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炎炎夏日,能在一天的疲憊後泡上溫泉,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事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老爸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大概是害怕吧,害怕進入未知的領域;害怕發現埋藏久遠的秘密;害怕本以為熟悉的一切變得不再熟悉……
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找到三把鑰匙,開啟了北邊廢棄神社地下的石門,迎接我們的是……
無垠的黑暗。
在這黑暗的盡頭,真的就是我們所要尋找的「傳說之泉」嗎?又或是什麼更加不得了的事物呢?
現在想想,我們解開謎題的過程未免也太順利了吧?彷彿一直有人暗中指引我們前進似的……當然還有一大部分歸功於少彥淵博的知識與冷靜的判斷。
只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唉呦!」正當我的心中飛逝過無數的疑問時,少彥朝我的肩膀重重推了一把,使我一個踉蹌,不自覺的驚呼一聲。
「走吧!大貴,千歲,就見識見識所謂的『傳說之泉』,以及……」
「這個村子的秘密。」
他笑了。
(๑´ㅂ`๑)
「欸,暑假好無聊喔。」我躺在綠草茵茵的山坡上,吹著下午在雜貨店買冰棒時順手摸走的泡泡糖,呆呆地望著即將沒入山間的夕陽,心不在焉的向一旁的男孩與女孩搭話。
「大貴你這樣不行喔,雖然我們只是小學生,暑假還是很珍貴的,上了初中就得到隔壁的小鎮上學了,要好好把握待在村子的時光阿。」少彥靠著樹幹,正閱讀著一本黑色封皮的口袋書,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只是用他那招牌的,自信又有點討厭的微笑回話。
「哈、哈哈,少彥,這、這也沒辦法嘛,我跟大貴這個春天才來到這個村子的……」千歲一如往常的,用沒信心又細微的聲音陪笑著,如果不仔細聽大概會以為是蚊子在叫呢。
這裡是古泉村,一個毫無特色的村子,就是一個找遍全日本大概會發現幾百個一模一樣的山腳下的農村,就連名字也沒有創意,據說是幾百年前有人在這裡發現了「傳說的溫泉」之類的,於是便建立了這個村落……不過問題是這個村子根本就沒有溫泉啊?反正老頭們都說以前有,只是現在被封印了什麼的,還說找到的人並且泡下去就能心想事成呢……鬼扯!
至於剛剛回我話的傢伙,叫做道後少彥,雖然矮矮的,頭腦卻很聰明,總是知道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比同齡的孩子們都要沉著冷靜,成熟的個性與迷你的身材形成了強烈反差,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頂著他那過長的劉海與自信的笑容安靜地看書,只有跟我們混在一起才會開始講一些有的沒的,是個好相處的男孩。
另外,聽說少彥家裡是這個村子最大的地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其他的孩子似乎都相當害怕跟他講話,能避免就避免跟他接觸,而且都會擺上畢恭畢敬的態度……不過同學就算了,就連大人們也……實在有點不思其解。
而剛剛那個講話很小聲又有點結巴的女孩,名字是白濱千歲,跟我一樣是今年春天才搬到這個村子的,黝黑的皮膚、隨意紮起的馬尾與高大的身材讓人對她有種擅長運動的感覺,事實上也是如此,而且她,真、的、很、高!明明跟我們一樣是六年級,卻足足高出少彥一顆半的頭,可惡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不過跟她的身材相比,千歲的個性倒是非常沒自信,說話比蟲子在叫還小聲,每次都是跟在我跟少彥後頭,附和著我們說的話,問她意見也總是相當隨和……拜託你們兩個中和一下好嗎?
千歲的媽媽好像本來就是村子的人,不過很小的時候就搬走了,直到離婚才帶著千歲回到村子。
至於我,有馬大貴,是個百分之百的都市小孩,老爸是某所知名大學的教授,喜歡研究一些老東西……反正我是沒興趣啦……只不過前陣子老爸突然說什麼「來體驗一下鄉下生活吧!」,於是我們便全家搬到這個鳥不生蛋,一個年級只有兩個班,連中學都沒有的小村落,真是有夠任性!雖然要跟都市的朋友們告別有些難受,不過也因此才能認識少彥跟千歲,好吧老爸,我就原諒你這次吧!
回想起剛開學的時候,我跟千歲兩個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與班上同學們總是格格不入,是少彥主動來找我們搭話,才讓我們聚在一起有話可以聊,很快的適應這個村子的生活,現在想想,真應該找個機會好好報答他。
總之,我們三個後來就每天都混在一起,聊著各式各樣沒營養的事物,一起到森林裡抓甲蟲,到湖邊玩水,一起捉弄茶壺臉的河口先生,在考試前拯救金魚腦的千歲……
「吶,少彥,千歲,這段時間真的很快樂呢!」
「蛤?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啊?」
「就、就是阿,大貴……」
夕陽已經沉入山的邊際了,只剩下淡淡的紅霞讓我們可以看清彼此的臉龐,少彥狐疑的表情倒是新鮮,千歲一臉懵懂則完全符合我的預期,啊……還是早點說出來吧……
「其實呢,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大概已經回到都市了……老爸他啊,本來就只打算待一年……」
「……」
「……」
抱歉啊……畢竟是老爸的決定,反正遲早都要說的,不如早點告訴你們吧。
「所以說呢……」
「蛤?就這點破事?又不是不知道。」
「對、對啊,我、我們是知道這件事的喔。」
耶?
「等等等!我沒有說過吧?你你你們怎麼都知道了?」
「看就知道啦,一個都市小孩小學六年級開學轉進來,大概就是打算待完最後一年就回到都市讀初中,然後拚上明星高中,至於理由嘛……我猜是家裡的人說什麼『來體驗一下鄉下生活吧!』之類的吧。還有你這樣講話很有千歲的風格喔!」
「其、其實呢,之、之前你媽媽跟我媽媽聊天的時候就提過了喔!所、所我也知道……等、等等!少、少彥你剛剛說什麼?」
蛤?蛤蛤?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這麼完美的時機,這麼有情調的氣氛,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出來的耶!喔喔喔喔喔!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嗚呃……虧我煩惱這麼久……」
「哼哼哼,看你這副表情,瞞你這麼久真是值了,果然還是個小鬼呢哼哼!」
「啊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我透過遮住臉龐的雙手指間看出去,千歲打哈哈的樣子就算了,那個少彥,噢!用著比平常還要討厭幾十倍的表情笑吟吟的看著我,還特地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近距離觀察這副極具嘲諷的尊容,去!真是夠了!好想往他臉上一拳招呼過去啊啊啊!
「嗚……」
「不過啊,既然這已經是決定好的事,那我們……就只要好好把握剩下的時間不就好了嗎?不需要為這個感傷或煩惱,對吧?」
「就、就是說啊……」
突然間,少彥站了起來,遠望著山的彼端,淡淡的說出這番話……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少彥這傢伙……講這句話怎麼那麼帥氣……
「少彥,你……」
「好啦,那麼時間也不早了,回家吃晚餐囉。」
「對、對!媽、媽媽說,最、最近晚上不要在外面晃,聽、聽說隔壁班有兩個孩子失蹤了……可、可能是有什麼壞人……」
喂!等等啊!我話才說一半耶!這兩個傢伙把自己的話說完就丟下我跑掉是什麼意思?
