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住!我們快打倒牠了!」
巨大的洞窟之中,佇立著幾個小小的人影,以及他們面前盤據在金幣之上的巨大黑龍。冒險者小隊已經疲乏不堪,但站在最前面的戰士少女依然附和道:「對!打倒牠就可以去吃好吃的了!」
隨著龍的一個擺尾,冒險小隊被逼退到了角落。黑龍血紅色的瞳孔閃過對勝利的喜悅,張開血盆大口,讓翻湧的魔力在口中聚集。
「佩可!」牧師焦急的呼喚衝上前架起盾的戰士少女。就在戰士少女佩可踩上金幣堆的瞬間,腳下似乎突然失去了支撐。
就在這個瞬間,黑色的火焰翻騰而來。隨著龍的吐息,佩可衝過去的位置只留下少女的那面盾牌。
※※※
「那就晚安囉,Billy!」
「說多少次了請叫我 Bill。那明天店裡見,記得帶角色卡。」
穿著白色吊嘎的年輕男子趴在筆電前,懶洋洋的和螢幕上顯示為「TRPG玩家A(肥羊)」的人對話著。明明是非常悶熱的夏日夜晚,冷氣機卻安靜地掛在角落,只有一架普通家用電扇正在全力運轉著。
「碰!」
Bill 抬起頭,正好看見一個女孩坐在他心愛的斷成兩截的電風扇上。
倒抽一口涼氣。
「—— 我夏日的生命線、珍貴的自我運作造風魔導具啊!」
「啊咧?」坐在電風扇上的佩可看了看自己屁股底下,再看看眼前一臉黑氣面容嚴肅體格瘦弱手指纖細顯然不事勞動的男性,冒險者的直覺向佩可發出警報——她這是,弄壞一個法師的魔法道具了!
而且他桌子上還有一本畫面會動的書(儘管開的方向有點奇怪?)!絕對是個大法師沒錯!
「對、對不起,佩可、佩可會賠償的......」佩可慌慌張張的在身上翻找,這才想起身上的金幣全都作為引誘龍的誘餌丟出去了。看著眼前男子越來越黑的臉色,佩可急急忙忙原地跪下哀求:「您、您是善良的白袍法師對吧?所以不會殺我的對吧?」盯著對方身上寬鬆的白色衣物,佩可根據她對法師的少許理解下了推論。
「......天神在上,你個逃家少女打算怎麼賠我?」Bill 面無表情地盯著在大半夜不知在 cosplay 哪路神明還擅闖民宅的中二少女。
「佩可沒有逃家!佩可剛剛還在和公會的同伴一起戰鬥......」
「現在年輕人的手機成癮真嚴重。」Bill 放棄和這(他看來)顯然想隱藏身分的沒帶錢的少女講理。反正他的桌遊店裡一直缺個工讀生,只不過一直雇不起而已,正好......「總之,你弄壞了我珍貴的節約夥伴電風扇君。要嘛拿兩百塊來,要嘛在這工作抵債,要嘛我報警讓你接受神聖法律的制裁。」
「兩百個白金幣!?可是佩可得快點回同伴那裡......」想起不知生死的同伴,儘管自己所處的狀況也很莫名其妙,佩可還是鼓起勇氣向眼前的「大法師」提出條件:「如果、如果法師閣下願意送佩可回家的話,佩可會幫忙工作的!做什麼都沒關係!」
沒錯,即使魔法道具很貴、可能要工作很久,她也想回到同伴們身邊。就算同伴不幸死了,她也要把屍體帶去教會復活!
望著不知為何又自己開始閃閃發光的佩可,Bill查覺到一絲危機感,但隨即又安慰自己:這妹子長得挺可愛,個性又中二顯然動畫沒少看,讓她在明天的收費 TRPG 裡扮演女性 NPC 應該會受歡迎吧?
節儉的 Bill 可不會放過擁有廉價勞工的機會。
獲得了廉價勞工的入職保證,稍微消氣的 Bill 走向這間廉租雅房內唯一的插座。「現在......抬起你的屁股,別靠近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的手機!」
「哇哇哇對不起!佩可不知道那是你的法杖!佩可絕對不會靠近它的!」
直覺認定「法師視為比生命還重要之物」肯定不是法術書就是法杖的佩可,完美的誤會了某個有手機依賴症候群的現代人類。
※※※
熱到睡不著的 Bill 早起做了早餐。
「給,早餐。麵包三明治。」
趴在書桌上的佩可揉著眼睛看過去,看見 Bill 遞過來一個邊緣是褐色的白色三角形,仔細一看是由三層片狀、似乎很柔軟的東西構成。麵包?麵包應該是黑褐色、有烤過的痕跡、圓圓或長長而且很硬的東西吧?難道法師吃的麵包跟一般的不一樣?
