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冬之夜,越過溪汨、越過嶙峋大石的深山中,一棟石屋隱身於竹日,小小的庭園圍繞著或高或矮的青竹。咿呀一聲,一個約四十餘歲、蓄著八字鬍的精壯男子滿臉肅穆推亓木 ,手上還拎著森然長劍。這位隱士大名敢文亢,看得出他濃眉鳳眼,正氣凜然,面貌本是英俊,然眉日卻已染盡苦愁風霜。只見他在庭園中日紮穩馬步,輕吁一口,赫然朝天大喝,震得竹葉搖顫,下個瞬日銀光流轉,不過眨眼,最內側的那圈竹桿被俐落地劃亓平整如瓷的切口,整齊劃一磅地落下,揚起陣陣土塵。直到煙塵散盡,敢文亢才刷地收劍入鞘,才著眼站直身子,沉聲道:「過釒即斷,遁金立擒。」
他的聲音使了內勁,如金石鏗鏘,被山風遠遠送到山腳下,送到城內的人事擾攘、富埒陶白……
卻聽不遠處叢後細聲窸窣,警覺似的,敢文亢幾乎是反射地一個箭步衝向前,一劍刺入樹叢之中,低喝:「誰!」
看樹叢裡驚得震動,爾後無聲,他一惱火,腕一翻,便使劍朝叢裡一陣亂攪,奇怪的是,劍鋒明明有碰上東西,卻總是砍上泥鰍似的滑亓,他心上正感奇怪,草叢底下終於認輸似的微聲:「師叔,是我!」
敢文亢一怔,沒好氣地收起長劍,扶額嘆息。一個高瘦的人影笑嘻嘻自叢裡冒出頭來,不過二十五六歲,滿足地拍下沾了一身的黃土綠葉。此人名為耳木干,如果只看人中以下,想必人亻會認為這人是個春風得意的斯文書生,可若往上瞧,他過細的眼睛和黏在眼皮之上的倒八眉,反讓他像個服喪破戒的登徒子,因為他的眉毛淡得太虛浮,淺看甚至會以為他的細眉正抽動著。
「這可不是木干麼?稀客,我差點兒就忘了你那『油腔滑掉』的身手。這十年你一向逢三年仲春、後山生滿甜橘時才會蹭上 。當時你才年值志學,憑著傻勁拜斷金派為師,如今已是破竹弟子一枝獨秀,這回竟甘願拜訪賦月如我,所為何事?」
耳木干掏出袖內的摺扇,搧著風氣定神月:「臽師兄在家中遇襲,無法擺平匪徒,要我向師叔求援哪。」
敢文亢霎地面如冰霜,冷言:「自斷金派更名為破竹,我已歸山退隱十年,江湖紛爭又與我何干?」
「師兄希望師叔顧念昔日與前掌 人的同 情誼,當成了斷最後的塵緣……」
「放肆!」敢文亢一下變了臉色:「黃口小兒豈敢在我面前提到臽月之名!」
眼看敢文亢發怒,耳木干面有難色,躊躇了一會兒,才敢搭上敢文亢緊繃的肩頭,湊到他頰邊耳語:「師兄大宅的大 被偷了。」
「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大宅的 被偷,搞得咱亻破竹弟子所有的 也全被盜了去,現在大宅裡市得雞飛狗跳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約是子時左右,師兄方和女人亓完宴會,正想去散步醒酒呢,卻見大 敞亓,陰風直衝入房,逼得師兄直打哆嗦,他定睛一看,唉唷,原來是整扇 不見啦,他沒來得及回神,宅邸僕奴、破竹弟子,通通找上 來,說他亻的 也不見了,噯,咱亻弟子過慣四海昇平的日子,學得一身技藝卻沒打過仗,沒人有師叔那般膽識和才能去尋絲剝繭呀, 下就屬我與師叔你最為熟稔,師兄便差我過來……」耳木干口沫橫飛。
敢文亢一言不發,逕自沉吟。待耳木干語音落下,他才譏道:「時來運轉,這可不是巧麼?當初臽月失蹤,他臽三流著一身臽氏血脈,不費力去尋,卻視眾願如糞土,雙手一攤自立掌 ,甚至絕了斷金派之後!十年至今不過失了扇 ,恐怕連應報之始都稱不上,就屁滾尿流、驚慌失措,這類人自取滅亡,又有什麼好可惜?這下他的醜行不得不公諸於世,人日從此少了一個禍端,可不妙得緊!」
敢文亢一番諷刺的勸慰卻惹得耳木干直跳腳:「說些什麼鬼話!咱亻破竹派掌 大宅的大 失了蹤影,『遇𥫗則破,逢竹必誅』的蠻橫作風本為江湖詬病、招惹不少仇家,難說這回是給有心之徒佔了便宜。你明知臽師兄家前就那塊遮羞布,你讓臽師兄家事昭然若揭、見了世面,裏頭的人光身露體的,成何體統?師兄有罪,那些姑娘可無辜得很呀!」
雖說耳木干一席話大多是反著嘲諷人,可後面姑娘的事兒,他可是真心誠意、掏心掏肺。耳木干憑著「油腔滑掉」一招縱橫江湖,阿諛奉承、明嘲暗諷,乃至舌粲蓮花地訛詐錢財,甚至能徒手接劍,化劍鋒凌厲為泥,油滑地躲去劈砍之傷,唯獨一想到女人,他便像嗑了誠實豆沙包似的,直想直說,毫不諱言。因此,即便身懷絕技,他仍被江湖蔑為好色的瘋傻之徒。
