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茲望著眼前的哥德式城堡。高聳入雲的尖塔直破天際,彷彿要翳入天聽;彩繪的玻璃窗散發肅穆的光芒,眷刻古老的傳說;往外,平坦的腹地上種植繽紛的花朵,點綴漆黑的建築。
當然,如果只有這些的話──它就只是個普通的,有點歷史的城堡罷了。那麼他應該只會讚嘆這座古堡的設計,並當個稱職的遊客。
但可惜不是。奧茲在這幾天已經深切體會過這座城堡的麻煩,並在今天做了新的準備。
此時的奧茲,年約二十歲的青年外表,穿著藏青色的正裝,繫著冷色系的領帶,配戴雕刻渡鴉的袖扣,儼然一個正經的上班族。只是背後,揹著一袋工具袋,看上去又像是即將遠行的登山客。
奧茲戴上古樸的單片眼鏡。
眼前的黑色城堡頓時被點亮。藍色的幽光漂浮在打開的窗口邊,一上一下,載浮載沉,猶如墓園中的鬼火;不知道是誰喝醉了,竟然讓那些彩繪玻璃在牆上移動、翻轉,重新組裝成花俏的圖畫──這圖畫顯然大幅度的借鑑了《創世紀》,雖然不曉得為何將點亮的手改成正在燃放的煙火,看起來隨時會爆炸;往上,最高的尖塔,站立著一隻潔白的馬。
那當然不是普通的馬,有著一根獨角,潔白的羽翼煽動──天馬。
天馬笑得瞇起純淨的藍眼。「歡迎,奧茲。你今天看起來格外的美麗。」
「早安,克里斯托弗。承蒙你的誇獎。」奧茲點頭。將飄落到鼻頭的羽毛拍落,免得打噴嚏。「那些煙火看起來快要點燃了……」
「這不是正好嗎?我正想翻新外牆。」
「這手段可真激烈。」
「藝術,是需要熱情和創意去革新的,奧茲。身為育幼院的設計師,替全體職員們帶來眼睛和心靈上的享受,是不容推卸的職責。希望你今天也能夠順利。」
那為什麼又抄襲……奧茲明智的將這句話堵在心中,踏向城堡內。
──這座,《白鴿育幼院》。同時也是他工作的地方。
奧茲走過幽暗的走廊,輕巧的避開石像鬼的惡作劇,踏上披著布幔的螺旋樓梯,並數著以免踩到十三倍數的階梯,那會開啟通往地牢的暗門──最終,他終於來到那扇黃銅的大門前。
金屬色澤的大門上,羊頭骨的門把靜靜懸掛。登時,空洞的眼窩燃起腥紅的光芒,大門旋即轉開。
「先生!格列佛又亂吐酸液了!」羊頭人的幼童哭喊著,邊心疼桌上被燒出大洞的綠草健康早餐,邊指向旁邊一隻純黑的大型爬蟲類。
他短小的四肢上鱗片閃耀,小小的翅膀微微揮動,使他能夠浮在空中──黑龍幼龍,格列佛。
雖然是幼龍,起碼也有二十五歲……奧茲扳起職業用笑容,試圖伸手撫摸背脊。
格列佛縮了回去。「不是我的錯。真的。」
奧茲心領神會。他望向周遭,隨即鎖定了一個人型的小孩。他有著美麗精緻的長相,和一對尖耳──精靈。自稱「森林王」的精靈幼童。有那麼一瞬間,奧茲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簡直就在宣稱惡作劇成功。
印象中,森林王應該也有兩百歲了。
「森林王,這次又是你?」
「噢,先生。」森林王搖搖頭,藍色的眼中充滿淚水。「自從三十年前慘痛的大戰後,訂定了《白鴿條約》──其中一項最重要的共識是,在對他種族發起戰爭或懲罰前,必須要能向聯合議會提出足夠充足的證據──」
「那是《白鴿條約》第三十一項條款,普通的小孩可不會知道。真是機靈。」
「當然,先生。我們可不是那種會突然吐出酸液把課桌椅毀掉的蠢笨黑龍。」森林王眨眨眼。「所以,只是普通人類的先生──有證據嗎?」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奧茲笑了。
森林王的表情僵住。
因為奧茲此刻卸下一直背著的斜背包,打開拉鍊,從背包中拿出兩樣東西──一張銀色的化妝舞會面具,以及一把透明的塑膠水槍。
奧茲戴上面具。接著,他還算可以的五官更加精緻,耳朵瞬間變長──他此刻的模樣,就是一位成年的,普通的精靈。
奧茲舉起塑膠水槍,對準森林王。「好了,這樣我們就是親愛的同族了。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森林王什麼都沒能回應。
於是,森林王只得頂著溼透的全身,在座位上呆坐了一下午。一旁的妖精開心的在他的頭上打轉,灑落大量的鱗粉,使得兩張桌子飛了起來,卡在天花板下不來。
再然後,黑龍格列佛因為太開心,吐出了一大灘酸液,直接毀掉了整片的黑板。
這使得天馬克里斯托弗興奮到直接讓創世的煙火炸了城堡外牆。當然,很快又翻修出炫彩的新牆。
這便是奧茲最近的日常。
如何管教這些麻煩的,充滿破壞力,多半比他歲數還大卻還是皮到頂點的臭小鬼們。還有學會如何應對那些奇葩同事。
要是他當初知道會是這麼麻煩的工作,他才不會接。不,但這份工作的薪水真的很高,奧茲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就此離不開這麼優渥的薪資生活。
最初,他只是嚮往著能夠看到傳說生物而已。萬萬沒想到是這麼頭疼的工作。
儘管薪水很高,在走廊盡頭的收藏品室獨自休息的奧茲,還是吐出了肺腑之言。「好想辭職啊……」
這處收藏品室恍如博物館,擺放著許多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蓋著的布幔擋下大部分的灰塵,卻仍不掩時光的流逝。鏽蝕的盔甲沿著牆壁陳列,直到收藏室的盡頭。奧茲斜躺在酒紅的軟椅上,享受舒適的座椅。
「先生想要辭職嗎?」
一個稚嫩的嗓音飄出,令奧茲嚇了一大跳。
黑髮藍眼的精靈幼童從盔甲後面鑽了出來,好奇的盯著奧茲。
既然被發現了,奧茲也不避諱。「這得要感謝你,森林王──你應該感到很高興吧。」
「為什麼?」森林王歪頭。
「不會有臭臉的人類對你噴水,難道不該慶賀嗎?」
「噢,先生──」森林王吐吐舌頭。「我活了整整兩百年,還是第一次玩水。」
「精靈的生活真是枯燥。」奧茲暗自忖度,也就是說剛才根本沒有懲罰到……行,明天再跟羅茲借點別的道具。
「是有點。所以我才來這裡啊,先生。」
「這就是你一直對其他同學惡作劇的原因?」奧茲揮手。「這可不好,你們既然是同學,試試看和平相處如何?」
「不可能的,先生。」森林王搖頭。「絕對不可能。就算天馬先生成為真正的藝術家也不可能。」
這小子……奧茲差點被逗笑。他板起臉。「為什麼?」
