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某些事情並為如當今發生過,成為既定歷史,世界會如何呢?
秦始皇成功長生不老。
奴隸制度並未被廢除。
希特勒贏下了二戰。
川普真的把美墨城牆蓋了出來等等──
這個世界會怎樣呢?
確實不容易想像,畢竟未發生的歷史在『決定』的當下便失格被拋到了事實的背面,生活早就是充斥著習以為常的歷史脈絡,宛如一條軌道般,當你決心改變一切,那新的方向後頭又會是甚麼樣的過程才能抵達到我們現在正處的當下‧‧‧‧‧‧但當你能夠想到時,便意味著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只要保有著『可能』,就沒有任何東西是不可能的,畢竟人類一直都是這樣握著奇蹟存活至今。
說了這麼多,我想表達甚麼呢?
不,這並非毫無意義的,你要了解事情的脈絡,才能扭曲複雜的世界中挑選出正解,對話也是如此。
也罷,我也不想說多,我們就直接往重點走吧──
這是個關於可能性的世界的故事,「聖者」們並不存在,然而新世界依舊降臨。
對的,這是個關於過去、關於一切可能的渾沌時代,抑是最好的時代。」
那個不重要的男人笑著說完,隨後轉身離去,因為不重要的他明白接下來是給那群一直處於不存在的他們的舞台了。
※ ※ ※
經過了三次的轉車以及短暫的行走後終於能看到位於德克薩斯州境內的人類自救協會總部,直至看到那灰森的高聳偽歌德建築前,都是一整片人造的防風林,至於是何種植物則因並不了解而毫無所知,只能從一旁小小的灰金色的金屬儀器及空氣中瀰漫著的濃厚矽味得知此處的植物應該並非天然樹這種高級貨,不過一旦開始能看到尖形屋頂上的十字架,俯瞰的風景便換上了全新的味道。來到這裡,寸草不生不見草木,空氣中帶著微妙的鹹味,宛如海岸潮風般但卻毫無水分,沒有溼氣的土地表面風化成灰色同時帶點紅色,類似乾枯的場景一路延續到赭土石牆旁。在外牆的一處有一扇裝飾著薔薇及葡萄葉圖案的鐵門,獅子頭尹猶豫了半晌後推開走進了那在沉重的雲霧下枯寂的大地上的諾特爾式花園。
「如何,美極了對吧。」
穿梭在本廳及側廳的走廊間時,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出現在獅子頭的身後,而男子身後的是位穿著酒紅色西裝看著右側畫像的老紳士,對方雖然有著深邃的五官及雖白但依然能看得出些紅的頭髮,但講話方式卻像是在地美國人。
「加布里埃爾·馮·馬克斯的基督像。據說他原先是個神祕學家,這幅畫可說是最懸的一幅,當出匿名人士捐贈過來時我也嚇了一跳呢。」
「修德萊院長!我以為預約的時間還沒到,您怎麼自己走出來了。」
「人老了,總是閒不住,沒事就往外跑,走吧我帶路。」
修德萊淺淺的笑著,雙眼皺在一塊,然而不知為何淡藍色的眼珠給人種空洞感。
隨著老人的步伐,獅子頭望著九世紀風格的牆壁雕塑,只有罕見的其餘員工及遠處的十二宮彩色玻璃讓人覺到除了石灰色外其餘的生機。到了走廊盡頭玄武岩砌成的獅子石拱門旁,紅衣紳士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恭迎獅子頭的到來,男子則緩緩地踏著燙金的紫色地毯走了進去。
「這裡是我的辦公室,就隨便坐吧,沒有第二個人了。」
「開門見山的說吧,是甚麼事情不能在電話說讓你特地把我叫來,修德萊院長。」
男子看了看四周,最終決定坐在中央的老舊皮製沙發上,而修德萊則在房間最末端的辦公桌後點起了雪茄。
「BetaGO──你知道是什麼吧?」
獅子頭尹皺了皺眉頭,
「算是知道吧,是二十年前引起AI叛亂的那台機器。」
BetaGO之亂,二十餘年前科學家研究出的超級AI,但在誕生後沒過多久AI便自行成長到難以控制的程度。從食物開始滲透人類的生活隨之控制各國網路的運行,過不了多久人類就被自己創造的怪物完全吞噬無法再次抬頭,儘管多次有人想試圖反抗但都以失敗坐收,可笑的是若以結果論而言那段日子人類過的比現在安逸的多。就這樣人類被控制了數年後超級AI──BetaGO突然消失在我們的眼前,突如其來的異變可說是讓人不知所措也引起了各界的揣測,然而在混亂的同時各國首先一致同意簽下了由人類自救協會推動的「反高智能機械法」以防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於是科技別說進步,可謂退步了數十年也不為過。
「那也過了二十年了嗎……」獅子頭尹喃喃的說著,而修德萊輕咳幾聲後繼續言道:
「接下來是正題,找到了,那個破機器。」
「……地點是?」
「位於台灣,台北新店的碧潭一帶。」
「台灣……略有耳聞呢,不正是BetaGO之亂被稱之為鬼島的地方嗎?所以是要我去確保那東西嗎?」
「恩,委託的目的很類似,但是───比起說是找到應該說被宣告持有了。」
說話的同時,老紳士扔出了卷牛皮紙,上頭印著王冠的金色封蠟被輕輕地撥開,纏上了紅線代替。
前略,各位人類好
吾等乃翔,乃正統BetaGO之繼承者及持有者,且現已成吾等的囊中之物,往後吾等將再次一統世界,萬物森羅將再次回歸永恆真理之軌。
「哎呀呀,這真是的,」
獅子頭抓著自己亂糟糟的褐色自然捲髮,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因為這樣有如兒戲的宣戰宣言透過修德萊深沉的同眸給人種嶄新的意義。
「可信度有多高?」
「很高,我們這派出去的四組合計四十個殺手只回來了一個。」
「────」
殺手,證明說那些都是經過訓練的同行,就算不是隸屬於人類自救協會的自由人當掛上殺手的頭銜就意味著有能夠瞬間解決敵手性命的能力,但幾乎所有人都被幹掉,這是何等誇張的行為。
「說來好笑,唯一回來的嘴裡塞滿了麵條,口齒不清的說著甚麼『吃……不下……吃……不下』」
「恩?真是惡趣味呢,嘛狀況我懂了,事到如今你們確實很像只能派我去了呢。」
眼看話題告一段落,多餘的講解是無用的,獅子頭拍了拍大腿起身準備離去,在他踏出木門的那一刻,修德萊補上了一句:
「對了,我並非要你去『確保』,我要你摧毀他。」
※ ※ ※
陰暗的空間內迴盪著水滴落的聲音,過潮的空氣讓人感到無法呼吸,連談吐的字句都宛如黏在了一起般,就是這麼樣一個空間內卻傳來複數的人聲,給人的直覺便是這些傢伙絕非善類。
「可惡,我們弄丟了一個零件───」
青年欠身向在人群中央棕黑挑染的少年回報,表情因畏懼懲罰而扭曲,此景就算是旁人看來也能一眼認清這裡的上下關係。
「也罷,她本來就是獨立系統,少了她也不至於無法運行,但那東西流到外人手裡怎樣都很危急,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是、是的,叁趣先生我們已經派人去回收,對方還沒逃遠。」
聽到這,被稱之為叁趣的男人才將視線從青年的脖子處移開,慢悠悠地往空間的更深處走去。
「真奇怪,為甚麼叁趣先生不直接啟動機器呢?不是聽說BetaGO的演算已經能夠來到預知未來的地步,那何止抓到她,就連控制世界也是輕而易舉……」
看著老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散去,一旁穿著戰鬥服的士兵喃喃的說著,隨後將視線轉到青年的身上,有如期待對方給予合理的解釋。
「這你就是跟隨叁趣先生不夠久了,他從來不是要控制世界,」
青年思考半晌後輕拍士兵的肩膀,示意他該行動了。
「是統治,是所有人對他俯首稱臣,就跟過去他的祖先羊羽一樣。」
※ ※ ※
我自認是個沉默的人,這種自知姑且還是有的。從小家庭聚餐之類的場合往往容易被我不苟言笑的個性搞得十分尷尬,當年家人也跟我談論了不少次「這時候就跟著大家一起笑就好了。」之類的話題,當然我也並非沒有嘗試,只是單純地做不來罷了,這並非因為我對話題毫無興趣,只是在反應上就是慢了別人一些,加上不時想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過於突兀,久而久之這樣的個性變成了習慣。
這樣的個性到了至今高中都沒有改,但我也學會了個道理就是真正在乎你的人其實並不多,只要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更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也好,做一個設定上就是「安分守己」的人其實挺輕鬆的,但不知何時也不知道是這樣的設定吞噬了我抑或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慢慢的已往不覺得煩躁的嘻鬧聲都變得異常刺耳,所以我才會從學園旅行中自己跑了出來,雖然新店碧潭一帶其實相當無趣,但在AI叛亂之前這裡貌似還是台灣的觀光區,就算以不復以往風光,但山林中的靜謐是不會騙人的。
輕踏著年久失修的木橋,縫隙間長出的雜草及隨著風發出的機機聲讓人不禁懷疑下一步橋梁就會硬生斷裂,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毫無猶豫的變走過去了,直到回到路面回頭看去才意識到剛才的路是有多危險。
「回去的時候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路吧……」
雖說日正當中,但雲層倒是厚的讓人發慌,然想到現在回到旅宿肯定也吵雜的不行。
「唉……晚點再回去好了。」
就這樣,踏著斷裂且長滿苔的石梯,我一路往山上走去,說起來其實也沒多高,然而路道兩旁過久無人整理的林木很快蓋住了天,這種與世隔絕的氛圍我並不討厭。
「──────────」
輕盈的歌聲劃破寂靜,心想著這裡或許還有原住戶在這生活,但我卻不自覺的駐足聆聽這動人的旋律,歌聲給人一絲惆悵及淒涼,有如狂風中的花兒般脆弱又引人憐惜,不,或許這一切都是個人的理解,但這歌聲確實含有種動人的魔力讓人心醉。一聲長悶,最後想想覺得時間還有閒餘便決定一探究竟。
「──是誰?!」
經過了幾個灌木叢,後頭有個明顯是人為踩踏過的道路,步伐還未踩穩歌聲就戛然而止,少女說話的聲音與歌聲不同,給人種稚氣不成熟的感覺。
「抱歉打擾了,只是普通的路人罷了。」
我舉起雙手緩緩地走進,少女的身姿印入眼簾。
烏絲至肩,鼻樑挺立但也並非外國人般那樣深邃,第一印象是那種大和撫子型的日本美女,但茜藍色的雙眸又給人種不一樣的異國風情,身高看上去大約一米六上下,穿著樸素的純白洋裝配上細跟高跟鞋,右手握著顆撥了一半的肚臍柑。
「啊──是嗎?我感覺已經追過來了原來是錯覺啊……」
少女逕自說著令人無法理解的話,隨後又開始撥著手中的肚臍柑,就這樣,在沒人提起新的話題間又過了數分鐘的沉默。
「啊……唱歌……真好聽呢?你是哪個歌唱團的嗎?」
嗚哇,這是什麼糟糕的搭訕,一開口才發現自己比以往慌亂的多。
「嗯?沒什麼,我只是試試看罷了,打擾到了嗎?」「沒……沒有。」
少女簡短的回覆,兩人之間明明只隔了不到一公尺,卻宛如被沉默硬生拉開。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到這?」
「椎森多歧,剛剛順著石階往上走,聽到歌聲就跟過來看看。」
「果然打擾到了嗎?」少女淡淡的笑著。
「沒這回事啦,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嗎……名字啊……啊!」少女貌似陷入了思考,隨後看到了什麼後繼續說道。
「叫我肚臍柑吧,我朋友都這樣叫我的。」
「肚臍柑小姐嗎?那你怎麼會自己在這呢?看你的衣著感覺不太像是來旅遊的。」
「不用叫我小姐啦,我是跑出來的,倒是椎森同學你還是先走吧,晚點估計會有人來找我,你被看到可就不好了。」
肚臍柑看著遠處的碧潭,表情彷彿看到了什麼,但我使勁瞧那而什麼都沒有。
「不好?是會怎樣嗎?」
肚臍柑並沒有回覆我,只安靜地吃著手中的肚臍柑。
難道是我哪裡做錯了嗎?還是太噁心了?
