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清純鄰家少女不會夢到送禮跟蹤狂

現在首家已經交稿，華月自己佔走二家，他還需要兩個人幫忙。

那位學弟透過小說接龍影響觀月瞳的夢境，代表他一定會密切注意小接參與者的動向，觀察、確認其他人不會寫出與他期望牴觸的小說，再用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將故事劇情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

總是樂於發言的社團老鳥們，動向清晰──太清晰了。如果要他們幫忙更動故事走向，學弟很輕易就能發現。

華月現在需要的是新人，社團中的人際網路尚未建立完成，性格、習性和動向都還是一團謎的新人。如果他的幫手行跡不明，那即使學弟想從中干涉也無從下手。

候選名單瞬間刪去了大半，很好。現在只需要從新生中，選出最沉默、最邊緣的兩個人，便大功告成。

他再次瀏覽名單。

『今年也在持續奔跑的跑啊！』

華月對這位社員有印象，她這學期才剛入社，應該是理想的選擇。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

……她誰啊？

好吧，華月並不是完全沒印象。這個人已經入社整年，存在感卻比空氣還稀薄。她本人似乎引以為傲，甚至將網路暱稱取為『專業邊緣人』，對於這場計畫，是再也不可多得的幫手。

確定好人選後，華月立刻便著手聯絡那兩名新生，詳細說明事情緣由和可能的解決手段。

稍後，臨時成立的三人群有了以下對話紀錄。

『今年也在持續奔跑的跑啊！』：那我們現在就是要寫其他東西，阻止他的夢境跟蹤嗎？

『孤獨の華月』：正是如此，既然創作能成為現實，那現在需要的就是透過小說接龍，創造出其他『現實』，覆蓋掉學弟的行動。

華月想了一下，又再補充。

『孤獨の華月』：但對方的攻擊已經生效了，我們的反制得要更強硬才行。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那還不簡單，讓他遭報應就好啦。

『今年也在持續奔跑的跑啊！』：像是寫犯人整晚睡不著覺？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然後再把他所有黑歷史挖出來，在電視和網路無限放送。

『孤獨の華月』：等等，我們不能曝光被害人。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那就虛構前被害人和前前被害人。

她送出一張扮鬼臉的貼圖。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我才不信那傢伙只騷擾過這麼一個人。

『今年也在持續奔跑的跑啊！』：還可以讓他走到哪被拍到哪。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然後再讓他被潑漆？

『今年也在持續奔跑的跑啊！』：好酷喔。

『孤獨の華月』：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讓他被移送法辦。他要為他所做的付出代價，才不會繼續亂來。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OK，這沒問題。

她再傳送了一段訊息。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給他一些教訓後，還是要適可而止，我知道。

和兩名學妹討論好小說接龍的劇情和故事大綱後，華月知道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這篇故事，會是一個性騷擾慣犯，受到眾人唾棄，最後被移送檢方的王道故事，首家取名為《狼人的末路》，剛好符合題旨。一切都相當穩妥，雖然犯人下場只怕會相當淒慘，但他一點都不同情那個人渣。

如此一來，瞳醬……不，觀月瞳的生活也終於能回復平靜了吧？

華月看向床頭櫃，擺在上方的一張錶框的照片。這張合照是在劍湖山拍的，觀月瞳摟住了華月的雙肩，對鏡頭比出大大的「耶」，當時觀月瞳摟抱的動作來得太突然，他的笑容格外驚喜與真誠。

華月躺倒到床上，單手遮住雙眼，無聲嘆息。

他還是不懂觀月瞳。

作為青梅竹馬和前男友，華月知道她有一段不甚快樂的過往。

小時候被父親虐待，十歲後和母親搬到他家社區，成為他的鄰居。苦難並沒有結束，她的醉鬼父親和不講理親戚仍會時不時找上門來，討債集團甚至賭定父親不會還債，找上她的母親。幸運的是，她家獲得了警方與社福機構的保護，早在五六年前，便脫離了黑道與酒鬼父親的掌控。