「這邊有果醬。不過,最多只能塗四分之一!」Bill 大聲警告。
——刷牙洗臉過後,Bill沉默地看著兩個長條形的塑膠袋,裡面還有一點麵包屑。
「你、你......居然吃了整整兩條土司!?」就在我去刷牙洗臉的時間裡!?
「嗯!法師的麵包真的超~美味的呢!」佩可露出滿足的微笑。
——就這樣,迅速解決佩可很滿意而 Bill 很悲傷的早餐,Bill 拉著對窗戶大聲呼喊「法師塔好高」的佩可出門了。「不看著你肯定會搞出什麼事來。」Bill 如是說。
還不到台北人在周末慣例的起床時間,早上九點的城市相當安靜。唯一的噪音源當然來自某戰士——「都、都是看不懂的圖案......房子外面那些都是魔法符咒嗎?這是魔法之城?」
「對,這裡叫做天龍國。」英文名字為 Bill 的某睡眠不足的台北人說。「我們要走去中古魔法道具行買電風扇——佩可你在幹嘛?」
「避開魔法符咒......這裡居然連地上也有!哇等等剛剛那個人騎著兩個輪子的馬踩過去了!」
Bill 看著佩可所指的「人行道」三個大字。好吧,在馬路側邊漆出綠色人行道好像確實不是每個縣市都有。
「咦?」
Bill 看向突然停下的佩可。她的視線前方是一塊很普通的小吃店招牌。
「剛剛有一隻鴿子飛進這裡面。難道這是傳送陣?」佩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已經借助遮雨棚爬上那塊招牌,學著她看到的景象往上撞。
「碰!」被正牌力量系冒險者撞上的招牌馬上破了一個大洞。
「等等、你說的什麼鳥我完全沒看到啊,別再破壞別人的財物了!」Bill 大喊。
「碰!」佩可又一次狠狠撞在招牌上,招牌的框都被撞歪了一角。「沒問題的!根據佩可的經驗,無論多麼不可能的事情,大約在二十次裡都會成功一次!」
「碰!」
「碰!」
「碰......」
「嗶嗶——喂那邊的小姐請趕快下來!」
在頭暈腦脹的佩可的視線裡,一個穿著華麗筆挺制服的男性出現了。佩可立刻憑經驗判斷出這人的職業:「聖騎士先生,能不能請你幫忙給佩可祝福,佩可需要快點穿過傳送陣回去同伴身邊......」
招牌下,一臉黑線的警察和 Bill 無言的對望。
中正二分局思源派出所,坐落在思源街與汀州路交界,服務著公館居民,偶然還包括附近的台大學生。派出所的員警不多,警用摩托車卻排滿了一整面牆壁,一直排到靠近大門的地方。
Bill與佩可步出派出所大門,佩可一臉緊張與尷尬,轉身迎向背後的員警。「聖騎士——不、是警察先生才對,招牌事實在很對不起。」說著擺出宛如日本人一般的九十鞠躬。派出所的警察不再剛才的菜鳥,而是頂著啤酒肚的老員警,他不懂也不會擺出動漫式的黑線表情。
老員警的視線越過佩可,始終盯著Bill不放。
「這位警官,你盯著我也沒用,我不是誘拐犯。」
「我沒有說你是,只是慎重起見必須留下記錄。」
「留、都留!」Bill不耐煩地反駁,「我說我該回去開店了。我要申訴你的擾民行為!」
紅綠燈的訊號轉為綠色,Bill拉著佩可,急步離去。佩可則是滿臉歉意,回頭望向老員警。
兩人重新站到汀州路邊,Bill出於習慣滑了下手機。「糟糕,今天的收費TRPG!預約的是個奧客,我們居然白癡的遲到了!」
Bill的店就在公館,為了不是秘密的商業原因而選擇以「桌遊咖啡店」作為招徠,最近還加上「劇本殺」。他本來瞄準了台大學生的客群,然而開店一個月,仍然是門可羅雀。為此,他不得不接下奧客的預約,最重要還是這位客人願意花錢。
「ST,請暫停一下,我有話要說。」
奧客叫停了團務,她口中的ST是Storyteller,黑暗世界(World of Darkness, WoD)系統對GM的稱呼。只見奧客神情肅穆坐在Bill的對面,以雙手抱胸。
她的名字叫范卓,有著俐落短髮,身漆黑皮衣的高挑女性,台大人類學研究所考古組一年級,奇幻社TRPG組長。
范卓把懷疑的眼光轉向佩可,佩可生怕自己做錯什麼,只顧埋頭看角色紙。
「佩可,你確定嗎?跳進陽光底下的話,不僅要吃很重的A傷,你還要為角色丟恐懼狂暴的檢定,很容易撕角色紙喔。」
只見佩可靠近Bill,小聲道︰「嗚,這個死靈騎士很可怕啊,佩可不想玩吸血鬼家家酒……」
