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狼口不足

「今年抽中的是老梅森。」村長說。

眾人紛紛望向角落那個瘦小的中年男子。原本正在祈禱的中年男子動作一頓，不可置信的望向村長。

村長上前握住老梅森的手，說：「老梅森，吾友，大家永遠不會忘記你為村莊做的貢獻。我們絕對會盡全力補償你的犧牲，你和你剩下的孩子一定能溫暖、飽足的度過今年的冬天。」

老梅森低著頭，快步離開村子的集會所。

灰濛濛的天空中降下冰冷的雪塊，這是今年的初雪。向後一拐，經過三條路，最後擠過狹窄的房屋間隙，面對的便是位於村莊最外圍、幾乎快要倒塌的自家。

今天晚上就是冬季慶典。

這個國家崇拜狼，所以每年的這個時節，村子都會奉獻出一名未滿十三歲的孩子，讓山上的狼群帶走。而今年抽眾奉獻的倒楣鬼，正是老梅森。

老梅森是個窮樵夫。該說是幸或不幸？妻子過世前，給老梅森生下四胎，包括上個月因難產而奪去妻子生命的小女兒。孩子多對農家原本是好事，但近年作物歉收、物價飛漲，老梅森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了。

被抽中奉獻孩子的家庭，照慣例會得到全村合力贈送的大量糧食、柴火。有了這些，梅森家剩下的孩子就能安然度過冬天，免於餓死或凍死。

「喔，沒事的......老梅森，你是為了家人。就像上次一樣。」老梅森在心裡安慰自己。他不是第一次奉獻孩子；事實上，十三年前他就被那隻倒楣的籤找上過了，那次他奉獻出剛出生的雙胞胎兄弟中的一個。剩下的那個孩子就是梅森家的老大，正好今天滿十三歲。

今年呢？老梅森在家門前繞著圈子，門內傳來小女兒響亮的啼哭聲。

要奉獻剛滿月的小女兒嗎？

但女孩子只要養個幾年，便可以讓來村里的商人帶下山「收養」。雖然大家都很清楚她們會被「收養」到哪裡，總也強過待在養不活她們的家，何況商人總是願意為這些女娃付出可觀的金錢。

可是，這是他唯一一個女兒。而且小女兒的眼睛像極了妻子，每每讓他想到妻子臨終時，哭求他只管保住孩子的神情。

那麼，奉獻五歲的小兒子？

或許是個好主意，畢竟這孩子前幾天居然說想學什麼魔法。居然對那樣的巫術......那孩子一定是被來村裡的魔術師蠱惑了。如果被村民們發現，即使不是為了祭典，也會把小兒子丟出村子去。

心意已決，老梅森準備開門。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鈴鐺的響聲，以及老梅森從沒聽過的輕快合唱：「冬日雪花，銀白柔亮；屋內燈光，溫暖又開朗......」

老梅森跑到村口，看見一輛五顏六色的馬車駛向村子，上面的乘客是 ---- 老梅森瞇了瞇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上面坐著一名顯然是精靈的尖耳朵年輕人、一個顯然是侏儒或半身人的迷你個子女性，以及一個看上去不滿十二歲的小孩。

不滿十二歲的小孩。

老梅森想起奉獻的事，心裡突然閃過一個主意。他靠近馬車，向精靈行了個（自認為）正式的禮，說道：「喔，這位、這位，先生？您想帶孩子參加冬季慶典嗎？」

老梅森並不能從外貌上判定這名精靈的性別，所以只能從服裝猜測。所幸精靈並未對此稱謂表示意見，微笑著向老梅森還了一禮，說：「冬季慶典？這可真是湊巧。我們是四處旅行的吟遊詩人，剛好路過此處，這兩位是我的妻子和女兒。若有此榮幸，還請務必讓在下和在下的家人在慶典高歌一曲。」