敢文亢沒反應過來,悻悻冷笑:「說的好似阮太傅一樣!天地棟宇,屋室㡓衣,那小鬼諒無那般才智與胸懷。木干,你知道的忒是多了。」
「哎呀,別誤會,師叔,我跟你是同邊的。我怎麼可能忘記師父的救命之恩!現在我也不過是拿錢辦事。」
「你明知我與臽三勢不兩立,卻還要我為他辦事?」
耳木干搔搔頭:「這麼說罷,現在破竹 下無一倖免,沒人能好好用 這個字,你沒發現咱亻連好好互叫對方名字都幹不來了麼?」
「呵,隱士何必介懷俗名?」
耳木干蹙眉:「師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叫不出你的敢,你喚不出我的耳,失了姓氏,咱倆可不成了數典忘祖的不肖子孫了麼?」
「淨耍些嘴皮功夫!」敢文亢正要回頭入屋,手臂被耳木干使勁拉住,後者怒斥:「難道我方才看到師叔使的斷金劍法是虛情假意麼?隱居十年卻仍天天使著混跡江湖的斷金劍法?喊著斷金派的 訓?」
「我……」
「隱士個屁!你介懷得緊啊!你介懷幼時一同竹林練劍,相識三十年的師父,恨不得立刻流連四海找仇家報仇去,不過苦無線索!臽三自立掌 那天我可沒忘記!你在臽三面前一劍斷了堂內數根銅質大樑,從此離派隱居,師叔,你難道忘記當年的不甘與憤慨?」
敢文亢不耐低吼:「臽三是臽三、臽月是臽月,你拿臽月替臽三求情幹什麼!」
「其實是這樣的,除了盜 之外,還有他事,」耳木干再次湊到敢文亢耳邊:「想請師叔陪我去山之西找一下那個小真呀……」
「你在說什麼?」
「當我沒說,」耳木干給自己一個掌嘴,悄聲道:「逐人派近期又亓始活動了。」
「當真?」這回敢文亢可是大驚失色。逐人派乃百年來屠殺俗人之禁忌 派,於戰爭期日曾一度遭皇上特赦謁用,然贏得戰爭後,他亻人說散就散,竟再也捕不進大牢,化為當今國內治安一大隱憂,游擊式地東逃西竄。十年前,斷金派最後一任掌 臽月正是為了平定逐人派在山之西的騷亂,才受皇命率人前往,卻沒想到逐人派是被平定了,可這三人就此無影無蹤、杳無音訊。一亓始弟子亻仍不敢置信,十日後、一個月後,當枯黃的樹枝亓始結霜,幾乎所有斷金弟子都悲觀地認定掌 已然遇害。接著臽三主張自立 派,然後……
「活動?在哪裡?該不會……」
「不錯,正如師叔所想,在山之西。」耳木干神色凝重:「消失十年的逐人派在同個地方滋事,針對同個家族下手,我不認為這是巧合。」
「師叔,雖然沒有實錘,但我總覺得這次的盜 案是逐人派下的手。也許十年前,臽師兄為了掌 之位和逐人派暗通,由逐人派在山之西作亂,讓曾受皇上信賴的斷金派平定,以此為餌捕捉了師父。可這十年師兄沒有兌現交換條件、甚至惹毛了對方,逐人派才來拆 警告。」
「……」敢文亢本來表情不多的臉起了波瀾。
「我想找師叔一起去打探看看,也許師父並沒有死……我已在山下備好兩條駿馬,趕路過去,,花兩天就抵達山之西了。」耳木干深沉地望向敢文亢,一手扶在他緊握著劍的手背上,殷盼道:「而且,不久前我在山之西酒館與那個小真互許終身,小真那時死了父親,我還送了她一大筆錢呢!小真一定很感謝我。師叔總不會讓我一個人罷?」
「……」
敢文亢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臽月消失的真相,眼前是臽月還在時最愛的徒弟耳木干。豈復念伊人,孤影青竹邊。
敢文亢終究喟然,有意無意地撥亓耳木干的手:「我去就是了,要準備什麼?」
「不愧是我的好師叔,有情人終成眷屬!」耳木干歡呼:「準備?當然是準備一籮筐的好故事,師叔戰時的經歷我可聽不膩啊。」
敢文亢聳聳肩,擔起家當,隨口問道:「你這回詐了臽三那廝多少錢?」
「不過萬兩,我還有良心,比上回少得多了。」
※
敢文亢和耳木干特地揀了條人煙稀疏的小徑。策馬疾行,不知不覺已走了四五個時辰、二三十里,天色漸白,刺眼的光自山稜穿出。敢文亢絮絮叨叨地回憶斷金派的陳年舊事,一旁的耳木干側耳傾聽,不時插入數句適當的稱頌。原來斷金派「過釒即斷,遁金立擒」的奇學,在戰爭膠著期日得到皇族重用,於斷金弟子之前,刀劍鐵甲形同虛設,不過三月便瓦解鄰國十八萬兵馬,終結長年的兵荒馬亂。至歌舞昇平時,當年的斷金派掌 臽月拒絕了皇上的冊封,率整派弟子遠離皇城,繼續混跡江湖。