「別再死靈騎士、死靈騎士的了,」Bill忍耐著不要在帶團時罵人,「那是客人,她並不會對你怎樣的。」
「好,我決定了!」佩可從椅子上猛然站起,此舉一度引起鄰桌幾個宅男的注意。
「骰!」佩可拿出挑戰漆黑巨龍的氣勢,抓一把十面骰扔進骰塔。這是一個精緻的手工骰塔,十面骰在塔內互相推擠碰撞,夾著清脆的響聲自底部滾出。
「哇靠,大成功!」
容貌清秀,栗色秀髮綑成髮辮的外籍學生一躍而起。她是奧爾佳,烏克蘭籍,師大華語課程的學生,台大奇幻社員——從沒有人說加入奇幻社得有台大學籍。
Bill點算成功骰的數目後,朗聲宣佈︰「你的角色展現了鋼鐵一樣的決心與湖水一般的沉著,她克服了肉體的燒灼與心獸的竄動。回過神來,你和無血緣的妹妹已經站在陰影中安全的地方,縱使駭人的燒傷讓你們虛弱不堪。」
「因為你施放了3級強韌術,傷害的性質從A傷降為L傷,然後有3點臨時生命值會連同傷害在一幕結束後消失。好,我計算剩下的傷害,6點傷害。你的角色還勉強清醒著,不過按照規則,她需要不少時間和鮮血才能恢復,我想想下次跑團該如何轉場。」
Bill以為主持就這樣給束,但范卓冰冷決絕的眼神告訴他殘酷的事實,這是一次收費TRPG,而范卓是他的顧客。
Bill用發顫的水握住玻璃水杯,差點把水杯捏爆。他猶豫了一下,才把冰水大口喝完。
「姊姊大人,我對你的恨和對你的愛一樣深,我不想每夜面對這樣的拉扯,所以選擇了愚蠢的終結,我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敢。但是,我、我好怕……」
范卓維持著奧客的氣焰看著表演,她始料未及的是,佩可居然接上戲了︰「那麼你還恨我嗎?」出乎意料的沉著又穩重,和平常印象中貪吃冒失cosplay少女判若兩人。
「不,我無法恨你,姊姊大人是克勞蒂亞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鄰桌的宅男們看著Bill扮演蘿莉吸血鬼而努力忍住爆笑,奧爾佳對他們善意點頭,掏出手機拍下跑團現場。
為準備下次的劇情,今天的跑團暫時結束,Bill分發角色經驗值後,被范卓拉到店內一隅。
「我覺得你們要加強員工訓練,」范卓劈頭就是批評,「TRPG是桌上角色扮演,因為是桌上、紙筆和骰子的遊戲,根本沒有換裝的必要。然後是扮演,扮演需要成熟的心智,我們扮演角色,我們不是角色,團員應該在這樣的共識下閱讀規則書和建立默契的。佩可最後演得不錯,然而整體觀念還要加強,而且明顯看出她沒看過規則書。」
或許是業者的尊嚴,或許只是當習慣當網路酸民所以放不下面子,Bill裝腔作勢地道︰「沒有換裝的必要,可是你就cosplay了啊,現實哪有人成這樣的?」
「都會奇幻——我說是都會,你有沒有聽清楚。這預設了規則書沒提的部份都比照現實,眼前就是我平時的穿著,你也可以在WoD演一個穿著天線寶寶T恤的吸血鬼。我重複一次,需要戲服的那種是LARP,實境角色扮演。」
卓范說得激動,奧爾佳剛好端著水杯經過二人中間的走道。
「對了,奧爾佳,」卓范回頭道,「劇本殺不是台灣華語,很遺憾Bill做了一個壞榜樣。」
「啊,還支語警察啦。」Bill表示著抗議。
「總之,加強員工練訓吧。」范卓本上以此作結,「又或者換個店員。」
「我請不起人啊!還有,那個女孩毀壞我重要的資產,她必須做為廉價勞工賠償我的損失!」
「你有什麼重要資產?」范卓冷淡地問。
「價值兩百元的電扇。」
「就這樣?」
「還有我的麵包。」
「你認真?」
「她砸壞了早餐店的招牌,是我代墊了賠償費!」
只見范卓對Bill投以嫌棄的目光,爽快地掏出了魔法小卡。
.范卓還來不給感謝現代金融業協助打擊強制勞動,佩可突然小跑步來到兩人的面前。
「對、對不起,佩可又笨又只會麻煩別人——」少女的聲線因激動而顫抖,「佩可弄壞了白袍法師的魔法道具、招惹到聖騎士大人不高興。還有,死靈騎士請你不要傷害白袍法師。」
她差點忍不住發笑,伸出手臂圈住佩可的肩膀,把她靠到自己身邊。「佩可,你現在自由了。」范卓輕鬆平常地說著。
佩可反應不來一陣愣住,范卓已帶她走向店門。奧爾佳跟在兩人身後,驀然回首對Bill擺出慧黠的微笑。