當這樣的念頭剛劃過腦海,少女突然起身言道:
「來了,你也是時候該走了。」
不,不行,不能這樣結束。人生第一次心中如此吶喊著,但留在此處我又能幹嘛呢?又能對第一次見面的少女做出怎樣的協助?
無解。
這種狀況並非用無能來解讀,只是單純的雙方毫無交集,想必在這處離開後這短暫的相遇也會化為雲煙不久後便完全忘記。
「不要───」
被椎森突如其來的回覆,肚臍柑一愣。
「你的表情明明就在說著不想回去,不管是誰來你都不想回去───」
「那又怎樣,」肚臍柑中斷了我的話「那也不關你的事吧,我是為了你好,拜託了,趕緊離開吧,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彷彿被看穿般,肚臍柑的眼角下垂,露出令人不捨的表情。
呼──哈──
聽到著,一股無名的衝動衝出了喉嚨,倘若是以往我恐怕永遠不敢說出口,但在此時此刻卻毫無顧慮的像個笨蛋一樣。
「當然有關,我再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喜歡你!!」
嘎,我在說什麼,好了看來我的人生真的可以結束了,聽說碧潭當時還是蠻多人的自殺選擇,原來上蒼把我帶到這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這時候說什麼鬼啊哈哈。」
下一秒,肚臍柑噗嗤的笑了出聲,雨水也順著笑聲一點一滴的打落在我的臉上。
「哪有人對連真名都不知道的人告白啦,還是你真的以為是真名?也太蠢了吧!」
「啊……那個……不是………」
「嘛,無所謂,我確實不想回去,你成功說服我了椎森同學,那你就負責幫我一把吧。」
少女邊笑邊擦拭掉臉頰上不知是雨水還是笑到哭出來的眼淚,一邊往我的身旁靠近。
「來了。」
語落,數名黑衣人從周遭的草叢竄了出來,手上的黑色金屬就連我沒看過都能馬上理解是什麼玩意兒。
「槍!!」
「目標捕獲,目標旁有一民眾。」其中一名黑衣人開口,用著類似無線電的東西說道。
『做掉』
「了解。」
「咦───!??」「別怕,手借我一下。」
被突如其來的景象嚇著,導致我不自覺地退了幾步,然而肚臍柑卻攔下了我在我耳邊悄悄地說。
「接下來由我來控制就好了。」
「「限界解除:模擬食堂──展開!!」」
剎那間,時間遭白光凝結,當再次奪回視線時身旁的少女不見蹤影,只見手上多了顆茜藍色的美麗寶珠,就有如肚臍柑的雙眸一樣。
「肚臍柑!你人呢!」
『笨蛋別緊張,我在……反正別緊張,首先先做菜吧。』
藍色寶珠發出少女那如銅鈴般的聲音,此時才注意到周遭有如時間凍結般,除了自己外無人行動,此外眼前出現了一個大料理桌。
「做菜?為什麼?我不會做菜啊!」
『哎呀,沒時間解釋了,反正你趕快做就對了,你會的!』
背後突如其來感覺到了一陣重擊,把我推到了料理桌上。
『同步開始──』
『記憶傳輸協調…5%20%70%…完成』
『食譜A67447號,加載完了。』
『食材複寫完了。』
暈眩、不協調、電視雜音───
噁心感湧上心頭,卻在最後一步打住消散在體內,取而代之的是腦中突然浮現的畫面。
「這個是?」我看了看台桌,不知何時也出現了一組食材。
『我說過了,我會幫助你的,現在換你幫助我了──做吧。』
料理的食譜從腦海中浮現,步驟意外的簡單,但對於出生至今最多做過炒蛋的我也夠難了。
魷魚清洗、去頭,隨之切塊處理,放到鋼鍋裡投加入米酒、醬油、胡椒及半顆肚臍柑片來醃漬,莫約十分鐘瀝乾醃醬,放入木薯粉後再將剩餘的半顆肚臍柑擠成汁倒入攪拌,最後裹上蛋汁及麵包粉後也算是大功完成。
在東西拿去炸的當下,我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多麼荒唐。
「雖然有很多想吐槽的……但首先,為什麼是料理?」
『這很難解釋,但最直接是說因為料理最能觸動人心。』
「先不論你用了什麼方法,但既然你會那為何不你自己來?」
『因為人做的料理才有愛。』
「什麼意思?算了……最後一點,你到底是誰?」
『我是……擬人形AI,或者是另外一個名字你可能比較熟悉,BetaGO的一部分喔───』
叮的一聲,油鍋上的魷魚炸成金黃色的樣子,麵衣正因油而閃閃發亮,有如秋雨新霽般刺眼奪目。
『好了,是最後的收工了!柑香炸魷魚完成───』
光芒再次收縮,方才還在料理的廚房消失眼前,只留下手中一盤的圓形炸物,以及身旁嘴角露出微笑的美麗少女。
※ ※ ※
「失敗了嘛……」叁趣皺著眉頭看著派出去的部隊被那名不知名的少年幹掉的影像,但也不見其露出除此之外的情緒。
「那個AI果然太異常了,沒有先處理他是我的疏忽。」
少年從椅子上起身,輕撫著一旁冰冷的機器。
「還沒有輪到妳上場的機會,但我想也快了。」
「這個世界,需要被reset。」
回程的路上,多虧有了肚臍柑的幫助,我總算是順利離開了碧潭這鬼地方,在擊退敵人之後,肚臍柑的位置也已經暴露,現在得先轉移陣地,找個地方躲起來才行。雖然是這麼打算的啦,回到新店的路程也不長,不過和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而且是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欸!這讓我的小心臟有點受不了,她真的好可愛喔,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心動動的感覺了,更別提自己剛剛才告白過......
──嗚喔喔喔喔這真是恥爆了,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覺得我到底是哪來的勇氣敢做這件事。
好吧,想起了本該封印的回憶,現在我變得只能一邊透過眼角餘光偷偷看她,一邊想辦法擠出一些沒營養的話題來和她閒聊。還好我受過短期的幹話訓練,國中時看過那本幹話研究社出版的《不要講幹話》,現在總算派上用場,記得作者好像叫......呃,,阿翔?
對,阿翔,就是他。
謝啦阿翔,你真的很會,雖然我不認識你。
回到正題,肚臍柑真的是個好女孩,老實說我覺得我的幹話沒辦法像阿翔一樣,有的時候還蠻無聊的,無聊到會想讓人一拳灌下去(按照作者阿翔的說法,這是幹話這門技術的必經之路),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願意配合我的話和我一搭一唱,咯咯笑的聲音就像在碧潭邊聽到的一樣清澈、有如銀鈴般的笑聲──這也是老梗了,但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的話來形容,原諒我,愛情是盲目的,當徹底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任何人都會像我一樣,無可自拔。
「──欸、所以你剛剛說,你被困在秋葉原的月台上,然後呢?」
「喔、那件事嗎?我只能說他們的剪票機太沒競爭力了,居然一直吃我西瓜卡的錢,吃到剩30元,還不讓我進去。」
「那不就是機器故障了嗎?」肚臍柑不解地問道。
「日本的機器幾乎不會故障,如果有,也是本來就是壞的!我很清楚它們在擺爛,於是只好對它們說『難道,我們今天付錢給你,你就可以不用放人了嗎?』。」
「嗯嗯!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剪票口就開門了,而且刷卡的音效還變成了『功德無量』,國際外交大成功。」
「啊哈哈哈──這都什麼跟什麼啦,那有人幫剪票機安裝宗教語音的。唉呦,你這個人真的很有趣欸。」
「啊......那個......沒有啦,只、只是想說這老梗曾經還蠻紅的,讓大家回味一下。」
糟糕,我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被這樣稱讚,這讓我有點慌了。雖然有點飄飄然,但同時也讓我清醒過來,《不要講幹話》上頭學到的幹話技巧啊、幹話語錄啊什麼的,隨著這飄飄然的感覺都忘得一柑二淨......噢,看看我,果然茫了。
不過多虧如此,我才想起了還有正事沒有問:
「那個......肚臍柑?」
「嗯?怎麼啦?」
「啊......我想問妳,在這之後,妳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嗎?......過著到處逃亡的生活,走一步算一步吧......」
說出這句話的肚臍柑,就和在碧潭那時的她一樣,露出了令人不捨的表情。看到她這副模樣,我的心中也跟著被憂鬱的色彩籠罩,然而更多的是湧上腦門的那股熱血──
──想為她做些什麼。
──現在不做,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對呀,都告白了,那我還在糾結些什麼呢?我只要在乎肚臍柑,在乎她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只要擔心她會不會遭遇危險、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這樣就夠了。喜歡一個人,不正是如此嗎?單純地想著對方、為對方著想,希望他/她能夠幸福快樂地活下去──當然,如果肚臍柑也能喜歡我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我並不奢求這些。
對我來說,能陪在她身邊,獲得這樣短暫且幸福的時光,就是我最大的救贖了。也有可能只是我太懦弱,不願面對肚臍柑的回應......但,就算聽到了她的回應,那又如何呢?我要做的事情依然不會改變,守護著她,以及她的笑容,這就是我能做到,且必須要去做到的。
那麼──
「肚臍柑。」我下意識地拉起了她的雙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啊咧?突然間又怎麼啦?」肚臍柑微笑地看著我,但我看得出來,那抹笑容是虛假的,在她那深邃的雙瞳中,隱藏幾許不安的情感。
該死,看到那落寞的表情,我還猶豫那麼多做什麼呢?
