視線落在了我身後的黑膠唱機,喃喃的說著:
「如同那鍊一般斬不斷的『使命』......嗎?」
「什麼意思?」
「喔,沒什麼,阿樹你就繼續保持練習下去,雖然你們感受不太到但我可以保證你們確實有在成長,所以沒問題的,這次絕對可以成功的。」
「嗯......喔......」
語畢,中山之子示意我們到一旁的房間內休息後留下似懂非懂的我以及昏厥過去的阿鬼,而愛維斯也在一句「鬼葛格、樹葛格加油喔!」後離開。
「啪、啪、啪──」
吵雜的音樂下,是有著固定旋律的拍打聲,兩個迥異的聲音在漆黑的空間內遊蕩著,隨後融為一體,彷彿兩者原先就出自於同個作曲家的巧妙設計。
音樂告一段落,一名聲音甜美粉色頭髮的女性用著日文絲毫不掩飾地稱讚「神」那逼近完美的表現,但理所當然的「神」的對此並沒有多大的喜悅抑是成就感,畢竟「神」是萬能的、是無敵的,就像是生物並不會對於呼吸感到自豪,他也正是如此看待他的所作所為。
「那麼,您下一首要打什麼呢?」
「潘朵拉──(PANDORA──)」
「這、這裡是?」
「樺達奶茶......之類的地方,鬼你終於醒了阿?」
身旁確實有著類似樺達奶茶的招牌,但由於空間扭曲其實頗難閱讀上頭的文字。
而在這之前我在附近的成衣店偷了一堆的衣物疊出了一個可以當床的空間讓阿鬼休息,雖然休息的時間很短暫但從他那安逸的睡相來看這一切都很值得。
「......」
「......」
我們兩人互相凝視著對方,這麼說來已經許久在沒有音樂、沒有吵鬧的愛維斯、沒有嚴厲的中山之子的狀態下相處,尷尬化為糾結不清的情緒,許多該說的、不該說的隨著情緒一擁而上淹沒了理智。
「鬼,我好累......」一句話,眼角滑落斗大的淚珠。
我盡可能地抱持笑容表露出無所謂的態度,因為我知道他一定還會為了方才發生的事情自責,我並不希望他為此對自己有所厭惡甚至是跟他的關係漸行漸遠,但事實上我只能做到維持抽搐的嘴角微微上揚。
而阿鬼看來是被我哭喪著臉給嚇了一跳,慌張無措的四處張望最後擁了上來,輕拍著我的頭頂。
「嗯,我們逃吧、逃回家吧。」
隨後笑著說著:
「反正溫刀也沒在中山置產,不管是這邊被拆掉還是瓦斯氣爆都於我們無關,嗯,對吧!」
或許他也沒注意到,他其實也在哭吧。
兩行淚痕展露出了阿鬼從來不被人所見的那軟弱的一面,是阿,被留在這的並不是只有我,就算他不說想必也跟我一樣身心疲倦吧。
「但這裡爆炸我們就吃不到鬼金棒了欸?」
「沒差啦鬼金棒什麼爛店。」
我將頭離開了他結實的肩膀,向他問道:
「那麼要怎麼離開這裡呢,離開這個異空間。」
「既然她是某種超自然的存在,那們跟他打應該沒有太大的意義......反正我們先往北車跑,逃離中山地下街吧。」
我點了點後將身子往前傾,濕潤但上頭有著乾裂造成的死皮觸感,算不上是令人滿意的觸感,但......在這個什麼都不能相信、如此瘋狂的世界內,眼前被突如其來的行動嚇到的男子確實是我所認知的阿鬼。
「你、怎麼?」
交錯的身子離開後,阿鬼的神情滿是疑惑。
「這樣就打平了,所以不要在意了......」
話音還未落地,阿鬼拽住我的手臂再次將我拉進,濕熱的雙唇再次的交疊,然而這次並非出於任何一方的出其不意,而內心的鼓動讓我們遲遲不願將身子抽離,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彼此是對方的依靠。
這樣的挑逗長達數分鐘,連撲滿在地上的那些販售給觀光客的「我愛台灣」T都沾染上了滴落的口水,幾近斷氣我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對方的臉節。
「哈、哈、哈──」熾熱的溫度在血液內暴衝著,朦朧的意識讓我順著慾望將手貼上了他脹熱的胯下。
「我收回前話,你之前是摸了對吧。」
「不、不公平,我有什麼咿──摸的必要嗎?哇哇哇!」