「欸!我說你們兩個,聽人把話說完啊……」
「啊……你是說隔壁班的由布跟高山啊,相信他們會平安的……這個村子一向是很和平的,上次發生這種事是十二年前了呢,別府跟仙石……」
「對、對……就、就是……咦?」
嗯?嗯?十二年前?什麼東西?
「吶,少彥,你怎麼這麼清楚那麼久以前的事?十二年前我都還沒出生呢……」
「嘛,畢竟待在這樣的家裡,總會聽說許多雜七雜八的事。」
「是、是這樣啊……」
是這樣子……嗎?雖說少彥家裡是村子的大人物,知道這些事也一點都不奇怪……不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好像他真的認識當年失蹤的孩子似的……算了!還是趕緊回家吧,不然老媽又要碎碎念了。
「不管怎麼樣,今天就到這裡吧!早點回家不然又要被罵了!」
「是是是,神氣什麼,明明一分鐘前還是那種喪家犬的可笑表情,現在又突然變成領袖啦?」
「哈、哈哈,別、別這樣啦,大、大貴他啊……」
就在千歲話還沒說完,我正準備向少彥反擊的那一瞬間,不知從何而來的強風朝我們臉上襲來,讓我們睜不開眼睛……
幾秒鐘後,強風消失,眼睛勉強可以睜開,卻發現我們三人面前多了道高大的人影。
仔細一看,「它」穿了件破舊卻長到拖地的巨大蓑衣;頭上戴了頂只在寺廟和尚身上看過的,竹子編成的巨大斗笠;臉上則用黑布包的密不透風,只在眼睛的地方留出一絲隙縫,即使周遭已經相當昏暗,還是能夠清楚受到,「它」那尖銳到像在發亮的目光,筆直地盯著我們,令我不寒而慄。
然後,「它」發出聲音了。
用那低沉而沙啞,帶著不祥氣息的老態嗓音。
「孩子們,接受試煉,找到被封印的『傳說之泉』。」
(๑´ㅂ`๑)
什麼跟什麼?
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是怎麼出現的?
他想要做什麼?
「你你你……你是什麼人?出現在我們面前做什麼?」
「……」
「嗚……嗚……」
可惡,少彥跟千歲看起來也嚇壞了,千歲甚至嚇到腿軟跪坐在草地上,就算要逃跑大概也沒辦法三人全身而退吧,重點是我們完全摸不清楚對方的底細……正當我盤算著有沒有辦法逃脫目前的狀況時,高大的怪人又開始說話了。
「吾人乃『泉水的使者』,承襲『主人』的意志。汝等被選為受試煉者,參透謎題,找到三把鑰匙,解除『傳說之泉』的封印,成為『主人』,即可心想事成。」
怪人又說了一串不明所以的話,似乎是有關村裡老頭們講過的「傳說之泉」……不過這個時間我一點都不想搭理他,心想事成什麼都根本就無所謂,現在的我只想帶著身旁兩個重要的朋友早點離開這個怪人的身邊。
「喔喔,很有趣很有趣,心想事成耶,這麼棒的遊戲怎麼不讓其他人參加呢?真是太可惜了,我們三個這兩天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您還是找別人吧。」
「……」
「嗚……」
這下不太妙啊……這個怪人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且完全看不出來在想什麼,這下該怎麼辦……
「受選者無拒絕的權利,『主人』乃此村至高的存在,費盡心思解開謎團吧,擅逃與告密者,將接受吾人的制裁。」
怪人再度開口,用那詭異至極的聲音……同時像是刻意讓我們看到似的,用力甩了一下他的巨大蓑衣,蓑衣飄揚的瞬間,我們看到了掛在他腰間的一對人類頭骨……糟糕了……我們這下子恐怕是逃不掉了……
「嗚……少彥,怎麼辦……」
「總之,先聽他說完吧,惹怒他恐怕不是明智的舉動。」
「唏!不、不、不、不、不要啊!」
看到如此駭人的景象,我強忍內心的恐懼,尋求少彥的幫助,而他雖然臉色緊繃,但還是相當冷靜的做出判斷,真不愧是我們平時依賴的可靠傢伙,看來我剛才太小看他了……至於一旁的千歲早已嚇哭到不成人形,看到畫面的瞬間,用以她的標準來說相當大聲的音量尖叫了一聲……即使如此,面前的怪人仍不為所動,自顧自的說起他的話。
「那麼,受試煉者們,仔細聽好了,『夕之彼,炎羅之黑貓迎臨,所為何人,富者不仁,於木之混沌之際』,第一把鑰匙便在彼處。思索吧,期限是明日黃昏,若無法達成,懲戒將至,汝等無所遁形。」
話才一說完,又是一陣難以睜眼的強風,怪人便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๑´ㅂ`๑)
「嗚……搞什麼啊……這傢伙未免也太任性了吧,比老爸還糟糕……少彥,你覺得該怎麼辦?要告訴大人嗎?」
「嗯……我覺得最好先不要,你也聽到了,他說告密者會受到懲罰,也事先給我們警告,說不定他是玩真的……況且看他來去自如的樣子,說不定真的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我覺得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的確,我的直覺也告訴我最好照著那個傢伙說的話做比較安全,不管怎麼樣,只要解開謎題找到鑰匙就沒問題了吧。
「千歲,還站得起來嗎?來,我們先回家吧。」
「夕之彼,炎羅的黑貓……炎羅……被火包圍的意思嗎……」
「嗚嗚嗚……大、大貴……我、我們會不會死掉……」
看著坐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千歲,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老實說,我也沒把握可以解開怪人的謎題……不過既然身為一個男孩子,怎麼可以在哭泣的女孩子面前退縮呢?況且我們還有少彥這個天才少年呢!只不過千歲啊,我是很想揹你回去,問題是你這麼高我根本背不動啊……
「放心!沒問題的!我跟少彥一定會把謎題解開,讓我們脫離怪人的魔掌的!」
「混沌之際……混沌指的是什麼呢?樹的混沌……沒道理啊……」
「嗚嗚……真、真的嗎……」
少彥這小子,一看到謎題馬上一頭栽了進去,幫幫你的好友好嗎?雖然她比你高一顆半個頭,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啊!