「喔不 ---- 不會不會，您太客氣了。請進吧！」老梅森尷尬的笑笑，打開村子的大門。「喔、精靈先生如果不嫌棄，就由我來招待各位，可以嗎？」

「這麼冷的天，勞煩您替我們開門了。我叫銀森，先生怎麼稱呼？」精靈優雅的跳下車，將馬車牽進村子。老梅森縮成一團跟在後面，忍不住打量起這一家人，同時盡可能自然的回答：「喔、喔，你叫我老梅森就行了。車子停這邊就可以。喔，我不知道村人會不會歡迎你們，他們有時候很討厭外地人，所以不要走太裡面。喔不、不，我不是說不行，你知道的 ----」

「老梅森在緊張！」車上的孩子大喊，然後立刻換來迷你女性一記敲頭：「洛雅，沒禮貌！這種事不可以說出來！」

「這又不是壞話......」孩子一臉無辜。迷你女性又敲了一下孩子的頭，「咚」的跳到老梅森面前，元氣十足的開始自我介紹：「你好啊！我是西西莉，孩子的媽還有這個美精靈心愛的老婆，以及河東一族半身人裡最優秀的藥草師！」

「咦？可是媽，河東鎮根本沒有半身人，你也不是來自河東。」洛雅說。西西莉挺直小小的身版，喊：「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慶典就有吃的！」

「可不要吃太撐喔。」精靈銀森對妻子露出寵溺的笑容。

這邊的老梅森頭都暈了。優雅的精靈居然娶了這種、這種......喔不不不，這不重要，老梅森！你要想辦法騙他們把孩子送上山，才能拯救你自己的孩子！

「梅森先生，冒昧請教一下，這邊的祭典流程是怎樣的？」銀森溫柔地問。

「喔、這個......這個啊，問我就對了。」老梅森思索一會兒，說：「這邊的冬季慶典，有個東西......喔，該叫做儀式吧？是讓小朋友們拿著紅色的旗子站在村子門口。」

「那樣超～危險的ㄟ！這邊應該很多狼吧？」西西莉環視周遭的森林，瞪大眼睛望向老梅森。

「喔喔，不會的！狼，這邊才沒有狼。」老梅森覺得自己背上開始冒汗。他注意到精靈腰上掛著箭筒，想起關於精靈神射手的種種傳說。但為了不讓家中任何一個孩子變成狼的晚餐，他必須硬著頭皮繼續吹牛下去：「小朋友們不用站很久。旗子由所有小朋友輪流拿。喔，我家的孩子剛好是最後一棒，如果你們想參加，可以排在我家孩子後面。」

然後那個倒楣孩子會站上一整夜，被狼叼走。老梅森心裡想著，暗暗佩服自己怎能臨時編出這種根本不存在的儀式來，同時默默懺悔自己無情的行為。

「嘿ㄟ～好像很好玩！大人可以參加嗎？」西西莉眼睛都亮了。

老梅森連忙搖頭：「喔不不，狼不收......喔喔喔我是說，神明不會接受這樣的事情！」

「嗚嗚～好吧。那只好洛雅你自己去玩了。」西西莉沮喪地對孩子說。名叫洛雅的辦精靈小孩露出開心的表情，問一旁的精靈父親：「爸，我可以去吧？」

「如果你今天很認真賺錢就可以。」銀森摸摸洛雅的頭，轉向老梅森，禮貌的請求道：「梅森先生，方便的話，可否帶我們到人潮聚集的地方去？我想我們在那裏會有較好的收入。」

一個喜歡賺錢的精靈？老梅森敲敲自己的頭，決定放棄思考其中的邏輯，帶領這滿心期待的一家子到村里的廣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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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狼夫妻叼著一隻野兔，回到殷殷期盼食物的孩子們身邊。

鑽入狼窩狹窄的入口，裏頭竟然是一個巨大的、等同於人類建築十幾層樓高的地下洞穴，裏頭房屋、廣場甚至神廟都應有盡有，儼然是一個地下都市。

狼夫妻抖一抖身上的毛，突然間變成兩個長著獸耳、獸尾的人類，朝洞穴深處喊：「孩子們，過來幫忙啦！」

一群人類小孩歡呼著衝出來，接過野兔就開始剝皮拔毛。不遠處，一個少年一邊攪拌著蔬菜湯，一邊號令弟妹們把切好的兔肉加進湯裡。仔細一看，並不是所有孩子都是人類，其中兩三個和剛進門的夫妻一樣有著獸耳和尾巴，此刻尾巴正興奮的晃來晃去。