在阿鬼的興奮下,原先因為練舞而穿著的寬鬆衣褲內那話兒的輪廓早是肉眼可見,甚至能看到排汗褲的前端有著一絲絲深色的水漬,而在我退下短褲的剎那,那熟悉但又陌生的肉色棒狀物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阿鬼的是......這個樣子阿。
我輕含住了上翹的頂部,舌尖舔吮著口腔內的異物,同時另一隻手套弄著肉棒的根部。
「不、不要,要融化──」
阿鬼發出了愉悅的喘息,不自覺地扭動的下身,彷彿渴求更多的服侍,並同時身出了隻手挑弄著我的跨下。
感覺到他的渴求以及逐漸變得更為灼熱的下體,我加速了套弄得速度不一會兒阿鬼發出了近乎哀求的嬌喘。
「不、不行了、要去......!」
「!」
沒想到這小子在要射之前硬狠狠的將我的頭部一口氣往下壓,碩大的陽具毫無保留的插進了我嘴巴的深處,腥年灼熱的液體肆意的噴灑在我的喉嚨之中,彷彿是來自他最後的反擊。
「噁噁......幹你娘這一點都......不好吃......」
我退了幾步乾嘔了幾聲,然而黏稠的精液早就被我不自覺的吞嚥下去。
「對不起......」
意識到狀況的阿鬼低下了頭,但是他的小頭卻還是洋洋灑灑的抬著。
咚、咚、咚、咚。
心跳得好快,彷彿靈魂要飄出了身體般。
渴望、渴求,原來我那滿溢出來的感情是如此暴力嗎?
好想要───
好想要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
體內的某個開關與此同時被打了開來,那鐵三角的黑膠唱機自行出現在我的身後,皮製的鎖鏈纏上了我的四肢以及腦部,震耳欲聾的音樂從腦海中響起。
嘿,兄弟你在想什麼事情(Hey, brother, what you thinking?)
別讓那張老唱片停(Leave that old record spinning)
你可以感覺到那節奏的進行(You feel the rhythm, going)
我們稱之為享受孤獨(They call it lonely digging)
別攔著我、別攔著我阿──
「啊啊啊啊啊啊!───Performa!」
腦海化為廣島被狂野的節奏組成的核彈炸裂,然而這次我倖存了下來,紅光不再將我吞噬,而是成為了我影子下的敗者,鎖鏈也斷裂開來。
是時候起身動一動了(It's time to get up and let go)
快來放縱一下吧(You're gonna come undone)
我一掌將阿鬼壓到了陳堆的衣服上,抓住他的右臂就將他的背面轉向我,沒有防備的雛菊印入眼簾,而他的股間因為羞恥而抖動著。
「不是,等等我還沒準備──啊啊啊!」
不知道什麼原理,他那台JBL Boombox也出現在了視野內,開始大聲地撥放著那首貓咪老爹。
嘛,那都無所謂啦。
我將脹的火燙的肉棒插進了阿鬼的雛菊,原先試圖掙扎的他也在同時發出了悅愉的喘息,撞擊聲迴盪在中山地下街內,而時不時出現的那現實人類的身影都讓阿鬼一縮,這樣隨時都會被發現的背德感讓他迷失在興奮以及害怕之間。儘管起初他想要壓低音量,但在來回的抽送下依舊忍不住的發出浪叫。
「阿鬼,你是那種被別人看到會更興奮的類型阿──」
「叫、叫我的名字......」
「諭桂、李諭桂......」
那兩首歌也如同我兩融為了一體,產生出了全新的碰撞,那股激烈的熱浪席捲了地下街的每個角落,或許身在遠處的中山之子或愛維斯也有感覺到吧,但這也不怎麼重要就是了,我現在唯一想做的是──
「哈、哈,要、要射了!」
「好喔,可以喔......」
白濁的液體,沾染了他的全身,看來清理還需要花點時間呢。
「?」
神看相了螢幕,發現了兩個誤闖他聖域的老鼠,而且居然並不是中山那條街的鳥人等等,如此出乎預料的行為讓他停下了手邊的表演。
「看來這次不一樣了呢。」
語畢,那巨大的機器消失在他的身後,而原先昏暗的空間也出現了光線。
「可以期待一下呢。」
我們兩人一路往北車的方向行去,扭曲的中山地下街感覺比原先長了一倍以上,而兩人都因為激烈的運動導致的腿軟也讓路圖看起來更加遙遠。