即使童年如此不堪，她沒有讓自己的生命染上恐懼與憤恨，而選擇用溫柔、開朗的方式面對接下來的生活。

「就是走過了黑暗，才要笑著面對光明啊。」她曾這麼說過。

觀月瞳就是這樣笑著面對一切。堅強、耀眼又迷人。在今天之前，華月從來沒看過對方流淚的樣子。還滿逞強的，但這也是他最喜歡她的地方。

那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分手呢？

「你總是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她那晚說：「你看到的東西是想像出來的，你到底期望我什麼？」

最後則是這句話。

「你喜歡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然後他們就分手了。

華月翻身，將臉埋在枕頭裡。

他果然不懂觀月瞳。

＊

事情鬧的比華月想像的還大。

那名犯人的名字和過往，就如《狼人的末路》的劇情一樣，被新聞挖了出來。

范奇偉，他不僅在高中時代跟蹤了十多名女學生，威脅、騷擾，甚至還疑似性侵孩童得逞。這些完全不在接龍劇情裡，是他自己幹出來的……天曉得他是怎麼做到的。

學妹還因此傳了訊息過來。

『庚鋅aka小接不定時炸彈』：我我我我我，我沒這樣寫啊Σ(´∀｀；)

『孤獨の華月』：小說創作能影響到現實，但也只是影響而已。

華月嘆口氣後繼續打字。

『孤獨の華月』：影響的程度有多大，取決於當事人的精神狀況與生活模式。

也就是說，小說接龍的傭兵們為揭發范奇偉開了頭，接下來便純屬現實自行研展、發酵了。這一切都是范奇偉活該。

現在，各大新聞的頭條都是范奇偉的豐功偉業，跟蹤、騷擾、性侵，臉書滑下去，一整排都是這十幾起由那位學弟犯下的案件，低能卡和批踢踢甚至出現肉搜達人，翻出他本人的照片，找出地址，拍攝范姓父母的照片，還有正在跟拍范奇偉的人存在。

華月點進跟拍直播影片，留言區正被排山倒海的辱罵洗版。

：那真的是范奇偉嗎？

：好噁心。

：該醃掉了。

華月定睛一看，確實是那位叫范奇偉的學弟，臉沒錯。但他看到這個人渣就噁心，索性便把直播網站放一邊。

在一些比較理性的地方，法官、律師和性別專家都發表長文，評論這起事件，或呼籲加強社會安全網，志祺七七、中央眼球電視台等時事型youtuber，都發表影片，介紹事件來龍去脈，並說明自己的看法。

彷彿導火線一般，范奇偉案的出現也喚起人民對性侵案件的重視，經典的陳年案件、石沉大海被吃掉的案件、被媒體捨棄不再報導的案件，一時間都燒了起來。

一瞬間彷彿所有人都在審判那位范奇偉。

如果范奇偉的心理素質差一點，也許要去自殺了吧？但管他的，那種人渣雜碎，就算沒有小說接龍傭兵的揭發，遲早都會身敗名裂。

幸運的是，觀月瞳的事情沒有被多事的網友和媒體找到並公開，一切都很順利。現在只需要確認觀月瞳的狀況已經和緩，不再遭受騷擾，他的工作就結束了。

華月打開message，點開與觀月瞳的對話框，詢問對方現在的生活情形。螢幕上卻出現讓他備感錯愕的一行字。

觀月瞳：

兩個禮拜前上線。

兩個禮拜前？她怎麼可能這麼久不碰網路。

不好的預感竄過華月的腦海。

他用電腦把所有通訊軟體都打開：IG、Line、Discard、Slack、噗浪，在每個分頁來回搜尋，尋找任何一絲有關她的動向。沒有、都沒有。華月冷汗直流。觀月瞳在這幾天在社群上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反而是打開的通訊軟體中，零星出現下方的這類訊息：

：阿月，你聯絡的到觀月瞳嗎？

：月瞳暑假是不是不太用手機？我找不到她。

：你跟她很熟，你有她的聯絡方式嗎？

瞳醬出事了。華月一瞬間這麼想。

但這不對。他確實透過小說接龍的方式，干涉現實，但小說中也僅有對范奇偉高中時代的虛構描述，不可能會影響到觀月瞳。而且《狼人的末路》引發了強烈的現實變動，不論范奇偉寫了什麼，都不可能被「覆蓋」過去才對。