店外,佩可終於鼓足了勇氣說話︰「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怎、怎可以讓你替佩可付兩百個白金幣……」
范卓輕輕放開佩可,打量著她的臉龐。「別一副快哭的樣子,」她特意放輕了聲音,「那不是白金幣,是新台幣,還不夠去買一本規則書。」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原來死靈騎士也有好人。」
「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喔,雖然我不跑DnD但你不應該存在職業偏見。」范卓開始滑起手機,在佩可看來又是某一根高深莫測的法杖。
「這是飛羊學長的德魯伊團——」范卓展示著手機螢幕,「第二次跑團的團錄,你看裡面死靈騎士像壞人嗎?」
「佩可不懂這邊世界的文字。」
范卓有氣沒氣的向奧爾佳求救。「沒關係的喔,我的故鄉也不是使用這種文字。」奧爾佳柔聲道。
「牧、牧師姊姊,你真是個好人,這樣說你也是穿越者嗎?」
「穿越者……我想是吧?不過,我是東正教徒,我們的女性神職人員叫修女不叫牧師。」
在旁的范卓有點看不下去,乾脆話鋒一轉︰「好了,佩可,歡迎來到公館,我們奇幻社經常去新生南路的肯德基,你要不要嗜嗜那裡的炸雞。」
「炸雞!」
只見佩可踏著輕快的步伐,把兩人遠遠拋在身後,先不管她如何走在假日的羅斯福路而沒撞到人。
兩人維持在勉強看得見佩可的距離,奧爾佳對范卓提起︰「你那個是假團錄,我知道飛羊學長的團不是這個發展。」
「一直只有我被騙著嗎?」
「那只是為了直播效果寫出來的假團錄,充滿各種不科學的爆骰,這就像……」
「就像什麼?」
「像是這是個孩子,」奧爾住眺望著佩可奔跑的背影,「我覺得她有成為『爆骰佩可』的天賦。你有沒有聽過都市傳說,用D10一次擲出十個的10,便會有奇跡發生。」
「我沒聽過這樣的都市傳說,這位佩可本身就足夠成為都市傳說了。」范卓應道,「如果我還是國中屁孩,搞不好還真相信她是個穿越者。」
「我猜她有某種溝通障礙,可能要靠跑團才能打開心扉。」
「可是,奧爾佳,我不會帶龍與地下城(Dungeons and Dragons, DnD)。」
「用WoD也能爆骰,」奧爾佳建議道,「讓她寫一張岡格羅氏族的角色紙,附加屬性點配在沉著,然後優勢選combat marksmanship配夠5點。」
「可是,我不喜歡power gamer。」
「真是頑固,那沒辦法,我們回去找Bill開一團DnD。」
范卓當場一臉凝重,她用沉默對抗了三秒鐘。
「你、確定?」
「不然,我向學弟妹公開你的Vtuber身份?就連那些形像崩壞的台詞也沒關係嗎?」
范卓最終屈服。
Bill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發展至此,他還是不清楚佩可究竟從何而來。如果真的是離家少女,那自己就有義務將她送回原生家庭——或是乾脆點送到社福機構。
把離家的少女隨便檢回家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法律問題,畢竟這不是輕小說,更不是青春戀愛喜劇。
趁著三人不在的期間,他打開店鋪用來核實財產的筆記型電腦,暢遊在各大刊登失蹤青少年的網站,就先從公館附近的區域開始好了。
中正二分局思源派出所:報案登記失蹤人口。
范奇偉 年齡20歲 2021年8/20日失蹤。
華月 年齡20歲 2021年 8/20日失蹤。
觀月瞳 年齡21歲 2021年 8/20日失蹤。(已回歸)
光是2021年8月底就有登記三例失蹤案,另人不禁懷疑起社會治安敗壞。說起來思源派出所警察也真可憐,一下要處理失蹤人口登記,還要應付這名患有中二病的病患。
手機鈴聲響起,伴隨散發淡淡藍光的訊息跳出。
:「明天要不要來打MMORPG٩(^ᴗ^)۶?9.1版全新團本,挑戰擁有死亡之力的女妖之王與巫妖大法師?」
張學長,Bill在大學時期帶我入網路遊戲的系上學長,曾經的Bill只是一名喜愛TRPG的單身肥宅,直到在系上舉辦聯合宿營時對Bill身邊的女生說了一句:
「你相信吸引力法則嗎?」
秉持著張學長對每位學妹都這麼說卻交不到女友的可憐情況,Bill選擇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著:
「學長,那是我的女朋友欸?」
據同學事後回憶,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Bill露出那令人冷汗直流的表情。
排除掉好色這點,張學長真的算是好人。至少他還願意跟Bill一起打魔O世界與DND就可看出來,他或許只是愛交朋友,就算已經從畢業他也時常回到學校找我們聊天。
回過神,Bill才拿起手機開始回覆小林學長的訊息。
Bill:「野團還是親友團?」
張學長:「野團」
Bill:「算了吧,上次那個德魯伊野團就快嚇死我了。到底誰會組一團全德魯伊的隊伍去打王啊?」
關掉手機,看著電腦螢幕上各類失蹤少年少女的照片,Bil忍不住回憶起了那天。將他從全世界最幸福的肥宅變成為最不幸的肥宅的那天。
前女友——尤曉娜,外號小尤,將我帶入TRPG的罪魁禍首。
「請問一下,你對TRPG有興趣嗎?」
FF開拓動漫祭上,她正穿著COS裝發送傳單引起不少路人側目旁觀,包括自己。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加入了她身邊的跑團圈子。
「這大概就是命運吧?誰會想到自己會因此認識未來的女友」Bill心想。
那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分手呢?
「……」
Bill並不清楚,只知道尤曉娜有天便消失在了自己面前,打電話不接,約見面失蹤,只留下了簡短地一封信,寫著
「找到我,Bill,找到真正的我。」
從那天起,Bill便跑遍了全台灣的TRPG團就是為了找回尤曉娜,會在這家店工作也是如此,就是期望哪天尤曉娜能出現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說:
「吶,來跑團吧,小B?」
不,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Bill將注意重新聚集在螢幕上,搜索起是否有佩可的失蹤情報。操作滑鼠,將失蹤日從今年8月慢慢往前查看,7月、6月,一路搜索到了最後一頁,卻沒有出現與佩可相仿的失蹤少女。
難不成他真的是從異世界來的穿越者?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該如何是好?
養在宿舍?那間三坪大的空間內可容不下這名侵略者,何況他一餐就能吃掉兩條土司,就算我跑去全聯購買特價吐司,一個月的伙食費也得多上8000多元。自己可不是什麼有錢小開,沒辦法包養這名從天而降的美少女。
懷抱希望,Bill點開了最後一頁的頁面。
「欸等等……這是什麼情況?」
人找到了,不過卻是以最糟糕的形式出現在Bill眼前。
圖片中的少女穿著純白的騎士服,留有一頭橘色長髮,正如同佩可身上穿著的那套不合時宜的漂亮洋裝。而這串失蹤少女的簡介欄上則是寫著:
尤曉娜 年齡20 2018年8/20號失蹤於永和住家,失蹤時穿著知名手機遊戲的COSPLAY服。
「尤曉娜……就是佩可?」
Bill奪門而出奔向他們三人離去的方向。
*
「佩可,你還沒吃夠啊?」
范卓看著眼前疊得像是小山般的炸雞骨頭,忍不住讚嘆起眼前這足以金氏世界紀錄的驚人食量。坐在佩可旁的奧爾佳也忍不住感嘆道:
「好……好狂野的吃法。」
從頭目睹進食現場的兩人紛紛得出了差不多的結論,將目光轉向佩可油膩膩的臉頰。
正常來說,進食炸雞的方法有兩種。一是像奧爾佳這種從修道院出身的淑女類型,細心地一層一層撥開炸雞皮、炸雞肉進食;第二種則是像范卓這類不太在意眼光的浮雲,抓起炸雞直接往嘴裡啃。但佩可卻獨創了一套屬於她自己的進食方式。
只見她不斷抓起炸雞腿塞進嘴中,拿出沾有油漬的雞骨頭,不到幾秒便完成了肉與骨頭的分離手術。該說是她貪吃,還是說缺乏用餐禮儀呢?