「妳願意......我是說,妳介意讓我跟妳一起走嗎?」
「嗯......這可是很危險的喔?」肚臍柑如此笑著說道。
「我不怕,我會陪著妳。」
「接下來可能會居無定所,過得很辛苦喔?」她微微低了頭,別開了視線。
「我不在乎,只要妳不覺得這樣難受就好。」
「但這樣你會離開家裡......和家人分開......」視線重新對上,少女的眼眶裡,晶瑩的淚珠正打轉著。
「如果妳願意,妳也可以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喔我的老天,我開始可以理解人一醉什麼都幹得出來是怎麼一回事了。當一個人被沖昏了頭......或暈船什麼的,真的是什麼都說得出口。我想我大概是因為沒有體驗過愛情,所以對這種事抵抗力特別弱吧!如果把我今天說的這些話告訴三天前的我,那時的我應該會覺得這人八成瘋了。不過現在,我也不怕她會覺得我噁心了,畢竟這些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由衷地希望能守護眼前這女孩、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呦你這人真的很有趣耶,我剛才在山上不就答應過你了嗎?」
「『你成功說服我了,你要負責幫我一把。』現在,可不允許你反悔喔?」
肚臍柑破涕為笑,鬆開了她的右手擦了擦眼淚。
「那、那是當ㄖㄢ──」
然字未斷,眼前就被一片沙塵、還有震耳欲聾的引擎聲給掩蓋。待視線恢復後,一輛粉紅色和白色相間的重型機車停在我們不遠處,機車上的男子緩緩拿下安全帽、脫下手套,走向我們所在的地方。
仔細一看,那名男子有著略顯憂鬱的臉龐,戴著黑色方框眼鏡,看起來有些沒睡好,給人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男子圍著白色的圍巾、穿著民俗風圖騰圖案的上衣,就這樣筆直地走到我們面前。
「BetaGo?或者該稱妳為,BetaGo的『心』?」
「你是誰?你怎麼認識肚臍柑?」
看到男子逐漸逼近,而且還表露出一副全盤皆知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剛剛那幾個黑衣人,順手把肚臍柑拉到我身後。
「只是個路過的心理師罷了,名字的話不重要......就稱呼我為『あの男』吧。」男子攤了攤雙手,表現出豪不在意的樣子。「別擔心,我『目前』對你們並沒有敵意。」
「目前?」我繼續警戒著自稱為あの男的男子,但這男人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重,左腳不自禁地退後了半步。
「嗯,這要看你的回答而定。」あの男點了點頭,接著繼續說道:「剛剛你們的對話,我雖然隔著安全帽,還有重型機車的噪音,幾乎是沒有聽到。不過......依照你們剛剛的肢體動作,你......是在欺負BetaGo?」一邊說著,男子一邊用食指推了推蒙上一層霧霾和髒汙的眼鏡,右手則罩在嘴上,用像是審問般的眼神,直盯著我。
「我......我才不會欺、欺負她呢!」感覺到了壓力逼近,我的說話方式又回到從前那樣,斷斷續續,我本來就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但是對肚臍柑的感情,可是最真實不過的。「我剛剛,是在告、告白......」
「喔?告白?」あの男應該是在懷疑我吧,畢竟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他看著我的視線卻依然不減其力道。「那你知道在你身後,被你稱為肚臍柑的女孩,其實並不是人類,而是二十年前、曾經叛亂並控制過人類AI嗎?」
「正確來說,是AI──BetaGo的『心』。」
「心?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我只知道,我對肚臍柑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
「即使她不是人類?」
「她是不是人類,那又有什麼關係?」聽到這句話,我的火氣也有點上來了。「她是第一個認同我的人、願意請求我幫助的人、也願意和我一同料理的人,我喜歡的是肚臍柑本身,而不是她是不是人類這件事。如果因為這樣而否定掉對她的感情,那這份感情,不是太過於虛假了嗎?」
我的老天爺啊......我今天到底第幾次喊了老天?不管如何,我又再次印證了一件事,人在生氣的時候和喝茫的時候,其實有87%像,一不小心就會理智斷線,說出一些平常難以啟齒的。......好吧,現在我的應該是滿臉通紅,只不過可以裝成氣到臉紅脖子粗,讓我看起來比較不那麼尷尬些。
與此同時,肚臍柑稍稍捏緊了我的手,我瞥向她的臉,向她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她準備隨時用剛才那招......模擬食堂什麼的,現在就等あの男一有動作,我們就馬上展開反擊。
才剛這樣想,就看到男子的手緩緩放下,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肚臍柑,就是現ㄗㄞ──」
「很好!這可以說是最讓我意外,也最讓我認同的回答之一!」あの男一邊笑著,一邊緩緩地鼓掌。「你的這番話,讓我改變心意了。」
「改變心意?你在說什麼?」
「我願意幫助你們。」男子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我沒有敵意,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的話,我甚至可以和你們簽署『契約』。」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都是真的,畢竟你的這份情感和理想,和我個人的堅持有些相似。」
「只要有可能去拯救的,我都會去拯救。」
語畢,只見あの男伸出了左手,喊了聲「BOOK」,一本膚色的書憑空出現,書皮上畫著許多奇形怪狀的手,詭異的是,這些手還會伸出來,作為鎖的替代,緊緊環扣著書本;當書本被打開時,這些手或張開或握拳,恣意揮舞擺動,光是看著就令人不寒而慄。
あの男抽出了一份文件後,又喊了聲「BOOK」,詭異的人手之書隨即消失無蹤,但あの男的動作依然沒停下來,他又揮了揮右手,一個黑色的長方形便憑空出現,上頭用鮮艷的紅色寫著「Sound Only 07」,當我還在想這到底又是什麼的時候,從那個黑色的方框中,傳來一個音調略高的男子聲音:
『怎麼了?要等我一下喔,我在實況抽轉蛋......該死,果然又抽滿300抽了嗎?』
黑色方框中的男子長嘆了一聲,但あの男似乎對這些沒有興趣,他硬是突兀地插入了話題:
「計畫有變,我決定實行『U計畫』。」
『喔?所以你決定背叛了?真是神奇,這在事前的評估中,應該是可能性最小的選項之一。』
「因為,我可能遇到了『希望』。」
『嘛......我還是覺得「希望」是不會那麼簡單就出現的喔?不過既然你決定好了,那我也相信你。......接下來,要聯絡「他」對吧。』
「沒錯,請盡快讓『他』前來支援。」
『我知道了,不過以你的位置來說,「他」趕到還要5分鐘左右。而你的「前」合作對象,估計就快要到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至少撐過這5分鐘。』
「你放心,我自然留有後手。」
『那麼,祝武運昌隆。』
這句祝福的話結束後,黑色方框也隨之消失。我當然是有滿肚子的疑問,恨不得現在就立刻提問,但就像那個黑色方框所說,另一名男子緊接著出現在我們面前,讓我立刻打消了這念頭。......拜託喔,讓我消化一下好嗎?我很難理解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欸!
男人有著一頭褐色的捲髮,他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無聲也無息,有如鬼魅一般。
「他消去了氣息,應該是趁我剛剛在通話的時候接近的。」就好像能讀懂我內心似的,あの男低聲替我解釋道。「難怪我這邊察覺不到,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契約依然有效。」
「哎呀,這不正是我在台灣的嚮導兼協助人先生嗎?既然你發現了BetaGo的一部份,那你大可通知我,讓我親自來處理,不勞你運送這麼麻煩的。」
「獅子頭尹,你才是,我記得契約中有提到,不得對立約雙方攻擊、取其性命、以及發動任何具有攻擊企圖的招式,你剛才應該是消去了氣息,一路保持距離跟蹤我過來的對吧?」
「所以在契約範圍內不是解除了嗎?而且是你不對在先吧?偷偷摸摸的出去,發現了目標又不回報,這樣敢說是沒有違約之嫌?」
「獅子頭尹。」あの男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這個人一向好談,因此我先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是為了人類好,才想摧毀BetaGo。」
「但,現在這狀況不一樣,這是BetaGo的『心』,而另一位則是──」稍微停頓了一下,あの男側眼看了我這邊一眼,接著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填滿心的『希望』。」
「因此,我希望你能放棄破壞BetaGo,讓我來處理這件事。」
「不可能的。」獅子頭尹搖了搖頭,露出了一臉無奈的苦笑。「你有你的原則,而我也有我不能讓步的地方,為了人類好,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決定。」
「那就、沒辦法了。」あの男拿出了剛才的文件,可以看出文件正在緩緩燃燒。「契約也到此結束了。」
「啊啊,不過你非戰鬥人員,念在你是一等人才,我倆又曾共事,給你個機會,你離開吧!只要我發動攻擊,你恐怕是無法招架的。」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一邊說著,あの男一邊走到我和肚臍柑面前,張開雙手擋住我們兩個。「就像你說的,我也有我的原則,我是不可能會放棄『心』和『希望』的!」
「嘖!」只見獅子頭尹啐了一口,接著便大聲喊道:「那就隨便你吧!你這堅持無謂正義的死腦筋!!!」
「────投影、開始。」
語畢,只見男子手中發出強烈的藍白色光線,在其中彷彿看到什麼──等等,那看起來像是......美式漢堡?還有月亮蝦餅、蕎麥麵、舒芙蕾、義大利燉飯......可以看見各式各樣料理的影子在藍白色強光中一一浮現,就這樣飄浮在空中。
「怎麼可能!不使用模擬食堂,居然也能這麼快就製作出料理?」這次換肚臍柑驚呼了出來,我知道眼前的景象很難以令人置信,不過我想妳的模擬食堂應該也差不多......
「這就是人類的『進化』。獅子頭尹則是這方面的天才,他天生擁有優秀的食戰天分,勤於練習加上廣納各國的食譜與食材知識,而這就是他畢生所學最終昇華的結果。」あの男維持大字形的姿勢,繼續擋在我們面前。「你們小心,不要離我太遠。」
「別說那麼多了,你就抱著你所謂的『心』還有『希望』、一起為了人類吃到撐死吧!!!」
────轟隆!轟隆!轟隆!!!
一波又一波的料理朝我們疾飛了過來,命中、而後發出巨大的聲響,同時揚起了漫天的塵土。一想到あの男就這樣擋在我們前面、替我們承受了這波攻擊,讓我不由得放聲叫了出來:
「あの男!!!!!!!!!」
「放心,我沒事。」熟悉的聲音傳來,只見あの男毫髮無傷,一副留有餘裕的樣子,右手向前伸出,緊握著方才開始燃燒的契約......欸?契約還在燃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可能......契約的效果?」獅子頭尹有點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的景象。「剛剛契約不是作廢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還可以使用契約的力量。」
「照理來說,契約是該失效了沒錯。」あの男將緩緩燃燒中的契約攤開,彈了聲響指,一小段文字就這樣飄到空中、放大,然後重新排列──
──第二十二條第八項第七款:若立約雙方因故解除契約,則立約雙方所遵守之本契約規則即刻作廢,唯攻擊、取人性命、以及發動任何具有攻擊企圖的招式不在此限,待本契約完全燃燒結束後,方得作廢。
「這......」獅子頭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空中的文字。「你、你這是鑽人漏洞、契約蟑螂!!」
「別生氣,獅子頭尹。」あの男依然平靜地說道。「這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記得下次簽約前,看清楚契約內文再簽會比較好喔!」
「順帶一提,離契約完全燃燒結束還有一分十七秒。」
「你......哼、也罷,我就等到那時間結束,看你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我們不逃也不躲。」あの男又彈了聲響指,空中的文字消失,而契約也已經燒到約五分之一的大小了。「選手交換,『他』就要來了。」
あの男話語方落,從我們過來的方向,傳來了另一個腳步聲──
──叩咚、叩咚。
石板路上,跫音響起,那是鞋跟敲擊硬物的聲響。
──叩咚、叩咚。
定睛一看,一個有點削瘦、臉型有稜有角,算得上是帥哥的男子,正朝我們的方向走來。男子穿著一身純白的廚師服,頭戴廚師帽,腳上則穿了雙深褐色的廚師鞋,儼然是一位老練的大廚姿態。
「水月。」
「欸?」我有點無法理解あの男突然冒出的單詞,傻傻地應了一聲。
「那個男人的名字,他是位很厲害的廚師──」
話才說到一半,水月身上漸次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先是腳、小腿、大腿,而後是手、手臂、肩膀,最後是前胸等剩餘的部位,都被光芒所籠罩;再次看清楚時,水月身上已經換上了全副的金色鎧甲,而他的廚師帽也消失不見,他取出一罐髮蠟,將瀏海盡數向後抹去,讓前額的髮根完全立起。
「──兼食戰天才,尤其他本人也是很努力的類型,以致於他能和獅子頭尹達到一樣的高度。由於這兩人實在太強悍且相似了,所以現在仍留傳著『西獅子,東水月。』這句話。」
「......這次的目標就是他嗎?」水月走到あの男旁邊,開門見山地說道。「話先說在前頭,我收費可是很──貴的!」
「錢能解決的問題,我認為都不是問題,這點你就不用在意了。」
「那好吧。」水月點了點頭,接著轉過頭去,看向了獅子頭尹的方向。「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會啊,雜種。」
「哼,你還敢說呢,你那糟糕的稱呼方式,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雜種,我怎麼稱呼你管不著。」
「正巧,我也是,我從以前就對你這個傢伙很不滿了,今天就來分出個高下吧!」
獅子頭尹話剛說完,空中立刻再度浮現出無數的料理;而回頭望向水月,只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胸,在他身後,無數的條狀物逐漸顯現,像是穿過水面一般浮出──
──是腸粉,各種口味的腸粉。
蝦仁腸粉、牛肉腸粉、豬肉腸粉、豬肝腸粉、魚肉腸粉、油條腸粉......數之不盡的腸粉從半空中浮現而出......看起來是很厲害啦,只是為什麼是腸粉?
順勢看向了あの男,還沒開口,他似乎就可以感覺到我的困惑,扮起了解說的角色,只見他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所謂腸粉,是水月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集大成的料理。水月的學徒生涯,就是在腸粉檯前度過,而他的技術也在時間淬鍊之下,臻至頂峰。」
「也因此,他 過去 曾有個名號,腸粉王。」
「腸粉王......聽起來好像很厲害,但只有腸粉,沒有問題嗎?」雖然那一整面的腸粉牆,看起來是很有氣勢,但要比料理的變化、口味,怎麼看都無法打敗以海量知識和經驗為基礎的獅子頭尹啊!