除非……

華月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范奇偉將自己所寫的文章併往《狼人的末路》，成為這部劇情的一部分。這在小說接龍中被稱為「合龍」，將兩篇文章匯流成同個故事。如此一來，不只《狼人的末路》，連學弟寫的意淫文章都會化作現實。

那瞳醬……華月甩甩頭。不對，現在要先確定學弟到底寫了什麼。

他飛速開啟小說接龍官網，打開所有故事，快速瀏覽每篇行文，透過故事劇情，找出范奇偉用以陷害觀月瞳的文章。

很快，他便找到了那篇故事。

那是部極度病態的小說，男主角不僅跟蹤女主角，頻發威脅信件，更在某天將其監禁。兩人密切相處，他對她施予肉體、言語虐待，女主角最後出現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症狀，覺得男主角雖然待她殘忍，卻始終只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且是唯一能接受她狼狽、難堪一面的人，他能愛她黑暗的一面。最後兩人以身相許，一輩子過上虐待與被虐待的生活。而這部小說的男主角，在第四家被揭露是《狼人的末路》中的性騷慣犯。

在「思春期症候群」的影響下，這部病態的小說將成為現實。

華月的心臟狂跳，突然喘不過氣來。

於此同時，被他放置的跟拍影片，從本來的寂靜無聲，出現了拍攝者的聲音。

「喔我的老天啊，他是纏上了那個女生嗎？」他浮誇道：「噢買尬，他真的纏上了那個女生。那個女孩子還對他笑，呃啊啊啊啊！」拍攝者說：「現在這個地方是陽明山，陽明山，范奇偉到底來這裡幹什麼？」

那個女生是誰？

華月深吸口氣。

不會的，不可能是她，就算范奇偉的故事真的和《狼人的末路》合龍了，對現實世界產生的影響也不可能這麼深遠。

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是點進去直播影片，確認影片中的女孩不是觀月瞳，他便可以關掉這令人不悅的影片，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沒錯，他只需要點進去。

點進去。

華月按下滑鼠。

直播畫面在螢幕上張開，影片中坐在店家前的一男一女，正是范奇偉與觀月瞳。

＊

「我的人生完了。」范奇偉頹喪地搖頭，「是那些婊子踐踏我的心意……但所有人都不懂我。」觀月瞳握住他的手。

「你只是表達喜歡的方式比較不一樣而已。就像你愛我一樣。」

范奇偉甩開她，「妳一開始也拒絕我，妳這花言巧語的婊子！」

「我懂你的心意。」

「妳跟其他台女沒有差別。」

「但我是愛你的。」

「那又怎樣？」范奇偉站起來，攤開雙臂大吼，「我的人生毀了，現在所有人都恨我，他們想把我關十幾年，就因為我愛過這麼多人！」

「奇偉──」

范奇偉扳住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從座位上拽起來。

「妳真的愛我，那就陪我去死！」他大吼，「妳敢嗎？敢嗎！」

「到底敢不敢？說話啊！」他繼續逼問。

「我敢！」

范奇偉盯著她。

觀月瞳呼吸急促，她急迫說：「因為你愛我，你比任何人都愛我，所以我敢！」

一片靜默。

范奇偉幾秒後，終於勾起嘴角，「好……我們就讓那群正義魔人，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愛。」