更深處走出另一對狼耳夫妻，向剛進門的夫妻走來。他們眼窩深陷，好似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

「趴搭趴搭先生、太太，今夜就拜託你們了。」

看著一旁的孩子們開心的準備開飯，夫妻很有默契的一起嘆了口氣。趴搭趴搭先生疲倦的回應：「知道了，我們會去把今年的人類孩子帶回來。」

天可憐見，他們狼人一族就剩下眼前這兩家人，成年狼總共只剩下四隻而已。

狼人一族現在會如此悽慘，都是那個新國王的錯。從前，山下的王國視狼人為神獸，每年的冬日慶典都會有一堆好吃好喝的奉上；誰料到新國王上任一年後，突然說什麼「神獸應當好好保護」，開始拼命捕捉他們狼人一族，關進保育園區。

要知道，狼是群體狩獵的動物，現在這個數量連要狩獵都困難，更別提儲存過冬糧食。若是平常，他們早就去搶旁邊的人類村莊了；但估計這幾年那些人類也在鬧飢荒，不然為什麼每年都要扔一個孩子出來？

族人大量被抓，導致他們嚴重狼口不足。而復興的唯一希望，就是孩子們。

當這裡的人類孩子滿十三歲，就會接受天狼神的祝福，從人類變成狼人的一分子。因此，為了解決狼口不足的危機，狼人們會帶回未滿十三歲的人類孩子來撫養。像是趴搭趴搭太太，就是趴搭趴搭的父母五十年前帶回來的孩子。

根據狼人一族的傳統，帶回人類孩子的任務，理當由最久沒有生孩子的狼夫妻執行。由於趴搭趴搭夫妻今年沒能生產，另一對夫妻卻生下三隻小狼，所以趴搭趴搭夫妻今晚必須去帶回那個人類孩子。

然而，任何離開森林的舉動都非常危險，隨時可能被抓到國王的保育園區。這就是為什麼趴搭趴搭夫妻會忍不住嘆氣。

趴搭趴搭愛憐地看著早已視如己出的一群孩子，決定放棄去分那所剩不多的食物。他繃緊眉頭對妻子說：「親愛的烏雅，要是我有個什麼萬一，孩子們就交給你了。」

名為烏雅的趴搭趴搭太太鄭重的點點頭，說：「我以我的尾巴發誓，將永遠盡全力照顧我族的孩子們。」

接著烏雅走向孩子們，對年紀最大的少年說：「雷因斯，你今天就要接受天狼神的祝福，變成成熟的大狼。如果我和你爸同時出事，弟妹們就交給你了。」

「我知道。我以我的尾椎骨發誓，會成為一隻出色的大狼，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尚未長出狼人特徵的少年回答。仔細一看，少年的長相幾乎就是老梅森的年輕版本；如果有村民在場，絕對會驚呼：「這孩子跟老梅森家的大兒子長得一模一樣！」

趴搭趴搭和烏雅可不知道這些，他們露出欣慰的眼神。十三年前他們帶回來的那個小嬰兒雷因斯，轉眼間就滿十三歲，要成為真正的大狼啦。

夫妻倆依依不捨的道別，化為狼形後鑽出狼穴。他們發現人類村莊中正唱著從未聽過的精靈語歌曲，樂音混和著難得一聞的食物香氣，飄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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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慶典盛大的晚餐會告一段落，在進入祭祀環節前有一小段空白的時間。精靈銀森一家子隱身於屋簷下的陰暗處。