十年啊。敢文亢感懷。十年前,內憂外患,斷金派叱吒風雲,聽曾被臽月所救的少年耳木干誓言一生追隨,十年後的現在,國內富饒,可臽月失蹤,斷金絕後,身邊的耳木干成了破竹派的頭號 人,滄海桑田,僅僅一瞬。
「只憑斷金就阻斷十八萬兵馬?我當年學的斷金之術只能拿來騙騙銀子哪。」耳木干在前面不敢置信地回頭。
「非也,雖名為斷金派,但其實除金以外,不論是刀、是石,咱亻都可以斷,看功力高低而已。」敢文亢挑眉:「你當年入派不過半載,斷金派便從此絕後,你自然只學得一些皮毛。」
「才不是皮毛!師父稱讚過我,凡人初次習武,能一試斷金飾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那也不過是顯得你對銀兩的執著罷?」
耳木干嘻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非君子者,大逆無道。師叔,我這麼說你可別生氣,我本非正直之人,是憑師父之恩才入斷金派,我的本性,恐怕和破竹派更相契一些,這也是我嫌惡臽師兄,卻始終沒能離派的原因。」
「唉,」敢文亢垂頭長嘆:「斷金派之所以斷金,是為絕敵國兵火,保國家安泰,可更名為破竹派後,頂著『遇𥫗則破,逢竹必誅』的 訓,淨幹些洗劫百姓的勾當!百姓窮困,已只有竹籐可用,他亻卻連那些日用品都要破壞!」
「是極!我如今雖屬破竹派 人,可我也只能憑『油腔滑掉』和破竹劍法,替村人消些節外生枝,無可與其他弟子所為之惡相抵,實在羞愧!」
敢文亢安慰道:「不必內疚,木干,雖然你喜愛訛詐錢財,卻只針對貪汙枉法的達官貴人,將不義之財贈給窮苦人民疏通,雖非正直,可你的俠義精神,我很欣賞。即便是以前的我,也沒有這份膽識。我離派後和 人幾乎斷了聯繫,唯獨與你魚雁往來,你知曉麼?」
「哎呀,師叔說的太好聽了。就算是劫富濟貧,我也只圖自個兒亓心呀。話說回來,師叔……」耳木干放慢馬速,與敢文亢並肩:「你混得久,對逐人派比較了解,假如我先前的推測正確,你認為逐人派和臽師兄勾結的動機是什麼?」
敢文亢沉思,爾後答道:「逐人派所使之術被列為禁忌已近百年,我猜他亻是圖個向皇上爭取歸列江湖的機會罷?」
耳木干嘻嘻冷笑:「找皇上幹什麼?皇上承認了,憑他亻作惡多端,咱武林可不會認啊。十五年前的河北大亂,不也是他們惹出來的麼?」
敢文亢鼻日輕哼。不知不覺時至正午,他亻來到另一座山,在樹林深處坐著歇息。翻過這座山,離山之西便差一日路程。敢文亢聽耳木干在身旁邊啃著粗麥糰子邊哼歌,手警戒地搭在劍柄上,才目養神。
「師叔喜歡師父?」耳木干沒頭沒腦冒出一句,嚇得敢文亢睜亓眼睛。
「你……你……你……」他語無倫次,良久才應道:「你說什麼離經叛道的話!」
「哎,我並不介意斷袖之情哪?我猜想師叔獨身一人,懷著對師父的情感至今未娶,肯定跟我一樣深陷情網,你愛師父像我愛著小真,才會一起和我來山之西呀。」
敢文亢惱道:「胡說八道!」
「噯,不敢置信!我這回遇到小真,肯定能迎娶她進 !師叔,你相信麼?我現在還如身處夢中……」
敢文亢正想出口消遣,不料上空似乎有股惡意竄來,於是噤下聲來。耳木干還在幻想得歡欣鼓舞,直到敢文亢伸手攏住他的嘴。四周回歸寧靜。不,並不寧靜,周遭樹頂似乎有男人低沉卻悠長的吟唱聲,如山鳴、如地動……
「越山山倒,登山山傾。」
「見鬼啦!」耳木干驚得彈起:「樹會說話!」
「木干,退後!」敢文亢護著耳木干,長劍在半空劃出半圓,劍氣割得草屑紛飛。
吟唱戛然而止。接著,兩人自樹頂躍下,樹頂至地十餘尺,落地竟悄然無聲。一個左眼戴著眼罩,是個年輕的獨眼漢,饒有興致地來回打量著兩人,另一個身材壯碩,蒙著面,不發一語。
「唷,這不是前日被偷了門的破竹派麼?看這兩隻狼狽的落水狗……」
「在下崔越,若不願耽擱,放下你們身上的寶貝,或是……來會一場如何?」
名為崔越的獨眼漢向前,拱手黠笑:「走山派來與兩位請教!」
是日夕陽西下,敢文亢同耳木干於 之西的旅店落腳。
敢文亢方繫穩馬繩,便見耳木干衝出馬棚、三步併作兩步朝 之西酒館直奔而去。
「心浮氣燥,要成大事來日方長啊。」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望著逐漸遠去的同 小輩,敢文亢獨自感慨到,低頭飲水的馬兒彷彿認同似的長吁一聲。
但要談情網綿綿,敢文亢自身又豈能以局外人自居、居高臨下?隱世修心獨善其身,何嘗不是為要掃去心頭苦楚?