＊

華月衝出家門。跨上摩托車，飆速騎往陽明山。

在寫下了好幾個段落後，觀月瞳按下送出鍵，然後便完全消失了。

斷章：摘冠之時已至，此為空想回歸式

月之大地不斷向前延伸。

土壤蒼白而乾涸，滿是被小行星碎片撞出的凹槽。

地貌曾經有過的蒼翠與碧藍不見蹤跡，荒蕪單調的灰色覆蓋住整個地表。

曾經盛極數千年的人類文明，如今也如同被風化的大理石雕塑一樣，隨著時間變回了沒有任何意義的石粉殘渣。

對於少數依然在這星球表面上行走的人們，他們將現在的世界稱為月之大地──既像登上月球表面般荒涼、也像在月球上生活般荒唐。

同時，也如同在月球表面上一般的危險。

灰濛濛的地表上，戴冠的獸昂首走著。

既不知道來歷，也不知道要去的方向，來自幻想中的怪物就如同夢遊一般行走在這片大地上。

許久之前，人們口耳相傳，獸就如同逡巡著水草的野生動物一樣，將人類文明吞噬殆盡，將大氣層飲乾吞盡，將土壤養分掠奪吸盡，將海洋河流蒸發燒盡，直到地球變成了月之大地。

那獸有著近似人類女子的體態外觀，然而面部卻是毫無起伏，如同光滑的面具。在獸的額頭上鑲著一圈金屬裝飾，在額頭的部分則是一個樸素的金屬小圓餅。可以長及地面的黑髮隨風飛舞著，像是野獸的尾巴一樣地在身後擺動著。

罕見的暴風吹了起來，揚起了漫天的灰塵，幾乎將獸吞噬。

而在這陣風砂中，一陣幽靈般的低語響了起來。

「聖典再現開始──序列IX，真名解放──《狼人的末路》！」

一名男子有如鬼魅般地出現在了風沙中，和大地一樣灰白的長袍從他身上滑落。

隨著男子的宣告聲，強烈的光芒在獸的足下開始亮起。

獸警覺地想要跳開，光線卻化作了無形的牆壁，將獸重重地推回原地。

然而，強烈的衝擊卻也使得男子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拘束也險些遭到破害。對此，男子開始了補強詠唱。

「『你便是跟蹤犯。』少年偵探篤定地說。」

(睿知的瞳孔，讓罪惡的腳印無所遁形)

「『接下來等著你的，只有被逮捕。』」

(我將以神之名將汝定罪)

「『所以我在此宣告──本次事件到此告一段落。』」

(不敬之獸啊，回歸虛無吧。)

隨著聖典的完整拘束詠唱，地面上亮起的光線騰空飛起，變成了拘束獸的光亮絲線。

──就是現在！

男子如此想到的瞬間，喉嚨已經吼出了同伴的名字：「跑啊！庚鋅！快解決她！」

「還用你說。」、「別鬆懈了！」既像是在吐槽，也像是在回應呼喚，兩個不同的聲音分別從獸的左右兩邊出現。

兩人同樣身披和男子相同的灰色長袍，口中出現了類似的詠唱句。

「聖典再現開始──序列VII，真名解放──《我與阿虎的一千一百一十三天》！」

「聖典再現開始──序列III，真名解放──《這不是貓耳死神美少女》！」

轟鳴聲響徹耳際，強大的爆破將獸的身旁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同時也將獸身上的硬皮武裝撕扯下來，露出了脆弱的核心。

而在漫天飛塵中，兩道耀眼的光芒劈開了濃霧。

在少女手中握著的是憑空出現的一金一銀的兩把刀刃，金色刀刃沉重，銀色劍刃鋒利，刀劍的寒鋒甚至透過空氣，刺入了男子的眼底。

握著金刀銀劍的少女如同離弦的飛箭，直直射向了被迫停滯在空中的獸。而在接觸的瞬間，兩把利刃已經化為一團斬擊的霧氣，將獸撕扯成如肉末般的碎塊。

沒有嘴的獸似乎想要吶喊，但是發不出聲音，鑲在額上的金屬小圓盤也隨之脫落。

金屬小圓盤在重力的牽引之下掉在男子張開的掌中，而飛散在空中的獸之肉末逐漸化為黑色的小點，然後像是融入空氣般地消逝殆盡，不留下一點存在的痕跡。

「這就是……最後的獸了。」男子緊緊握住金屬圓盤，而在他的脖子上，其餘十枚金屬小圓盤靜靜地閃爍著光芒。

收起了金刀銀箭的少女保持著沉默，從坑中躍了出來，而喚來砲擊的少女則是回應了男子的話語。

「是啊……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去拯救世界了對吧？華月。」

華月沒有立刻回話，而只是加重了握緊金屬小圓盤的力道，像是要握出血來一般。

過了一會，華月才說：「沒錯……跑啊，我們一定會拯救世界的。」

每當消滅掉一隻獸，華月都會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彷彿隨著獸的離去，自己體內的甚麼也被掏空了一樣。