「當然囉!這種程度的謎題啊,我們合力只要十分鐘就能解開的!來,我扶你起來,嘿~呦!所以現在就趕快回家吃個飯,泡個熱水澡,開心的迎接明天的冒險吧!少彥,你說對吧?」
「富者不仁……富者指的是誰呢……」
「嗚……嗯……」
沒錯,要給自己一點信心,少彥這傢伙竟然不理我,好啊,看我怎麼……
「少彥君~回~家~囉!」
「夕之彼……噢!你幹嘛啦!變態啊!」
「嗚……噗!」
我趁著少彥低頭思考的時候溜到他身後,然後使出了秘傳絕技「指尖天衝」往他的屁股正中央招呼過去,於是他瞬間彈了起來,搞不好有半層樓高吧哈哈!就連一直啜泣的千歲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叫你不理我,活該!」
「我是在救你們的小命耶!拜你所賜,剛剛想的東西都亂掉了啦!」
「噗……好、好了啦好了啦……」
就在我們拋開不久前的恐懼心,相互打鬧的同時,遠方傳來了一陣呼喚聲。
「喂!你們幾個!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遊蕩啊?還不快回家!特別是小千,不是跟你講過要早點回家嗎?」
原來是千歲的媽媽,大概是看到太陽都下山了,自家女兒遲遲不回家,所以擔心的母親特地出來找吧。
「完了,鐵定要被臭罵一頓了。總之明天,老地方老時間,我們來擊敗怪人的謎題吧!別遲到喔!」
「好好知道了,大貴你才是,一天到晚睡過頭。」
「嗯,了、了解。」
於是三個孩子,便跟著怒氣沖沖的千歲媽媽,回到了村子裡。
(๑´ㅂ`๑)
「呼啊!即使是炎炎夏日,能在一天的疲憊後泡上溫泉,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事了呢!你說對吧,大貴!」
「是是是,你已經說過不下幾百萬次了,老爸。還有這只是熱水,不是什麼溫泉。」
「哇哈哈!真不愧是我兒子!吐槽總是如此精準到位!」
「還不是因為你每次洗澡都要說一樣的蠢話!」
父子一起洗澡,別人家我不知道,不過在我們家是每天的例行公事,雖然都已經六年級了,當然有自己洗澡的能力,不過每次還是會被老爸以「增進父子感情」的理由強拉進浴室,就算已經自己洗好了還是會被硬拖去再洗一次,所以久而久之我就放棄抵抗了……老爸的任性實在是宇宙級的!不過比起那個怪人還是差得遠了。
「咕嚕咕嚕咕嚕……哈!」
「咕嚕咕嚕咕嚕……哈!」
每次洗完澡呢,總會像泡完溫泉一樣喝瓶調味牛奶,只不過老爸是果汁牛奶派,而我是咖啡牛奶派,總是時不時開啟宗教戰爭。
「大貴!我告訴你,洗完澡就是要喝果汁牛奶!其他的,都是異端!天理不容!你還只是個小鬼,別碰什麼咖啡!」
「老爸你才是!果汁牛奶什麼的是給小鬼頭喝的!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都不會感到害臊嗎?」
「你說什麼?想打架嗎?」
「來啊!我才不怕你!」
嘛,大概就是這麼回事,連喝個果汁牛奶都能表現得像喝醉,老爸的奇人等級也是天下一絕。不過戰歸戰,很快的又會恢復平靜,所以老媽從來都懶得管我們這對白癡父子。
「吶,大貴,你平常這個時間不是都在看漫畫嗎?怎麼今天難得看起來像在想事情?」
「啊……這個嘛……其實也沒什麼啦,就只是朋友出了道謎題,明天要對答案啦哈哈……」
「喔?謎題啊?是少彥君出的嗎?爸爸很有興趣喔!」
「呃……好吧應該沒關係啦……老爸,如果講到炎……啊不,講到『被火包圍的黑貓』,你會想到什麼?」
「『被火包圍的黑貓』嗎……如果是我比較熟悉的民俗傳說領域,我第一個會想到的大概是『火車』吧。」
「『火車』?」
「是啊,你沒聽過嗎?」
說完,他便咚咚咚跑到書房,再咚咚咚跑回來,塞了一本書給我。
「喏,你自己看吧。」
火車,是會奪取生前行惡之人屍體的妖怪,出沒於葬禮或墳場等地,雖說其名稱來自於它用於搬運屍體的烈火之車,但一般認為火車的真身其實是一隻黑貓。火車將罪人的屍體撕裂之後懸掛在高大的樹木枝幹或是尖銳高聳的石峰上面,傳說火車一旦作怪,在葬禮運送屍體的過程中會突然颳起大風雨,這時有一渾身燃燒著火焰的怪物掀去棺蓋,劫掠屍首的妖怪就是它了。
「噁……好可怕……老爸你怎麼專門研究這種東西……」
「嘛,這才是民俗傳說的魅力所在啊!小孩子不懂啦。」
留下了一句嗆話,他便自顧自的吹著口哨跑出去散步了。
「火車」……是嗎……
太好啦,這次總算領先少彥一步了!
等著瞧吧!我一定會把謎題解出來的!
(๑´ㅂ`๑)
我們在泡溫泉。
我、少彥跟千歲,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幸福的表情。
真好啊……老爸,我開始相信你了……
這時,少彥突然轉過身站起來,走出浴池。
他好像回頭說了一句話吧。
……
……
……
「你要去哪啊!」
咦?
我在床上?
原來是作夢啊。
等等!
溫泉……
該不會……
我心中突然閃過某個極其羞恥的想像,我想起以前朋友跟我說過,每次夢到自己跑溫泉,早上起床都會發現被子出現某種恐怖的現象。
於是我趕緊掀開涼被,檢查一番自己身下的床鋪。
呼!安全!
還好還好,都六年級了,發生這種事多難堪。
正當我這麼想的同時,看向床頭的鬧鐘。
啊!
又睡過頭了。
(๑´ㅂ`๑)
「嗯……喔……這個嘛……就是……」
「不用解釋,誰不知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話說看你眼神這麼飄忽不定,該不會還尿床了吧?」
「我、我們都習慣了啦……咦!尿、尿床?真、真的嗎?」
嗚……果然又被少彥用輕蔑的眼神羞辱了一頓……就連千歲也這樣……等等等等等!他怎麼會知道我今天早上的夢?雖然我沒尿啦……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會尿床的人嗎?我真的沒尿啦!就連漏一點點都沒有!相信我啦!呃……應該啦!
「怎怎怎怎麼可能!都六年級哪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啦!」
「齁~這麼急著否認,更有嫌疑喔!還有你這樣講話很千歲喔!」
「別、別急啦,我、我們都相信你……少、少彥你怎麼又這樣!」
嗚喔喔喔!這下越描越黑!不行!趕快轉移話題!
「先別管這個了,我們的小命比較要緊吧!聽我說,我找到其中一個線索了!」
「哼!想轉移話題?這次就算了,說來聽聽吧。」
「真、真的嗎?真、真不愧是大貴!」
嘖!少彥這傢伙,還是這麼敏銳,不過這次我可要贏過你啦!等著看吧!
「我想到了,謎題裡『炎羅之黑貓』,指的就是……」
「『火車』對吧?」
「嗯。」
耶?怎麼?少彥已經知道了?他就算了,連千歲都……?
「你們……都知道啊……?」
「當然囉,這是這個謎題裡最簡單的部分,住在村子的人沒有不知道這個傳說的。」
「前、前天歷史課老師有稍微提過喔,不、不過那堂課大貴好像睡著了呢……」
什~~~~~~~麼~~~~~~!!!
「嗚……」
「所以咧?還有其他的嗎?」
「啊哈哈……大、大貴你只是運氣不太好啦……」
可惡!可惡!可惡啊啊啊!