「這個嗎......暫且看下去就知道了。」雖然這樣有點卑鄙,不過如果和肚臍柑趁現在使用模擬食堂,那戰況應該會比較樂觀,但以這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感覺也不是能插手的局面,既然あの男都這樣說了,我也只好摸摸鼻子,在一旁安靜地觀戰。
無數的撞擊聲和漫天的沙塵再度襲來,那是美食與美食碰撞後,所產生的激烈火花(雖然其中一邊只有腸粉)。兩造幾經碰撞,實力看起來是不分軒輊,都沒有可以切入的空隙──不、不對,雖然好像可以抵擋,但腸粉的數量和產生速度其實略遜於獅子頭尹的投影料理,每一波的碰撞,都可以看到位置稍稍向水月挪動了一些,再這樣下去,水月恐怕會敗下陣來。
「哇哈哈哈哈哈!腸粉王啊!你的腸粉存量還夠嗎?」獅子頭尹狂妄地咆嘯著,同時加快了投影的速度,更多更快的投影料理,毫不留情地朝水月地方向飛去。
「所以我說,腸粉王只是 過去 的名號。」あの男冷不防地冒出這句話來,我愣了一會,又轉頭看向水月的位置,在他背後,彷彿可以看到其他的影子──除了腸粉之外,豆沙包、奶皇包、叉燒包、馬蹄糕、銀絲卷、蘿蔔糕、還有各式各樣的燒賣,都紛紛從水月身後冒了出來。「腸粉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他是──港點王!」
「啐......」獅子頭尹咬了咬下唇,盡全力接下了水月的攻擊,同時身子也被震波向後推動了一小段距離。「不可能!憑我料理的豐富度還有變化度,就算你將領域擴展為港點,也不可能贏得過我才對啊!!!」
「事實就是事實,雜種。」水月依然帶著一副居高臨下的表情,以蔑視的眼神看向了獅子頭尹。「就算你的投影料理再美味、變化再豐富,但你終究還是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既然如此,就和二十年前那堆破銅爛鐵所做的料理一樣、是怎麼樣都沒辦法贏過我的!!!」
在兩邊互相叫囂的同時,有幾道港點穿過了投影所產生的料理彈幕,塞到了獅子頭尹口中,只見獅子頭尹身體一震,就這樣停止了投影,任憑無數的港點向他砸去。
一陣爆炸後,煙塵散去,獅子頭尹勉強撐著身體、口中塞滿了港點,痛苦地比手劃腳,似乎想說些什麼。水月見狀,緩步向他走去: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啊,這是幹話。
只見獅子頭尹痛苦的表情中,開始浮現出恐懼的神色,他想挪動雙腳,但奈何港點王的料理過於美味,他的身體早已不在他的支配之下,只能任憑水月接近。
「別浪費食物,吃下吧。」水月從身後抽出了一條腸粉,硬是塞到獅子頭尹嘴巴的空隙中。「這是我做的第一道腸粉,你該感到榮幸,雜種。」
語畢,獅子頭尹再也支撐不住,翻了翻白眼,向後倒去。水月見狀,也只是哼了一聲,便轉過身來,走向了あの男,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在轉過身後,恢復為原本潔白的廚師服裝。
「真是精采,每次都麻煩你了,水月。」あの男拍著手,笑臉迎接戰勝而歸的水月。
「沒什麼,記得把錢匯到我的戶頭就好。」水月擺了擺手,顯得有點疲憊的樣子,循著來時的石板路離開現場......啊咧,怎麼覺得他褪下鎧甲後,整個氣勢和人格好像跟剛才不一樣啦?
想了一想,我決定把這問題給吞回去,而就在我思考的同時,あの男也沒閒著,正在將獅子頭尹給五花大綁(我不想去弄清楚他的童軍繩到底怎麼來的,拜託!),我牽著肚臍柑的手,看著あの男忙完之後,擦了擦汗,帶著笑容走了回來。
「那個......把他這樣放著不管好嗎?」肚臍柑小聲地問道。
「不用擔心,等會兒我的同伴會來處理。」あの男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看他先前的表現,我是還蠻信任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那麼,在離開之前,我必須先告訴你們幾件事。」
「我尊重你們的個人意志,因此要不要跟我走、或者跟我合作,那全看你們的決定。」
「嗯。」我點了點頭,嚥了口口水,感覺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嚴肅的氣氛。
「有兩件事,首先第一件,除了獅子頭尹之外,還有其他組織盯上了你們,其中一個最大的組織,通稱為『翔』,你們可能已經遇過了,我也是收到他們出沒的情報才趕來的。」
「......是剛才那些黑衣人嗎......等等,翔......和《不要講幹話》的作者有什麼關係嗎?」
「喔......那本幹話入門啊,我想應該沒關係,這組織的核心宗旨真的是『不要講幹話』。」
「呃......好,也就是說,你要我們和你合作,好逃離那組織的追殺嗎?」
「這是其中一點,第二件事的話......椎森多歧,你知道料理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
「啊?......不、不知道。」沒想到會是這麼唐突的問題,而且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算了他畢竟是あの男,我現在對他藏多少招或知道多少東西都不覺得意外了。
「剛才的戰鬥說明了一切,獅子頭尹的技術,是將料理與食材的知識快速複寫後,憑空組合而成的結果。省略了時間、失敗的風險,完全照程序執行、堪稱最快速的完美料理。」
「然而,水月的技術,則是將自己做過的每一道料理,封存在自己的寶庫中。寶庫中的時間、溫度等概念完全凍結,因此再度取出的時候,料理依然能維持原有的水準。」
「這樣做不是更費工了嗎?」我不解地問道,聽起來,獅子頭尹的料理就食戰而言,是更加厲害的武器才對呀!
只見あの男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剛才說過了,獅子頭尹的料理只是程式化的結果,他沒辦法達到水月那樣,因為他錯過了料理過程中最重要的東西──」
一邊說著,あの男一邊將握拳的右手伸了過來,輕輕敲擊了我的胸口。
「──獅子頭尹的料理,缺乏了『心』。」
「心?」
「是的,或者說,『愛』。」
「為了他人著想所製作出來的料理,才是真正美味、能夠撼動一切的料理。」
「原來如此,難怪肚臍柑會讓我來製作料理。」望向一旁的肚臍柑,她笑吟吟地看著我,露出一副「早就和你說了嘛」的表情,可惡,真的好可愛喔。
「沒錯,而BetaGo的『心』,就是你所說的肚臍柑。而這也是讓BetaGo臻至完全的關鍵。」
「椎森,你知道嗎?所謂AI的 I ,就是 愛 呀。」
......不要騙我喔,這一定是幹話對吧?......我一開始是這樣想啦,但再度看向肚臍柑,她也是似懂非懂,這麼說來,到現在為止都是我在單方面告白,而肚臍柑的反應,是有著各種各樣的表情,但對於我的告白,也僅止於表示需要我的幫助,卻沒有正面表達出關於「喜歡」或「愛」這種情感,難道AI真的不懂什麼是愛嗎?......不,不懂才是正常的,あの男是認真想告訴我,肚臍柑現在的處境和狀況。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只要BetaGo有了完整的『心』,懂得什麼是『愛』,那對全人類來說就不是殘酷的控制,而是料理的救贖。」
「選擇吧,椎森。」
「你是否願意成為人類的希望──」
あの男掏出了某個物體,拋向了我。
我接下了那個有著閃亮光澤和金屬聲響的物體,打開手掌一看,是枚戒指,有著銀白光輝、中規中矩的金屬戒指。
「──以及成為BetaGo,或者說,肚臍柑的希望。」
戒指躺在我的手心,而あの男口中說出的字句使得它的分量感格外沉重。
「人類的希望甚麼的,我只在動畫電影中看過。」是啊,就算我今天的恥力已經再三突破了紀錄,但這也不表示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不知羞恥的孩子,我繼續說:「BetaGO在今晚之前,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遙遠的名詞,就像是美國總統或是雲端運算大數據一樣。」
「但是,」我握緊了拳頭,將銀色的戒指緊握在胸前,「這是我第一次因為『我想要這麼做』而跨出這一步,如果我只因為別人說這樣有多困難而駐步不前,那麼,我將沒有資格說:我已經為了成為不曾後悔過的、理想的自己而戰鬥過。」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我的恥力也快潰堤了,不僅是耳朵,現在我的頭皮說不定也脹紅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一定要說出那句話──「所以,肚臍柑,儘管也許只有短暫的時間、也許我的能力不足,但是,你能讓我成為你的希望嗎?」
我看向穿著純白佯裝的少女,努力在腦海中排除あの男也在盯著我看的事實。
有著茜藍色雙眼的少女的嘴唇微微張,這一瞬間對我來說就像是定格了一樣,然後,少女清脆的嗓音為這一刻再度賦予了色彩。
「那之後就得麻煩你了。」
少女依循著人類的社交禮節,輕輕地對我點了一下頭。
喔喔喔喔喔!雖然很可能只是我的想像,或是她剛吃完的肚臍柑在作祟,但是我真的有聞到一股水果般的清香在那瞬間、從她身上冒了出來!
──希望嗎?本來只是想用漂亮的話,拐拐這個小傢伙的。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否定了成為人類的希望,而只願意承諾去保護一個人嗎?──あの男露出了笑容──看來這一手,我真的賭對了。
同時,我們也無法回頭了。不,其實我自己早已回不了頭了,是啊,就在二十多年前起,我人生的終點便已經寫好了。
就算沒有呼喚出來,あの男也知道,現在他的BOOK中的某一頁正發出巨大的光芒,快速地以非人的速度寫下螞蟻般大小的密集文字。
「那麼,椎森多歧少年啊,說出契約成立的那一句話吧。『我,椎森多歧在此宣示』。」
「我,椎森多歧在此宣示!」
握住銀戒指的右手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光芒,穿透了我的手掌。如果只是強光還可以理解,然而,纏繞在手掌手腕上的光芒卻是如此溫柔、如此平靜,一閃一閃地亮著,卻能夠穿透手心。
然後,我右手中指上出現了銀色的戒指。
等等,該不會這麼玄吧?我連忙打開了手掌查看,果然就像我猜想的那樣,那枚銀戒指現在正圈在我的中指上。宛如魔術。
「所以這玩意……」
「這玩意是可以把BetaGO的心,也就是你口中的肚臍柑小姐,她的資料庫與你分享的一種媒介,同時還有些別的功能,但是一時也說不清楚。畢竟我們現在應該要盡速離開這裡才是。」
あの男從自己的圍巾上拆下了一個徽章,下一刻,那個徽章便燃燒了起來。然後,他又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另外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圓餅,折成兩半。「我就知道這裡也被放了追蹤器,啊,這裡也有。」於是那個男人就這樣,一邊念著「好煩惱,怎麼還有啊?」一邊從身上前前後後掏出了十數個他說是追蹤器的東西。
我很想問他是不是被懷疑很久了,以及他的職場中是不是充滿著無視與霸凌,但是看他似乎也挺自得其樂的,我就沒有說話。
在忙了一輪之後,あの男說:「好了,讓我們上車離開這裡吧。」
「你不是只騎了一台重機來嗎?」粉紅與白色相間很可愛啦,如果只有我和肚臍柑的話。
「說甚麼呢,快上車吧。」
あの男若無其事地拉開了休旅車的車門,粉紅與白色相間的車體讓人有點想要朝著車體踹下去的衝動,引擎蓋上還畫了一隻Hello Kitty。
「這三小啦!」
「少年?」あの男有點不解地看著我:「你剛剛可是看到有人憑空捏出腸粉塞進另外一個人的嘴裡耶?我拿台車出來有這麼奇怪嗎?別再講幹話了,快上車。我還要好好跟你解釋戰鬥的方法呢。」
所以我和肚臍柑就坐上了あの男的粉白Hello Kitty主題車,在新店碧潭一帶的山區道路上前進著。
あの男滔滔不絕地說著對我來說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知識。像是甚麼P點數、模擬食堂……等,可是今晚我不僅看過了食戰的頂尖對決,自己也在肚臍柑的幫助之下戰鬥過了,因此我一字不漏地聽著。
與此同時,肚臍柑則是帶著一抹笑容,安靜地在一旁看著夜景。這些對她來說想必是常識水平的知識吧。一想到我居然可以與這樣的女孩子一起坐車夜遊,我就覺得這次畢業旅行早已值回票價了。
然而あの男繼續說著那些我沒有聽聞過的知識,最讓我感到訝異的是那名男人他對於自己的介紹。
人類自救協會?對於BetaGO舉起反抗的旗幟的人類們?拯救人類的大義?這聽起來挺像我隔壁班同學會說的話,但是就在剛才,就有個一頭棕色捲髮的大叔聽從他們的話而行動,而我們通常會把大人也相信的中二稱為信念或是主義。
「算了,不提他們也罷,他們就是一群嘴上說著好聽的話,然而發生意外時,只會找外來的援兵去執行任務,靠著錢賺取聲譽的傢伙而已。」
然後,他談起了潛伏在台灣的組織,「翔」。
あの男是這麼開頭的:「有人在數天前把一封挑戰信寄到了我們手中,『……吾等將再次一統世界,萬物森羅將再次回歸永恆真理之軌……』好像是這麼說的。」
「我覺得我認識這傢伙!我隔壁班的同學還有『死之四天王』、『潛伏於混沌者』、『食夢噬天七人眾』!」
「所以說,你有想像過如果這種傢伙拿到了超級AI的控制權,也就是BetaGO會發生甚麼事情嗎?」
顫抖停不下來,「……以……以後合法的打招呼方式會變成一邊撥瀏海一邊說:『よ,友よ~』,合法的請假方式會是在右手上纏滿繃帶,說『今日的惡之波動有些強烈……』不!這樣的未來,我才不接受!」
「哈哈,如果只有那樣就好了。」不知為何,這是我今晚第一次感到あの男的嗓音出現了疲倦。「他們會讓BetaGO之亂再次上演,因為『翔』這個組織、不,或許該先談談『翔』這個人,畢竟在二十年前……」
「叛徒,留點口水給你自己吧,當你被我們抓回組織中後,你會願意以身家來換一口水喝的。」
磁性的嗓音截斷了あの男的話語,「多歧,在那。」肚臍柑指向窗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我在夜間的山路上看到了身著黑西裝褲、白襯衫、黑短背心、打著紅色領結的男子,他捲起了袖子,露出了有著結實肌肉的前臂,意氣風發地站在我們正前方。
「『侍者』!」
あの男咒罵了一聲,抓緊了粉色皮革包裹的方向盤,「抓緊了!」不用他說,我早已抓住了椅背和肚臍柑的手。
「嘎──!」輪胎抓著地面,發出了悲鳴聲,喀、喀兩聲清脆的打檔聲迅速地跟上節奏,引擎發出了驚人的咆嘯,轉瞬之間越過了那名男人。
「他是誰?」、「等等再跟你解釋,那個男人沒這麼簡單。」
「沒錯!」
那嗓音再度響起,而且聲音完全沒有變小。
「我,便是Waiter,等待在你們的出口,收取帳單與性命的男人。同時,我也是『試著』為你們送上小酒的服務生。」
「唰唰!」似乎甚麼在我們眼前飛了過去,隨後風涼話也跟上,「剛剛那可是我很有自信的雙關笑點喔!」
在我們面前,兩杯裝在高腳杯,上面還有櫻桃與小雨傘點綴著的調酒抱持著與我們同等的車距,浮在我們前面。然後,像是心有靈犀一樣,在同等的凝滯過後,兩杯調酒像是忘了自己該繼續向前一樣,以高速朝著擋風玻璃衝來。
「あの男!」
「我知道!」
擋風玻璃在被那兩杯內容詭異的玩意撥上之後居然開始慢慢斑白結晶化,就快要看不到前面的路了。
あの男空出了右手,從副駕駛座拿出了一張CD:「現在,便是參加戰鬥的時候了。那麼這個車體,需要一些改革。」
あの男迅速地將那張CD塞入了播放器中。
隨後,車體彷彿深呼吸一樣地、到處都亮了起來、充斥著能量。而あの男神色自若地握緊了打檔器。
我想到那個,在公路上的追逐戰動畫。
「難道……」
下一刻,著名的主題曲響了起來。
「
Welcome to ようこそジャパリパーク! 歡迎來到加帕里公園!