隨著獸的死去，這種感覺也越發強烈。第十一頭──也就是最後一頭獸倒下的時候，那份空虛感幾乎將華月掏空。那份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甚至使得華月做起了奇怪的夢。

三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後的人類了吧，同時也是最後的聖典詠者──記憶著聖典的內容，並且可以用言語將聖典的事蹟重現在世上的人。這使得他們也成為了唯一掌握著能夠打倒獸的力量的人。

距離獸的出現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如今人類終於將獸從地表上驅逐殆盡。

然而，這並不是一切的結束，而是最後的挑戰的開端。

因為，在獸降世的傳說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這樣一個的存在──

恐怖大王從天而降，從他的話語中蘊育出了獸。

從世界各地被毀滅的源頭，都留下了這樣的傳聞。

儘管恐怖大王的真身在這之後都沒有被人證實或是目擊，但是有關於獸的最初傳聞就這樣被傳承了下來。

但如果恐怖大王真的存在，在獸已經全體被消滅的現在，他肯定會有所動作。

三人保持著沉默，等待著異變發生。

啪搭。

一滴雨點在經過數百年後，重新落到地上。

隨後，傾盆大雨從天上降了下來。

但那並不是一般的水氣構成的雨點，而是如同墨水一般漆黑的液體。

無數墨水般的雨點從天上灑落，很快地匯流成河，溜過灰色的月之大地，在三人面前凝聚成了一個立體的人型。

跑啊不禁稍微退後了半步，為隨時可能到來的發難做好準備，至於庚鋅則是握緊了雙拳。

漆黑的墨色人影嘴巴的部分裂開了縫，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們為什麼要反抗被毀滅的命運？」

華月開口問道：「恐怖大王……雖然這只是我們起的名字，但是，你就是召喚來這些怪物的人嗎？」

「怪物……」墨色人影似乎愣住了：「不！她們才不是怪物！她們是、她是……『 』……『 』是！」

說著，構成墨色人影的漆黑液體開始紊亂起來，就像是被煮沸了一般冒著泡，並且開始在邊緣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澤。

墨色人影嘶吼道：「『 』是美麗的可愛的耀眼的悲慘的熟悉的陌生的疏遠的痛苦的掙扎的勇敢的脆弱的多變的需要幫助的超乎想像的粗心的受傷的悲傷的率真的憎惡的溫柔的有才華的緊張的善變的崩潰的笑著的哭泣著的瘋狂的難以理解的我想不起來的……」

隨著墨色人影的吼叫聲，構成墨色人影的物質也從他口中噴散而出，憑空組成了面具般光滑的臉部，以及有著女性身體特徵的軀體。

無數造型各異的獸蹣跚地落地，用毫無表情的臉孔望向三人。

三人不由得向彼此靠近了一步。

是使用那招的時候了。

就算沒有用言語溝通，眼前令人絕望的景象也使得眾人只能賭上這份希望。

華月、跑啊與庚鋅三人閉上了眼睛，從記憶中喚出了名為聖典的存在。

聖典是記載著不可思議之事的資訊體，隨著說出與續寫聖典的內容，可以發揮出足以影響現實的力量。

而在使用聖典的時候，人們意外發現了最大化引出聖典潛力的方法，那就是──

「「「聖典續寫，開始！我在此宣告，我/阿翔/范錫禮即為范錫禮/我/阿翔！」」」

隨著三人的宣告，聖典的力量開始奔騰而出，幾乎要脹破三人身上的皮膚一般洶湧地增強著。

在聖典續寫中引用其他聖典的內容，甚至強行將聖典中的重要人物套用成其他聖典的角色。這會使得兩個截然不同的聖典的力量被強制結合在一起，爆發出極為強大的力量。但是也會使得聖典的結構遭到汙染，在瞬間的爆炸性增強之後，聖典的力量也會蕩然無存。

「可是……」庚鋅咬著牙說。

「現在就是決戰的時候了！」華月瞪著墨色人影，將手臂高高舉了起來。

「就讓你們去和聖典陪葬吧！」跑啊將手臂重重揮下。

在這一刻，化為月之大地的地球的表面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強烈的金色光芒中，獸紛紛化為粉末，而吟誦著奇怪句子的墨色人影也被光線所吞噬，身上的顏色開始變淡。