「沒問題的,樹仔沒問題的,畢竟你掌握了力量嘛。」
阿鬼在我的身旁這麼說著,看向穿上了西裝的我。
在那之後原先我們想說就從衣服堆隨便找幾件衣服套著,畢竟原先的已經沾染了腥臭的味道,沒想到回過神來我已經穿上了一件舒適合身的西裝,而阿鬼則是綁起了雷鬼頭以及吊嘎金項鍊,活像是個nibba。
回過頭我與阿鬼相識一笑,但當正眼對到的時候我還是害羞的轉過頭去。
「樹仔,看前面,到北車了!」
經過了漫長的道路,扭曲的道路逐漸恢復成了記憶中的形象,連中山地下街尾端的恐龍壁畫現在都看起來楚楚可人。
然而,依然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電子鐘上寫這現在是下午4點,正值尖峰時刻的北車空無一人比中山地下街的氛圍還要嚇人。
「難道說我們還在......」
「沒錯喔,你們還沒離開喔樹葛格、鬼葛格。」
出現在眼前的,是愛維斯那嬌小的身影,而同時手上拿著兩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中姊代表的是中山地下街,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到底是誰──」
「你,難道說是!」阿鬼同意時間看到了他手上的物體,發出了錯愕的驚呼。
「沒錯,說到台北車站最讓人畏懼的存在還能有什麼呢?中姊可沒說你可以離開喔鬼葛格、樹葛格。」
語畢,他戴上了 巨大的鳥頭頭罩一手扔出了某個東西滑過了我的臉頰。
──這是......?
我摸了摸臉夾,鮮血從綻裂的皮膚上流下,而身後在牆上的則是一根黃色的鉛筆。
「沒想到在這一次居然醒了......收成績的時候到了唷。」
「終於有比你菜的人了,小鳥兒你翅膀也硬了阿。」
「是你!?」
從右側的樓梯傳來了陌生男子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黃色和紅色的圈圈向是飛刀一樣往愛維斯身上招呼過去,但愛維斯鳥頭ver也不是吃素的,矯健的動作迴避了攻擊,而原先他所在的位置被削出了一個大洞。
「Y區地下街──Y區之子......」
一個穿著粗音衣服的肥宅出現在了我和阿鬼的身旁,而他面前的則是一個像是洗衣機的機器。
「Performa。潘朵拉悖論。(PANDORA PARADOXXX)」
肥宅戴上了手套,用著易於常人的速度敲打著洗衣機,而發出動感十足音樂的洗衣機也配合著敲打聲噴射出大量的紅色、黃色的圈圈。
「嘖,看來沒辦法了呢,中姊可是很生氣的喔,你們在地下街打炮這麼大聲。」
聽到這番話我和阿鬼面面相覷,沒有回答愛維斯的話。
「就算沒有你們中姊也會贏的,你們就洗乾淨都是洨的屁股等好吧!」
烙完話後,鳥頭一蹦一跳的逃進了中山地下街,留下我們跟奇怪的肥宅。
「FULL COMBO!」
「下次再見喔~」
伴隨著一個日本女生甜蜜的聲音,巨大洗衣機消失在了肥宅眼前。
「你們就是阿鬼跟樹仔對吧,沒想到這次你們居然跨過了。」
「跨過啥?」我不經意地問。
「當GAY砲。」
「噗────」阿鬼口水噴了出來,確實這個怪肥宅是怎麼知道的。
「隨便啦,GAY砲們,我們的老大想要見你們──」
「厲害阿,自己離開了那理,到底是什麼要的動機讓你們覺醒的呢?」
肥宅說話的同時,從北車的方向又走來了三個人。
「這個是誠品地下街之子,叫他渣誠就好。」
「你好。」穿著著文青寬褲、大地色的長版衣、單眼相機跟漁夫帽的男子頷首。
「這個是站前地下街之子,我習慣叫他學妹。」
看起來剛去完補習班的站前地下街之子畏畏縮縮的躲在人群的後面。
「最後的是──」他將視線停留在方才講話的老翁身上。
「我是台北車站之王──要來收復中山地下街的人。」
「......王?」
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傢伙才對,但為什麼眼前的老人除了壓迫感之外,還令人覺得有點面熟?