心念至此,敢文亢眉頭緊鎖。十年之前便是在此地,臽月領命討伐逐人派,從此銷聲匿跡。縱然時光飛逝,要說心底已無復仇之念,敢文亢是絕不敢斷言。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今日逐人派竟死灰復燃。作為當初臽月的最後一行,假如敢文亢能親自收拾殘局,也可說是報仇雪恨了吧。
收拾起千絲萬縷雜緒,敢文亢邁步追向耳木干。年輕氣盛的兒徒若是不看照緊,怕是要沉於溫柔鄉、把正事拋諸腦後了。
※
「大爺來得好!需要點什……」
「小真!」
一入酒館,耳木干顧不得上前招呼的小二,揚聲高呼愛人之名。
「干哥哥!」正同東家交談的女子應聲回頭,見到出聲來人隨即從座上彈起、撲入耳目干懷中。
「讓我好等!我整日尋思,莫非是你又在不知什麼地方留情,把小真給忘了!」
「傻丫頭就愛胡想,說那什麼話!那怕是地裂天崩,都阻不得我回到妳身邊。」
見著這一幕,較耳木干晚上幾步走進酒館的敢文亢同店裡其他人一齊莞爾。
念著給師侄幾分時間纏綿,敢文亢尋了空椅坐下、朝東家喊道:「酒來一壺、杯兩盞,再要兩碟酒餚。」
話音方落,一股鋒芒令敢文亢一凜。他看向酒館深處,有一人進了酒館就座卻仍不將斗笠拿下,身旁一大過他個頭的方型包袱倚著牆。雖是藏於斗笠之下、看不著那人目光,但他顯見是在注意著敢文亢。
遠離塵世十載,敢文亢本非好爭端之人。然今世局不穩,先是破竹失 、又有逐人再起。敢文亢思量片刻,與其守株待兔不如先聲奪人,拎起才放下的包袱朝斗笠人前去。
「這位兄台,見你對我多有關注,敢問有何貴幹?」
見敢文亢開門見山,斗笠人也不閃不躲、一派輕鬆,大有正待你來之意。
「日月逐人,江山不陳。面容不得年歲饒,但氣魄是一分未減啊。」
「聽兄台口音,莫非是同鄉?但兄台聲音我並無印象,如是曾於何處有過一面之緣,還有請兄台自報家 。」
「我不意外你認不得現在的我,但你肯定認得這個吧。」
斗笠人輕輕揭起包袱一角,讓敢文亢得以窺見反射燈火的金漆 ── 那竟是破竹派掌 大宅的大門!
「這是!你難道是 ──」
敢文亢手撫腰際就要拔劍,斗笠人卻是泰然自若。
「消停些,別給店東添麻煩。十載光陰沒有改變你多少啊,文亢。」
那人掀起面廉,敢文亢面色頓時冰結 ──
縱然臉孔傷得慘不忍睹,但在那全非面目上的炯炯目光,敢文亢一輩子都沒有忘記過。
「你不會說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了吧?」
「……臽月。」
※
在塞給小二完整的一碇銀子後,十分上道的小二勸走了幾個已經半酣的客人,將獨立的小房日空出來讓給同 三人。
「天啊,我還以為這世上再沒有比小真更叫我驚喜的邂逅了。」將情人送到投宿的旅店、讓她在那等著的耳木干一口飲盡杯中物,不知要哭還是要笑的說道。「真的是師父嗎?總不是師父有個不為人知的同胞兄弟吧!」
「看看你這嘴好功夫,誰想得到那年在泥巴裡咬牙切齒的硬脾氣少年會變得這麼油嘴滑舌?」臽月輕啜酒杯。「本想說是我管教不周,但無論好壞,你今日也算是馳名四方,我就當是喜事一件吧。」
聽著熟悉又陌生的故人,敢文亢固然是歡喜,但一絲疑惑在心頭揮之不去。
「臽月,當年你率甲亥規與品良討伐逐人,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十年來你藏於何處、為何音訊全無?」
「說來話長。」臽月長嘆一聲。「當年我早就知道皇上圖的是什麼心思,但我沒料到甲亥規竟是貪圖金銀之輩。」
「師父你是說 ──」
「正如你所想。那日我等三人殺入逐人派營中,正當我以為快要剿滅賊徒時,甲亥規突然襲向品良,連戰數場早已顯出疲態的品良沒能躲過那一擊。」
「怎麼會……」
「我及時察覺有異、斬了甲亥規這個叛徒,但也因此給逐人派殘黨重整態勢的空隙。」
「所以近來逐人派聲勢再起,就是當初師父放跑的賊人?」
「不是那樣的。」在臽月回答之前,敢文亢就感覺到不對勁,而臽月的回答證實了他的直覺。「當時逐人派沒有逃走,在那個情景之下,我跟他們達成了協議。」
此刻敢文亢按耐不住,起身厲喝:「你竟與那幫邪黨共謀!?」
「冷靜,這事並不如字面上那樣單純。」臽月辯解道。「一亓始只是情勢所逼,就算我當下繼續剿除賊徒、獨自回山,也只會讓皇上對斷金派更加忌憚。我同意放過逐人派殘眾,作為交換,他們同意暫時收山、不引人注目。朝廷以為我們同歸於盡,實際上只是隱姓埋名、化作隨處可見的鄉人,在這一代的小鎮度日。」
勉強抑制住怒氣,敢文亢坐回位子上,直接握過酒壺豪飲一口。
「既然這樣,現在為什麼他們又開始肆虐?」耳木干問道。
「因為時機已經成熟,且這正是我將你們引導來這裡的原因。」
正當兩人面露不解,臽月一把揭下包在大 上的布,站起身朝著只是靠在牆上的大 使勁一推 ──
「終於來了,再不開門我都要閒的跟他們打起來啦。」
後方本應只是牆壁的 扉中,走出一名戴著眼罩的大漢,是崔越!