但這裡是位於新生南路上的速食店,店家不會限制顧客的用餐行為,那怕是路過休息的羽毛球社員,也不會下達逐客令。
對於長期參與奇幻社宵夜團的奧爾佳與范卓而言,他們早已習慣這種經營風格的肯德基。
但對周圍的吃瓜群眾而言可就不是那一回事了。
2021年的8月尾巴,位於台灣大學綜合體育館正好舉辦了名為CWT的同人創作活動,正值活動結束的下午五點三十分,伴隨人群離開學校進行覓食的晚餐時間,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肯德基。又因為佩可在店內獨特的行為引人側目,一傳;十傳百下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肯德基想目睹這名「炸雞女神」的風采。
「同樣的事情……我做就不會受到歡迎。」范卓忿忿不平,看著周圍對佩可擠眉弄眼的臭肥宅對自己不屑一顧,她巴不得自己就是位於焦點的佩可。
「有什麼關係?佩可很受歡迎不好嗎?」奧爾佳略帶微笑,恰好與嚴肅表情的范卓形成反差。
「崇拜,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你不會沒聽過C圈那起事件吧?」
「哪件?黑森林?」
「不,是年約20多歲的知名COSER從住家消失的那起。」
奧爾佳似乎對這件事有點印象,那好像是C圈內某個喜愛TRPG的離奇失蹤案件,由於事主在圈界內具有一定名氣,事件爆發的當晚警察也對身為業餘COSER的兩人問話。時間一晃過了四年,警方依舊對這起失蹤案毫無頭緒。
實至今日,警方依舊認為COSER的消失與她的狂熱粉絲脫不了關聯,而國家所擬定的跟騷法也恰好在那時通過草案,某種程度上算是杜絕了此事件的發生。
「你擔心佩可?」奧爾佳開口詢問
「不止。」
「那還會是什麼?」
奧爾佳本想開口,卻發現佩可那邊似乎傳來了不小聲響。轉過頭去,開始有肥宅一手趴在了桌子上,往她的身影靠近。
「佩可是專業COSER嗎?」
「佩可、佩可不是什麼COSER,佩可只是騎士而已……」
「PekoPeko的,原來妳也看過Hololive嗎?」
「佩可真的不知道……」
「這樣嗎?那你平常喜歡做什麼娛樂?COS之外的,像是看電影、運動?」
「佩可……佩可……」
佩可神色緊張地靠在牆壁上,畏懼著周圍人傳來的視線,僅是無助地伸出雙手想抵擋這一切。圍觀肥宅不僅沒有因此放棄,反而持續糾纏佩可不休,從看的新番到個人興趣再到平時休閒娛樂,佩可的隱私正逐漸被那群人給一點一滴扒下。
肥宅冷不防抓住佩可的手,而她似乎是忍耐到了一個極限,站起身子往肥宅臉上呼了個巴掌大喊:
「你是沒看到佩可不想理你嗎?非要讓我出來才懂得收手是不是!」
佩可像是變了個人似,拿起炸雞骨頭刺向男人的雙手。
「見到女生產生為難還會產生快感,結果像我這樣比較好說話的女生非要繳出Line或是Messenger才能脫身,就是有你這種人宅宅才會被誤會!給我向佩可好好道歉!」
佩可連珠帶炮對男人辱罵,衝出肯德基消失在兩人的視線內。留下坐在原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兩人。
「佩可剛剛……是說了我嗎?」
片刻過後,奧爾嘉才緩緩吐出這句話。
范卓本想開口,褲帶發出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接起電話,話筒傳出Bill低沉嗓音藏不住他著急的情緒。
「能請你們過來桌遊咖啡店嗎,佩可需要你們,拜託了!」
*
佩可奔跑在大街上。
她不清楚自己剛剛怎麼了,彷彿身體好像有另一個自己跳了出來,剛剛說的那些什麼「賴恩」、「梅森玖」她都沒有聽過,身體就好像隨口而出這些詞彙。加上自己對於無辜村民做出的行為……這些都嚴重違反了身為騎士應遵守的準則。
但如果不這樣做,感覺內心好痛苦。
「可是……可是佩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好開心,明明做了不對的事情。」
天空突然下起豆大的雨珠,乾燥的地面立刻被塗染得濕潤。才行經至巷口,一台臭屁的賓士轎車從佩可眼前呼嘯而過,一不注意她便失去重心跌倒,與車子濺出的水花來場水乳交融。
「好痛……」
望著巷口反射鏡,全身無一處不沾滿了泥濘與汙漬。佩可引以為傲的橘髮也不再整齊,髒水打亂她一早醒來梳理好的髮型。
「佩可好想大家……」佩可喃喃自語。