「哈、哈哈……那你們……還有想到其他的東西嗎……?」
「這個嘛,『夕之彼』大概意思是夕陽的對側,也就是東邊,我們村子東邊有一區是墓園,還記得吧?所以剛好就跟『炎羅之黑貓』指的『火車』對了起來,於是前兩句的大方向就出來了,鑰匙大概就在村子東邊墓園的某處。」
「哇!真、真不愧是少彥!」
嗚……慘敗啊……果然我還是贏不了這個傢伙嗎……
「欸~少彥君~真是可靠呢~那我們就到東邊的墓園吧~」
「好的喔~大貴君~講話怎麼那麼像機器人咧~」
「你、你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啦……」
啊~隨便啦~反正能解開謎題就是好事~
我用著毫無起伏的機器人聲音說著。
(๑´ㅂ`๑)
時間剛過中午,我們在墓園外圍吃過千歲媽媽準備的梅子飯糰後,便開始了尋找鑰匙的行動,嗯,已經完成一半了,剩下的時間綽綽有餘,話是這麼說啦……
「這村子的墓園也不小啊!就算我們有三個人,要在黃昏之前找到小小的一把鑰匙也很困難啊!更不用說要是鑰匙埋在土裡還是其他地方……」
「所以說囉,還是得把剩下的謎題解開才行啊,誰像你想都沒想就就傻傻地衝過來。」
「好、好了啦,你、你們兩個別為這點小事……」
所以說,怎麼會是我的錯?還不是因為這傢伙推理出東邊的墓園,正常人都會想直接一探究竟吧?倒是千歲今天看起來可靠多了,不像昨天一樣哭哭啼啼的,現在還有餘力叫我們別吵架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那麼天才少年少彥君,你想到『木之混沌之際』是什麼意思了嗎?」
「我要是想到早就把鑰匙找出來啦!倒是你,自己也動動腦好嗎?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著靠別人,雖然我很優秀沒錯。」
「哈……」
呵呵,才剛說完,千歲就懶得阻止我們了,不過我們倆的對話的確是沒營養到極點沒錯啦。
總之,我們就在墓園內部不停地繞啊繞,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在某個角落發現夢寐以求的鑰匙,同時腦內高速運轉,試著理解出謎題的後半段究竟指的是什麼……應該啦!我真的很努力的想喔!
然而時間卻是無情的流逝,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中間雖然我們有集合起來休息討論,但是依然沒有什麼具體的結論。
「吶,謎題中說的『富者』,會不會就是指村子裡比較有錢的家族啊?」
「這個其實我一開始就想過了,說到村裡富有的家族,大概就是箱根家、湯本家、以及我們道後家,我們被稱為古泉村的御三家,貌似從明治年間便一直掌握著古泉村的大小事務……雖然我是都沒在管啦……總之我一來這邊馬上就看了這三個家族墳墓的周遭,但是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哇~原、原來少彥家是很偉大的人啊……」
雖然講話很討厭,但不愧是少彥,很早就想到了這點……
「還是說會在墳墓裡面呢?比如說……跟那些……骨灰放在一起?」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畢竟是墳墓,總不能隨便動它啊……」
「但、但是,這、這關係到我們的性命……」
嗯……千歲說的沒錯,如果要在尊敬死者跟自己性命中選一個,我當然會選擇自己。
「還是說『富者』指的是其他涵義呢?比如說某種物品很多之類的?」
「就我所知,村子裡並沒有這樣的家族,大多數的資源還是掌握在御三家的手中,我想鎖定這三座墳墓應該沒錯,畢竟……啊不沒什麼。問題還是在最後一句,『木之混沌』到底是……」
「……?」
沒錯,我也覺得到目前為止少彥的推理都是最合理的,但是最後一句還是搞不懂它的意思……另外,我也很在意少彥剛剛講到御三家後面本來要講的話……
「少彥,你剛剛講到御三家……難不成有什麼不方便說的話嗎?」
「啊……沒什麼,別在意。」
「嗯……?少、少彥?」
……
「少彥,這可能很重要……」
「嗯……嘆……好吧……怎麼說呢……謎題裡說的是真的……我們御三家……雖然是前幾代的事,不過還是感到抱歉啊……」
「你、你是指……不仁?」
原來如此,難怪他這麼肯定謎題中說的『富者』是誰……不過其實無所謂,就算做了什麼壞事,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少彥是我們最要好的朋友,只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別在意,現在我們只需要同心協力解開謎題就好了!不管如何,你都是我們最棒的夥伴!」
「嘆!大貴你這傢伙,偶爾也是會說出帥氣的話嘛!」
「就、就是說啊。」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得趕緊把握時間了,距離怪人到來的時刻沒剩多久了。
(๑´ㅂ`๑)
緊迫,但是依然毫無進展,眼看太陽已經開始沒入山間,但我們卻仍然找不到一絲線索……
我們的心情,隨著光線逐漸昏暗,越來越感到焦急……到此為止了嗎?我們小小而短暫的生命,將會在今天的黃昏畫下休止符嗎?
不行了,事到如今,只能使出殺手鐧……直接將三座墳墓撬開來看了吧……
「少彥、千歲,看來只能照剛剛說的,用最後一招了……」
「嗚……的確……似乎是沒辦法了……」
「嗚嗚嗚……我、我們要是還是找不到怎麼辦……會、會不會被怪人殺掉……嗚嗚嗚……」
啊……在此安息的靈魂啊……真是對不住……請容我打擾一下子……那麼我要動手囉!
「少彥,準備好了嗎?從箱根家的墳墓開始,我數到三……」
「慢著!大貴!你看看千歲!」
「夕陽……樹木……混沌……邊際……」
千歲不知道怎麼了,看向夕陽的方向喃喃自語。
仔細看她的目光焦點,是一棵貌不驚人矮樹。
奇怪的是,平時結巴的語氣完全消失不見,就只是不停的重複那幾個詞彙。
「千……歲?」
「……」
「夕陽……樹木……混沌……邊際……」
夕陽……指的是……現在?
不僅僅是方向,也是時間嗎?
然後我看向矮樹,從墓園往西邊看過去,除了這棵樹以外沒有其他的遮蔽物了,孤零零地立於前方,彷彿守護著這座墓園似的。
以樹木的標準來說它非常的矮,但即使如此,在夕陽光線角度的照射之下依舊拉出長長的影子,影子的末端正好落在……
某一座墳墓之上。
「是……這麼回事……嗎?」
「大貴!怎麼了?難道連你都……?」
「夕陽……樹木……混沌……邊際……」
不管了!賭一把!
於是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樹木影子末端座落的墳墓前……
這座我們早已繞過幾十遍的墳墓……
道後家的墳墓。
然後將手按壓在影子末端的墓碑附近,不停地摸索著。
結果,我摸到了一小塊觸感微微不同的區域。
我二話不說,用力的按了下去。
喀喀!
像是什麼機關啟動的聲音從墓碑內部傳了出來。
隨後墓碑上一小片石板滑落下來。
即使夕陽已經幾乎沉沒山邊,我能仍從昏暗的微光中看到裡面的東西……
一個指頭大小,顏色非常清澈美麗的青色勾玉。
「就是……這個嗎……?鑰匙……?」
「大貴!到底發生什麼事?你怎麼突然衝了出去?」
「……」
少彥拉著還有些恍惚的千歲,來到我的面前,他們也看到了墓碑中的東西。
「我懂了!『夕』不僅指的是方向,同時也是時間,『木之混沌之際』,『混沌』指的是光與影,『際』則是邊界,所以整個意思就是,在黃昏的時候,樹木影子的邊界座落的位置,也就是道後家墓碑的中段位置,用看的很不明顯,但是實際摸過之後就會明白有一小片區域是不同材質構成的,那就是開關,而鑰匙,也就是這個勾玉,就藏在墓碑裡面!」
「喔天啊……大貴……你真是天才中的天才!就連我也沒有想到那麼仔細!多虧了你……」
「唔……嗯……剛、剛剛,怎、怎麼了嗎?啊!太、太陽已經下山了!怎、怎麼辦怎麼辦!」
呼!總算趕在最後一刻解開了……快嚇死自己了……要不是千歲突然怪怪的我搞不好還沒有靈感……我們一直把前後句分開來想,沒有發現「夕陽」這個關鍵字,好險好險……不過話說千歲剛剛到底是怎麼了?算了,總之已經解開了!