「這是什麼妖法!?」耳木干整個人嚇得摔倒在地。
「不是妖法那種低賤的把戲。我們一直以為逐人派被視作禁忌,是因為他們屠殺百姓。但真正的原因是當時的皇帝想獨佔他們的秘密、不讓外人碰觸。崔越,得手了嗎?」
「當然,破竹派整座山都在我這兒了。」
「臽月,你們在做什麼!」
「還記得剛才我們重逢時我說了什麼話嗎?」臽月笑道。「日月逐『人』,江『山』不陳。這位朋友我想你們已經見過了,靠著他的幫忙,逐人派那被隱藏的、創立的真正目的,可以在我們身上完成!」
「斷金之志唯一的傳人、還有我最好的徒兒。跟我一起拋棄凡道,踏上『仙』途吧!」
耳木干驚道:「逐 走 ,是為『仙』......」
臽月道:「好徒兒,你若知曉為師苦心,便捨去凡身,隨我屍解成仙。我已掌握運吏文字之秘法,旦此術耗費甚大,須以活 精氣為祭品方可大成,逐 派更是為了此術而屠戮百姓。」
耳木干道:「但如此一來,我更無法同小真白頭皆老。恕弟子無德無能,必須向師父說聲抱歉。」
臽月笑道:「可需介懷,好徒兒木干能尋得如此美嬌娘,更是死也直得。」
敢文亢ㄇ心忐忑,忽道:「不可啊!」
話落,臽月竟冷不防一掌襲向耳木干胸口,只見一泓鮮血灑上敢文亢的布衫,眨眼已是天 永隔。
耳木干錯愕,道:「師父......為十麼......」
最熟悉的親 ,此刻竟是黃泉路上索命的臽羅,耳木干難以置言眼前所見,若 世是場大夢,為可結局無法圓滿?意識矇矓的耳木干跪到在地,沾染鮮血的雙手奮力敲打著 ,試圖呼喚小真之名,旦崔越凌厲的掌風接連來到,打碎耳木干的五臟六腑。
敢文亢又悲又怒,道:「臽月,爾入魔了!」
臽月冷笑道:「 心,本就是滋生魔心的禍根。瞧瞧我 把 和 都除去,只留下仙,更再也不受谷世所擾,想救木干唯有一法,那更是——屍解成仙。」
崔越大笑道:「想不到敢文亢這樣的豪桀,也會有婆婆媽媽的一面,如可,若願與我 一同改寫史冊,奪下龍椅,耳木干更可呆主小命!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臽月表情一沉,道:「我 ?」
說時遲,那時快,臽月竟接連撥掌發出數道奪命掌氣,崔越一時未察殺機,只覺胸口一悶,血氣爆散!
崔越吐出滿口血紅,嘆道:「為可......要欺騙我?」
臽月撫掌道:「崔兄此話甚是趣味,崔兄替我盜來了山,卻沒將頭頂上那字交給我,只好,失敬了。」
掌氣如刀,削斷崔越的頭顱,隹越至死都不明瞭,為可揚州大夢,到頭來竟成夢幻泡影。
敢文亢怒道:「爾無情忘義,坐視蒼生陷於水深火熱,放壬逐 派行惡,更打著成仙名號視木干性命如草芥,如此粗谷卑鄙之仙人,不做也罷,如今更是——決戰時刻!」
野店戰聲揚,擂鼓震塵囂,消失江湖多年的臽月,重現塵寰,揭櫫動搖武林的天大秘密,敢文亢眼見臽月眉宇之間盡展狂態,心知對手身手不凡,暗提內元以應,不料盡納仙元之臽月竟似窺透其招路,手一抬,掌一拍,木桌竟粉碎成塵!
臽月道:「念在昔日舊情,本想共登道顛,想不到乃是夏蟲語冰。亦罷,更讓我親手打開酆都鬼 !」
臽月一眼窺破敢文亢劍法缺陷,掌氣一閃斬斷敢文亢的手腕,敢文亢納元止血不吭一聲,改以左手進招,臽月怒喝一聲,金色的 中竟飛出一口森然的鐵劍!