「這個嗎……因為我兩百歲內從來沒有玩過水的原因,是因為兩百五十年前黑龍群把水源毀掉大半?」
那一刻,森林王小小的身影有點寂寥。
奧茲沉默了一會。在三十年前的大戰簽訂《白鴿條約》後,多種族總算達成了共識,組建聯合議會,正式邁入和平時代。在此之前,據說各種族間廝殺的血流成河,死去的屍體能填滿一整座深水胡。就連天空都染成紅色,世界即將毀滅。
奧茲沒有見過那個時代。他是在和平年代出生的人類。
「先生肯定不理解吧,畢竟只是短命的人類。」
「我可是你的導師。」
「但我兩百歲了,而先生連三十歲都不到。就人生的長短來說,我才是先生的師長。」
「但你卻還是個只會欺負其他小鬼的小屁孩。」
「說起來,先生為什麼會來擔任導師呢?」森林王望著他。「這可不是件簡單的差事。」
「薪水很高。而我缺錢。」
「真的是因為這樣嗎?」
「不然還有其他理由嗎?」奧茲閃過森林王的審視。
「其他理由──」森林王起身,拍了拍膝蓋。「沒人告訴過你嗎,其他同學的來頭可不小喔。」
「什麼意思?」
「比如說格列佛──他的父親是黑龍最有名的劊子手,格戴森。」森林王的笑容有些凜冽。「逃過了終戰審判,甚至不用賠償,還能高享安詳的退休生活。」
「這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格戴森死在終戰上。」奧茲說。「森林王,今天的《種族生命原理》你沒認真聽吧,即使是龍也不可能死龍產卵。」
「真是如此嗎?那可是格戴森。」森林王別開頭,「那麼莉莉呢?」
「我倒知道她今天讓桌子卡在天花板。」
「先生真的太年輕了。她座位上別著的胸針──在一百年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妖精鱗粉》的標誌,在各種族間販售情報,挑撥離間,挑起無數戰爭的邪惡組織。」
「喔……那個應該是買速食送的玩具徽章吧。」奧茲說,「我上周看到雜誌上有說開始販賣,好像滿受歡迎的。」
森林王沉默了好一會。奧茲似乎看到他鼓了鼓臉頰。
「那麼先生佩戴的眼鏡呢?還有今天拿出來的面具──」
啊,這個的確有點麻煩。奧茲當然不會承認,那是羅茲,現在的人類魔法協會主席,他的好友借給他的東西。說起來這份工作最開始也是羅茲介紹給他的,說是什麼「覺得他應該勝任的來」。
回頭找機會一定要好好跟他談談心,看他是不是嗑了大麻。
「這都是在古董店買到的。時代在進步了,森林王。下次帶你去看看?」奧茲攤手。
森林王轉眼間溜出了收藏室的大門。
麻煩的小鬼……奧茲搖頭。精靈是不是都擅長說謊欺騙?就他所知的知識可沒這麼說。
然而,當奧茲的休息時間結束,沿著那條貼滿「和平相處的教育從小做起」、「混合班制有助於世界和平」、「和平,即為白鴿的含意」走廊走回教室時,不禁睜大眼睛。
在那塊被酸液腐蝕掉一半的黑板上,用紅色的血字書寫著──
「黑龍終將毀滅世界」
奧茲在這裡的工作可以說就是從一攤災難中走到下一攤災難中,但是眼前的景象依然讓他的額頭不禁抽痛起來。
奧茲大步跨過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教室,熟練地將背著的斜背包甩到胸前。
「奧茲先生,這次……」年幼的黑龍格列佛才正開口,奧茲就以略顯急促的溫柔語調打斷他:「我等等會聽你的說法,現在先讓我們把這團災難清理乾淨,好嗎?」
奧茲走到了半毀的黑板前,從背包中拿出了一罐噴霧說道:「哈娜,要是妳不自己出來,我就要逼妳現身囉?」
「哼。」空洞輕靈的女孩嗓音憑空出現,下一秒,半透明的黑髮幽靈女孩就出現在奧茲面前。
「好了好了……哈娜女士,能麻煩妳將這些血字清理乾淨嗎?除此之外,我也想要聽聽妳這麼做的理由。」
女孩以怨懟的眼神瞪向奧茲,「還能有什麼理由?你怎麼可能不懂?」她回答。
奧茲稍微沉默了一下。
幽靈哈娜死於三十年前的大戰尾聲,死因與黑龍拖不了關係。儘管已經以這樣的姿態存在了三十年,說起來與奧茲也算是同輩人。不過因為化為幽靈的關係,心智狀況依然變化不大,因此也被安排進了白鴿。
奧茲蹲了下來,說道:「每個人對彼此都會有很多成見……尤其是在不同的種族與種族之間更是。」奧茲朝著身後某個方向胡亂比劃著說,「像是森林王,在他口中,就算是真話聽起來都像是玩笑。」
「所以我們才該更加努力去了解彼此之間的差異,這也是為甚麼白鴿會被創建起來,我們又會聚在一起的原因。」奧茲作結。
然而,幽靈女孩的口中卻只有兩個字作為回應。
「虛偽。」她這麼說。
下一秒,哈娜的身影又消失無蹤,不過黑板上因騷靈現象出現的血字也憑空消失,奧茲把這視為某種程度的妥協。
這些話連奧茲自己都覺得心虛,能有這樣的成效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奧茲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轉向教室中的其他學生們說道:「好了,現在有誰可以搭把手,幫我把這黑板移開……我們黑板的耗損率真是高到不行。」
妖精莉莉飛了過來,將翅膀上的鱗粉撒在黑板上,分量剛好讓黑板可以像是氣球一樣地漂浮著。
推開黃銅大門,將損壞的黑板拋給石像鬼,要石像鬼們隨意地把黑板丟到城堡外後,天馬克里斯托弗也將備用的黑板送來。
回頭還要先安撫一下格列佛。奧茲想著,並且在踏過那扇黃銅大門之前再度嘆了一大口氣。
「──不是有人這麼說嗎?每嘆一口氣,你的靈魂就跑掉一點。我覺得自從我上工以來,我的靈魂都快被我嘆沒了。」奧茲大口吞下冰涼的啤酒,向桌子對面的友人抱怨道。
「嗯哼。」坐在奧茲對面的男子心不在焉地回答著,用指尖撥弄著某些冒著五顏六色光芒的小玩意。
壁爐中的柴火劈啪作響,夜晚的星光照入窗內,鑲在牆壁上的照明石發出了柔和的光線。
奧茲繼續喋喋不休,「真不知道負責審核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真的選了我,一個人類,一個甚至得仰賴道具才能看穿魔法結界的人類,去照顧那些妖魔鬼怪。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他們是不是其實已經思想成熟,就只是仗著那副外表在玩弄我。」