「沒事了沒事了,喏,我已經找到鑰匙了!」
「大貴,我這次真的服了你,之前都太小看你了,我向你道歉。」
「咦?咦?真、真的嗎?」
哈哈哈,瞧她不相信的,我把勾玉在她面前晃了晃,心中燃起無限喜悅,大概是慶幸自己保住一條小命,也或許是在朋友面前風光十足,總之,我覺得這大概是生下來後最開心的一刻吧。
然而喜悅沒有維持太久。
很快的,一股熟悉的強風無預警的襲向我們三人。
呼~~~
然後便聽到了那低沉而沙啞,帶著不祥氣息的老態嗓音。
「受試煉者們,恭喜你們找到第一把鑰匙,因此吾人前來公布第二把鑰匙的所在地,仔細聽好了……」
『非東非西非南非人非神』
說完一陣黑色旋風呼過,那個怪人就消失了。
「非東非西非南非人非神⋯⋯」
千歲這次勇敢地僵著身子,少彥一如往常地低頭沈思。
「大貴,快抄起來,免得忘了。」
聽到少彥的指示,我才從發愣中回神,抄下了剛剛的啟示。
「嗯⋯⋯」
「怎麼樣?」
我跟少彥、千歲歪著頭看著筆記,這次的指示真是短而有力,看著他們兩人苦思的樣子,我提議——
「大家先回家吧,天色也晚了,明天再一起出來討論怎麼樣?」
兩個人點頭表示同意,大家就揮手各自道別回家了。
我一路上腳步輕鬆,覺得可以大肆表現一番的雀躍完全藏不住,連老媽都看出我的心情很好,甚至多吃了一碗飯。
晚飯之後,我敲了敲老爸的房間。
「請進。」
「爸,之前的古泉村地圖可以再讓我看看嗎?」
「怎麼突然對那個有興趣?終於我的遺傳基因打開了嗎?」
「可能是吧哈哈。」
我一邊跟老爸抬槓,一邊拿出了那個精美的地圖,是我爸在來這裡幾個禮拜靠著現代科技完成的作品。
「我可以影印一部分嗎?」
「整份都行。」
「謝啦!」
我拿著影本回到房間,做了一點標示然後收好。
想必今晚是個香甜舒適的美夢。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第一次好好吃完了早飯,家裏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今天吃錯藥似的。沒錯你們的兒子吃到長智商的藥,即將成為名偵探大貴啦!
*
「你說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少彥對我露出欽佩的眼神實在太少見了,超想拍照。
「那⋯⋯我們可以不用再遇到那個奇怪的老人囉⋯⋯?」
千歲還是比較擔心大家的安全。
「沒錯,今天,名偵探的推理就要登場了!」
「那有人會拿麻醉針射你嗎?」
「才沒有勒!聽好囉——」
「哐啷!」
「嗚哇!」
大家都嚇一跳,少彥趕快把他口袋掉下的東西撿起來。
「那什麼啊少彥?」
「喔喔、是劍跟鏡子。」
「為什麼要拿這些東西來啊⋯⋯」
「長輩說可以避邪,保安心的,你看,劍都鏽了,鏡子也沒鏡片。」
真的,完全是破垃圾的感覺。
「⋯⋯好啦。不要破壞本大爺的推理時間,我要說囉,這次的謎底,就是⋯⋯」
「嗯!」
眾人屏氣凝神。
「北邊廢棄神社的洞穴!」
我努力的朝目的地指去。
⋯⋯
大家都非常安靜。
欸?
不帶這樣的吧?
誇獎本大爺才對吧?
「為什麼是北邊?」
少彥第一個發問了。
「因為非東非西非南,當然是北啊。」
「那為什麼是洞穴?」
「因為我們的小鎮是人間,神社是神的居所,非人非神的地方,只有那個洞穴了。」
「可⋯⋯可是⋯⋯」
「千歲、你說什麼?」
「可是那邊沒有洞穴。」
少彥回答了我。
怎麼可能?老爸的測量不可能出問題的。
「怎麼可能?」
「真的沒有,沒聽說過。」
「⋯⋯」
「你確定嗎、大貴?」
連千歲都懷疑我。
「我們現在出發,那個怪人一定就是說那裡,你們到了就會知道了!」
我想我是有點生氣吧。為什麼我的朋友會懷疑我的名推理。
於是我們三人就出發走向了北邊的廢棄神社,一路上,我看著地圖,少彥跟千歲漫不經心的,彷彿在同情我的錯誤一般。
等著瞧。
「應該是這裡右轉⋯⋯」
我自言自語的拐彎。
「大貴,神社是往這裡喔?」
千歲看著我,那個表情,我還沒失敗呢。
「跟我走就對了。」
我也不理他們,徑直的往前,他們面面相覷,也就只能跟了上來。
樹叢茂密到近乎看不見底,我們彎下身,經歷一番與蟲子辛苦的奮戰,還有安慰被嚇得梨花帶淚的千歲之後,我們終於到了。
一個小小的,不到一公尺高的開口就在那裡。
透過老爸的遙測儀,才初步掌握了位置,雖然在以往的古地圖上有記載⋯⋯但看他們一臉驚訝,想必沒有任何人去過。
「居然被大貴找到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少彥這麼驚訝的神情,連千歲也不再吸著鼻水,也跟著看得著迷。
「這就是名偵探的實力。快,我們快去找尋下一把鑰匙吧!」
「沒有那個必要了。」
「咦?」
少彥的語氣變得怪裡怪氣的。
「怎麼會沒用呢?我們還得找到第三把⋯⋯」
「謎一點也不重要,也已經沒有用處了。」
我還沒回神,卻感覺胸前一熱。
「辛苦你,也對不起你了大貴,要不是你,我們也沒辦法破除詛咒,找到天戶岩。」
往下一瞧,我的胸前出現一把褐色,鏽到理應不可能鋒利的刀刃。
眼前一黑,我就這樣失去意識。
我彷彿做了個夢——
夢裏,少彥帶著我們過關斬將,找到了傳說的泉水。
但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
傳說當年天照大神躲入天戶岩,眾神在外狂舞方能博其一笑,從而走出洞窟。
而當年天照在洞內孤零零的待著,這眼淚自然是沒少流。
一株普通的小草種子,被命運捉弄吹進了洞裡,沒有任何依靠的他本應就這樣死去,天照的淚水卻救了他一命。
於是他與泉水立約,等到洞穴開啟之際,他將飛出去把外面世界的景色一一在後代的種子中記下,等到飛回之時再與泉水細細述說。
但這樣的願望也是不被命運之神青睞的。
三個陰陽師用自己的畢生法力開啟了洞穴,小草被一分為三,縱使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卻被指為是帶有靈氣的仙草,就這樣遭到三個陰陽師的瓜分,爾後埋於自家墓園的地下。
每十二年,他們綁架落單的孩子,用他們的鮮血灌溉仙草,以保得家族的興旺。
幸運的是泉水。
那株仙草中吸收的點點露水——向天照告了狀,天照答應了,說只要有人收集了三樣神器,配上選定之人的血,便可重回到往日的洞穴,盡訴彼此依慕之情。
「誰是選定之人?」
「那個能看到你們看不到,揭開被刻意隱蔽之物的人⋯⋯但你可真願意回到那暗無天日之處?」
露水沒有回答。
天照無意聆聽。
什麼人能看到他們沒看到之物?