對方見我們一臉疑惑,也只是露出了似是而非的笑容。他輕敲了自己拄著的拐杖,由黑檀木製成的茶几與白瓷茶具於焉出現,茶几上還放著一台古董播放機──如果沒弄錯的話,那應該就是中山之子委託的目標才對。
咕嘟。
我嚥了口口水,唾液滑過了乾澀的喉頭,讓我稍稍回憶起方才的歡愉,臉頰也隨之發燙。
雖然不知道台北車站之王是什麼東西,但這名老翁散發出來的氣勢,以及他所擁有的物品,在在說明了他是我們必須面對的最終敵人。
但老翁卻完全不理會我們,他自顧自地端起了白瓷茶杯,啜飲其中的香片。反而是一旁的,呃,Y區之子、渣誠、以及學妹向我們步步逼近。
「交出來。」渣誠,aka 誠品地下街之子沒頭沒腦地說道。
「交出什麼?」我和阿鬼有些緊張,該不會是因為白拿了這些衣服,他們想要回去吧?
「別裝蒜了,Performa啊!中山之子交給你們的輔助道具。」Y區之子也伸出了他那戴著手套的厚實右手。「成為GAY砲的那一瞬間,代表你們的情慾流動總算是獲得解放,而激烈的情感正是Performa臻至成熟的重要食糧。」
「嘿、嘿嘿,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們順便重現一下剛才的場景,我相信那可以做為很好的Performa參考。」
原本畏畏縮縮的站前地下街之子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雖然她還是躲在另外兩人後面,但看著她從眼鏡底下透露出的銳利目光,以及手中拿著的素描本,總讓我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就是這樣。」老翁放下他手中的茶杯,從天鵝絨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圓筒,輕放在古董播放機旁邊。「只要再取得你們的Performa,中山小姑娘就不足為懼了。」
「在你們享受魚水之歡的同時,台北車站周邊的地下街之子都已被我征服、納入我的麾下了。」
「就連那個難搞的鳥人──雖然還沒能完全控制,但應該也差不多了。」
「中山小姑娘應該沒想到,原本應該相當親近的存在,現在卻行為怪異反覆、甚至還攻擊自己。」
老人露出了淺笑,游刃有餘的笑容。
的確,現在可以說是絕境也不為過,四名以逸待勞的大敵,再加上本來同一陣線的愛維斯都遭到控制、背叛。我緊抓著我的鐵三角黑膠唱機,阿鬼也抱著他的JBL Boombox,隨著對方步步逼近,我們也跟著後退。
「嘿,住手吧,我們沒有要打的意思。」
雖然阿鬼如此說道,但我們也不敢放開僅有的武器,其他三人似乎是看穿了這點,毫不留情地朝我們靠了過來。
「口說無憑──」誠品地下街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繞到我們身後,對著我們的後頸分別給了個重重的手刀。
「──不是柴刀,安心吧,你們的頭還在。」
真是謝謝喔。
但現在這狀況,幾乎可說是將死了,我們雙雙趴倒在地,JBL Boombox和鐵三角黑膠唱機也被肥宅和學妹給撿走。
啊啊,似曾相識的狀況。
我依稀認得這場景,無數次掙扎的雙手,幾近要碰到老人的鞋跟,卻都差那一毫米/一瞬間。
老人笑著。
我掙扎著──嗯?
眼角餘光注意到我揮舞著的雙手,口中自然地吐出了關鍵字。
「Performa......點陣風格:槲寄生(Dotwork:Mistletoe)。」
幾乎是同時,在我尾音剛斷的那一瞬間,劇烈的疼痛襲遍全身,佔有我的頭、手、四肢。我想起了啟動孤寂獵手(Lone Digger)的時候,讓我不自覺地放聲吶喊。
「呼......呼哈......哈......」我喘著氣,從地上緩緩爬起身來。
待我回過神來──其實應該沒過多久──我便看見,數不盡的黑色枝椏佔據了整個空間,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阿鬼以外,都被那些黑色的樹枝牢牢地綁住。
「刺青(Tattoo)。」老人挑了挑眉,雖然這展開理應足以讓人大吃一驚了,但老人依舊氣定神閑。「槲寄生(Mistletoe),帶來奇蹟的象徵嗎?原來如此......因為沒有根,所以能超然於其他Performa之外、不受影響,沒想到還留了這一手呢。」
我看向我的左手,手背上描繪著Dotwork的槲寄生刺青,以交錯的枝椏與圓潤的果實為基底,擴張出無數的黑色細枝,遊走在我的皮膚上、將我團團包覆。過載的黑色紋路從我身上滿溢而出,蔓延至視野所及的每一吋角落。
想起來了。
每一次,無論是孤寂獵手(Lone Digger)或貓咪老爹(Cat Daddy),在台北車站之王的面前總是徒勞,最後終會被那留聲機給吸入、回放。
每一次,我們重新遇見愛維斯、中山之子,然後又重新學會如何控制Preforma。
每一次......不對並沒有每一次,我和阿鬼搞上也只有這次而已好嗎!