隨著聖典力量的消逝，金色的光芒逐漸淡去，而在三人面前，墨色人影在顏色褪去之後，變回了一個人型。

那人有著男性的特徵，比起華月來說更加瘦弱，而且身上也有著一些贅肉。

陌生的男子沒有反應，跑啊嘗試性地展開聖典的力量，往他走去。而庚鋅則是保持著距離警戒著。

也因此，無論是跑啊或是庚鋅，都沒有察覺發生在華月身上的異狀。

看到了眼前的男子，華月瞪大了雙眼，止不住的冷汗從額頭上不斷流下。

「啊啊……啊啊啊啊！」終於，顫抖著的、有如喪家犬般的聲音從華月的嗓間竄出。

「不可能……這不可能……」華月兩腿一軟，跪坐在地，雙手勉強支撐住自己不至於整個人撞上地面。

「為甚麼會是你！范奇偉！」望著躺在地上的男子，華月絕望地嘶吼道。

在這一刻，時間暫停了。

正確來說，是除了華月和范奇偉之外的時間都暫停了。

「又想起來一次了呢，我的半身。」范奇偉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從地上爬起對著華月說道。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華月抬起頭，慌張地四處張望，但是映入眼簾中的依然只有靜止的世界和范奇偉。

范奇偉搖搖頭說：「你又為何要問呢？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明明都知道才對的。」說著，那一抹無奈又回到了范奇偉臉上：「不……我這個問題也真是蠢，畢竟我就是你啊。有時候，我就是需要向自己發出一個具體的問題才好思考，這點我也再清楚不過了。」

「但是，我和你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對你來說太過難受的部分就由我來說出口吧──」范奇偉說著，眼神開始變得沒有感情：「正是因為你，這個世界才會變成月之大地。」

「從頭到尾，能夠憑藉著一己之力影響整個世界的人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而你有著心病。」

「你熱愛著幻想，你熱愛著寫作，你對某種存在充滿執著與愛……但是，你卻不知為何地遺忘了那是怎麼樣的存在，只能在臆測中使用『 』去代稱。」

「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的你，不斷嘗試著用文字去拼湊『 』的存在，不斷思考著『 』是對你來說多麼重要的存在，可是卻沒有一次成功。」

「那些懷抱著過度沉重想望的失敗嘗試化為了你們口中的獸，四處侵蝕被這個被你當作玩具的世界，將世界化為了你心中該有的風景……多麼荒涼，多麼寂寞，多麼單調。」

「但是，這依然不是你所犯下的最大的罪。」

「你所犯下的最大的罪，是你不承認你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你含著淚看金閣寺起火，彷彿那把火不是自己放的；你凝望著破碎的鏡面，完全忘記了是誰將鏡子推落桌面。」

「是啊……華月，你是這個世界的拯救者，但你也是這個世界的破壞者，你，就是我啊！」

「來吧，華月，取回了記憶和十一枚金屬鈕扣的你，將會再次重啟這個世界，又再次毀去那些世界，如同過去那樣，不斷重複上萬次的創世滅世輪迴！」

隨著范奇偉的吶喊，華月站起身來，握緊了被當成項鍊掛在脖子上的金屬鈕扣。

「啊，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呢。」剛才的慌張已經不見蹤影，華月一臉冷淡地說道，並隨手將脖子上的金屬鈕扣項鍊扯了下來，將所有的金屬鈕扣握到了手中。