「他們不只是妖魔鬼怪,還有龍和精靈。」那名男子隨口回答,他金色的長髮紮成一條馬尾,散落在他的肩上,「……或許,他們是看中了你身為人類的貪婪?他們或許相信貪婪的人類為了錢什麼都可以辦到?」
說著,金髮男子手上的物品終於組合好了,一隻以魔法道具組合成的小狗跳到了桌上,對著奧茲吐舌頭。
「羅茲!」奧茲發出抱怨聲。
「開個玩笑,」人類魔法協會主席聳聳肩,然後終於將他優秀的大腦用於思索朋友剛剛拋出的問題,「不過我認為你已經算是找對方向了。」
「什麼方向?」奧茲問。
羅茲的碧綠瞳孔依然散發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睿智氣息,他說:「解開你的疑惑的方向啊──那就是他們為何選了一個人類來擔任白鴿育幼院的教師。雖然我在你求職的過程中有稍微推了一把,但是我可沒有徇私到會把不適任的人推上火坑。」
「人類……人類有什麼強處?性命短,不具有特別的施法天賦,硬要說的話,就是數量眾多而已。」
「你說的基本沒錯,我的朋友,但是你沒有把你的特異性包含進去,那就是你是一個憧憬著傳說生物的人。」
「那份熱情也快被消磨殆盡了。」奧茲嘟噥。
「啊哈,正是這點。」羅茲彈了一個響指。
奧茲沒有開口講話,雖然他也不太清楚羅茲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依照他跳躍的邏輯思考,他肯定是想到了什麼自己沒想到的事情。
羅茲繼續說了下去,「在極東的島國,有位幻術使這麼說過:『崇拜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情感。』,我想,憧憬的心情也差不多吧。而在你的憧憬的心情已經被破壞的現在,反而是已經站在了理解他們的出發點。」
羅茲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抽出魔杖,讓剛剛完成的小狗玩具在桌上後空翻,「首先呢,你是一個有著相關背景知識,願意去理解傳說生物的人。」
「再來,你的年齡也大致正確,可以和三十年前的戰爭尾聲扯上一點關係,但是卻又可以站在比較中立的立場去評斷那起事件。」小狗現在正追著自己的尾巴跑。
「白鴿是個燙手山芋,我想無論是誰去都會踢上鐵板的吧。可是,如果是你這種人的話,一定可以在受挫的同時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嗎?」桌上的小狗躺了下來,把肚子露了出來。
奧茲說:「但是我沒有找到那個辦法。」
「那是你『還』沒有找到。」羅茲強調,「而且你還有一個你自己還沒說出來的優勢。」
「……那是什麼?」看著朋友期待的眼神,奧茲只得發問。
「你有我的幫助。」羅茲自信滿滿地說,同時桌上的小狗驕傲地朝著窗外的月亮嗷嗷叫道。
「這算什麼優勢。」奧茲不禁發笑。
「我是說認真的,因為我已經大致上想到要怎麼啟發你這塊頑靈不化的石頭了。」
「願聞其詳。」
「歌頌傳說的吟遊詩人為何大多是人類呢?而吟遊詩人又為甚麼要歌頌傳說呢?」
「這是什麼?繞口令嗎?還是猜啞謎?」
「不,是讓你知道為何一個人類可以治治那群傳奇頑童的關鍵。」
「我不懂。」奧茲坦承。
「這是當然的,我的朋友。如果你已經懂了,你還會需要來找我喝酒嗎?」羅茲舉杯邀請奧茲。
「說得也是。」奧茲舉起酒杯,與羅茲相撞。
喝多了。
躺在床上,奧茲如此想著。
都怪羅茲他家太舒服,對話氣氛太好,矮人釀的蜂蜜啤酒太順口。奧茲翻了個深,讓自己鼓脹的肚子舒服些。
反正也睡不著,奧茲開始詳細思索起了羅茲所說的關鍵。
歌頌傳說的吟遊詩人為何大多是人類呢?而吟遊詩人又為甚麼要歌頌傳說呢?
要是在之前,奧茲肯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那是種族刻板印象和廢話。
可是這很明顯不是羅茲預期中的答案。
「吟遊……詩人……」奧茲下意識地說著,腦中昏昏沉沉。
現在也沒有幾個吟遊詩人了吧?奧茲懷疑。
肚中的酒精將日間的疲勞發酵成睡意,奧茲閉上了眼睛。
在夢中,奧茲又再度推開了那扇懷念的門。
那是上了年紀的醉桃木雕刻成的書房門,年幼的奧茲總是期待著推開那扇門,然後翻開厚重的紅封精裝燙金書。
像是會呼吸的山脈一般的龍,像是森林中的微風一般的精靈,像是夜晚的螢火一般的妖精。
奧茲的童年時光沉溺在書中的圖畫與文字中,那些奇詭的存在深深地吸引了他。
然而,那些傳奇的生物不僅僅是傳說,而且還是危險的傳說。即便大戰到了尾聲,即將和談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黑龍帶來的災厄、精靈製造的兵器、妖精惡意的謊言依然是人們心中的一片陰霾。
奧茲在和平的地區長大,但是那份和平也使得奧茲沒有親眼目睹那些存在的機會。
不時會有來到奧茲故鄉療養的士兵,從他們口中聽到的那些生物又是另外一個樣。
「黑龍……他們是活著的災厄。當你看到他們出現的時候,你只能愣在當地,希望他們吐出了煉獄火焰能夠在一瞬間將你殺死。」拄著拐杖的亨利小隊長這麼說。
「你說精靈嗎?他們是很好的夥伴,強韌的戰士,優雅的施法者,靈活的巧匠……可是,他們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生物。對他們而言,我們並肩作戰的回憶,大概就像是你小時候曾經和玩伴度過的一個下午吧。」用斗篷蒙著自己的臉孔的瑞文上校這麼說。
「看到妖精就跟我說,我他娘的見一個砍一個,那群說謊成性的小婊子。」波西二兵將斧頭重重地砸到地上,朝著路邊吐了口口水。
這些有別於書上記錄的傳奇,在奧茲心中不斷交織沉澱著。
傳說,流傳著的說詞,在人們的口中不斷傳遞著,最後演變成了某種神祕卻色彩強烈的風貌。
傳說本身也像是種生物一樣。
而養育著傳說的,使傳說得以築巢茁壯的,則是講述著這些事蹟的人們。
吟遊詩人。
這個詞出現在奧茲心中。
奧茲猛然睜開眼睛,窗外的天色才露出魚肚白。
羅茲所說的吟遊詩人不是那群穿著彩袍,在酒館慶典上歌唱的人們,而是所有凝望、追逐、講述著傳奇生物的人們。
歌頌傳說的吟遊詩人為何大多是人類呢?而吟遊詩人又為甚麼要歌頌傳說呢?