即使如此,每一次回放的體驗也略有不同,例如手背上的刺青便是某次回放時,從中山之子那邊得到的。
「造型藝術創造出『虛幻的空間』。」老人的語氣依舊是不疾不徐。「槲寄生覆蓋的領域,驅散了戲劇回放機(Dramophone)所給予的逆迴體驗。」
「可惜也僅只於此。」
綑綁住老人的黑色枝椏出現了裂痕,Y區之子、肥宅、學妹也是一樣,看來這就是這樣一小片刺青的極限了。
「哈啊......哈啊......是啊,對你們來說,這樣的或許只是困獸之鬥吧。」
我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於此同時遍布四方的黑色枝椏蠕動著,在我的右手邊匯聚成一個柱狀體。槲寄生很快就停止了膨脹,從頂部開始崩落、露出內部的空間,而我則順勢拿出了內藏的物體。
「所以──這一次,讓我們再一次重蹈覆轍吧。」
「給我住手──!」
老翁看見了我拿出的東西,臉上瞬間出現了驚慌的神色。他雙臂略微施力,震碎了槲寄生的桎梏,向著我所在的位置撲了過來。
「來不及了。」我咧嘴笑道,同時將圓筒放入古董留聲機內、輕轉把手。「Performa。戲劇回放機(Dramophone)。」
Y區之子、渣誠、學妹、乃至於老人,雖然試圖奮力抵抗,但還是被吸入那黃銅製的留聲機內。
接著是阿鬼。
最後是我。
我閉上眼睛,沐浴在爵士樂中,享受這難得一回的悠揚與亢奮。
「啊小妹妹不好意思,請問你有看到──等等,樹仔你做啥啊?喂、喂!」
多虧了槲寄生(Mistletoe)的庇護,在被戲劇回放機(Dramophone)吸入之後,我還能保有這之前的記憶。搶在阿鬼搭訕愛維斯之前,我的身體便動了起來,抓著兩人往書街的方向直接走去。
「阿鬼,這是愛維斯,還有他不是小妹妹,是小弟弟。」
「原來他不是小妹妹......欸不是,樹仔你這樣還是沒辦法說明什麼啊!」
不理會阿鬼的抗議,我轉頭向愛維斯繼續說道。
「愛維斯,這是阿鬼,我的話叫我樹仔就好。現在沒太多時間哈拉了,我們直接去找中山之子小姐吧。」
「喔~原來是鬼葛格和樹葛格啊,你們怎麼會知道中姊姊在找你們呀?」
「沒時間了,快上......不對,等見到中山之子小姐再一起解釋吧。」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穿著過大中山裝、正在書架前整理的黑髮女子。在簡單的介紹後,我大致說明了到目前為止的狀況,包含中山之子的委託、Performa、我左手上的刺青、以及上一次回放前所發生的狀況──當然打砲那段就直接略過了,雖然這之前都已經被看光了,但說實在的,我還沒有那個能耐可以在其他人,包含當事人面前,詳細描述我們情慾流動的過程。
雖然阿鬼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也沒辦法解釋地下街空無一人的詭異狀況,任憑我們繼續那超現實的說明與對談。
「那台古董播放機的確是我的東西沒錯,既然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中山之子雙手環抱,放在腰前,向著我和阿鬼說道。
「中山地下書街Eidolon sphere的神明,中山之子,再次向你們提出請求,請兩位務必幫忙奪回屬於這個書街的寶藏──Performa。」
「我想我們也沒其他選擇了。」我聳了聳肩,反正也不差這次就是了。
「是啊,不用客氣,我們的粉絲服務可都是很周到的。」阿鬼搭上我的肩膀。
「謝謝你們,那麼東西──愛維斯?」
「來啦來啦,中姊姊總是忘東忘西我可是等很久了吶。」
在中山之子的呼喚下,愛維斯很快地就將我所熟悉的鐵三角黑膠唱機,以及JBL Boombox遞到我們兩人的面前。
「對了,中山之子小姐,除此之外應該還有才對。」我伸出右手食指,輕敲了左手手背上的刺青。
「你指的是刺青工具嗎?的確是有的沒錯,不過這種藝術表現形式也僅止於個人,對於他人的影響和範圍都有限喔。」
「嗯,但那次回放的時候應該還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鬼痛苦的叫聲傳來,看來他已經開始嘗試Performa了,不過因為有了前幾次的回放經驗,相信他的身體應該可以很快就回憶起來吧?