敢文亢見到寶劍,驚道:「莫非你——」
臽月道:「正是十年前自大內失竊的鎮國寶劍——國士無雙!」
國士無雙削鐵如泥,劍鋒輕翻,更削去半截敢文亢手中的精鐵劍,眼見兩 實力如雲泥之差,敢文亢不顧渾身冰冷的耳木干,撞破窗戶往外逃去。臽月輕拋劍鋒,雙腳踏上劍身,運吏仙力馭劍縱入半空,敢文亢腿上功夫雖了得,不料仍是遜於仙術一籌!
敢文亢喝道:「如此甚好,此地無 打擾,我兩可盡情一戰!」
只見敢文亢一掌拍碎劍身,萬千碎劍竟以聽其號令,匕乍漫天金雨襲向臽月,臽月腳一轉,步一踏,國士無雙劍立刻上手,至極一招發在意先自半空劃落。
臽月高喝道:「龍騰一氣開江山!」
敢文亢沉聲怒吼:「鳳舞九天斷雲霄!」
漫天金雨匯於一點,是哀,是慟,是最純然的劍意,仙龍戰悲鳳,結果竟是——
臽月,敗!
望著從中折斷的國士無雙,臽月難以置信天下無敵的寶劍搭配仙境極招,竟被敢文亢以鐵屑破解。
臽月難以置信,抱著負傷的手臂道:「為十麼,為十麼我贏不過......你?」
驚覺人字之力竟自體內消散,臽月試著壓抑紊亂的真元,卻加劇傷勢,五臟六腑如受千刀萬剮。
敢文亢連連搖頭,道:「好友,你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倆頑皮,曾偷過山上黃厘寺的桃子?」
臽月慘笑道:「事到如今,重提童年往事,還有何意義?」
敢文亢喃喃自語,道:「你偷了桃子,害怕被寺裡的老僧發現,偷偷躲在佛像之後,想著等那老僧念完經走遠,再溜回 派。」
臽月道:「誰知那老和尚,竟在佛前念了三天三夜,當我們好不容易從那寺裡離開,才知道師父竟然趁我們被困在山上時,買了燒鴨犒賞 內的眾人。」
敢文亢道:「為了一顆桃子,我們躲藏三天三夜,還少吃半隻燒鴨。你依舊是你,為了一個人字,而忘記如何做人,龍騰一氣開江山是斷金派至極殺招,但你卻將山,給變成仙了。」
臽月恍然大悟,道:「當個仙,便斷不了江山,斷了江山,仙也做不得了。哈,你嘴上功夫倒是了得,簡單幾句話,便將我從蝴蝶夢裡驚醒了。」
敢文亢沉思一會兒,忽道:「最後一招,為何收勢?」
臽月恍惚道:「有意義,無意義,都不重要了。」
遠方的天,傳來幾道悶雷聲響,敢文亢聽見雨點落下的聲音,樹葉落下的聲音。
敢文亢道:「你究竟,還隱瞞著我什麼?」
臽月嘆道:「從斷金,到破竹,你沒發現嗎文亢,天底下,沒有無敵的武功,也沒有不敗的劍,斷金派力抗十八萬敵軍已成過時的談資,當前洋槍砲盛行,山底下的世界每日都有新的玩意兒能殺人,我們的時代——」
結束了。
敢文亢怒道:「所以你追求仙術便是覺悟嗎,你不惜捨棄眾俠士之性命,也想延續這個武林,又有什麼意義呢?」
臽月道:「因為沒意義了。」
仙氣散盡,瀕死的臽月神情鎮靜,舉起斷劍沉思。
敢文亢道:「是什麼沒意義了?」
臽月道:「文字。」
敢文亢道:「是什麼沒意義了?」
臽月道:「江湖。」
敢文亢道:「是什麼沒意義了?」
臽月道:「沒了你,什麼,都沒意義了。」
一道銀光劃落,臽月自斷手臂,以死贖罪。
盜 懸案真能就此告一段落嗎?
緊張緊張,要看最精采的劫案,盡在小說接龍之 都沒有!
刺激刺激,要看最懸疑的布局,盡在小說接龍之 都沒有!
詭計詭計,要看最狡詐的人心,盡在小說接龍之 都沒有!
好戲女戈,女目又出 心斗的力 ,盡在小說接龍之 都沒有!
噠噠、噠噠、噠噠。
鐵騎踏破西域雪,魚雁南飛問死生。
噠噠、噠噠、噠噠。
竹仗簑衣輕勝馬,千里風霜難留行。
噠噠、噠噠、噠噠。
長安猶是一片月,不聞萬戶搗衣聲。
噠噠、噠噠、噠噠。
六宮粉黛醉胭脂,付諸竹牌方城中。
近日牌風盛行,長安一入夜,不聞往昔淘衣聲,唯有洗牌噠噠聲不絕於耳,如錢塘江潮,此聲自然是從宮中傳出的,是從宮中的朝上傳出的,是從朝中的後宮傳出的。
是夜,聖上正與近日備受禮遇的燕妃打牌,燕妃喚來新入宮的姜貴人與入宮已久的白妃一同耍子玩。
「碰!」皇上呵呵笑道,從姜貴人手上拿走了五索。
燕妃笑道:「唷,聖上,人家姜貴人不熟牌戲,你可別碰痛人家了。」
皇上道:「聖人有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如今外憂不絕,身為當朝天子,怎能於方城戰中落於下風?」
說著,皇上便倒牌說道:「自摸三暗刻,多謝姜貴人送上五索,明日為貴人送上浙江綾羅兩匹、黃金五兩。」一旁太監答一聲喏。
「謝皇上!」姜貴人眼角帶笑,推牌洗牌,又說道:「小青,房裡有些氣悶,把窗戶打開,好嗎?」
小僕開窗,只聞長安城內洗牌聲傳入宮中,不絕於耳。
皇上笑道:「長安也是一局牌、城內又有無數小牌局、如今朕更是在打一盤很大的局。」
像是在回應聖上的話,此時風吹了進來。
那是風。
那是西風。
那是好強的西風!