「……因為人類是很弱小的,因此我們嚮往著能夠輕易辦到那些事情的傳奇生物們。」奧茲喃喃自語。
在短暫的生命中,人類有太多無法達成的事情了,因此人們總是說著英雄的故事,談論著輝煌的事蹟,有如在篝火邊取暖一樣,希冀分得一點光榮。
人們往往扮演著追逐者的角色,除了那些少數可以超脫先天優劣勢,走入傳說故事們的逸才之外。
然而……
「崇拜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情感。」
朋友的話語滑過奧茲的喉間。
是啊,黑龍格列佛會因為破壞了黑板這種小事縮成一團、精靈森林王會因為玩到水而感到開心、妖精莉莉和某些搗蛋鬼比起來性格根本宛如聖人。
在身為黑龍之前,格列佛是格列佛;在身為精靈之前,森林王是森林王;在身為妖精之前,莉莉是莉莉。
或許,他們之間的差異並沒有奧茲一開始所想的那麼大。
聽說羅茲小時候也多次將家中的屋頂炸翻,自己的小姪子羅賓言詞閃爍起來就連大人都拿他沒轍,就連剛登基的小國王小時候都差點把作為王國的象徵的寶石吞進肚子裡。
那麼,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奧茲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完全不見昨晚的酒精的影響,急急忙忙地開始穿衣收拾準備。
或許,自己真能為這群小傢伙帶來一些改變也說不定。奧茲心想,再度回到了黑色的城堡前。
一路上,他又想起在接下這個工作前所發生過的一段對話,當時他受到人類魔法協會的召喚,前往協會的總部「布萊斯」。當然,召喚他的與負責接待他的都是協會主席兼他的好友羅茲,而原因當然是為了育幼院的工作。
為了交予奧茲這項工作,有許多必需的事項與道具需要說明與交付。
「你說,這東西的效果是什麼?」奧茲不是很確定自己所聽見的。
「這個「傑納斯」面具可以將一個種族的人暫時變成另一個種族的一員。」羅茲得意地再說一遍,「如何?聽起來是不是很不賴?」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方便的東西?」即使聽了第二次的解釋,奧茲還是不敢置信。要是過去就存在著這樣強大的靈裝,很難相信大戰會就這麼結束。
「這是我為了《白鴿條約》所特別製作的得意之作。不過目前也沒有別的用途,就先借給你在育幼院的時候用吧。」
難以想像這個毫不起眼的銀色面具居然有這麼強大的功能。
雖然羅茲沒有解釋原因,但是根據他們多年的交情,背後肯定有很重要的緣故。不過這股交情也代表他信任羅茲,所以收下了這個禮物。除此之外,還有一副單片眼鏡「貝勒伯格」,讓他能夠正常進出育幼院與看見他所需要看見的一切。
「哪,這裡還有更多呢,都是專門給你用來對付不聽話的小鬼頭用的。我相信不需要使用說明你也能搞懂哪一個是要用在誰身上的吧?」
他說的沒錯,奧茲的確清楚每一個種族的弱點,也知道該用什麼來應付。「真是多謝你了,我親愛的好友。」
「不用客氣,總有人要負責照管那些孩子們。啊,對了,一個小小的警告......」羅茲突然換上一副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
「千萬小心啊,在樓梯上別踩到第十三階或它的倍數階喔?你不會喜歡地牢裡面的那傢伙的。」
後來雖然奧茲也與其他教職員同事詢問過此事,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刻意迴避掉了這個話題,就連最多話的妖精貝蒂老師也罕見地躲開了。
雖然這個問題仍然時不時會跳出來困擾他,但是他也只能盡可能去無視了,畢竟他也沒有自己去一探究竟的勇氣或實力。
與剛睡醒的克里斯多弗打了聲招呼後,奧茲進入了城堡。現在還略微早於孩子們起床的時間,讓他稍微有些時間在教職員休息室裡喘口氣。幸好,他不需要負責處理他們的一切起居,只需要作為一名教師就好。
等到早餐時間,估計餐廳裡也開始要亂成平常的模樣了,奧茲便帶著他裝滿神奇法寶的包包推開黃銅的大門。
果不其然,這次矮人塔克的早餐飄到了空中,無論他再怎麼努力都碰不到;其他孩子正在試著幫妖精莉莉止住噴嚏。
一看到奧茲,超過兩百歲的年幼精靈森林王又立刻裝成乖寶寶樣。「早安啊,奧茲先生!」
奧茲皺起眉頭。「現在又是什麼狀況了?」他伸手抓住飄在空中的早餐盤,另一隻手則從背包中撈出一塊磁鐵對準餐盤。轉眼間,沾在它上面的所有妖精鱗粉全部都被吸了過去。
奧茲安全地把塔克的早餐地還給他。「非常感謝,先生!」身為矮人的塔克實際上也有超過一百歲了。
眼角餘光可以看見,森林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愉快。「那麼,請問剛才的狀況是?」奧茲又問。
「先生,森林王故意害莉莉把鱗粉撒得到處都是,不過只有我的盤子輕到足夠飛起來。要我說,早就需要給他一點懲罰了。」塔克用叉子敲了一下桌子,「相信聚在這張餐桌的同胞們都知道,再不給這個惹人嫌的精靈小鬼一點教訓,我們就永遠不得安寧。我說的對嗎?」
除了森林王之外,塔克幾乎是奧茲印象中最為成熟的孩子了。他一直懷疑塔克到底為什麼還會繼續待在這裡。
人馬、妖精、黑龍的孩子們紛紛交頭接耳,顯然是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在這間育幼院當中,超過半數的孩子們都被森林王用各種方式找過麻煩,但總是被他用各種理由開脫。當然,其中最麻煩的理由就是《白鴿條約》,他總是將它做為自己最強力的後盾。
「森林王,你怎麼說?」奧茲問,「是你故意讓莉莉把鱗粉弄得到處都是嗎?」
「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會這樣想!」年幼的精靈露出一副受傷的樣子,「明明我根本不可能控制妖精掉落鱗粉的規律才對的吧?怎麼想都是愚蠢的妖精睡昏了頭亂飛,才害得有人的早餐飛走的。」
「莉莉,是這樣嗎?」
「才不是這樣呢,先生!」莉莉以她那尖細的聲音說道,「森林王要我把黑胡椒粉拿給他,結果我抱起罐子時才發現蓋子整個是鬆開的,噴了我滿頭都是哪!害我全身的鱗粉跟著噴嚏一起亂噴,才導致這個事件發生的。哈啾!」她連忙轉身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打噴嚏。
「難怪我剛進餐廳時就看到他拿著調味料罐!」人馬哈利說。
「請不要沒有證據就亂說。並不是每件事情都是我引發的,可以嗎?」這次他的聲音當中似乎混雜了一股怒氣。雖然微弱,但是奧茲能夠感受得出來。
「總之,你們先把早餐吃一吃吧。森林王、莉莉,你們兩個跟我來。」這似乎是奧茲突然想到的點子恰當的發揮機會。
他們來到奧茲經常待著的收藏室。他選了張舒適的椅子坐下,並示意兩者也跟著做。
「首先,我不打算爭論這次的事件是不是你造成的。就我看來,那無關緊要,因為無論如何大家都會認為是你在搞鬼。就算你只是剛好很衰也一樣。」奧茲說。
「既然如此,那先生為什麼還找我來?」森林王問。他的雙腳不安地擺動。
「那是因為我希望你以後可以稍微改改你的舉止。還記得這個吧?」奧茲打開背包,抽出銀色的面具。森林王一看見它,臉色又僵硬了起來。
沒想到,奧茲居然把面具遞給了他。「這個借你吧。戴上看看適不適合?」
顯然森林王與莉莉都十分困惑,不過他還是在奧茲的堅持之下把面具戴上了。一開始沒什麼改變,但是他一轉頭看著莉莉,面具便開始逐漸縮小到森林王的尺寸,他本人也開始發生變化:不僅整個體型開始縮水,背上也長出了透明的翅膀——這個輪廓,簡直就像是在他面前的妖精莉莉一樣。
直到莉莉大聲驚呼以前,他好像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變化。接著,他突然也開始驚叫起來。「我怎麼了?我怎麼了?」
奧茲努力忍住不發笑。「親愛的森林王,你現在與莉莉已經是同族的伙伴了唷。希望你趁這個機會可以理解一下,身為其他種族的存在都是些什麼感覺吧。注意,只要你戴上面具後看著某個種族的一員,你也會變成他們的一份子,直到拿下面具。」
這曾經是奧茲夢寐以求的能力,去變成他所景仰的那些存在。但是現在,這卻成為了他用來教育的手段。
「妖精」森林王的新翅膀開始拍動,他的身軀也逐漸飄起,但仍然有些不穩。這時,一隻小手伸了過來穩住他。「你看起來簡直像新生的小小妖精呢!」莉莉咯咯笑著,牽著他的手在房間內飛來飛去。一開始顯然有些害怕,不過很快地森林王就開始享受飛行的感覺了,甚至還能表演特技呢。
看著這一切的奧茲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他們畢竟是孩子。只要能去除那些先天的隔閡,沒什麼道理他們不能好好相處,不是嗎?