在阿鬼那淒厲的鬼叫之下,我繼續向中山之子商討對策,只見中山之子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驅使愛維斯,拿出一個黑色提袋塞給了我。
「希望能奏效呢。」中山之子低下了頭,我可以理解她對這個提案感到遲疑的原因,不過目前我也只想得到這個方法了。
「就相信阿鬼吧,他也算有些經驗......」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鬼那殺豬般的叫聲不絕於耳。
呃、應該可以相信他吧?
「沒想到,還真有此等鼠輩能竄進我引以為傲的宮殿。」
「什麼老鼠,愛維斯我啊可是人見人愛的鳥人喔!」
「齁喔──」坐在茶几前的老翁緩緩放下白瓷茶具,瞥了眼怎麼看都像普通人類孩童的愛維斯,又隨即瞪圓雙眼轉頭看向我們,「那你們,又是誰呢?」
是啊,我們,或我,到底是誰?
不,這一次,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我和阿鬼互相點了點頭,他拿著黑色提袋,退到了一旁,而我則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圓筒。
「先不管我們是誰了,這東西你應該認得吧?台北車站之王。」
在被戲劇回放機(Dramophone)吸入的那一瞬間,我利用槲寄生(Mistletoe)的枝椏,硬是從古董播放機上拆下來的那一小塊關鍵,這老人應該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你!你是什麼時候?」
果不其然,老翁猛地站起身來,瘋狂翻找著天鵝絨西裝的口袋。
「交出來──識相點。」
老人以前所未有的威脅語氣說道,即使現在他沒有各區、各地下街之子的支持,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和壓迫感依然讓人心生畏懼。
「我也厭倦了這樣的過程,就做個了結吧。」我將小圓筒拋給了愛維斯,讓他暫時代為保管。「古董播放機在你手上,彼此的籌碼都有了,我認為這是很公平的提案。」
「幼稚的提案。」老翁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行,就讓你表現表現吧,然後認清自己的無能為力,未成熟的果子啊!」
我放入了雕著« I°_°I »的唱片、啟動唱機,富有律動感的輕快前奏傳來,我的身體也隨之自然地晃動。
「Performa!」
喀答喀答喀答。
我從腰際取出掛著的黑色牛仔帽戴上,任憑那五道皮革製的枷鎖緊捆著我。
喀答喀答喀答。
「孤寂獵手(Lone Digger)!」
「Hey, brother, what you thinking?」
女主唱熟悉的聲音傳來,鎖鏈也變為發出聲音的行動音箱,緊纏在我的四肢、我的頭上。
喀答喀答喀答。
我隨著節奏前後舞動,Linear、Bounce,緊接著做出Triple Step更換方向,在音樂的催化下盡情甩動手臂、搖擺著雙腿。
喀答喀答喀答。
老人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隨著曲子扭動,愛維斯則是依照慣例,在一旁加油吶喊。
果然和過去的回放一樣,老人毫髮無傷,淡然的表情望著賣力舞動的我,彷彿在嘲笑我們的無能為力、我們的羸弱與渺小。
一切都和預想的相同。
喀答喀答喀答。
「嗚呃!」
在一個快速的Stretch之後,老人的腹部就像是受到了重擊似的、彎下腰去。
只見他表情略顯扭曲,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喃喃說道:「不可能......這不可能,K區這一帶應該已經滲透完了,在這樣的Eidolon sphere內我是不會受傷的才對......」
喀答喀答喀答。
「嘿,和樹仔說的一樣呢,這種的你就沒看過了吧?」
阿鬼完成了他的工作,將手中一罐罐的Montana塗料放到地上。
「你──」
「Performa!」
在我和老人對峙的同時,阿鬼早已在四周噴滿了他最得意的Wild Style,整個牆面盡是扭曲且串聯的字母、絢麗又繁複的色彩。
「街頭藝術:塗鴉(Street Art:Graffiti)。」