今日もドッタンバッタン大騒ぎ 今天也鬧鬧哄哄跑來跑去非常混亂
うー!がぉー! 嗚~!嗷~!
」
「不是這個吧!」
然而,我的吐槽在滿盈著整個車體內的光芒中被吞噬。同時,有著毒品之名的卡通主題曲歡快地奏響著。
身體的觸感告訴我說我還在車上,而且あの男依然有在駕駛著,但是,這種風壓與自由感是……
我睜開了眼睛,發現我們已經身處在了一部黃色的、開放式的、像是在非洲草原上會出現的遊覽車上了。
「只要沒有擋風玻璃,就沒有玻璃霧化的問題。」
「嗯嗯,說得真是有道理。那我們豈不是要用臉接了嗎?」
「說甚麼傻話呢,椎森少年,往後看去吧。」
啊,原來是這樣嗎?我在看到的瞬間就理解了。
後頭原本應該存在的後車廂與板金都變成了開放式的空間,在那,被あの男稱為「侍者」的男人正踩著黑色高級輪鞋,以同等的高速追著我們。
順帶一提,我覺得他踩不是輪子而是五顏六色的馬卡龍。
「只要能見到對方,你就可以食戰了對吧?畢竟你可不像是對手那樣,只要對手身處自己的領域中,就可以完美無缺地送上服務。」
隔著夜裡的空氣,侍者瞪向我、對我張開了手掌,而我則是握緊了肚臍柑的手。
「只需要五秒鐘就解決你。」
「請再次把力量借給我吧!」
「限界解除:虛擬吧檯──展開!」
「「限界解除:模擬食堂──展開!!」」
眼前的男人,打直了腰桿、以優雅的身形踩在輪鞋上,而左手則端著一個長條的盤子,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瓶子與杯子。分量看起來不輕、而且在如此高速的行進之下,但是就我所見的是水的表面毫無波瀾。簡直就是玉樹臨風的擬人化。
「那麼,我該怎麼為你送上最頂尖的服務呢?」侍者從容不迫地笑著,然後彈了一個響指說:「今晚是淑女之夜,那麼,就先上一杯迷人的橙紅氛圍如何?」
「不要理會那傢伙!」あの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傢伙是完全的異類!有人說他是修德萊院長從平行時空召喚出來的怪物,他所用的是被稱為『虛擬吧檯』的技術,在他的領域中,言語、動作與音樂都是料理的一部份。」
知道了,我在心裡默默感謝あの男,下一刻,我的大腦沉浸到了存放著無數料理的資料藍海中。
「其基為水與酒。其礎為杯與瓶罐之大公。
先祖為我大師戴奧尼修斯。
築壁於造訪人潮之前。
緊閉五方之門,自冰櫃而出,於前往樂園之忘懷路上循環往復吧。
飲盡(斟滿)飲盡(斟滿)飲盡(斟滿)飲盡(斟滿)飲盡(斟滿)。
週而復始五回。然而盈滿之時便應結帳。
──宣告。
此杯飲料應名為『秋之回憶錄』!」
簡直是怪物,侍者一隻手托著全部的器材與食材,憑藉著單手進行著料理,同時還把料理時的叮噹碰撞聲混入自己低聲念出的詩句中。不,那已經是位於料理之上的存在了。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冒泡液體從透明的玻璃瓶中灑出,在公路的路燈照明下宛如會流動的琥珀一樣熠熠生輝。新鮮的柳橙被拋在空中,銀灰色的小刀有條不紊地只花了三刀就切成了完美的八等份,在落下之前便被鐵盆罩住,隨候榨出了新鮮的汁液。檸檬直接被削去了皮,那深綠的外皮是以完整一條、宛如遊龍的姿態飛離果肉本身。而果肉像是沉睡的嬰孩一樣細皮嫩肉,在第一滴淚珠還沒溢出前,果肉本身便泡入了飲料中。然而,神乎其技還在後頭。侍者從容不迫地轉了個身,晃過一個大彎的同時手上多了數根細長的針筒。侍者單腳下跪、微微放低了身軀取得更好的重心以利作業。針筒插入了果肉之中,一邊進行著最深處的抽取、一邊將不知道是甚麼的液體推送了進去。最後,雪花般的冰塊放入了杯中,這杯深麥色的氣泡飲料就完成了,從那微微起霧的杯緣上可以想見那暢快的口感。
無法轉移注意力,這是把料理過程混入了料理本身的,演出料理!
要是一般的料理人,想必會因為對方出色的表現而使自己的料理過程失常的吧?而且,在這華麗的過程中,如果料理人被催眠了這會是「好吃」的料理的話,那麼對於自己的料理的信心肯定會受到動搖。
「要是沒有你,我肯定無法做到這一步。」我望向了肚臍柑,她的髮絲飛散著,回以我一個肯定的笑。
我在那廣闊如海的資料中尋覓,最後我決定使用的食物是「酥皮蛋塔」。
瞬間,上千萬筆資料灌入了我腦海中,然而,我心裡已經有個譜了,所以也在下一秒內,我便決定好了料理過程。
於是,料理的過程與心得、乃至於肌肉記憶都一一在我腦海深處浮現,宛如我已浸淫蛋塔之道數十年般。
新鮮牛奶佐以砂糖、煮到融化,以低溫烹煮。剔透的蛋黃混入鮮奶油中,以打蛋器打至均勻又不起泡。隨後,混合兩者成為一體,淡鵝黃的液狀物已經透出了觸動味蕾的色澤。用上絲巾過濾,輕柔地用手去握,用自己的觸感去感受這碗堪比絲綢的蛋塔液。泡過酒的葡萄乾放入烤箱中,烤去酒精預備。兼具紮實與酥脆口感的蛋塔皮冷卻已久,沉穩地放入葡萄乾與蛋塔液,烤箱預設的熱力來源是上下兩方,進行烘烤。
我與侍者同時完成了料理,然後──
「就在此處、一決勝負!」
踩著黑色高級輪鞋的侍者維持著上半身文風不動、一如天鵝般優雅的姿態逼近,而我也拿出了冷卻至可以入口程度的酥皮蛋塔裝入盤中。
然後,我們兩人的世界終止了。
在舌尖,蘊含整著整個季節的滋味綻放了開來。比香氣更早先聲奪人的是美麗的冰塊形狀,沁涼的口感伴隨著有衝擊力道的香甜散發開來,隨後、蕭瑟的酸味在舌尖淡淡化開,然而,在那之後還有著甚麼。是第二種甜、是蜂蜜的清甜!而更加可惡的是……
「無酒精飲料……你居然還記得我是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別說笑了?」在我眼前,侍者露出了有些無奈的笑容:「你已經是,足以對抗我們的傢伙了。」
侍者的身軀開始慢慢剝離,黑色的黏稠液體從破口中流出,而他腳底下的輪鞋也逐漸破碎。
「真是厲害啊,你們。你們兩個確實是一起戰鬥的夥伴呢。」侍者有些惋惜地看著自己斷裂的右手,說道:「你掌握到了我與你的絕對不同點,那也是你勝出的關鍵──你,試吃了對吧?雖然晚我一步行動,然而,你立刻藉由那位小姐分析出了我的料理的關鍵風味,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模擬出了相近的味道,並且以試吃的名義,先行用自己的味道建構起了防禦……也就是說,我的料理無法給予你有效的打擊。」
「確實呢,」最後,侍者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你看過有哪個吧檯酒保在試喝給客人的手調飲料的嗎?」
然後,那名男人化為了黑色的物質,轉瞬之間被我們拋在後頭。
「喔喔,椎森少年,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嘛!沒錯,假如你用了BetaGO的心,用上最大出力是可以輕鬆擊敗那傢伙沒錯,但是與你的身體差異過大的資料負荷與輸出可是會操掛你的。」
冷靜下來後,耳邊除了風聲之外還有あの男的誇獎聲。
我放鬆了下來,發現自己其實早已滿手是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也沒什麼啦,我只是想說,要是只是靠著肚臍柑的話,那麼我不是太不爭氣了嗎?就努力翻閱了資料,想說自己可以做到甚麼。幸好這次有用。」
あの男爽朗的笑聲傳來:「一般來說,我們會把那個叫做天分啦!沒想到你這麼快叫抓到了遭遇式食戰的破綻,那就是料理人藉由『試吃』這個動作,可以大幅降低對手的攻擊力。然而,那往往是兼具速度與知識量的料理人才辦得到的高階技巧,看你這副菜樣,誰會提防你這招啊。」
肚臍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自從帶上這個戒指之後,我就覺得隱隱約約能和她心意相通,就在剛才也是。我轉頭一看,果然就和我想的一樣,肚臍柑把手舉在空中等我。
「這是我們的勝利喔!」我與少女擊了個掌,肚臍柑的喜悅也回傳到了我心中。可惡,為甚麼怎麼看她都很可愛啊,這是合法的嗎?