「今天放學後,我要你把面具拿回這裡給我,順便說說你都學到了什麼、與同學的相處變得如何了,可以吧?」
接下來的一整天,森林王都藉由傑納斯面具跟同學們玩得不亦樂乎。幸好奧茲早已吩咐貝蒂老師關照他,以免他變成黑龍後不小心沒控制住而噴出酸液或火焰後沒人處理。他自己則是一有空就偷偷觀察著。
雖然大部分同學實際上還是不怎麼喜歡他,但是在這個面具的吸引力之下還是跟他玩在了一起。有時候也會傳到別人手中,好讓別人也可以嘗試變成別的種族的感覺。
只是,無論再怎麼嘗試,似乎都沒人可以變成幽靈。這也難怪,畢竟幽靈並不算是一個種族嘛。不過奧茲一直很好奇哈娜生前到底是什麼種族的?
令他有點憂心的是,由於沒有人可以與哈娜互動到,所以她顯得比平常還要孤僻。雖然奧茲沒有特地去追蹤她的動向,但是他可以想像事情不會這樣完美收場。
直到有人發現格列佛失蹤後,奧茲才知道事情真的大條了。
那個當下,他立刻動員整個育幼院的所有教職員一起搜索整間學校,但是卻完全沒有半點蹤跡。
他似乎在下午的課程後就突然不見了,連晚餐都沒有出席才被其他人發現的。門口的石像鬼們也表示一整天沒有任何人進出,所以代表格列佛肯定還在育幼院中,只是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真傷腦筋......」坐在教職員休息室內的奧茲抱著頭嘆氣。在場的還有其他四位資歷較深的教師們,也紛紛表示無奈。
現在已經過了上床時間,所以學生們都去睡了,雖然可能有一些同學會擔憂到睡不著,不過身為睡魔的蓋曼老師也稍微推了一把讓他們可以順利入眠。
「還有什麼地方沒找過的嗎?」貝蒂老師無力地躺在扶手椅中問。她的心情一難過就會讓身體機能下降,因此顯得有些無力。
「真要說的話......還有一個就是了。」蓋曼老師說。他在手中織出一幅育幼院的3D立體投影。
「目前為止,我們找過所有人可能會去的地方了,現在不得不考慮相反的可能性。」
「你該不會是想說,在那底下吧?」貓人梅莉老師瞪大了眼睛。
「恐怕是的,我親愛的梅莉。」蓋曼也嘆了口氣,手中的畫面旋轉、放大,鎖定了育幼院中的旋轉樓梯。
「抱歉,但畢竟我是這裡資歷最淺的所以不清楚,但是有人知道地牢裡面到底有什麼嗎?」奧茲還是忍不住問了。
「......」
「抱歉,其實我也不清楚。」
「我也是。」
「只是在剛進這裡工作時就被告知不能進去了。」
奧茲有點傻眼。正當他想說些什麼時,方才比較安靜的水妖凱爾老師突然說道:
「不過我倒是可以想像誰會知道。」
「誰?」
「這裡的其中一位學生,幽靈哈娜。她不受物理世界的限制,那底下也沒有什麼魔法防護。」
二話不說,她馬上就被請來了休息室。畢竟幽靈不需要睡覺,所以也沒什麼關係。
「還花了你們真久的時間啊。」哈娜撥了撥她的一頭秀髮,「真是怠惰。」
「什麼意思?」奧茲皺起眉頭。
「喔?原來是這樣......」她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根本就是她把格列佛弄進地牢裡的。」蓋曼老師扶著額頭說,「她以為我們發現了才這麼說的。不過我們其實只是想問妳地牢裡面究竟有什麼,妳就剛好意外透露出真相了,對吧?」
「啊哈,正是如此。那條笨黑龍心裡還抱持著罪惡感,所以在我稍加引導之下,他就不小心走上了錯誤的階梯數,掉進了那恐怖的地牢!」哈娜刺耳地大笑著。
「黑龍曾經毫不留情地摧毀過我的家鄉與我的一切,特別是那受地獄詛咒的格戴森!曾經身為木精靈的我根本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就只能活生生地被燒到焦黑!」
「我對妳所遭受的一切感到非常遺憾。」奧茲搖搖頭說,「但是格列佛是無辜的啊。他甚至在大戰完結後才出生,一切都與他無關。」
「是嗎?要是我告訴你,格列佛真的是格戴森的孩子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相當震驚。「難道格列佛的蛋是延後孵化的?」凱爾驚訝地問。
「正是如此,我可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所以我有了復仇的合理性吧?」
「不應該是這樣的。」梅莉說,「這一切仍然不是他的罪過啊!他只是個孩子,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就算他老爸真的是那條惡龍也一樣。」
奧茲站了起來。「我們必須去救他。」
「同意,但是這肯定很危險的喔?我們都不知道底下有什麼,搞不好他已經沒救了也說不定。」凱爾說。
「這不是理由。即使身為一介人類,我還是會挺身而出直闖地牢,因為這些孩子都是我的責任。」奧茲說,「誰願意幫助我?」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在場的所有人。哈娜雖然試圖阻止他們,但是身為幽靈的她無能為力,於是只能一溜煙地消失了。奧茲一度考慮用艾科呂斯魔藥來將哈娜強制滯留在休息室內,不過覺得太殘忍而作罷。她的問題之後再解決,現在有的是更急迫的目標要執行!