「老公啊，你說這是不是那種送小孩給狼吃的儀式？」西西莉小聲說。常常到處旅行的他們聽過許多類似的傳說，甚至曾親眼看過一兩次。

銀森優雅的笑容上揚了幾分。「當然囉，親愛的。」

「好酷！所以可以打狼嗎？」據說要參加儀式的洛雅用氣音喊，完全聽不出有任何一點恐懼，反而是滿滿的興奮。

他的爸媽呵呵笑了起來。西西莉搓著手說：「沒錯呀，我們要有烤狼大餐吃了！」

「還可以有狼骨湯和狼皮斗篷。」銀森補充，依然掛著優雅的微笑。

「洛雅，還是要小心喔。畢竟五十年前，他們可是曾經叼走你姐姐烏雅......」西西莉提醒道，隨即神色激昂地喊：「殺爆那些狼！不要同情！」

「同情又不能吃，但是烤狼很好吃。」洛雅舔了舔嘴唇，說：「姊姊那時候還很小很小吧？但是我已經四十七歲，早就不小啦。這次我要更快，打破爸的紀錄！」

「那就交給我們的小法師了。」銀森笑著幫洛雅調整好藏在腰側的法杖。精靈和半身人的壽命都比人類長，因此四十七歲的半精靈洛雅，外貌上還只是個小孩。

準備完畢的一家人離開陰影，走向老梅森。而老梅森此刻還在廣場邊緣，顫抖著懺悔自己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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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今年又有了？不是吧汪～」一隻犬型生物在地上翻滾。

「天狼神大人，請不要再任性了。這是一千年前，您自己和狼人一族訂下的約定啊。」一位身披華貴神官服的女性說。她戴的頭冠上裝飾有王國的國徽 ---- 兩匹嚎叫的狼，昭示出她王國首席神官的身分。

「為什麼那些人類會想變成狼人啊？本汪實在不能理解。」被神官尊稱為天狼神的犬型生物趴在地上，讓肚皮緊貼神殿涼涼的石地板，眼睛舒服的瞇成一條線。

神官忍住大吼的衝動，單膝跪下，好讓自己的視線更接近崇高的天狼神。「天狼神大人不必費心理解世間愚民的想法。然而履行約定是品行崇高之人應有的作為。」

天狼神睜開一金一藍的異色瞳孔。「我看妳只是懶得跟本汪解釋吧？再說本汪可是神，凡人的道德於我無用，汪！」

神官眼神死的看著眼前的天狼神，乾脆的沉默了。

天狼神在地上滾了一圈，開始咬起神官的袍角，說：「汪嗚～我不是叫你把那些狼人全部弄離開我的神廟汪？」

「國王陛下已經執行此政策多年。」神官回答。想當初要說服國王開始捕捉狼人，可是動用了整個神殿的力量，最後連催眠術都用上才成功！

天狼神繞著神官緩緩踱步，以夾雜低吼的聲音說：「知道我可以賜福給人類、讓人類變成狼人的，只有狼人跟你。本來已經好幾年沒出現要求變成狼人的人類，今年卻又出現了。難道這不表示你辦事不力？或是說，洩密的就是你呢？」

神官感覺一股寒意竄上腳底。「天狼神大人，您知道您的神官永遠忠誠於您。」

「汪嗚？」天狼神斜睨著神官纖細的脖頸。

「......是小的還沒能讓狼人一族徹底遷移。小的辦事疏漏，望大人網開一面。」神官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低下頭，特意避開天狼神銳利的視線。

神官臉上出現一陣粗糙濕熱的感覺。轉頭一看，原來天狼神在神官臉上舔了一口。

「哼，本汪這次就原諒你。趕快把事情辦好，本汪等不及要休假了！」

「是......」神官小碎步退了出去。

天狼神跳上祂的神壇，舉起後腿搔搔癢，感嘆道：「想本汪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千兩百七十三年，都沒領加班費。現在只不過想休假個一百年，很過分汪？你們凡人還有一例一休呢！」

光亮如鏡的神殿地板上，映照出一隻雙色瞳哈士奇坐在神壇上的身影。

天狼神大人搔完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環顧空無一人的廳堂。

「咦，怎麼沒人了？來人陪我玩嘛，汪！」

「哇！這裡面竟然這麼大！是怎麼建起來的啊？」

父親似乎遇到了認識的人，匆忙地往村子的方向回去了，沒有被叫上的洛雅在西西莉的看顧下、在雪地裡玩著追蹤腳印的探險遊戲。順著與自己和父母都不同的足印所找到的是一個狹小的洞穴，西西莉還來不及上前拉住女兒，洛雅就動作敏捷的直接撲進洞裡，而呈現在她面前的是規模驚人的狼人之都。