什麼人聽到了他們沒聽到的啟示?
什麼人能找到他們註定見不著的地方?
為什麼是大貴?
他們倆也不清楚。
一個是被趕出去的本家女子,她的孩子從了父姓回到這裡。
一個是備受期待的本家嫡長,卻得知自己的身世乃是依附了最恨之人。
誰是露?誰是草?
「從此,草回到水身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抱歉,我無法從方才的故事中找到半點值得慶賀之處。」
「咦咦咦──明明這麼感人的說?一定是翔翔壞壞。」
我皺著眉頭,極力忍耐這對天兵養父母在那邊一搭一唱。開始論破這狗屁不通的鬼故事。
「首先呀,這個神話故事是天照大神躲進天戶岩後流淚救了小草對吧。那為什麼小草要跟泉水立約?就這樣無視天照大神也太跳針了吧!」
「啊那是因為……嗯,那個呀……喔喔喔對!就是那個,眼淚太多變成泉水。」
「老爸你一副剛剛才想到怎麼自圓其說的樣子完全沒有可信度好嗎!那好,我退一步,小草說等到洞穴開啟,他就飛出去把外面的景色帶回來跟泉水說。」
「超浪漫的對吧、對吧!」
「就是說啊我親愛的老婆,太淒美,光聽都鼻酸了。」
「可是神話中,八百萬神沒多久就透過唱歌跳舞,吸引天照打開洞穴走出來,為什麼小草不出去啦!」
他們互看一眼後,陷入沉思。
「翔翔,你這樣不行,太不行。難怪都這麼大了還交不到女朋友。」
「就是說嘛,小草要怎麼飛起來散播種子,一點都不科學。那種情人之間、你儂我儂的情話,怎麼可以當真呢?」
「哇靠你們今天是一起把我當笨蛋嗎!?好,我再退一步。天照出來天戶岩後,出入口被注連繩封印,所以被陰陽師合力破封到這邊我還能接受。可是為什麼要把明明沒有特殊之處的小草帶回去自家地下,還每年用鮮血灌溉?都說了沒有特殊之處呀!!」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我的養父聞言仰聲大笑。
「翔翔你中計了呢,這就是敘述性詭計。草本身沒有特殊之處,可是天照的淚水有呀。怎麼樣?被敘述性詭計欺騙的你現在心情如何呀?哈哈哈哈,後面還提示你小草中有吸收露水,連這點都看不破,你還差的遠啦哈哈哈哈哈哈。」
「……」
我好想揍人,認真的。
「我再退一百步,假設到這邊都說通。那三神器呢,現場只有劍跟鏡。主人的意志,那個黑色使者到底是誰?鑰匙開起來可以幹嘛?到底為什麼──」
情緒剎那間不受控制,我雙手往桌面重重拍下,發出巨大聲響。
「──為什麼他們要背刺大貴?」
他們再次互望一眼後嘆氣。
「故事都跟你說『他們倆也不清楚』。你還管那麼多幹什麼?還是快來猜猜誰是露誰是草嘛。」
「因為大貴就是我呀!」
我終於受不了他們裝傻講相聲而大吼。
我──有馬大貴,十二歲時,在古泉村遇上不可思議事件,跟好朋友一同冒險解謎,卻突然遭刺。
再次清醒時,人已在東京都醫院,在旁照料我的則是養父母──我真正親生父親的好友賀茂夜行與雨宮天空海,附帶一提養母是有著水藍色眼睛的異國美人,對日本文化很有興趣,嫁來日本後特地把名字改有日本味。沒特別說的話,完全無法猜到她有跟我同齡十七歲的女兒。
「翔翔,真的不能接受剛剛那樣的說法嗎?」
養父為難似地抓了抓光禿禿的頭皮。
「那就把我的記憶封印,讓我徹底忘了自己是『有馬大貴』,而不是『賀茂翔』。」
我態度強硬地說道。
※ ※ ※
明治維新後古神道式微,陰陽寮解散,最後由鷹司家代替土御門成為檯面上政治領導。
在土御門之前,則是賀茂氏庶流幸徳井家。養父賀茂夜行就是出自此名門。說是名門,在現代社會老實說派不太上用場。
舉例來說,不會因為你會一點陰陽術或體術,考試就能考一百分。甚至陰陽師們還受到神社本廳嚴格控管,得在不驚動普羅大眾的狀況下處理一些超自然事件。
而古泉村的事,毫無疑問是超自然分野。
我以繼承「賀茂」,學習陰陽術為交換條件,希望他們能告訴我到底那天事件的真相是什麼,到底我的親生父母下落如何。
好不容易通過畢業考,他們卻是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這鬼扯蛋故事。換做是誰都不能接受吧?
最後我心一橫,趁著他們不注意時偷溜出門,決定自己回到古泉村,靠自己的雙眼確認發生什麼事。
……理應是這樣的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WELCOME TO THE──啊,要一起聽嗎?」
等待早上第一班電車的過程中,我的義妹賀茂亞衣心情很好地哼著流行曲。注意到我的視線後,笑瞇瞇地把耳機分出一邊遞給我。
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頭上戴著雙葉型髮箍。造型酷似近期紅透半邊天的虛擬影像主持人。
那時我打包好必要行李,留下書信後躡手躡腳打開房門,一到客廳就差點被她從後面輕聲說的「你好啊大哥哥」嚇死。不得已只好讓她跟著一起去。
問了她為什麼知道我要出門,也只留下「因為人家無時無刻都在關注哥哥。」這樣溫暖到讓人頸椎發寒的回應。
「話說回來,亞衣呀……你知道我這趟不是出來玩吧。」
電車到站,上車前我再次向她確認。
「嗯,但我是。」她拿出另一隻手機開始刷手機遊戲素材。
「……」
我都忘了她有遺傳義母的血統。這種旁若無人的個性實在讓人無言。
「而且真的遇到了什麼事,哥哥一定會保護好亞衣的。」
她抬起頭嫣然一笑。
……還有這種出乎意料的心臟直擊,讓我更加感嘆血統的可怕。
※ ※ ※
經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後,我們在午後二時來到距離古泉村最近的車站。從這邊開始就只能靠雙腿移動。
越接近古泉村,我的心情就越沉重。除了要再次面對過去未解的謎團,同時還有──
「哥哥應該也注意到瘴氣了。」
都到這邊還在邊走邊盯手機刷素材的亞衣,頭也不抬地說。
「嗯,大白天的,狀況太不尋常。」
我提高警覺,不敢鬆懈。
又步行約一小時左右的時間,我們終於到了古泉村。正確來說,是「曾經是村子的古泉村」。記憶中的住宅、店鋪,眼下都成倒塌崩毀的廢墟。加上這濃密的瘴氣──到底,在這五年間發生了什麼事?