半小時前,白鴿育幼院炸成一鍋,而且是字面意義上的炸鍋。
不知誰把兒童魔藥實驗的辣個辛香料當成普通辛香料,放進廚房的香料罐,奧茲在廚房尋找格列佛時打翻了罐子——炸飛的鍋子拖著火辣的粉沫,撞上窗外的喬木再反彈進職員休息室。
穿著睡衣,試著從夢境中找到格列佛的睡魔蓋曼老師立馬被辣個辛香料嗆醒。妖精貝蒂老師變成人類姆指大小,從裝飾教室的花卉中鑽了出來。然後,她又變成半身人的體態,開始翻箱倒櫃。貓人梅莉老師躍過城堡的高塔,連跑帶跳越過城堡屋頂。水妖凱爾老師潛進城堡後山的深水湖,用詛咒的歌聲轟飛了騷擾她的醜陋人魚噁男。
然而,這些都無法找到失蹤的黑色幼龍,只是徒添善後的困難。直到凱爾老師想到幽靈哈娜,和蓋曼老師對她問話……
「即使身為一介人類,我還是會挺身而出直闖地牢,因為這些孩子都是我的責任。」奧茲立下豪語點燃了同事們的責任、榮譽、信念——以及其他封存了數百年的不知什麼東西。
大人們準備著奪門而出,森林王不知不覺來到羅茲身邊。
「奧茲先生,」森林王拉住了奧茲的衣由,「你知道這座城堡是誰建造的嗎?」精靈白晢纖長手指,在幼兒身上更像一件脆弱的藝術品。
「我很想知道,但不是現在。森林王,我把『傑納斯』面具交給你保管,你留在這裡,和大家好好處然,最後還有等我回來,好嗎?」
「哼!」
森林王賭氣的別過頭。在他視線的方向,人馬哈利用面具變身為矮人,和塔克比拼矮人饒舌,人馬變成的矮人被原生矮人嗆哭。奧茲正要勸止,卻被森林王攔住。
「有了面具就能彌補種族差異嗎?」
「……」
「矮人會把『你阿公嘲笑我阿嬤的裙子』這種破爛往事編成巨冊,塔克在斷奶之後就開始背誦家族恩怨,這不是戴上面具就能瞬間學會的。」
可是,奧茲仍決定要阻止這個場面——
「奧茲,沒時間給你磨蹭磨蹭的,我們要到地牢去了。」門外的貓人梅莉喝道。
奧茲趕忙叮囑了哈利和塔克,轉身跟上隊友。
他並沒帶上「傑納斯」面具。
「噩夢地城。」在他們快到達目標樓層時,睡魔蓋曼說陌生的名詞。
「你說什麼?」奧茲迷妄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說噩夢地城,」蓋曼耐心地道,「如果你有聽過噩耗地城,那麼噩夢地城就是它的試作原型。」
「那個黑暗精靈牧師的傳說?」奧茲問。
「傳說是真的,」水妖凱爾插話,「科芮姆是精靈王族中的天才,追求知識而踏入魔道,最終被放逐成為黑暗精靈與黑暗牧師。他的噩耗地城葬送了無數種族的大軍。各種族流傳著惡耗地城的原型惡噩地城,《魔法研究年鑑》曾推敲幾個可能地點,其中一個便是那座城堡。」
「到了。」
梅莉懷疑奧茲根本沒有在聽,只見他對著深不見盡頭的梯階雀雀欽試。然而,奧茲的雙腿動得再快,眼前景象就是靜止不動。終於,他低頭確認自己的雙腿。
「凱爾老師,我說你的魔法……」
中了妖精魔法的奧茲,雙腳不由自主跳起「月球漫步」的舞步。
「奧茲,我對計畫有疑慮。一般來說,我們不是應該通知有關當局嗎?」
「譬如說?」
「譬如說魔法協會。」貝蒂答道。
這讓奧茲想起羅茲的忠告︰「千萬小心啊,在樓梯上別踩到第十三階或宅的倍數階喔,你不會喜歡地牢裡面的那傢伙的。」
趁人們沒有注意,貓人梅莉縱身躍下樓梯。
第十三階、第二十六階,以及第三十九階——
還沒到第五十二階,梯階上的石磚瞬間分離,天花板上如同尖錐的鐘乳石突然塌下。貓人梅莉踩上墜落的岩石,騰挪閃躲。然後,巨石最終被黑暗吞沒,失去的支撐的梅莉也一同消失——整個過程只維持了一秒半。
「救、救命啊啊啊!!!」
水妖凱爾的歇力呼救化為魔音,震斷了幾根鐘乳石,險些在睡魔的身札出大洞。
「別放手!貝蒂!」奧茲的雙手本能抓住貝蒂纖細的臂膀。
「放手!你白痴啊!」
奧茲與貝蒂一同墜入黑暗。
森林王呆看著餐廳出口很久,才回頭望向身後的同學。矮人塔克剛與人馬哈利握手言和,妖精莉莉拿著掃把清理辣個辛香料。突然,莉莉又被嗆到打起噴嚏。她掙扎著掏出手帕,清乾淨眼淚鼻涕。塔克的早餐盤沾上妖精鱗粉,朝塔克臉上砸了詔去。
盤子在塔克的鼻尖前停下,森林王伸手接住了盤子。塔克尷尬地退了幾步。「盤子還我……」塔克的聲音很小,聽起來原全不像一個矮人。
森林王照著塔克說的,把盤子遞了給她。
「傳說是真的,」森林王說,「那個踩上第十三階就會開啟的地牢。情況比你們想的更糟,即使是老師們,這也是遠超過想像的危險。」
「森林王比誰都清楚,」人馬哈利雙手抱胸,「就他自己最聰明。大人把這個叫什麼來著?假先知?」
「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森林王厲聲道,「黑暗牧師科芮姆,他的第一個地城結界就在這裡,在城堡的地下。」
聽到科芮姆的名字,莉莉不禁摀住嘴巴,驚愕的表情藏不住更深層的畏懼。「別、別怕他——」哈利勉強擠出一絲勇氣,「森林王撒謊就跟呼吸一樣。科芮姆這種大魔頭怎樣看上這座破爛小城堡?搞不好格列佛的失蹤和森林王脫不了關係,哈娜生前也是個精靈。」
精靈的自傲不容許森林王自我辯解,矮人塔克只打算看戲,哈利對森林王的敵意漸漸升高。突然,幽靈哈娜顯現擋在哈利與森林王之間。
「對不起,各位,是我向老師說了謊。我都是穿牆飄進地牢的,以為這裡只有臭臭的污泥。我沒有看過格列佛到地牢去,如果老師們真的相信了,還進到這麼危險的地方……」
塔克想要安慰哈娜,但他實在拍不到幽靈的肩膀。年幼的矮人望向森林王,問道︰「你說的都是實話?」
「我以母后的名義起誓。」森林王一臉沉重,塔克不自覺地點了頭。
「先說我沒有原諒精靈,」塔克雙手抱胸,「但我不想學校倒掉。」說著,塔克把「傑納斯」面具遞給森林王。
小孩們找到地牢入口,梯階已經發生塌方,老師們很可能掉進了深遂的漆黑。森林王鼓足了勇氣,俐落地戴上面具。他長出蝴蝶翅膀,與莉莉一起沒進黑暗。
森林王在洞底卸下面具,由莉莉帶回交給剩下的兩人。始料不及的是,森林王差點咒詛自己的精靈血統,還有黑暗視覺。一隻長著蝴蝶翅膀的飛馬、一座散發妖精鱗粉的肌肉小山,緩慢笨拙地落到他的身旁。最後,哈娜從岩壁中穿出。「你們有沒有聞到?那股潮濕的臭味……」
孩子們不約而同低頭一看。
「喵的,」貓人梅莉罵道,「我們第幾次回原點了?」
「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了?」妖精貝蒂歪頭問道。
