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毫無徵兆。
那個瞬間,無盡的黑夜向時間與空間的角落延伸。它們吸收了光和熱,聲音和色彩,思緒和情感。在這一無所有的虛無中,東與西等價,朝與暮等價,生死亦等價。五體和五感成了徒勞,環環相扣的生理機能亦是。
我裸著上身直面嚴冬的刺骨,卻絲毫不覺寒冷。泡露天溫泉的人們總會蠻勇地萌生以肉身抵抗北風的妄想,而我不過是對此生徒勞無功心懷殷實而絕望的確信罷了。
我緩緩向百尺之下的金黃色海洋靠攏,一瞇眼,霓虹燈的波光在我的睫間溫柔地躍動——
「喂!」
陌生青年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誰會大半夜在醫院屋頂跳樓啊?」
「正是在下。」我連回頭都懶:「如果你是來說服我的,請回吧。」
「現在很冷耶,穿件衣服再走吧?」
「但是我不冷,謝謝你的關心。」
「可是我好冷耶!」
「我不冷謝謝。」
「噢。」青年一嚥口水:「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其實不想看你的裸體?」
「……我有穿褲子。」我無意識地拉了拉皮帶:「而且我沒有顧及他人感受的餘裕。」
「你知道死人的裸體很晦氣嗎?」
「跳下去就不關我事了。」
「噢。」
趁來者欲言又止,我轉身不卑不亢地注視他。那披頭散髮的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發皺的大學T領子若即若離依附在他薄青的鎖骨上。
「我沒有家人,沒欠款也沒存款,我沒對不起誰,也沒人對不起我。我之所以跳樓,只是因為活得索然無味,不想繼續和虛無戰鬥罷了……」
我將被夜風吹亂的前髮撩到耳後。耳下的裂傷正隱隱作痛。
「我不需要道德法律的丈量,更不需要任何物質心靈的誘惑——送我寶石我會丟下去,送我女人我也丟下去;就算你現在把阿里山搬來,我他媽照樣丟下去……反正今天這樓我跳定了,有什麼話儘管說。」
「啊?」青年歪頭:「跟死人辯論有什麼樂趣啊?」
「承你吉言,那我走啦。」我甩頭走向屋頂邊,雙手扶上冰冷的水泥護欄——
「——溫信河!」
被呼及本名的震驚使我不得不停下動作,佯裝鎮定地扭頭回望——
「這裡是醫院的頂樓,大約八十公尺高。」蒼白的青年一步步緩緩走近:「重力加速度9.8m/s2,如果我們用h = 4.9t2的公式粗略估計,從頂樓到地面,你這個會思考的人型肉塊變成一坨卡在柏油路碎石間的無用爛泥,只需要四秒鐘。」
「那又怎樣?」
「四秒鐘可以締造很多奇蹟喔。」青年語氣轉柔:「櫻花翩飛時和恍惚的戀人對視的四秒鐘,晨曦一筆一畫流進石碑金箔刻字的四秒鐘,夜色自窗戶滲入與屋內陰翳相連的四秒鐘……這些唯有五體五感才能感知的特殊時刻,難道無法讓你在這世界駐足嗎?」
「同理,四秒鐘也能塑成很多煉獄吧。飛彈從天頂墜落的四秒鐘,至親在焚化爐化成骨灰的四秒鐘,瀕死無望地迴光返照的四秒鐘……」
「奇蹟也好,煉獄也好,不論痛苦或快樂,對我來說都一樣珍貴。」
「很遺憾,對我來說痛苦和快樂一樣無用。」
「噢。」青年一時無言以對。「掉下去的四秒鐘夠你後悔萬千了喔。」
「退一百步說,即便我真的後悔,這也只是再次證明一切都徒勞無功而已。」
「哇,要跳樓的人果然好可怕!可怕喔可怕喔……」
「你說的沒錯。再見。」我左腳跨過護欄。
「——等等啦!你先停一下!」青年驚慌失措:「我需要你!我要你跟我一起尋找奇幻古生物!」
「奇……」思緒瞬間停擺,我面無表情地復述:「奇幻古生物?」
「對!雖然看不太出來,但我其實超有錢喔!只要你願意跟我一起找奇幻古生物,我可以給你好幾個大鐵箱的錢!給你上好的別墅住!甚至……對,遺產!我可以把我的遺產全部給你!」
「謝絕威脅利誘。而且為什麼說的好像你會比我早死一樣啊。」
「你這樣說是不在乎我死活了?沒關係啊,都沒關係啊,我不在乎啊……」
「我還真的不在乎。再見。」我讓右腳也跨過護欄,
「——真過份!冷血!無情!沒血沒淚!」青年尖聲大叫,帶鼻音衝著我氣急敗壞:「你再堅持,我只能代替你跳了!」
「不是,你跳我有什麼好處啊。」
「當然是讓你嘗嘗無關第三者甘願為你犧牲的滋味啊!」青年怨氣沖天地大罵:「你等著!等你親眼看我跳下去後,給老子生不如死地用一輩子來贖罪吧!」
「你敢就……算了。」我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再怎麼情勒我都沒用的啦。」
「哎呀,不要這樣嘛……」青年一瞬間又恢復先前陪笑的卑態,然而他似乎察覺我逐漸前挪的屁股,又再次高聲嚷嚷:「喂!你給我等一下!」