「哥哥,聽過你的故事後,亞衣其實有一個猜測。在第二道謎題的時候,哥哥的朋友們很有可能是受到操控。或是另有隱情。」
「什麼意思?而且為什麼到這邊才講。」
「亞衣覺得這時候講比較有氣氛。」
……好喔。
「如果完成試煉可以得到好處,那麼好處從哪裡來?會不會有人不希望他人得到好處?再說起蓑衣要不就是妖怪,要不就是來訪神的物品。」
「《百器徒然袋》……本身是妖怪,或是結合後的咒力產生妖怪嗎……」
「哥哥的朋友之一道後少彥,是御三家。從明治年代開始掌握古泉村。也承認家族有做壞事。」
亞衣說完後,我們默契十足地交換眼神。
「『神佛分離』。」
接著異口同聲說道。
明治元年,新政府要採取的政策演變成廢佛毀釋。大規模的佛教設施破壞,數不盡的文化財產遭受破壞。
「啊!所以這才是第二試煉的真正答案嗎?非人非神……是佛。當初真是誤打誤撞。」
「傳說之泉勢必跟神佛分離有所關聯,再說明治初期為了提倡科學與進步,廢佛也廢神,神社本廳面對化為惡的『廢佛』以及『廢神』,付出多慘烈代價哥哥你也知道吧。」
「當時人們在不得已狀況下毀壞神佛,害怕遭受作祟詛咒的意識誕生的廢佛廢神……啊咧,如果古泉村是這樣的話,早就要被神社本廳列為指定災害處理才對吧。」
「或者說是已經處理過,但有心人想要利用。」
「搞不懂,這種東西放出來危害人類沒有半點好處呀。」
「那我們就再換個角度,正是所謂大膽假設,不用求證。」
「喔……喔喔……」
「廢神或廢佛有著想對人類復仇的共同點在。那麼只要對『復仇』有強烈意圖的人,就有可能受到共感而受到利用。又或者是太過強力的廢神廢佛,經過太多年而封印減弱,得以用蓑衣姿態現身,然後透過迂迴手段,藉由他者解開封印。以上就是亞衣的不負責任猜測。」
「等等……」
我有些混亂。
如果按照亞衣的說法,解開封印之泉反而會有不好的事發生──那我被刺不就是──
「哥哥從沒有被一刀斃命來看,溫暖一點的猜測就是那樣吧。御三家要守護這個封印,誰知道哥哥太過冰雪聰明,情急之下只好那麼做。」
「總覺得還是有地方兜不起來……」
「畢竟亞衣也只是『猜測』嘛。不然就再詳細調查一下?」
就在我點頭之時,周遭瘴氣倏地高漲,緊接著──一團巨大火球往著我們高速撞來。
「亞衣!防禦結界!」
「啊,抱歉哥哥,現在沒空,六點亞衣得跟團員打古戰場。」
「不是吧!?」
身體跟吐槽幾乎是同時動作,我跟亞衣各自往左右兩側跳躍閃避那團火球。
『夕之彼,炎羅之黑貓迎臨。』
本來涼爽舒適的溫度,霎時變化有如正午炙陽。
「──火車。」
我無自覺地唸出這名字,過往的記憶越來越鮮明。
對方很明顯也是衝著我來,火球中,龐大的妖氣與殺意全部朝著我發出。
我為「它」的厄運而嘆口氣,掏出懷紙。
靈力開始流通,刻在懷紙白淨的表面上成為「符」。
「────上杉家御手選三十五腰。」
要發動的符咒不是什麼誅魔滅邪之術,原本我對那方面就不拿手,面對這類妖怪,我只擅長更單純、更暴力的──
「火車切広光────!」
術法跨越空間,與每位陰陽師專屬的武器庫做上連接。「符」轉眼間化作一把一尺二寸七分的脇差。
持著刀,我擺出架式──這種程度的妖怪,只要一次過招就能分出勝負。
「嘿呀。」
亞衣冷不防地對火車拋出一張符,一陣轟天巨響外加閃光過後,我眼前的火車已經連半點灰都不剩。
「分出……勝負……」
「亞衣打完基本貢獻來助陣囉,亞衣很棒吧!」
「啊,啊啊……」
我默默放下刀,壓下內心的血淚強顏歡笑。我也想在可愛的妹妹面前帥上一回呀!!
黑紫的瘴氣瀰漫盤繞,就像隻喪鴉不祥的大爪子緊掐進了無生氣的村子廢墟裡。
路邊草樹枯黃,動物的骸骨散落亂石堆中,只有死白枝條在風中揮擺著雙臂發出淒厲的哭嚎,但除此之外——一切,都見鬼的,祥和平靜!
在遇上火車後的幾個時辰裡,我就手貼在下藏有懷紙的衣袋上,隨時戒備著,等著能再次在義妹面前大展身手的機會.......然而,弔詭的是,一路上卻再也沒有妖怪乃至生靈前來攔阻。
簡直寧靜的太詭異了!
今天是週末通通都休假去了嗎?說好的給本大爺發揮的空間呢!
我用力踢著沙塵飛揚的小徑洩憤著,此時腳尖卻撞上一塊超硬的石頭,不禁痛的爆出一陣粗口。
自遊戲中分神的呼喚從後面傳來,亞衣抬起了頭。
但不論她原來要開口說什麼,都被我打斷了。在面子幾乎要全沒了的急亂中,我抓起她的手硬是轉向三叉路口的中間——唯一還沒試過的那條路。
「哥哥......」
「沒事!我們換這邊走。」
又幾乎是漫無目的走了好一陣子,盯著滿目的廢墟,卻只能靠著模糊記憶中的印象來認路,鬼打牆幾次還是回到原地。從頭到尾,亞衣都絲毫不在意地戴著耳機哼著歌,隨手刷著手遊,不時自言自語輕笑。超嗨的流行音樂大聲到走在前面好幾步遠的我都能清楚聽到每句歌詞。儘管義妹從未開口發過一語,但那落在頸背後的憐憫眼神卻在時間滴答滴答無聲流逝的同時愈來愈沈重。
幾乎都想放棄了。
「哥哥。」
這時,身邊的女孩卻停了腳步,開口,聲調意外的嚴肅。
「怎麼了嗎,亞衣?」
我看著她向上抬起的眼神,緊張的嚥下一口口水。她伸出了手,索討。
「我的手機沒電了,你有行動電源嗎?」
「誒?!什麼嘛。」
幾乎要被那認真的眼神給嚇到,我連忙翻找背包裡的隨充交給對方。一陣滋滋聲響起,亞衣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手機,皺起眉頭。
手機螢幕出現一陣像電視收訊不良的黑白雜訊。奇怪。
「這裡的訊號真的很不好呢。」她嘀咕著。
「畢竟是山裡嘛哈哈哈......」我嘗試打哈哈壓下不祥的預感。
話還沒說完,一陣大風颳起,熟悉的瞬間讓人泛起一陣寒意。
是它!