「我覺得是六次了。」水妖凱爾用一手撐著下巴。
身為人類的羅茲沒有攀上半句,只是用拳頭鑽了一下額頭。他記得,自己與同事們掉進無底洞,本以為會粉身碎骨……
奧茲住身邊看去,睡魔蓋曼幌了一下頭顱從白日夢中醒來,這傢伙連走路都可以睡覺。「莫比烏斯環,」睡魔有氣沒力起道,「噩夢地城外圍的拓樸空間,無法用物理手段破壞。」
「這什麼意思?」凱爾問。
「逃不出去的意思。」梅莉一拳揍上牆壁,但馬上收起疼痛的拳頭。
這時,只見睡魔叉起了腰。
「物理不行,『夢境駭取』倒是可以。」
蓋曼隨即懸空而起,沒多久進入了冥想。人們以為要等很久,梅莉開始撿起小石子來研究。突然,蓋曼從睡夢中驚醒,一屁服坐到地上,鼻尖、額頭、背脊份是冷汗。奧茲想拉起蓋曼,與他握手的瞬間,眼前突然一黑。
這是夢中,奧茲萬分肯定。
夢中的妖精王庭詭秘又迷人,藤蔓纏繞的門檻與窗框栩栩如生,讓奧茲不禁害怕這是某個夢境陷阱。魔法螢火蟲的照耀下,身前華服的妖精男性賞欣著杯中的超凡佳釀——
突然,大門被人馬粗暴地撞開。
「死的妖精才是好妖精!」第一隻人馬對著男子怒吼。
「妖精沒有一個是無辜的!」第二隻人馬掄起了鐵杖。
「大哥,您的大仇終於得報!」第三隻人馬目中有火,望向窗外的某個地方。
鐵杖擊碎酒杯同時撂倒妖精男性,鐵蹄無情踩斷他的左臂——接著是左腿還有右腿,最後才輪到他的右臂。慘叫聲傳遍了窗外的森林。
妖精男子雙眼滿佈血絲,他咬破嘴角,才勉強忍住了慘叫。
「這就是雙面間諜的下場!」手持鐵杖的人馬撂下狠話,不料妖精從痛苦轉為冷笑。
「成功了,」妖精強忍著劇痛,「你們阻止不了,我的妻子已經成為女王……我們的女兒莉莉現在是王位繼承人……」突如其來的吐血打斷了妖精的冷諷,惱怒的人馬踩碎了他的頭顱。
「……」
夜幕下,一弦新月擁有精靈式的優雅。
原本奢華的精靈宴會今晚變成了角鬥場。「陛下,請務必帶王子——」矮人勇士話沒說完,一根精靈鍛造的長矛穿透了他的腹部。勇士掄起巨斧,腰斬兩個精靈。他沿路斬殺,直到再揮不動。勇士鬆開斧柄,揪住精靈的頭髮,堅實的矮人前額戴著鋼盔把那精緻的臉龐砸成血漿。矮人在微笑中迎來終末,一陣箭雨落下,勇士始終屹立不倒。
這是第幾個勇士了……
現在的矮人王根本沒空做心算,他抱著襁褓中的兒子,騰出一手揮舞符文戰鎚。開山劈石的攻勢,精靈們在慘叫中逐一化為血霧。與此同時,矮人建造的飛船遮蔽月光。矮人王瞥見飛船上的組員,大喝一聲,壯粗不成比例的手臂向天空扔出嬰兒。
「吾兒塔克,汝的父親費格森,矮人的最高王!」
精靈法師對嬰兒投擲火球,卻被符文戰鎚的電網攔下,法師們瞬間被燒成焦碳。
待著安全後,飛船帶著少主緩緩下降。最高王步進船艙,背後插滿精靈的箭矢,而那些射箭的精靈,則隨法師們成為最高王靴下的焦土。
「……」
畫面來到精靈王宮的殿堂,即使在夢中,也能認出王家專屬的鳳凰紋章。名為科芮姆的黑暗精靈與黑暗牧師,披著白銀戰甲踏進宮殿,等待著他的兄弟。
精靈王戴著尖頂精金頭盔,甲胄散發黃金之光,兄弟兩人就如地上的一對日月。
「久違了,王兄。」科芮姆冷聲道。冷不防,地上的剪影撲向精靈王。王者不及閃躲,利如刀鋒的影子割開護甲,咬進骨頭。
精靈王的線視未有離開科芮姆,直至科芮姆的法杖刺進他的腹部。精靈王吐出血絲,雙腿一曲差點跪倒在地。然而,精靈的驕傲不容妥協,王的怒氣漸漸消融於失望,最終化為沮喪。
王的雙臂在顫抖中掙扎,然而雙手每抬高一分,影子就咬進他的筋骨一分。
「父王——」
夢境中突然傳來森林王的聲音。同時間,精靈王在腰間的傷口上掏出了一把鮮血。
「以王的鮮血為祭!」
王的誓言、王的鮮血、王的獻祭——
精靈光自身的鮮血化為燃燒的大劍,從下而上砍倒了科芮姆。
「森、森林王?」
奧茲對著夢境呼喊,想當然的毫無回應。
「……」
精靈王城付諸一炬。
連天空也燃燒起來,成群的黑龍徘徊高處,街道淪為煉獄。來自城外的木精靈難民受著黑煙與地獄火的迫逼,湧向暫時安全的高塔。然而,高塔的守衛根本不敢開門。所有人都在逃命……法師和弓箭手忘記了射擊,劍士和長矛手未及反應就化為焦屍。
奧茲不認識的木精靈拖著碳化的半身,爬向火堆中的女兒,那個尚未變成幽靈的哈娜。
「格戴森……所有終結的終結……」
毀滅降臨,木精靈斷氣。空中的黑龍被更巨大的龍牙刺穿,吞食殆盡,倖存的黑龍頓時作鳥獸散。戴格林展開他的雙翼,一度遮蔽了王城的天空。屋子大的眼睛不住搜索,螻蟻般的精靈、鼠輩一般的龍群,光是他嘴角的一團火焰,就足夠毀掉王宮的大門。
夢境中響起一個粗糙、不屬於任何生物的雜音。
「他們要黑龍……就給他們黑龍……」
「滅世的、黑龍、」
「格戴森——」
屋子大的眼睛最終停在某座高塔,在這可看到城外燃燒的山丘,那個曾經稱為森林的地方。在高塔頂端,精靈王后無畏地佇立於此。
「不、不要——」
夢中再傳來龍種的叫聲,但這次聲音非常幼弱,是奧茲的學生格列佛。
「如果你甘於軟弱,」粗糙的聲音恐嚇著,「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吾兒,你要成為格戴森……」
「格、戴……森……」
格戴森的聲音逐漸模糊,最後化成意義不明的龍吼。
「父親,我不是格戴森,」格列佛的聲音漸漸清晰,「我是格列佛。」
格戴森住街上的一千名難民吐出巨焰,接著轉向王后,一片草地大小的舌頭迅速分泌酸液。巨龍吐信,王后在慘叫中溶為白骨,連同焦黑液化的塔樓,墜落。
「……」
「母后!!!」
畫面隨著森林王的慘叫而中斷,僅剩一片漆黑,空虛、深遂、沒有盡頭。夢境中的空間,當下只有哽咽,奧茲甚至過了幾秒才認出是自己的啜泣。
「為什麼?」
奧茲質問,時間才重新找回了空間。
此時,柔和透明的白光照耀了他。眼前是一名遠古時代的壯士,蓄著鬍子,一千年前的符文盔甲、雙尾慧星的紋章,手持矮人鍛造的戰鎚但分明是個人類。奧茲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幽靈,然而男子的出現沒有夾雜一絲寒意,沒有靈騷現象,奧茲懷疑他甚至不是幽靈。
「人皇?」奧茲僵硬的頭腦好不容易抓住讀過的知讀。
人皇,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全人類擁戴的君主,在加冕的隔天帶著戰鎚不知所蹤,後世被尊為神明的傳奇存在。