望向鏡中的自己,佩可祈求著自己能回到那個有公會夥伴的自己。
「那麼,就把身體交還給我好不好?佩可。」
望向聲音源,那是從鏡子傳來的溫柔嗓音。與佩可有著相似外型的女子取代了鏡像中的自己,伸出手邀請著自己。
「佩可……佩可該怎麼做?」佩可抓住胸口,表情痛苦地掙扎。
「伸出手,讓我們兩個成為一體,你就能回到屬於你的世界了。」
女子的話語像是有魔力,佩可失了神般緩緩走向鏡子,與鏡中的女子相互觸碰。
碰!佩可瞬間癱倒在地,失了神般翻起了白眼。而鏡中女性的身影則是緩緩消散。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Bill,這次你一定要找回真正的我。」隨後,她徹底消失在了鏡中。
隨後便是站在馬路對巷,眼角淌著淚光的Bill。
*
幾個鐘頭過後,范卓、奧爾佳、Bill在桌遊咖啡廳的店內包廂。看著癱倒在地,無論怎麼呼喚都沒有反應的佩可,Bill緩緩吐出了真相。
「佩可……不,尤曉娜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是在跟我交往後才發現的。」
現在才想起這麼重要的事情,Bill真心認為自己是名不合適的男朋友。
「起初我認為是她拍商業COS壓力大就沒在意,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逝去,我發現她開始陷入了嚴重的妄想中,將自己幻想成她最喜歡的COS角色『騎士佩可』,平常則是在COS名為『尤曉娜』的普通女性……日子一長,這種顛倒身分的行為促使大腦自動誕生了『佩可』的這名人格。」
「你就這樣看著佩可受苦卻什麼也不做?」范卓大聲質問,好在一旁的奧爾佳出來打圓場。
「我們先聽Bill說完好嗎?」她溫柔地說著,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側目著Bill。
「這些都只是我的推測。」Bill強忍住潰堤的情緒,望向奧爾佳。
「事情發生時,我曾想騎車過去安撫曉娜。可是當我來到門口時,曉娜已經不認識我了。在這之後的日子我每天都會過去確認情況……卻無意識加深了她的症狀。」
意識到什麼的奧爾佳與范卓同時開口。
「尤曉娜就是因為跟蹤案而那位消失的COSER?」
Bill點點頭,向兩人釐清的事情經過。
尤曉娜似乎從小就有招惹爛桃花的命運,無論是在迎新晚會上或是在同人展覽會場,為了應付這些糾纏不休的跟蹤狂,她盡力在不傷害他們的情況下婉拒,其結果就是造成心理壓力累積越來越大,導致雙重人格的產生。
「最後……當我選擇報警時,她只寄出了這封信給我。」
Bill拿出了寫著「找到我,Bill,找到真正的我。」的紙條,拿給兩人看。
「但這依然不能改變你忘了曉娜的事實對吧?」范卓無情地戳穿Bill言語中的漏洞。
而Bill僅僅是低下頭,任憑兩人任意辱罵。
「到此為止吧,范卓。」奧爾佳轉頭正視了Bill。與范卓不同,奧爾佳散發出的氣息不如范卓強烈,反倒多了點憐憫。似乎是同情Bill的遭遇。
「身為第三者的我們沒有資格評論他人的感情,要原諒呢,還是要責備呢,都應該讓她決定。」奧爾佳看向緩緩睜開眼的曉娜說著,並示意Bill先別輕舉晃動,以免嚇到對方。
「嗚……頭、頭好痛。」
曉娜緩緩睜開眼看向三人,疑惑地說道:「你們、你們是誰啊?」
Bill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緒,潰堤了。
這次輪到他轉身背向三人,靠在牆壁上想蓋過哭泣聲。另外兩人見狀,紛紛轉過頭去不再直視Bill。
而曉娜則是緩緩走到一旁的展示架上,拿起了一包TRPG模組包說著:
「這個我想玩,你們能陪我玩TRPG嗎?」
三人猛然回頭,發現曉娜面帶微笑對著三人揮舞手上的模組包。
奧爾佳與范卓都還來不及,Bill便來到曉娜面前回答:
「那有什麼問題?要玩多少次都行,直到妳恢復記憶前……我都會陪妳玩下去的。」
曉娜打開了模組包,那是有著劍與魔法並以公主為主題的TRPG,玩家要操控來自各大陸的公主與騎士男主角展開的冒險故事。
其名為——異界公主的奇幻冒險。
(數年過後,位於公館的桌遊咖啡廳內)
看不懂。
這一切都沒有道理。
為什麼公主連結的佩可會穿越到現代?為什麼她會莫名其妙玩起TRPG?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到後來才發現她是個該死的人格分裂的失憶症患者?