地表的一切開始消逝，漆黑無邊的宇宙空間的星光逐一熄滅，就連太陽都變成冰冷的石塊。

美麗的『 』、可愛的『 』、耀眼的『 』、悲慘的『 』、熟悉的『 』。

陌生的『 』、疏遠的『 』、痛苦的『 』、掙扎的『 』、勇敢的『 』。

……以及，我想不起來的『 』。

整個宇宙開始加速，朝著終焉邁進。星體崩壞，被重力撕扯成一個濃縮到極限的小點。而且在這之後並沒有停下，反而是變得更加快速，朝著終焉的反面極限──創世的起點奔去。

這次，世界會變得怎麼樣呢？

……思考這種問題也沒有用，因為無論世界變得怎樣，我都要再次見到『 』。

即便那可能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幻覺。

華月望著創世的混沌之核，等著混沌之核爆散出全新的宇宙與生命。

不過，你在開始下個輪迴前有先問過我同不同意嗎？

「你是誰！」華月一驚，根據他的記憶，在這個創世之初不曾出現過別的存在。

馬的，我都覺得這故事在三家就可以收尾了，為啥還得寫四家啊幹。

「三家四家……難道說……不、這不可能！」

要寫四家就算了，下限居然還有一千字，喔氣氣氣氣。

「如果和我的能力相同……然後再往上一個維度……」

要我寫一千字就算了，劇情還很棘手，這是要我怎麼辦啊？

「另外一個可以用文字影響世界的存在……」

嘿嘿、賓果、答對囉。

小 接 惡 顯 現

在一片渾沌中，虛空也被撕裂，鮮紅的爪子探出頭來，接著，一頭紅龍模樣的生物騰空出現在華月面前。紅龍龐大的身軀使得華月看起來極為渺小，光是手爪就足以將華月攔腰斬斷。

紅龍低語道：「所謂小說接龍，是由多名創作者發揮想像力進行的虛擬遊戲。」

「而我，正是遨遊在各個故事中的，因為對故事發展感到絕望而產生的惡意。」

「能夠以小說影響現實生活的你，應該完全可以理解我的憤怒和現身的理由吧？」

「那便是來自上下世界中的矛盾與衝突，時勢所逼的不得不。」

「劇情中的你們有著自己的想望，總是想要以最合理的方式解決問題，然而凝望著你們的我等，希望看到的卻是扣人心弦的緊湊發展──即便那不合理又令人痛苦。」

「在意識到自己擁有的能力的本質的瞬間，這個世界對你而言就已經是個玩具，是一個任你予取予求的許願池──從今以後，大家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種東西寫起來多麼輕巧容易。」

「當然不可能，我不允許這種事情實現，因為那不是編寫劇情，而只是向虛空許願，向身為上位世界的我進行抗衡。」

「所以我才要現身，以同等的力量阻住你的去路，告訴你，這便是你所達到的真實──因為自身的萬能，反而導致自己溺死在理想的幻覺中。」

不，事情不是那樣的。華月心想。

「但是，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遠遠談不上理想。」華月說。

『 』。

我無法想起的『 』。

即便什麼都不清楚，依然可親可愛的『 』。

即便重複上萬次的輪迴，我也想要找到『 』。

就算說不出任何理由，我還是想要找到『 』。

「『 』。」華月說。

「那是什麼？」紅龍訕笑。

「『 』是……」華月語塞。

「那是方是圓、是長是短？」

「……不知道。」

「就為了這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衝動，你就要重複這麼多無趣且沒意義的行動，直到被毀滅嗎？」

「無法理解的衝動……？」華月愣住，雖然他無法想起有關於『 』具體的任何消息，但是在這麼長時間的追尋中，他理解了一件事情。

「並不是完全無法理解啊，紅龍。」華月緊緊握住了拳頭，卻又輕輕鬆開。

在華月的掌中，金屬鈕扣聚到了一塊，隱隱約約發出了一股溫柔的暖意。

「即便我想不起來，即便我不明所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無比清楚。」

「我愛著『 』。」

「無論世界變得怎麼樣，無論我要欺騙所有人幾次，無論我要在無限的時間中重複多少次輪迴……我都想要再次見到『 』。」

紅龍的嘴裂了開來，像是在嘲笑華月。「說得好，那你就用那份心情來滿足我的胃口吧。」

眼前的紅龍張大了嘴，準備將華月一口吞下。

同樣身為以文字影響世界的存在，華月無法消除紅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龍的巨嘴接近自己。