壯士默默點頭。
「你認為人類的價值是什麼呢?」人皇問。
「人類的數量很多?」
「……」
「人類學習其他種族的能力?」
人皇默默搖頭。
「你怎麼認為我會知道?」奧茲不諱反問。
「因為你是人類?」
「你曾經也是人類啊,」奧茲開始顯現不耐煩,「對了,曾經是——你現在是神,和精靈還有矮人一同成為傳奇,怎麼會理解意志薄弱、苟且偷生、受不起考驗的短命人類?」
「……」
奧茲對著一位神明大吼,連他都要被自己的發言嚇到。然而,惱羞的他並不打算道歉。大概知道是在夢中,才有如此魯莽的勇氣。
「我沒有永恆的時間研究哲學,我要去救我的學生。」
「你的學生,對吧?」人皇喃喃低語。這神明一陣沉思,旋即又發出了微笑。
「該死的!」
奧茲突然從夢中醒來,首先看到有著深眼袋的睡魔蓋曼。
「你看到了?」蓋曼對奧茲問道。
「看到什麼?」奧茲反問蓋曼。
「看到學生們的夢境,」蓋曼頓了頓,「他們的記憶碎片與他們的父母。」
只見奧茲冒著冷汗,緩緩地點頭。
「奧茲,」妖精貝蒂加入對話,「你剛到職時是不是有問題想要問我?」
「嗯。」奧茲發呆了幾秒,才用拳頭輕輕捶向掌心。
「對了,貝蒂,二十五歲的幼龍實屬正常。可是,二百歲的精靈……生長再緩慢,這個年齡都應該是青年了。森林王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生理性幼兒退行。」貝蒂答道。
「我們有的學生目睹過戰爭時代,他們發生理性幼兒退行被送來白鴿。我們的其中一個責任,便是找到恢復他們的方法。」蓋曼替同事補充。
奧茲在腦中檢索在過去所學,生理性幼兒退行會發生在很多遠古種族身上,由心理創傷引發,使患身從生理上變回幼兒的一種身心疾病。
「現在不是上課的時間,」貓人梅莉打斷同事們敘舊,「牠要來了。」
「是魍魎怪。」水妖凱爾補充說。
腥臭的污泥在洞底聚合,膨脤為某個類似身軀的東西。魍魎怪的胸前長出骷髏,軀幹上方是龍的頭顱與頸項,下半身類似蜘蛛或竹節蟲,胳膊以下長成錯位的龍翼,比起翅膀更像是一對砍刀。
「膺品。」奧茲蹣跚地站起。
「是你囚禁了我的學生,」奧茲冷聲道,「你窺探了他們的惡夢,拼湊成這醜惡的存在。」同時,幽靈哈娜在奧茲身旁現身,把「傑納斯」面具塞給了奧茲。
奧茲緩緩舉起面具,作勢戴上。
其他四人同時擺出架勢。
「幫我撐十秒!」
話語方休,梅莉連環躍身,欺近魍魎怪。貝蒂凌空而起,雙手握著兩束鱗粉。蓋曼按著睡帽,以冥想姿勢閃過濺射而出的污泥。凱爾一如歌劇女主角,配合手勢頌唱出破壞的魔音。
「一、」梅莉閃過劈砍,卻被節肢踩在地上。
「二、」貝蒂躲開龍口噬咬,卻被骷髏吐舌黏住,猛力摔向岩壁。
「三、」凱爾尚來不及架起屏障,即被偽龍噴出的泥流命中,與蓋曼一同被黏在岩壁。
「四!」奧茲在瞬間化身精靈,火焰大劍斬首偽龍。
「五!」他怒吼著變為矮人,符文戰鎚擊碎半身大的骷髏。污泥如洩氣般崩潰消解,剩下蜘蛛型的下半身支撐核心。這是一塊透明的膜,包覆著殷紅色的溶液,奧茲的學生們沉浸,如胎兒般瑟縮起來。
突然,地上黑影竄動,封住了奧茲的手腳。影子切開的傷口深可見骨,奧茲痛得雙腿跪到在地,冷不防一道剪影刺進腹部。奧茲雙眼現出血絲,口吐鮮血,魍魎怪原地重生,骷髏用漆黑的眼眶與奧茲對望。
奧茲快痛得昏厥,他一時無法睜眼,不知眼眶中的鮮血還是淚水。
奧茲的身體愈來愈冷,如此的孤獨無助。他開始言語自語——
「我跪了,但是不能敗……」
「我有不敗的理由……」
「我的……學生們……」
胸膛傳來燒灼感,一股魔力燒穿他的衣襟,逕留下雙尾慧星的刺青。附著魔力的剪影被奧茲硬生擰斷,失去支撐的奧茲向前仆倒,指尖碰觸到骷髏的前額。
奧茲的身體倒進血泊。
突然,鳳凰浴火的光芒刺穿魍魎怪,總共十二道的光芒。精靈在光中重生,魍魎怪被炸裂成飄揚的塵土。重傷的奧茲失去意識,由森林王抱著。
森林王已恢復原來的樣子,以人類來說大約是二十歲的青年。他的肌膚白晢,散亂的黑長髮遮住半臉,胸腹背生長出線條分明的肌肉,精靈纖長的骨架長成瘦壯的身材。太過精緻的臉孔,配上妖嬈的紅瞳。森林王並不在意自己一絲不掛,或許他更迷惑於當下的景象。
「你要抱住奧茲先生到什麼時候?」矮人塔克仍然是幼兒的身體,「還要是公主抱,真有夠丟人!」森林王給了塔克一頓白眼,將奧茲交給幼龍格列佛。森林王回頭一望,污泥第三次的聚合起來。
「煩死了。」森林王留下冷淡的評語。
只見精靈縱身一躍,掌心按住骷髏的前額,魍魎怪瞬間被大火吞噬——龜裂,化塵,消逝。
奧茲在醫院中醒來。
眼前一位紮馬尾的金髮紳士,今天特別戴起了高禮帽。他是魔法協會會長,奧茲的朋友羅茲。
羅茲把雙肘放在病床的几上,把玩著魔法道具。
「我的學生怎樣了?」奧茲問。
羅茲故意慢著,想多看奧茲緊張的樣子一眼。
「森林王畢業了,」羅茲懶洋洋地道,「忙著重新適應成年生活,最近要成為白鴿育幼院的贊助人。」
「那學校呢?」
「噩夢地城已清除完畢,課堂也回到軌道,只差你休養好回去上課。」
「為什麼學校底下有這麼危險的地城?羅茲,你一定知道了什麼。」
奧茲試著支撐起身體,卻怎樣都使不出勁。同時間,羅茲已組裝好魔法小狗。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除了有一件事。」
「啥?」奧茲不禁疑惑。
「你在地城的時候,有雙尾慧星飛過城堡上空。」
「……」
「為什麼人皇會選上你?」羅茲審視著奧茲的雙眼。
「連身為魔法協會會長的你都不知道嗎?」奧茲不甘示弱地反問。
「連人皇都無法開導的頑石,」羅茲聳了聳肩膀,「雖然頑固,卻意外地適合這份工作。」
「不,這只是場一誤會,等我回去就辭職。喂——羅茲,你有在聽嗎——」奧茲白白看著羅茲的背影。羅茲也懶得管他,小心翼翼把花束置入花瓶,花是他在半路上買的。
「就這麼決定了,我將成為下個年度白鴿育幼院的評鑑委員,這樣能夠近距離研究你了,奧茲老師。」
「太胡來了,聯合議會不會批準的,這根本沒有理由!」奧茲的抗議根本沒用,羅茲的臉上透露賊笑。
「魔法協會沒有辦不到的事。」
「你這個濫用權力的傢伙!」
羅茲自顧自哼起小曲,他微微扶正帽子,今天的心情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