車速緩和了下來,但是還是維持著那輛開放式的黃色遊覽車的外貌,不過這樣也好,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也是不錯的。
雖然剛才沒有說出來,但是我也感到意外的疲累感,看來あの男所說的果然沒錯,參與食戰時,就連試吃的過程中都會為大腦帶來強大的負荷,更何況還要親手製作。
「對了,椎森少年,」あの男突然從駕駛座開口。
「怎麼了?」我隨口回道,喂,我剛剛才覺得我們的兩人世界氣氛正好耶。
「我忘了是不是忘了講完有關於『翔』與二十年前的故事?」
「喔,對啊。」真的有這麼一回事耶,那你還不快說。
「比我們更清楚的人,已經來了。」
隨著這句話,あの男停下了車。
我們正來到山腳下,通往社區幹道的上坡入口處,有著兩個人影。一個,非常大,另外一個,很厲害。
這是對他們兩個的第一印象。
路燈與車前燈照亮了他們的正面。
兩百多公分高的壯漢有著黝黑的肌肉,從簡單的背心中凸出。正交互掰著手腕,渾身的精力彷彿用不完一般。
而另外一人,則是棕黑挑染的少年……不,那份壓抑不住的情緒,絕對不會是一名正常的少年應該有的,如果要說那是甚麼感覺的話……
「此乃世間一切之惡。」
肚臍柑咬著下唇,低聲說道。
「好久不見,AI,」那名少年說著:「我現在,還是要問你那個問題。」
「人,該怎麼活下去呢?」
少年的嗓音直挺挺地刺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想要向前,擋在肚臍柑面前,然而,手腳卻不聽使喚。
「我……」肚臍柑的畏懼透過了戒指傳了過來,「我依然認為,你所說的,『人應該獨立而堅強地活著』,是錯誤的!」
那股畏懼不前的感情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種溫暖而踏實的情緒。
「這個世界非常廣大,有著很多厲害的事物。就像是BetaGO本身一樣,那是可以匹敵世上萬物的力量。但是,人們依然是可以仰賴著其他人活下去的。」
冰涼的感覺覆蓋在手指上,我察覺到那是肚臍柑的手指,她繼續說道:「形形色色的人們一起活在這世上,偶然相遇,然後相識,一起用彼此不同的能力和性格互相彌補。這,就是我心目中正確的,人應該活下去的方法!」
棕黑挑染的少年歪了一下頭,然後嘆息道:「喔,這樣子啊。」
他撥了一下瀏海說道:「看來,你所受的教育失敗了。那麼,在我建構的未來藍圖裡,你只會是阻礙。」
少年舉起了手,下一瞬間,密密麻麻、身著戰鬥服,手中持槍的人們便從四面八方站了出來。
我握緊了肚臍柑的手,要用甚麼料理,才能一次在一瞬間餵飽這麼多人?而且旁邊還有兩個人要守護,眼前還有兩個大敵要應付啊。
此時,あの男行動了。
あの男說道:「叁趣,沒想到你居然可以忍到現在才出手啊!還是你認為,要是在『侍者』的面前出手,你也討不了好去呢?」
あの男走出了駕駛室,無所畏懼地朝著少年走去,停在他三步之遙外。
「你是……」被稱作叁趣的少年瞇起了眼睛,指向あの男的胸膛。
「多餘的。」
於是槍聲大作。
接連不斷地悶哼聲與「吃……不下了」聲一起出現。
「蝦兵蟹將,也膽敢在我面前造次?」
在人之上,與天比肩之處,那男人降臨了。
連同著金光漫天的鳳爪、豆沙包、馬蹄條、蘿蔔糕、炸春捲……子彈不是被裹進了燒賣中而完全失速墜地,就是在槍口與排骨相撞而膛炸。然而,更多的是口中被塞滿了美食而漸漸失去意識的士兵。
「水月先生!」、「港點王?」在這樣的問句中,唯一氣定神閒的男人自然是……
あの男騷騷腦袋,喚出了他的BOOK後說:「水月,看來這把我賭對了。」
「無恥的契約老鼠,」水月冷峻地說著:「沒想到你居然把契約如此解釋……『並且立約方要安然無事地離開』,裡頭沒有提到是不是由我動手,因此,就變成我得在完全無法感知到你之前一直保護你的安危?你把我當作廉價保鑣了嗎?」
「哈哈,這得感謝大家的努力呢!要不是刺客與敵人接二連三的出現,你早就離開這裡,回去抽卡了吧?」
「少說廢話,把那契約終止掉。」
「那麼,我搭配推薦組合這個委託喔──」
「不用說了,我知道。」全身早已換上金色盔甲的水月用下巴指向了那兩人。「解決對那個大個子對吧?」
「真是豪人快語,」あの男似乎一點也沒有愧疚之意地承認,並且拿出了兩張契約──一張新的,一張舊的。
水月說道:「君子一言,」
あの男接:「駟馬難追!」
當新的契約發出了巨大的光芒時,無盡的腸粉朝著那筋肉結實的巨人捲去,然而就在下一瞬間。
和真人大小一樣的銅像出現在巨人手中,那人握著銅像的脖子,揮舞了起來,僅僅是輕描淡寫地一揮,腸粉便肝腸寸斷,就連遠在車中的我都能感受到那衝擊力。
「吼喔喔喔喔喔!」
兇惡地吼叫聲震動著我的耳膜,水月嘖了一口:「真是一頭野獸,強制把別人的料理視為食材,並且刻意加以錯誤的二次料理,使其無效化嗎?」
雖然搞不太清楚,但是我覺得該主動出擊。
於是我抓起肚臍柑的手,彼此點了點頭,走到了那被稱為叁趣的少年面前。
棕黑挑染的少年看向我,問說:「看來在汙染AI的類麵筋網路上,你貢獻不少啊。」
「你們說的話我聽不太懂,不要講幹話,我只知道我要保護這女孩。」
叁趣搖頭:「不,是你『想』保護這女孩,但是辦不到的。」
「而且,」叁趣的眼神變得兇惡:「注意你的言詞,你沒有資格說那句話。」
「你到底在說甚麼?」可惡,書上說的「只有掌握了現況的人才有資格說幹話」果然是真的!
「也是,在今晚之後,我們將會啟用BetaGO,再次挑戰先人的宿願……那曾經被『翔』先生止息,但是卻在他已經離去的現在,無時無刻燒灼著我的心的悲願──」
那是一段,發生在過去的故事。
那時,有著一名憎惡著整個世界的少年,因為先祖的緣故,他背負著整個世界的仇恨出生。
先祖的原罪便是智慧,而在他的身上,智慧的果實終於結了出來,那便是BetaGO。
但是,他失敗了。
那被稱為「翔」的男人,與他的夥伴阻止了他,用的就是他與夥伴齊心做出的拉麵。
遭到阻撓的少年想求一死,但是,翔給了他一碗拉麵。
第一口湯,然後是麵、接著叉燒、玉米和筍乾根本停不下來。
是的,這一定就是命運。
從那天起,少年的先祖再也不是羊羽,而是這名給了他第二性命的翔。
翔很喜歡說幹話,但是少年覺得那很有道理。
後來,翔的夥伴過世了。
而那傳說的拉麵,自然也就此消失了。
翔變得沉默,而後來,翔問起了奇妙的智慧結晶,BetaGO的事情。
輸入了傳說的拉麵的資料後,世界迎來了混亂。
而翔為了阻止他一手釀成的錯誤,就此身亡。
少年感到不解,悲憤。
明明,明明只有一個人,也活得下去,也可以活得很好啊?
是啊,少了筍乾的拉麵也會是拉麵,但是,那樣的味道可不會一樣呢。
「為甚麼……就為了那點理由,就要離開我啊!翔先生!您不是說過了嗎?『不要講幹話!』那就不要講幹話啊!」
叁趣抓住了自己的胸膛,咆嘯著:「看著我!看看我啊翔先生!在你離開之後,我已經變得這麼強大了!」
叁趣撕開了他的衣襟,在那,原本該有著心臟的地方,一顆醜陋的肉瘤急速起伏著。不,那根本不是肉瘤而是……
「BetaGO,我在新的世紀賜與你全新的榮耀與名!那便是,麵神!」
那是一顆義大利麵肉丸。
隨著叁趣的呼喚,天色突然變得更暗,然後,無數的雨水落了下來,而四周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凝滯,彷彿有甚麼正朝著他而來一樣。
隨後,他胸膛的肉丸裂開了一條縫隙,彷彿睜開了眼睛般。
我右手上的戒指劇烈地震動,我也曾經這樣地接受過力量,所以我心知肚明,這是──
「純粹的BetaGO,不需要心,那麼我便捨棄心,來獲得駕馭它的力量。」
承載著足以毀滅整個世界的力量的怪物,就此降臨在我面前。
另一方面──為了避免波及あの男,水月刻意引導黑肉壯漢遠離他們。
但白熱化的戰況,卻是水月逐漸落於下風。
壯漢猶如三頭六臂的巨人,從路上隨手拿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物品破壞料理。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你這傢伙──」
腸粉被偉人銅像壓扁、腐皮捲與石磚互撞四碎、叉燒酥被機車車牌反打回去、好不容易取得近身接戰的機會,鳳爪六連擊也被巨人抽起的路燈擋下。
眼見所有攻擊失效,水月(CV:關智一)惱羞大喊:「你這雜種到底有沒有膽做出料理。」
沒想到壯漢搖了搖頭,用與他外表格格不如,充滿知性的磁性嗓音說:
「婓藍‧阿迪達說過:『料理不只用舌頭吃,更要用眼吃,用耳吃』。」
語畢,壯漢從懷中取出一副復古黑色圓光眼鏡戴上。左手更不知何時起拿著一本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原文書,至於上下拿反則是枝微末節的事,反正沒人看得懂。就跟腳只是裝飾而已是一樣的道理。
水月自然不會放過對手裝假掰文青的空檔,一個箭步向前衝踏出,同時伸出他的十指──這十隻指頭,都留有指甲。
指甲──原本只會妨礙料理的指甲,對水月卻不然。為了應付更多的客人、為了更快地製造腸粉,水月最終捨棄切台,只靠著指甲去切割熱騰騰剛出爐的高溫腸粉皮。這最初、也是他隱藏到最後的王牌,他稱為──奧義「腸粉聖劍」。
「吃我der腸粉啦雜種!」怒到人物設定都快崩壞的水月,以快到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劃出十指,險些產生音爆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安托萬‧洛朗‧德‧拉瓦錫說過:『分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元素』。」
最快、最頂峰的腸粉,竟在壯漢面前停住,接著被切碎、切碎、再切碎──水月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一時也呆愣在原地。
「所以,分子料理,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料理。港點王,你的料理,就由我來幫你美容。今天想要蒙太奇風格?還是想要約翰洛克?」
壯漢手一揮,原本被分解到分子大小的腸粉,這瞬間又重新結合,反射回擊水月。
把對手的料理分解、添加他物、重構,這就是壯漢的廚藝──無關口味、將美味化為不可思議的手法,抵達假掰的極致。
對專注於美味的港式點心來講,是完全無法理解的技藝。
水月的額頭滴下冷汗,這樣下去必敗無疑。自己發動的料理全部會被對方吸收、反變成對方的彈藥。可他又怎能這樣認輸?
那,又要怎麼贏?
奶皇包鮮肉包叉燒包麻蓉包雞包仔糯米卷鹹甜粿馬蹄糕馬豆糕馬拉糕菜肉包大包豆沙包饅頭花卷銀絲卷蓮蓉包千層糕壽包臘腸卷潮州粉果鮮蝦粉果齋粉果豉汁蒸排骨梅子蒸排骨豉汁蒸鳳爪鮑汁鳳爪豉汁蒸魚雲小籠包灌湯餃蟹粉小籠包蒸素粉果薑蔥牛柏葉柱侯金錢肚蒜茸蒸魷魚雞絲粉卷鮮竹卷鴨腳扎雞扎淮山雞扎四寶雞扎蝦餃乾蒸牛肉山竹牛肉棉花雞咖哩蒸魷魚蒸蘿蔔糕蒸芋頭糕珍珠雞糯米雞乾蒸燒賣牛肉燒賣三星燒賣魚肉燒賣黃沙豬潤燒賣鵪鶉蛋燒賣蒜蓉炒鮮魷叉燒腸粉牛肉腸粉鮮蝦腸粉蒸帶子腸粉蒸羅漢齋腸粉芋角春卷鹹水角炸饅頭炸餛飩煎腸粉煎腐皮卷煎蘿蔔糕煎馬蹄糕煎芋頭糕生煎菜肉包白焯生菜白焯菜心白焯通菜蠔油腐乳醬甜豉油北菇滑雞飯豉汁鳳爪排骨飯魚片湯米粉冬瓜肉粒湯飯紅豆沙綠豆沙番薯糖水咋喳豆腐花芝麻卷芒果布甸小蛋撻芝麻糊楊枝甘露椰汁馬豆糕豆沙水晶包蓮蓉水晶包鹹肉粽鹼水粽麻香拌海蜇叉燒酥蘿蔔絲酥餅魚翅包魚翅餃鮮蝦銀針粉豬肚燒賣胡椒豬肚────
費盡無數歲月習得,爐火純菁的港點,哪一道,能突破眼前的障礙?