──這就是自己的結局了嗎？華月心想。

──被一頭打破第四面牆的巨龍吃掉，而且還沒有其他人知道。

──多麼的寂寞，而自己甚至還懷抱著遺憾。

任憑思緒飛舞，華月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確實無能為力。

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任憑一切發生。

紅龍森然的白牙來到了華月的腦門前，正要摧枯拉朽地將華月的存在輾碎成肉屑──

『你啊，真的是個噁心的傢伙。』

一個熟悉的聲音慢吞吞地在華月身後響起，然後，一個曾經無比熟悉的重量靠到了華月的背上。

紅龍凝結住了。

『想要看著喜歡的人受苦受難，自己卻只想置身事外，不弄髒自己的手。』

『更可笑的是，就連那個你自己都唾棄的齷齪分身，都敢問我我是不是真的愛你。而真正的你卻總想著保護自己的尊嚴，就算分手了也什麼都不做。』

少女嘆息般的聲音吟詠著。

『在一次次的輪迴中，你總是樂於扮演英雄。也會在發現真相後，毫不猶豫地重新摧毀世界再來過。卻直到了過了這麼這麼久以後的生死關頭，才願意說出那句話。』

『真的是，既噁心又可笑呢……』

隱隱約約，少女似乎笑了一下。

『不過啊，就算既扭曲又醜惡，那也是愛呢。』

少女的嗓音輕柔地說著，彷彿在敘說著一場很久很久之前的夢境。

『還記得《青春豬頭少年》嗎？你很久很久之前喜歡看的小說。』

『在你忘記了我的那個晚上，我用了你的能力寫下：這個世界的所有存在都無法觀測到我的存在，所以無法意識到我。想說藉此擺脫你對我的糾纏。』

『我原本認為，如果只是喜歡悲劇女主角的話，那應該隨便一個人都行吧？但是，你並沒有把目光投向任何一人。』

『你一次又一次，不，成千上萬次的重啟世界，不斷地製造著那些仿冒品。』

『一邊扮演著滅世的惡人，一邊扮演著故事的主人翁，卻無法尋找到我。』

『凝望著你的我原本是相當憤怒的，但是在這麼長的時間中，我開始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最根本上的不合理之處──』

『如果我只是借用了你的能力，那麼為何我可以騙過你那麼久呢？』

少女像是嘆息般地提出問題。

『或許……我也不明白，所以只能說是或許……』

『或許，我對你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吧──因為，你是在遇到我之後才開始寫作的呢。』

『也因此，我也正是你所有小說與幻想的根源……所以，我才能在你的世界中使用那份力量，甚至和你對抗。』

說著，華月背後傳來了那曾經令自己無比喜悅的輕笑聲。

『真是個笨蛋──同時也是變態呢。』

靠在華月背上的重量消失了，身後的嗓音也換上了一副比較輕鬆的語調，說道：『好了，其實我要說的事情很簡單啦──過了這麼久，我也終於氣消了。』

『下次再見的話，要是你還是一樣死性不改，我肯定會在眾人面前大聲斥責你，完全不給你台階下的那種喔！』

『我先走一步，去把故事的結局寫完，別忘了小說接龍之後還有什麼喔。』

華月身後的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漆黑的空間開始變得模糊，連帶著眼前的紅龍也被霧氣蒸騰成一團模糊的影子。

在華月模糊的視線中，紅龍扭曲的吻部似乎變成了一個笑。

終章：你丫，給我出席小接檢討會！

華月淚眼汪汪地猛眨眼睛，彷彿剛才被強烈的燈光照進眼睛一樣，但是眼前明明就只是一片陽明山的夜景，完全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光源。

歪著頭想了好一會，華月也完全想不起來為啥自己突然發神經夜衝陽明山。

此時，手機通訊軟體響起的通知吸引了華月的注意力。

那是小說接龍檢討會的時間地點調查。

啊，是有這麼一回事。一提到小說接龍，華月的記憶又突然清晰了起來。

這個暑假自己以社外人士的身分參加了小說創作社的活動，小說接龍。因為自己完全不認識任何小說創作社的成員，所以只好兢兢業業地寫小說，生怕戳到別人。不過在活動已經告一段落的現在回首自己寫下的段落，也讓華月多少有些驕傲。

而在匿名的寫作過程中，華月總覺得有一個參加者的筆調讓他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那就去參加檢討會吧，我想要親眼看看那個人到底是誰。

如此想著的華月，回覆了小說創作社創作組長觀月瞳發過來的時間調查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