「洛雅，媽媽不是說過不可以一個人亂跑嗎！何況在這種荒郊野……哇。」

急忙跟在女兒後頭鑽進來、正想說教的西西莉也因地底都市的壯闊而目瞪口呆。

「地上有狼的腳印，而且好多耶。難道說狼也會蓋這麼厲害的建築嗎？」

洛雅隨口的問題引起了西西莉的疑惑。如果說本來應該住在岩洞跟土坑裡的狼佔據了這裡，未免也太過整潔；而且這個地底空間有著明顯的人造感，與適合狼生活的環境相去甚遠。

不過這個疑惑很快獲得了解答。

「啊！」

母女兩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長著狼耳朵與狼尾巴的孩童站在通道遠處看著他們。一發現與兩人視線對上，孩童一翻身化成一批幼狼，往反方向跑去。

「媽！妳看到了嗎，人變成狼了！」

等不及西西莉回話，洛雅舉起法杖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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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知道些什麼？」

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手的架式，莎媞決定先聽聽眼前這不速之客的話。

「那種說法聽起來好像我是什麼不得了的幕後黑手似的。我只不過是活得久，見識也就多了一點，例如……王國是用什麼方式敬拜天狼神、狼跟天狼神是怎樣的關係、還有天狼神的神威有多廣大等等。所以我也大概猜得到，神官大人您是打算做些什麼。」

莎媞聞言抬起了緊握的拳頭對向銀森，精靈舉高了雙手求饒，但臉上依然掛著令人厭煩的嘻皮笑臉。

事實上莎媞只是在虛張聲勢。長年擔任神官的她本就是從天狼神獲得施展神術的力量，但是那不過是天狼神源頭所蘊含的魔力中如塵埃般的份量。如今這份能量雖然已經被她得到手，但是如此巨大的力量不可能一夕之間就被駕馭，她需要更多時間適應它。

「……給我一個不在這裡殺你的理由。」

「還真是一道困難的題目，讓我想想……王國的存在為精靈族帶來好處，要是狼族在國內大鬧，精靈族不會坐視利益被破壞。而我 ── 已退休的前任精靈集會成員 ── 有能力幫助狼族迴避這個危險局面，這樣足夠當成撿回小命的藉口嗎？」

沉默降臨在神殿中，莎媞腦內迅速地計算著。

精靈族以三項特質聞名於世，第一是貌美且長壽的種族特徵、第二是自我中心，而第三、也是最為人所知的 ── 記恨。

對精靈來說，只有他們關心的事情才有被關心的價值。這個國家長久以來都因為崇拜狼而致力於維護狼的棲地、也就是森林，因而博得了精靈族的好感，成為人類族群中少數與精靈族有明確良性互動的國家。

從不久前趴搭趴搭與烏雅的慘狀就知道，即使同樣被人類稱為森林族群，但在精靈眼中狼並不一定是同胞，也可以是獵物。莎媞追求的是自由的狼人，對人類的反攻只是過程，若是在這之後被精靈視作敵人就沒有意義了。

「好吧。但是精靈不可能無償提供幫助，你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

「不愧是立於頂端的人，能輕鬆進行有知性的對話真是太好了。」銀森慢慢地放下雙手，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我有一個願望，憑我一己之力絕不可能達成。但如果有偉大的天狼神出手相助，不出短短數日我就能夢想成真了。我期待的交易如下：你用天狼神的力量幫我一個忙，而我會告訴你如何解放你的同胞又不得罪精靈族。很公平的條件對吧？」

「哼……現在就先讓你留著性命離開，至於你的交易就在我聽過具體內容之後再說。在我改變心意之前，出去。」

「那麼我就靜候下次與您的會談囉。」

看著銀森毫不擔心被從背後偷襲的轉身離去，一直懸著心的莎媞終於鬆了一口氣，低頭看向手中的光球。等那個麻煩的精靈走遠、沒有閒雜人等礙事之後，當務之急是趕緊讓自己能活用天狼神……

「對了，神官大人，還有最後一件事 ──」

惹人厭煩的聲音從出口的方向傳來。在莎媞抬起頭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支迎面而來的箭矢。