全都是他媽的扯蛋。
這個故事還有救嗎——我不只一次捫心自問。即便稱不上健康,至少在幾天前他還是條呼吸順暢行動自如的龍,不過數十個小時,這條活生生的龍變成散落在雜草堆裡的腐爛肉塊,我相信就算上萬隻飢渴的吸血蝗蟲過境如嵐,也斷不能讓一條強壯的龍落得如此死狀。
天災人禍本來就算不準,要怪只能怪這龍命爛,不僅慘死在惡人手裡,還遇上我這種兩袖清風、不學無術又自掃門前雪的麻瓜。
安息吧。
我閉上眼睛,在腦海深處為美龍舉辦了異常隆重的送葬儀式,那場葬禮的磚瓦由厚白紙堆砌而成,它們層層疊疊成一座高聳入雲的長梯,直通入天上的禮堂;從禮堂的彩窗望進去,無數文句組成了一口漆黑的棺木,靜悄悄地躺在禮堂中央。人們手持熱騰騰的苦茶魚貫而入,嚴肅而安靜地把苦茶潑在棺木上,他們幾乎可以看見美龍的靈魂憑苦茶的熱氣顯了形,安祥地飛向更高更深的未知遠方,當靈魂在熱氣的末端失去了蹤影,象徵幸福的鈴蘭花便會祝福似的飛遍山谷……沒人知道美龍的屍體還曝在郊外,公主連結、TRPG、奇怪的混合龍大雜燴……我沒本事去碰他。
想像一個戲劇化又精緻動人的送別場景似乎緩和了我的愧疚,幾乎讓我忘記救龍的責任——但也止於幾乎。我勉強從溫暖的被窩爬起身來,我內心深處的良知嚴厲地譴責我的每一個細胞,令我羞愧得渾身燥熱,這時我才發現房間的電扇風力小得異常——扇葉還在盡責地轉動,可扇罩蒙了厚厚一層灰塵,風出不來。
我拆了風扇——扇罩、扇葉和塑膠螺母——脫離馬達的零件看起來沒那麼張牙舞爪了。我把它們分開放在瓷磚地上,用蓮蓬頭高高在上地沖刷他們,刷他媽的歲歲平安,刷他媽的花開富貴,他媽的吉星高照,他媽的駕鶴西歸。眼見黑色的水流過零件的空隙,流進纏著幾根頭髮的排水孔,水勢下,零件們整體漸漸變白了,只是沒沖到的死角積了幾團灰塵泥,我胡亂甩了甩蓮蓬頭,讓水花擊落那些該死的黑色團兒。
晾完零件,我順手拆了一包義美小泡芙,回到電腦前坐著。我以為洗過電扇能讓我這篇悲慘的故事多些靈感,然而我又打又刪,文字始終不成段——
浪費時間!不能讓我交稿的經歷都是浪費時間!這是「創作靈感來自親身經歷」的標語式欺騙!我氣得渾身顫抖。如果當時沒突發奇想去洗電扇,我還可以在被窩裡多待一會兒,說不定經過一番思想重構後,我就能厚起臉皮徹底放飛自我,把美龍的屍體燒得一乾二淨。
——至少你打破生活的僵局了,這個暑假你不是工作就是打遊戲,今天你居然多洗了風扇——這代表你不再是只會在被窩裡討溫暖的王八蛋了。腦中的聲音說。
——洗風扇很了不起嗎?故事還不是接不下去。我質疑。
——不是所有任務都該有成果,就和抵制義美一樣。腦中的聲音說。
我想反駁,但我真的累壞了。我憤憤將泡芙扔進嘴裡,下一秒,我的舌頭把那顆可憐的小泡芙碾個粉碎。
管他媽的,至少我為電風扇做了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