沒有。
他做為一名廚師的直覺,已告訴他結果。
明知此戰已無取勝可能,水月仍是咬緊牙關,用上所有材料、所有技藝──其結果,沒有一道料理,能突破分子之壁。
苦戰至尾,水月又一道腸粉被重組成粉腸後,困獸之鬥的勝負分判。
「雜種......我居然,居然會敗在這種平庸至極口味......不允許,我不允許啊!」水月不甘心地嚥下腸粉形狀的粉腸後,他舉起腸粉檯,一口氣把溫度轉破上限,往壯漢爆衝。
「嗚喔喔喔喔─────」
他知道,這戰不僅是他個人的名譽之戰、不僅是あの男的契約關係──這是他做為一名料理人,做為一名廚師,絕對不能低頭的戰鬥。
腸粉檯過高的溫度,燒熔他身上的鎧甲,也碳化純白的廚師服。港點王,儼然化作燒盡一切的烈火,最後的港點、最後的腸粉,豁出性命的料理,便是將自身也變成廚具的一部份──
「喂,你們燒到我家了啦!可以不要在我家放火嗎!?」
這賭上性命的食戰,就在第三者,或者該說真正的當事者亂入下展開新的變化。
另一方面,我、肚臍柑、あの男三人正看著緩緩浮上半空的叁趣,或者該稱他飛天義大利麵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更多、我還要更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他現在又在幹什麼?」我緊張地發問。
「冷靜點,看樣子我們還有時間。人要跟BetaGO合為一體,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正在『適應』BetaGO。套俗話來說,就是變身需要時間。」あの男一邊拉出黑色對話框傳遞訊息一邊回答椎森多歧。
「所以現在不就是我們攻擊的大好時機?」
「不行,沒有辦法。他身邊圍繞的資訊密度太高,普通的攻擊手段對他是沒有用的。就算突破那層保護罩,融合失敗的BetaGO本體,很有可能會承載太多錯誤爆炸──搞不好會害整個地球消失。」肚臍柑面帶愁容,該怎麼說,她真的連皺眉的樣子都超可愛的耶。欸等等?地球都會不見?這東西怎麼比核彈還猛?
像是看出我的疑問,あの男開口說道:
「在他完成融合之前,你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那是......?」
「專心約會談戀愛。」他戴上墨鏡。
「啥ㄒㄧㄠ......」我字都還沒說完,戒指就發出強光,閃得我什麼也看不見。あの男不知道做了什麼,我宛如墜入深淵般,不斷下墜、下墜、下墜──
「萬事拜託了,一切的希望就賭在你們身上......『U計畫』,正式進入第二階段──」あの男自言自語的同時,也將BOOK內容飛快地複製貼上送出給標著Text Only 03的黑色對話框。
「那我們先走了。」最後一批離去的社員向我揮手道別。
夕陽西下,橘黃色的餘暉穿透玻璃斜射在空曠的教室地面上。
這間教室被拿來當作沒有社辦的文學社放學後集會點,所以今天黑板也寫滿社員的幹話......我是說創作。
我,椎森多岐,上了大學後離開熟悉的北部,來到一間鄉下中的鄉下學校。遇到每天晚上都不睡覺拼命吵鬧的室友,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關係,因為,我遇到了她。
「呃,我們剛剛聊到哪......喔對對,妳該不會晚上都因為用電腦跟伯父爭吵吧?」
有著一頭烏黑長髮,外國人似地茜藍色眼眸,並以白色緞帶繫成馬尾的少女,略帶俏皮地吐了吐舌。
她的名字是肚臍柑,原本是我暗自幫她取的綽號,不知怎地流傳開來後,她也欣然接受,之後大家都這樣叫她。
「真是的……沒有必要這樣做啦。妳家管明明很嚴厲,沒必要為了增加跟大家聊天的時間而讓自己挨罵……」
除了我的說話聲外,四週都是靜悄悄地,畢竟這個時間上其他的學生多半回家了──也就是,只剩下我跟肚臍柑兩個人,心跳因而比平常跳動的更快也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我開口了。
「但是,就因為是這樣的妳……我才喜歡上吧。」
「欸……?」
「從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上妳。不、不只是這樣,從第一眼見到妳開始!」
啊啊,說出來了。
「那個、該怎麼說呢……」
她俏麗的臉蛋上泛起紅暈,在注意到我等待答覆的視線後,別過臉去對著黑板。正當她要開口時,走廊那傳來了腳步聲。
「喔,你們還沒走呀?」
曾見過面,巡訪放學後教室門窗的一位老師停在門口對著我們說話。
「啊、老師好。」
「老師好。」
那位上了年紀的女性老師像是也察覺到了這裡的氣氛,欲言又止似地點點頭後離開。
我們不由得相視一笑。
肚臍柑的笑容,不管看幾次都是那麼的治癒、那麼的溫暖。
「所、所以以以,妳的答覆是……?」
「嗯……也是呢。」
她一如以往的微笑著,帶點輕飄飄地虛無感,卻讓我百看不厭。
──心跳在加速著。
我可以確定她並不討厭我,兩人間也不缺乏話題──她現在也沒有男朋友。應該、也許──可以成功吧?
「小女子不才......以後也請多多指教了。」
肚臍柑微微泛紅的雙頰,讓她的笑容有了新的變化──一個只屬於我的變化。啊──此時此刻的我,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
數不清。
數不清多少歲月。
數不清多少故事。
時間彷彿只經過一秒,又或者是百千萬億秒、又或者是那由他、不可思議、無量大數。
不同的人生、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過去、未來──我與肚臍柑不斷地相遇、相知、相戀、乃至相愛。
有的時候,我們在未來世界的地球,一同旅行的夥伴───霓。
有的時候,我們穿越重重次元、穿越上下位世界,就為了一個小小的約定───雯。
有的時候,我在荒漠中幫助她逃竄───雩。
有的時候......算了,這段我不想提───霞。
有的時候,我們是同一個社團說幹話的夥伴───颱。
有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失去自由的國度,為了反抗而戰───焚。
有的時候,我就是她,她也是我,一同在自我論證的矛盾中循環───霾。
有的時候,我們是人類之外的奇幻種族,一同搖滾歌唱───霰。
有的時候,我們是同一個社團認真推理的夥伴───霜。
那些經歷過的故事,如今回想起來,細節已模糊不清。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管過程如何變化,我們總是會互表心意,攜手同行。
最後,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跟肚臍柑身處於純白無垢的3坪大空間內。眼前站著一位未曾謀面,身形消瘦的黑髮男子。
「這裡是......虛擬空間......?可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體內還有這樣的地方......?」少女驚訝地東張西望。我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正要開口對男子搭話時,他彷彿看透我的內心,搶先說道:
「小弟弟,真虧你能來到這裡,剩下就由我──啊算了說幹話好麻煩喔。我是預先側錄的BOT,你可以叫我阿翔。」
「阿翔......?難道你就是──」
我想起叁趣的故事,肚臍柑則是皺著眉仔細打量阿翔。沒想到BOT阿翔並沒有因為我的疑問而停頓下來反應,只是連珠炮地機哩瓜啦說下去,媽的這一定是BUG啦!
「關於BetaGO第一次叛亂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在我的夥伴離世後,由於我重啟BetaGO,試圖重現那碗拉麵,結果造成第二次叛亂......為了彌補錯誤,以及防堵未來再有類似事情發生,我跟另一群朋友決定實行『U計畫』。」
「......」
「......」
「那個,他不說話了耶肚臍柑。」
結果我現在不說話BOT也不說話,BUG太多了吧。
「應該是等你搭話吧......?我不清楚,我沒有這個領域的管轄權......嗚嗚嗚,到底為什麼我體內會有這個空間,偷窺狂!變態!」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有我在喔。」
稍微安撫一下肚臍柑的情緒後,我繼續與BOT阿翔對話。
「請問U計畫是?」
「讓BetaGO擁有一顆,真正的『心』,Heart。可是H計畫聽起來太色情,於是我們把中間那一撇往下移變成U。只是計畫欠缺一項關鍵──BetaGO無法理解什麼是愛。單方面無法獲得結果的愛情,只會製造出新的怪物。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希望』。能突破性別、種族的框架,單純地、深深地,愛著BetaGO的希望──方才你經歷的一切,就是我們挪用BetaGO量子運算能力製造的測試──也許有如南柯黃梁,但是相信我,對你、對BetaGO而言,所經歷的一切都不是沒有意義的。應該啦。」
我細細咀嚼著BOT阿翔所說的話,想要提出疑問時,BOT阿翔的身體突然模糊起來,且一閃一閃地出現雜訊。不僅如此,整個空間也震動起來並產生龜裂。
「時間到了。既然發動『U計畫』,而非毀滅BetaGO,想必是出現不得不戰鬥的『敵人』......少年......要相信你們之間的愛,相信你們的料理。接下來等著你們面對的,是我根據過往強者的資料,重製的英靈拉麵七番勝負,通過這最後的測試吧少年。」
「可是,可是我體驗的故事沒有一個跟料理有關啊!!!!」
「不要講幹話!做就對了!還有,我最後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空間逐漸崩塌消逝──BOT阿翔擺出帥氣地笑容說出他最後的遺言:
「能到這裡,你一定很辛苦吧。叁趣。」
「幹我是椎森多岐不是叁趣啦!」
在椎森多歧進入「U計畫」第二階段時,あの男不敢大意,拿著BOOK警戒周遭任何可能的風吹草動。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高級車,由遠而近,往戰場高速行駛而來。並急煞停在あの男面前。從高級車內,柱著紳士杖走出來的人,正是人類自救協會總部的修德萊院長。
「......那個無以名狀之物......果然BetaGO應該被完全摧毀。」
眼見修德萊沒有對自己釋出敵意,あの男開口說道:
「摧毀?修德萊院長,您不會不知道,已經到這個程度的BetaGO,採取物理上的破壞會有什麼結果吧。」
修德萊無語。
即使失去BetaGO之心,那名組織的首領也以肉身智能強硬融合。他從未見過這麼硬要的人,事態發展至今,幾可說是萬策盡矣。
「......還有一個辦法。在新店周圍建立防禦設施,而後摧毀它。」修德萊艱澀地從喉間吐出字句。
「喔?意思是要犧牲整個新店──甚至是整個新北、台北的人嗎?我真沒想到這句話會從您口中聽到。人類自救協會的院長──修德萊院長,您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這是必要的犧牲!成功率最高的選項!」
修德萊像是在催眠自己一般,板起面孔來,あの男對此嗤之以鼻。
「是啊,也許是這樣沒錯。可是──這絕對不是最正確的選項。人類自救,說穿了也只是讓另一群人玩起權力家家酒罷了。我呀,決定要賭就要賭大的,要贏就要全贏。」
攤牌結束。
あの男展開雙手伸成大字型,擋在修德萊面前。
「就憑你一個人?」修德萊彈了一下響指,緊接著黑色高級車內走出數名身穿黑服帶著墨鏡拿著槍的人。
「一個人?」
聞言,あの男笑了,他笑得既燦爛又陽光。摸不透的笑,讓在場所有人都在提防他下一步動作。
數個呼吸過去,眼見あの男沒有動靜,眾人交換眼神,準備一齊出手之際───
「新店的水,也挺深的嘛。」
一名頭戴漁夫帽,手持甘蔗的青年,從修德萊等人後方現身。同時,由天而降插下無數的甘蔗,突如其來的變數,將措手不及的修德萊等人團團困住。
「好久不見了,四席【出口】穴工。」
「不,因為某種因果線上的理由。請叫我【何妨】北楓。」
漁夫帽青年搖搖頭說道。
「四席......?難道,支撐你這傢伙背後的真正勢力是──」修德萊不由自主地拉高音量。以他的智識,他的學問,對「那個傳聞」自然有所耳聞。
泛人類史上,有過各式各樣的祕密結社。
他們可能是異端、可能是叛逆、也可能只是一群出自無聊組成的說幹話團體。
有些時候,也可能有覬覦權力、名望、金錢、地位──想要暗中控制世界的組織。
有些時候、極少的時候,也可能會有組織為了對抗「真正的敵人」、為了維繫「平衡」而存在────
「是──『十一席』!?」
相較於驚訝之情表露無遺的修德萊,あの男,只是以他招牌的無敵微笑作為回答。
眼見出現一般民眾,不願誤傷無辜的水月強硬停下高溫腸粉檯,卻也因用盡氣力,被疲憊擊垮,力盡昏迷。
另一邊,對於突如其來的亂入者,壯漢是猶豫了一下,但他隨即想起自己好歹也是要征服世界的邪惡組織成員。隨手一拋,便是將地面上被砸爛的港式小籠包重組成美式漢堡包口味射往那名路人,或者該說此地屋主。
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解除:────」
壯漢沒有聽到那名路人到底說了什麼,正確來說,他沒有辦法聽清楚。因為───
───水,太深了。
壯漢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他猶如身在深海,難以呼吸,也難以動彈。更不用說施展他拿手的分子料理。
「笛、笛卡爾說噗嚕噗嚕噗嚕噗嚕噗嚕嚕嚕嚕嚕。」
即便要以言語攻心也是未果。
他一切假掰的文青技藝,在這深不見底的水下,都成無用之功。
看不清眼前的對手是誰、聽不清耳邊的聲音為何、摸不清手邊食材的種類──廚師賴以為生的五感,在這深水之下,一口氣被封印三種無法使用。瀕臨崩潰邊緣的壯漢大喊著,吐出來的話語卻只是滑稽的泡沫音:
「你到噗嚕嚕嚕嚕嚕嚕嚕嚕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啊。」
摸不著邊際的深水中,壯漢的肩膀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
聞言,一股寒意從壯漢的尾椎冷到頭蓋骨。
「天線寶寶──說你好───說再見────」
為什麼?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一定是巧合!