「── 我剛才是在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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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有不認識的人跑進來了！」

在烏雅恢復意識後第一個聽到的聲音，是瑪加的孩子帶著驚慌的喊叫。

「瑪加……？」

「烏雅！你傷得很重，不要亂動！」

由於失血而意識模糊，烏雅勉強認出單膝跪在自己身旁的是瑪加。她試著坐起身，但是肩膀的劇痛與瑪加聯手阻止了她。

「爸、媽！」

孩子的喊聲再度傳來，正與瑪加一起幫烏雅上藥的沃曼朝房門走去，在打開門的同時孩子正好撲了上來。

「來了來了。你說不認識的人，長什麼樣子？」沃曼想到剛才回來時妻子跟他說的、烏雅可能是被自己的親人射傷，又繼續追問：「是不是跟雷因斯一樣沒有尾巴、耳朵比他更長的？」

「我、我沒有看仔細，但是是跟雷因斯哥哥一樣的沒錯！兩個人看起來都跟我差不多高。」

人類的孩童？聽起來不像是精靈，但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判斷，闖入者並沒有離開、而是逐漸靠近他們，這肯定來者不善。

「別擔心，爸爸去看看是什麼人，你在媽媽身旁乖乖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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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身人的記憶力其實很好。

雖然其他種族一致認為半身人腦袋空空，但那只是性格樂天。與其把時間花在煩惱與討厭的事情上，不如多喝兩杯酒然後跳支舞。

但不在意與不記得是不同的事情。

五十年過去，西西莉仍記得第一個女兒的容貌。有時在酒會狂歡後的隔天，西西莉會夢到如果大女兒還在身邊，跟著妹妹一起長大的話會是什麼模樣。

但是接下來西西莉所看見的畫面是比她所做過的夢中最荒誕的還要荒誕。

追著玩心大起的女兒在地下都市中前進，兩人來到幾座房舍之前。從其中一座房屋中走出一名有著狼耳朵的男性，女兒一見到他便興奮的詠唱咒語。

光彈射穿狼男的腹部，女兒正為了命中目標歡欣跳躍時，房屋中竄出一道影子、迅速的逼向洛雅。

西西莉看著那與夢裡的大女兒有著相同面孔、渾身染血的人型野獸，撲倒她的小女兒並咬穿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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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屍體手中撿起橄欖大小的球體後，銀森從背包中取出一支雕滿了複雜細紋的樹枝，低聲誦唸咒語。

隨著遠比魔彈漫長的咒語，天狼神的白色幻光化作絲線纏繞在樹枝上，像是被樹枝吸收一般，光球的亮度逐漸減弱，而樹枝上的刻紋開始發光。

在精靈的低語結束時，「天狼神」已經不復存在。銀森雙手握著發出幻光的樹枝，一把將它折斷。

在銀森心中五十年來不曾遺忘的憎恨，如今終於得到解脫。

「烏雅，妳可以安心了，爸爸給妳報仇了。」

至於烏雅在五十年前被狼帶走後遭遇了什麼、以及現在正在做什麼，銀森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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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神壇御間平時禁止外人進入，王國首席神官慘死的屍體在屍臭瀰漫整座神殿之後，才與神壇上腐爛的天狼神神體一起被發現。

天狼神的「神核」不知去向，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這離奇事件後的幾個星期後，終於有人注意到保育園區的異常。

本來天性好動、充滿活力的神獸們全都變得虛弱無力，像是力量被抽走了一般。

國王召集了醫生與法師，同時從疾病與詛咒兩方面試圖尋找原因。在數年的努力過後，研究者們做出了放棄的宣告，他們對於神獸的衰弱無計可施。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保育園區中保存的神獸一隻接著一隻的死去。在最後一匹狼停止呼吸後，國王向人民發出公告，宣稱神獸們是在天狼神的帶領下回歸故鄉。

起初有人質疑公告的真偽，但是並沒有引起話題。對住在森林附近的人民來說，不需要再向狼群奉獻孩子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在很多年之後，這個國家崇拜一種名為狼的、只存在於神話之中的神獸。

而會為了狼口不足感到擔憂的人已經一個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