那是一陣好強的西風,從城外吹來,吹來沙場血腥鐵鏽,挾來塞外胡笳一聲!
風停,浪潮聲也停了。
只剩下風中落葉的聲音。
城內的人們停下打牌的手,停下洗牌的手,停下摸牌的手。
此時此刻,明明就是聖上所在、龍氣之巢,卻無法從牌上感受到一絲熱氣,彷彿天地間不存在任何牌氣流向,難以想像胡牌的樣貌。
那陣好強的西風,捲走整片長安城內的牌氣,吹來一個人,以及一陣長嘯!
「金斷竹已破,山走人已逐,破四派,鎮八宇,擒賊者誰我我我!」
「好!」皇上猛然起身,拍桌叫道:「你便是傳聞中那隻身剿滅四大門派的義士,自武狀元選秀以來,朕已久日未感如此熱血沸騰!」
「來者何人,竟敢在禁宮內無禮!」
宮前侍衛紛紛喝道,卻一靠近那人方圓三尺,竟紛紛被威懾天地的浩然真力震開,如同風中破紙般只能隨風飛舞,摧枯拉朽,那人雙腳一蹬,隨著胡笳落葉聲一同來到燕妃的房外牆上!
「義士,報上名號,朕便允你平起平坐。」
「天下第一傷心斷腸人。」斷腸人說得雲淡風輕。
「所為何事?」皇上劍眉一豎,挺身向前,與陌生壯士隔窗相望。
「江雨湖浪,淒楚斷腸。天地洪爐,人為柴薪。」斷腸人答。
「你,意在天下。」
「非也,今日前來,只為一逞遊興。」
「好,你想玩什麼?」
「玩命。」
斷腸人一聲沉喝,一提掌,桌上竹牌殘局竟無故翻攪入空,在皇上面前一字排開。
「能在殘局中一眼挑出十三老,好眼力。」皇帝難掩眉宇讚賞之情。「朕便允你玩命。」
牌戰開始。
聖上執東,燕妃坐南,斷腸人於西,姜貴人持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的道理說來簡單,便是將對的人,如同這竹牌,放至他應在的位置。」
「你多言了。」
斷腸人耳聞治國大論只覺厭煩,兩側妃子貴人窺探此人眉宇,似無心於牌局,鬥牌之人應有之傲骨嶙峋,在他滿是歲月傷痕的臉上蕩然無存,宛若是失魂落魄的魁儡,懸在戲台上任人擺弄。
「可惜了。」聖上嘆息。
「可惜什麼?」
「可惜你敢文亢一身本領,卻叛亂逆上!」
「槓!」四個東風倒下,一摸嶺上牌旋即倒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東東東東 四萬四萬四萬 四索四索四索 四餅四餅四餅 中中,好一個四暗刻對對胡!
「人心不古,安得猛士?」
敢文亢落入劣勢,卻不為所動,妃子與貴人重新洗牌,竹牌交碰清脆入耳。
「你怨朕嗎?」皇上閉目養神。「聽,天下聲。」
「我只聽見落葉。」
「因為你身處殺伐的江湖,只聞劍聲,而不聞生靈塗炭的叫喚,耳已麻木。」皇上輕捻龍鬚。「逆天,五雷轟頂;逆朕,屍骨不存!」
戰局再起,敢文亢兵貴神速,竹牌上手,已是中白發齊聚,頗有顛覆山河之勢。
「碰。」敢文亢劍指一揮,皇帝面前竹牌竟飛入掌中。「夏桀暴虐無道,天下討之,如誅匹夫,匹夫何德何能令我屍骨不存?」
「朕聽聞百足之蟲,其死必僵,今日四大門派盡滅,卻似無風無雨,所為何故?敢文亢,朕自幼聽聞太師教誨,說武林是皇帝以外的天下,且問在朕之龍城以外,天下何在?」
「這便是你的計劃,以謬誤的成仙祕法,引誘各門派互鬥內耗,坐收漁翁之利。」
「但你,有證據嗎?」
妃子此時打出白板,敢文亢提招上手,大三元已發在意先,孰料——
白板竟無故騰飛至皇帝掌心。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美人月下把酒唱、十三不搭照長江!」
東西北發 一萬五萬九萬 三索六索六索 二餅五餅九餅 外加白板,敢文亢大三元壯志未酬身先死!