宛若紐約,布魯克林街頭隨處可見的塗鴉景象,充滿想像力的扭曲文字從牆面竄出,化為充滿律動感的等化器,也化為一圈又一圈的枷鎖,將臉色蒼白的老人緊緊縛住。
「樹仔啊,一個人跳得這麼歡就太見外了,也算上我吧!」
不顧臉上與衣服上沾染的塗料,阿鬼興致勃勃地笑著說道,同時架起了他的JBL Boombox音箱。
「Performa!」
JBL應聲噴射出五道鎖鍊,綑綁住正在做Downrock的阿鬼。
「貓咪老爹(Cat Daddy)!」
「oooooh wieeeee~Let’s dougie babe~」
阿鬼迫不及待地秀著他的Power Move,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加強了擺動的勁道,通過Core向阿鬼嗆聲叫陣。
神奇的是,雖然整個房間內有兩首不同的曲子同時撥放,所踩的舞步也大相逕庭,但彼此卻並未互相干擾,反而是有如國際標準舞一般圓潤和諧。
當阿鬼秀出較大的地板動作時,我這邊就會進入漸弱的節奏。
而輪到我搭上快板的演出,化為護腕的JBL也會發出有如打拍子一般的重低音。
就好比故事中穿上紅舞鞋的女孩,我們著了魔似的跳著舞。彷彿敵人不是老人、不是台北車站之王,而是正在尬舞的另一人那樣。
直到老人力竭倒下。
直到各大地下街之子,包括中山之子聞聲趕來之前,我們就這樣跳著、舞動著、使出渾身解數驅動著身體的每一吋。
「這次真的是太謝謝你們了。」綁著高馬尾的中山之子垂下頭來向我們致謝,在她身後是完成回收的古董播放機,好端端地擱在書店的一角,放送著雋永的古典樂。
「謝謝鬼葛格、樹葛格!」
「小意思小意思,粉絲服務還算周到吧?」
看著阿鬼有些得意忘形地擠眉弄眼,我忍不住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這樣我們也應該能回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覺得你們還是把重要的東西收起來比較好......。」
「是的,經過這次的意外我們也會反省,畢竟台北車站人潮眾多,雜亂的情感何時會產生新的Eidolon sphere也不奇怪。」
「對啊,尤其是這次的來源是K區,中姊姊常說,充滿銅臭味的地方惡意也會比較多......好痛痛痛,中姐姐住手啊!」
「愛~維~斯~,你是不是野過頭啦?」
中山之子抓住了愛維斯那嬌小的腦袋,纖白的皮膚上露出了青筋,有點難以想像外表如此秀麗的女孩,竟有著如此勁道。
啊、不過畢竟中山之子也說她有著各種面貌,這樣那怪力或許也說得過去吧?
「說到K區,還真不好意思,讓阿鬼噴成那樣。」
「沒事沒事,驅逐想鳩佔鵲巢的外來神明畢竟還是第一要務,那種小事讓渣誠去處理就好了。」
「呼......這樣就好,我們也該走了......不曉得學長會不會以為被放鴿子。」阿鬼喃喃道出了我差點忘了的現實,讓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那麼,就讓我送你們離開吧!」
中山之子恢復為初見時的笑容,她輕揮右手,牆面上隨即出現了箭頭狀的遵行燈號。想想也是,如果就這麼憑空出現的話,那某部暢銷小說的作者大概就不會在倫敦的火車月台,而是得改到中山地下街取材了吧。
我們沿著標誌緩慢前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次難得的奇幻體驗。
「我說樹仔啊。」阿鬼猛地勾上了我的肩膀。「你的刺青為啥挑那個圖案啊......叫什麼槲寄生?」
「這個啊?你知道槲寄生在聖誕節的傳說嗎?」
我高舉左手,槲寄生的刺青逆著光線,懸在我們的上方。
「那啥?」
「......看來在順從慾望之前,你還是多吸收點冷知識比較好。」
箭頭燈號已到了終點,透過那半透明的帷幕,可以看見前方有個R開頭的標誌,應該是某個冷僻的出口。
「喂,樹仔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吧。」
「好啦,算我的錯,看,我們到了。」
隨意敷衍了兩句,我搔了搔後頸,掠過那曾經深深烙印的吻痕。
『──又得重頭開始了吧?』
如此暗自想著,我掛著苦澀的笑容,和阿鬼一前一後、跨過了帷幕,回到那熟悉的現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