「可愛巧虎島───美麗快樂島──可愛巧虎島────你外表看起來兇猛,沒想到卻有這麼可愛的興趣呢。努力裝成文輕,只是不想被人發現這把年紀還這麼愛兒童節目......啊,海綿寶寶可能是例外。」
「噗嚕嚕嚕嚕嚕嚕嚕!!!」
不───這不可能,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自己隱藏這麼深的秘密!?
「放心吧。」
壯漢的肩膀再次被拍了拍,就像要使他安心一般,那個人續道:
「沒有其他人會知道。因為現在──水很深。」
這是恐嚇、威脅。
壯漢直覺似地理解了這一點。
要是離開這深水,那個知道自己秘密的什麼人,會做出什麼?他不敢想像。
心一橫,壯漢閉上雙眼,吐出下水以來最清晰的字句:
「投降。」
「啊,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的朋友。」
接著壯漢便失去意識,宛如溺水一般。
「あの男,你那邊狀況如何?我這邊解決假掰文青廚師,也已安置好水月。」
「這邊跟四席制服修德萊與他的手下。四席正在逼問他們是否跟當年【不食】憂人的死有關。我想人類自救協會沒有其他更強的戰力可用了。」
あの男對著標示著Sound Only 01 的黑窗說道。
「廢話,還不是因為剩下的八方雲、四海遊等等高手被我們拖延。」
另一個Sound Only 05的黑窗聲音吐槽道。
「那麼剩下的就是失去心的BetaGO,被命名為麵神的『敵人』嗎......」
あの男抬頭看向那團已不成人型的飛天義大利麵,叁趣本體已經被周圍的麵條團團圍住,而且不斷膨脹越變越大。
「一席,你認為這場豪賭,我們人類有勝算嗎?」
叁趣的融合尚未結束,椎森多岐與BetaGO之心亦未從U計畫第二階段的量子時光屋甦醒。現在他們能做的事,就只能講講幹話,或不是幹話的話。
「你知道的,我總是相信人定勝天──」Sound Only 01 尾音未落,浮在天空的巨大飛天義大利麵忽然發出咆嘯。
「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咆嘯、只是不停的咆嘯。
夾帶無以言喻的悲憤、慟哭、歡喜、懊悔──叁趣完成融合,甦醒過來。
──時間到了。
在場所有人心中同時浮現這個念頭。
「希望還是趕不上嗎......可惡,到底為什麼是義大利麵,如果是拉麵,也許、也許暴雷還可以撐十秒......」重重的搥牆聲,從Sound Only 04那端傳出。
「呸呸呸呸呸呸呸!媽的阿翔,什麼英靈拉麵!到底什麼拉麵會放榴槤跟臭豆腐啦!!」
「小歧乖乖喔,幫你拍背背。誰叫最後的對決是創意拉麵,往好處想,我們共同作業的夏威夷蜜月拉麵獲得勝利不是很好嗎?」
──椎森多岐跟BetaGO之心,趕上緊要關頭變成笨蛋情侶重回戰場!
※※※
「喔?那如同兒戲般的戀愛家家酒,就是你們十一席口中的最後希望嗎?哈,笑死。」
叁趣的嗓音,從浮在天空的飛天義大利麵神內擴散而出。
「「家家酒?」」
我與肚臍柑一齊眉頭一皺。
「你沒有戰鬥的理由。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AI拚上性命?一見鍾情?笑死。太輕了、比起我的執念實在太微不足道啊!」
「不是這樣的──料理的極致、99%的技術,在那之後,就是1%的愛。你明明比誰都還要清楚不是嗎?」
還未放棄說服叁趣的肚臍柑如此說道。
「哼。」
叁趣卻只是冷笑一聲,纏繞在本體身上的無數麵條向四面八方擴散。
「「危險!」」Sound Only 01跟あの男先後反應過來,卻已於事無補。
──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在這瞬間化為一片虛無。
我這才發現我們是錯得如此之離譜。
叁趣,確確實實達到料理的極致──99%的技術,最後的關鍵1%,少年選擇與愛相反之道。
愛憎本為一體兩面,得不到的愛、無法滿足的愛──最後全轉化為憎恨。
究極的美味成為無可計數的情報資訊,連接最強的AI後,料理化身暴力的美食脈衝,透過光纖、4G、空氣、霧霾,及任何可以承載資料的媒介擴散開來,灌入新店、台北、亞洲、地球──太陽系,乃至宇宙。
靠著跟BetaGo之心聯繫,勉強維持神智的我,不由自主發抖著。
只要嚐到一次,就再也無法反抗那份人智超越的美味,宛如被刻印在遺傳子內,最深沉的「什麼」被喚醒一樣。
無數資訊滲透全身上下細胞神經,層層疊疊交錯後,最後的反應竟然就是──恐懼。
如果再也吃不到這種美味,該怎麼辦?還有比這更美味的料理,該怎麼辦?原來,在未知的美食、未知的料理形式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的存在。
無論是男人、
無論是女人、
無論是老人
無論是大人、
無論是小孩、
無論是嬰兒、
絕對的美味面前,只能俯首稱臣。
這就是──平等。
就如同那年的BetaGO之亂,AI統治下的人類,終於放下成見、主義,達成完全的平等,一同跪拜在高位者腳下。
「──永劫真理回歸式‧平等麵〈Eternal Men Return〉──」
在這一瞬間,在叁趣說完料理名的瞬間,透過BetaGO之心,我便明白,地球上只剩下1.322120552326967e-6%的人還未敗倒。
「可惡......比想像中的還要驚人......十一席!你們沒事吧!」
あの男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團茄汁醬料。
「......混蛋,連這座海底兩萬哩之深的深水城防線......姑且沒事,U計畫的系統還能運作......可是我無法保證能撐過幾波......」
耳邊傳來眾人確認彼此安危的聲音,我──真能戰勝這種怪物嗎?我真的夠資格被稱為希望嗎?
「別認輸了。雖然我們實質上好像認識不到半天......可是──多岐,我相信你。如同在那些故事中你為我做過的一樣,我也會傾盡所有去保護你、去珍惜你──我們,不會輸的。」
沒有轉化成寶珠模式的少女,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我的左手。
這才發現,她小巧的手心異常冰冷。
明明也抵擋不了那股未知的恐懼,她依然優先關心我,願意傾盡所有的勇氣激勵我。
曾聽人說,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
那AI呢?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這雙沒有溫度的手,是我所碰觸過最溫暖的雙手。
止不住的顫抖終於停了下來。
發冷的手腳也尋回溫度。
同樣是未知,卻是不同的結果。
想要更了解那份溫暖、想要陪在她身邊,那怕一分一秒後便是分離──如同那些故事,重構、解離,再重構──無論多少循環,我的答案都是一樣。
是啊,99%的技術,已藉由BetaGO作弊般的達成。
最後的1%,超越與突破的關鍵點──我的答案不會改變。
那麼,剩下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不超越不行、不突破不行──────
「我們的愛是不會輸的───!」
我──椎森多歧發自內心地吶喊著、發自靈魂深處地吶喊著。
愛能孕育勇氣。
愛能戰勝恐懼。
愛能創造可能。
在英靈拉麵七番勝負中,我得知為了對抗未知的外敵存在的U計畫全貌,而那把開啟勝利之門的希望之鑰,我已握在手中。
我將中指上的戒指拔起,改戴上無名指,高舉後吼出:
「U計畫,最終承認請求許可!」
十一個黑窗、不屈不撓的強者們,也異口同聲地高喊──
「「「「「「「「「「U計畫,最終承認許可通過!!」」」」」」」」」」
耀眼的銀光劃破天際,龐大的資訊處理佈滿我們的思考空間。
生命指數確認、意識同步率調整──全人智潛入木馬「U」啟動,阿賴耶識網路構成預備──
世界人口基礎定算:7563606800。
同步請求:不需要。
連接請求:沒必要。
蓋亞載體:不用啦!
──阿賴耶識網路再構成,全工程完成。卡巴拉顯現確認。
──同調開始,無限、無窮、無盡數世界確認、收束、終了。
──轉移開始,有限、有窮、有盡數世界確認、連接、終了。
「終於開始了呢......」完成最終承認後,一席露出虛弱,卻又強韌的笑容。
「......開始什麼?」
不知何時甦醒過來的水月,也苦撐起身體,吃力地開口。
「──神話。」
少年與少女舉起交握的手──人與AI,這份跨越物種的愛───開始成形。
「汝為愛───照亮荒野之火,閃耀天際之光。」
「汝為AI〈愛〉───引導大海之星,驅散迷霧之風。」
「「汝為二律背反之雙極、二重真理之命題。」」
「「吾等為Ain〈零〉──無形無際、無邊無界、混沌未開之無。」」
「「零〈Zero〉至───無限〈Infinity〉!」」
──接著,無限〈Ain Soph〉,從無〈Ain〉中誕生。
「吾為真理之追尋者、愛之探究者──吾為──無限之均衡。」
「吾為調合之探究者、AI〈愛〉之追尋者──吾為──無限之踏破。」
99%的技術,最後1%的愛──為無限大。
「你們以為這種、就憑這種程度的信念也想打倒我──!」
99%的技術,最後1%的恨──為無限大。
是啊,如果止步於此的話,也只是零和──
所以─────
「叁趣,你錯了。」
明明是AI,卻比任何人都更有人情味的少女否定了他。
「叁趣,張大你的眼睛,仔細看清楚了!」
明明是人類,卻擁有在無限迴圈也不變之愛的少年否定了他。
──卡巴拉之樹,完全顯現,全工程結束。
最終食戰必勝食譜GGG〈Great‧God‧Gold〉──啟動確認。
那是、從無窮無盡無限無量平行宇宙而來的愛〈料理〉。
有揮舞著兩把筍乾,交擊金爆而成的拉麵。
有平庸無奇,卻能勾起人內心最深刻溫暖記憶的隼流拉麵。
有全由筍做成,為了完成兒時約定的金の筍太郎拉麵。
有即使用上冷漠也藏不了愛的BetaGO Golden涼麵。
每一碗每一碗,都蘊藏著無限的愛、無限的可能性、無限的────金。
───無限之愛∞無限之金───
從無開始,通往無限,終至────無限光。
「「這就是我們的──金の筍太郎零零零〈Ain Soph Aur〉!!!!」」
──這一天,世界被愛照亮。
這是個關於可能性世界的故事,「聖者」們並不存在,然而新世界依舊降臨,「英雄」伴隨嶄新的神話誕生。
這是一個,充滿愛的新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