「你,莫非在牌上——」
內元暴亂,敢文亢只覺喉頭一熱,噴出一灘鮮血,妃子們竟似早已料到此著,露出妖豔且怪異之冷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文亢,你入的,是朕之龍穴啊!」
敢文亢氣力大損,眼前么雞竟錯認為兩隻鴛鴦,他深知牌上有毒,仍抹去嘴角鮮血,繼續有去無回的玩命牌局。
「碰!」皇上未等貴妃將牌放下,便已抬手取牌。「朕自幼體弱,不由己放任太監干政,恰似你那武林的刀光劍影,朕每一日都得吞下以七七四十九隻毒蛇練成之藥引,以防身旁毒辣之手。」
「看來皇上,是願意紆尊降貴,與我玩命了。」敢文亢眼見混一色索子單騎之景,有感而發。「青草一片,想必是元太祖草原鐵騎陣。」
「朕手中單騎形單影隻,若能雙雙湊對,豈不是像極了你與閻月當年同修之景?」
「閻月......」
敢文亢聽聞人名,悲從中來。
記憶中的人影,仍在往昔那不曾變過的樹影下,練著笨拙卻率直的斷金劍法。
——文亢你看,我能劈斷石頭了!
那又如何,像你這樣慢吞吞的烏龜,要是連石頭都砍不壞,我就不等你了。
——哼,你行,你了不起,但我不會放棄掌門之位,有朝一日,等我練成祖傳最後一招「金石為開」,必定讓你驚豔。
你想太多了,閻月,我對掌門之位並無興趣。
——你想羞辱我,我不跟你好了,來,這裡有一段友誼,用你的斷金劍法把它切兩半啊!
「我斬不斷。」至悲之淚自敢文亢眼中落下。「一索。」
「絕代豪傑,仍是不敵歲月摧磨。」皇帝伸手取牌。「壯士,對不住了。元太祖馬上得天下,但是蒙古人,靠的可是那染血封喉的神劍!」
一索一索 二索三索四索 二索三索四索 八索八索八索 發發發,萬綠叢中一點紅,赫然是個紅孔雀!
「古!」
話喊出口,皇帝這才發現事有蹊蹺,他難以置信地反覆再喊,卻不知為何喊不出古字。
「皇上,你貴為九五至尊,若是喊不出那個結束牌局的關鍵字,便是失信於天下。」敢文亢失神的眼,竟死灰復燃。「繼續我們的遊戲吧。」
兩張一索在手,皇上卻偏偏喊不出關鍵一字,只能眼睜睜看著運勢流轉,妃子貴人焦心似焚,欲以蠅頭小牌攔截敢文亢的攻勢,但卻也只能古啊古的,活像是雉雞喊叫,轉眼間,敢文亢已湊齊手中殺招。
「自摸。」
一字排開,一萬二萬三萬 四索五索六索 七餅八餅九餅 西西西 白白 好一條花龍五門齊!皇帝首當其衝遭受牌中元力襲體,筋脈盡斷!
「敢文亢,你......」
「意外嗎?就在打出一索之際,我將月給偷走了,但烈日當空,你,看不見。難道你不曾想過,為何我們能夠正常交談,我的姓中卻獨缺了個門字。」敢文亢冷冷道:「這便是送給你的餞別禮——門都沒有。」
周圍侍從紛紛拔劍以應,誰知敢文亢沉聲一喝,城內無數刀劍槍戟,竟齊聲斷裂!
金石為開!正是斷金派最後,也是至極一式!
「你不要過來,朕可以賜你財寶美人,爵位傳世,殺死朕,你也無法全身而退!」
「殺你太過便宜。我已暗中安排眾人暫隱市井,待你一死,江湖仍是江湖。」敢文亢一手掐住皇帝。「這隻手,是閻月留給我最後的信物,今日,我便用這隻盜門毀人走山成仙之手,奪走你之——龍!」
暴雨從天而降,轟雷陣陣,皇帝身上之九五 氣,竟逃脫離體,一隻渾身昏黃的病 試圖自敢文亢眼裡逃竄,卻被他收入掌中。
「來人,來人,劫 啊!」
皇帝絕望大喊,卻沒人聽他發號施令。
他的江山,已隨著那條病懨懨的 ,被敢文亢劫走了。
「失了 氣,你只是一名玩弄仇恨,播弄惡心,人盡可誅的匹夫。」
敢文亢武勇可比常山趙子龍,如入無人之境後瀟灑離去,皇帝被斬殺的叫喊被雨聲吞沒,只餘下彷彿不會停歇的水霧迷濛,壟罩著長安。他想起此刻不知人在何方,與小真平安退隱的聞木干,嘴角不自覺添上一抹微笑。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呢,閻月?」
神智恍惚的敢文亢笑了,笑得無比淒楚。
——你如今已是劫龍之人,從今以後,等待你的殺戮不會停歇。
我知道,但是有你,我什麼都不畏懼。
「我們這個新門派,就叫黃龍會如何?」敢文亢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說得好,教訓得對,你嫌黃太老土,我們換個顏色如何?」
敢文亢望著手臂上若隱若現的龍紋圖騰,他已盜得號令天下之權,如今是該一扶積弱匱乏的中原,有朝一日,誓要萬龍皆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