頭戴斗笠,高大的怪人,在枯黃長草中出現了!
然而,這次卻什麼也沒說。
它用那雙銳利到像在發光的雙眼,筆直地盯著,就只是盯著。
幾秒後,便又化為一道黑影,再次消失無蹤。只是這次,長長的影子拖曳著指向一個方向——
「廢棄的神社!」
眼神交會瞬間,我便跟義妹追了上去。
*****
北邊廢棄神社的洞穴前。
滴答的水聲落在陰涼角落中,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朽的味道。
【即使是炎炎夏日,能在一天的疲憊後泡上溫泉,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事了呢!】
目光下意識尋找著危險,在一陣緊繃的意識中,腦海中卻莫名竄出一個聲音,無意識便喃喃跟著唸出口。過了兩秒,才發現這是過去生父最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五年了。五年過去了。
儘管渴望遺忘,但每晚睡前卻還是努力複習一再複習,就只怕記憶中那些臉孔模糊了些,忘了眼睛的輪廓,笑的時候發出的聲音。
「哥哥!」亞衣警戒地喚。我連忙閃身擋到了對方身前。
一陣大風吹過。戴著斗笠,身著巨大簑衣地怪人,就出現在了洞穴前。
簑衣隨風飄揚的瞬間骨頭喀啦喀啦作響著,在這片毛骨悚然的寂靜中迴盪。
本應該要害怕,但我只是很火大而已。
一個箭步衝向前,懷紙化為的武器直抵上心口。
「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少彥?千歲?我的親生父母?整個村子?」
它連動都沒動,無比鎮靜。伸手一揮的那時,我連忙避開。
一個結界將我們框在了裡面,隔絕了其餘的一切。亞衣驚訝地喊出了聲,符咒連連拋來,卻毫無效果。
漸漸地,四周聲光慢慢暗下。彷彿來到了另一個時空。
「吾人仍在此等待汝等。」
低沉沙啞,一樣仍帶不詳老態的嗓音,此時卻不像記憶中那麼陰森可怖,幾乎可以說是悲傷。
我大口喘氣著,直瞪著它。
「你要什麼?你還要什麼!這次要就針對我,選定之人的我!離我妹妹遠一點!」
它再次開口覆述了遍,語尾輕的像風吹過竹林的嘆息。
「吾人仍在此等待汝等。僅有吾人了。」
「汝等攜來最後的鑰匙否?」
「鑰匙?什麼鑰匙?我們當初不就只找到一把嗎?道後家的破勾玉.......」
我吼著。悲痛悲憤的情緒在心頭翻騰嘯吼著,彷彿插進胸口的那把鈍刀還在慢慢的磨。
少彥他到底為什麼.......
乾枯的手伸到了身前來,打斷了翻攪思緒。我連忙閃開之後,才發現那舉起的手指是在指引。
順著方向望去,石台上躺著當年那把鏽刀和連鏡面都沒有的破鏡子。
還有個小洞,以特定的形狀鑲嵌在中央。
首端寬而圓,尾端尖而細——勾玉的形狀。
黑色布條下的雙眼直直盯著,彷彿早已看穿許久。
我安靜地解下脖子上的勾玉項鍊,自我從東京都醫院醒來以後,它就一直在那裡的位置。
高大人影畏懼地望著那透亮的碧玉,靜默了好一陣子。最終開口時,屈下了雙膝。
「汝等被選為受試煉者,今參透謎題,找到三把鑰匙。傳說之泉的封印將解除,吾的主人啊,您有何願望?」
傳說之泉。封印解除。願望實現。
一瞬間各種思緒充斥腦海,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歡聲大叫,又是咒罵又是高呼著,這些年來付出的種種總該要有代價回報了!
開口啊。要求啊。讓古泉村恢復原狀,讓少彥和千歲回來,讓討人厭的老爸和幾乎印象都已淡去的老媽回來.......
然後就能回到過往正常的生活嗎?
然而,在觸及最想實現的願望那時,思緒卻猛然停住了。
就要心想事成的瞬間並沒有想來的那麼美好。
高大的怪人依然跪立身前,低垂著頭。首次可以細細打量,破爛簑衣下,原以為是枯骨的身軀卻爬著細細的枝蔓,曾經翠綠的小草在斗笠帽簷上生長著,又枯黃地死去。當視線向下到腳,卻看到細絲萬縷,若根系一般的藤蔓從腳底板下穿出,直直連至土地。
一瞬間,好像什麼都說得通了。
我深吸進一口氣,將手搭到它的身上,這片土地,這個神社,這個洞穴的最後看守的地縛靈身上。
「我只要真相。告訴我吧,所有的一切。古泉村的秘密。」
*****
當年天照落下的淚水澆灌而存活的小草,在天照離開後,在她遺落下的淚河中持續生長茁壯。
淚水流淌過土地,深埋進土壤中,直至與到地心甜美的穴中,與雨露雪霜再次匯集,才化為泉流陣陣湧出石洞。而小草,與這賜予並維繫了生命的泉水立約。它將繼續成長,萌芽,結實,盛放,直至萬千子孫隨風歸來,將遠方高山大海的故事通通都告訴給它們的那一日。
然而,約定卻從未實現過。
一日村落中,三名陰陽師強行突破洞穴,帶走了從未想要離開過的小草。泉水悲傷地乾涸,古泉村自此泉水只存在於傳說中。
古泉村的御三家,箱根、湯本和道後,恐於村落死於乾渴之中,便只得將希望寄託在曾受天照淚水祝福的仙草。他們承諾,有一日終將帶它回到洞穴,終將讓它與泉水重逢。
於是自此,束縛於神社。靈力一波波降低著,貢獻於土地。每十二年,就要枯死魂飛魄散之際,御三家便會派它出訪尋找選定之人。在孩童鮮血灑上澆灌同時,也將就要曝光的秘密扼殺在搖籃中。
就這樣,持續著,直到........
「少彥當年沒有殺了我?」
低沉沙啞的傾訴斷然而止。怪人靜靜地望著,最終沈默頷首。
「那個笨傢伙,這樣可就辜負了他們整個家族,整個古泉村的期望了啊!」
用力嚥下喉間沙啞腫塊,我大聲笑著罵著,努力瞇起眼睛,卻還是感覺溫熱的液體不停滑下臉頰。
腳邊,有張泛黃的剪報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從神社前的村落佈告欄上掉下來的,小小的欄位只記載著古泉村遷村的日期,起因:天災,地旱。小小幾行字跡,輕描淡寫,將記憶中那些哭那些笑,來不及說得再見都輕輕帶走了。
該還給土地的終究還是得還給土地。
怪人在我起身時,終是跟著站起。它望著我手中的勾玉,眼神在開口前已經把問題說出了口。
「主人,您所願為何?」
刀刃狠狠刺進勾玉,一遍又一遍,直至裂痕如蛛網蔓生開來,光芒大肆閃耀的瞬間,自地上到神社頂星羅棋布的結界線條全數破碎斷裂。
「睡吧。永遠沉睡吧。你自由了!快走!」
高大的怪人。神社的地縛靈。不,小草。再次回到了泉水身邊。
這夜,古泉村的泉水自石縫中涔涔滲出,流向已然乾枯荒廢的村地。
一角,小小的綠色幼苗自洞穴中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