「——你已經害我錯過跳樓的黃金時段了。待會兒下去如果壓死人全算你頭上。」
「不然這樣好了,只要你不現在自殺,我就復活你死去的男朋友。」
「……你剛說的奇幻古生物叫什麼名字?」
\
青年熟門熟路把我帶進醫院附近巷內的酒吧,他揀了角落的位子,扔來菜單說請,客,隨後一頭埋進旅遊雜誌中。好吧,我姑且相信他真的很有錢。
「……總而言之,」
我一口喝乾伏特加七喜,氣泡伴隨酒氣衝上鼻頭,活著的幻覺真好。「你現在可以報上名字了吧?」
「我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不過先叫我暱稱查理吧。留給你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真不公平。」
「人生本來就不公平嘛。」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我搓著酒杯杯緣:「我看起來很像那邊的嗎?」
「很像啊。」查理事不關己地尬笑:「我覺得裸上身跳樓是男同志的傲慢。」
「……」
「沒、沒啦,是前幾天在醫院櫃臺看到你簽字,又聽到你兇巴巴地對電話另一頭吵架……」查理膽怯地蜷起身子:「不要說我啦,整層病房八成都知道你是名叫溫信河的男同志。」
「好喔。」
「不說這個,你還要點嗎?」查理指著我的空杯。
「當然。」
來回點了幾輪,我終於醉到忘記耳後的裂傷,可以談正事了。
「嗝。既然你觀察我這麼久,你就說吧——為什麼找上我?你要找的奇幻古生物又是什麼?」
「啊?對耶,差點忘了。」查理懶洋洋地放下雜誌,鄙夷地打量我:「不跳樓的你也只是普通的酒鬼嘛。」
「我是認真的。嗝。」
「我要找的奇幻古生物叫金烏。顧名思義,那是一種金色的烏鴉。」
「金烏不是太陽嗎?況且,金色的烏鴉還算烏鴉嗎?」
「說來話長。借代的用法是太陽沒錯,我說的是三足烏,中國和日本的神話都有相關記載。記錄上,金烏是太陽中的烏鴉,有三隻腳,被視為太陽的化身。但是根據奇幻古生物學家的研究,現代的金烏早就不是文字所述的形象了。」
「怎麼說?」
「奇幻古生物承載著人們的想像,世界與時俱進,人們的想像亦是。以前的人們認為金烏是太陽的化身;現在嘛,學者仍然認為牠是太陽的化身,讀過一點皮毛的人認為牠是太陽,剩下的大多數人,恐怕寧可相信牠是金色的烏鴉吧。因此,金烏也真成了金色的烏鴉。」
「想像改變型態啊,嗝。原來如此。」
「而且金色也比較潮嘛。」
「啊?」
「不瞞你說,我也是奇幻古生物學家。」查理興致勃勃:「當學界確立『想像改變型態』的理論時,我立刻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
「什麼假設?」
「我認為,奇幻古生物原先沒被賦予意義或意義不明確的設定,也會隨著時代出現解釋,從而影響型態。比如說,你覺得為什麼金烏有三隻腳?」
「為什麼?」
「因為三隻腳象徵男同志。」
「……」
「你看起來很後悔剛才沒跳樓耶。」
「沒關係,你繼續。」我面無表情點了三杯伏特加七喜。
「此外,我認為金烏亙古待在太陽中,正是金烏愛著太陽的證明!所以,我認為只要在日出時分帶著情意強烈的男同志,一定可以讓金烏現身!」
「……怎麼聽都是一廂情願的腦補。而且情意強烈的男同志這麼多,嗝,怎麼就找上我了啊……」
我的消極招致查理的一番怒斥:「說什麼傻話?為愛跳樓的男同志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你以為我很閒啊?」
「隨便你吧。」我將十幾個空酒杯排成三列,意興闌珊地向後靠:「所以?你找到金烏有什麼好處?幫助你的研究?讓你在奇幻古生物界謀得高位?」
「才沒這麼無聊咧。」查理氣惱道:「金烏可以幫你實現任何願望喔。」
「說了一大堆,用途卻很普通嘛。」酒意逼我打了個呵欠:「嗝。你想實現什麼願望?」
「啊?」查理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個願望就拿來復活你男朋友啊?」
我挑眉:「乍聽之下你拿不到任何好處啊。」
「哎呀,別老是好處左好處右的嘛,多傷感情。」
「當然要談好處,你又不是我的誰。而且照你這樣說,如果我最後沒找到金烏,我的報酬——復活男友——不就沒戲了?」
「所以你要努力找啊。」查理突然狐狸般狡猾地笑了:「你放心,期限很長的——你可以找到我死為止喔。」
「……你這騙子。嗝。」
「別這樣,我當然也會幫忙的啦。」
查理起身越過滿桌空酒杯,安慰地拍我的肩膀:
「還有,上揚語調是生存意志的展現唷。」
\
「你有機車吧?」
天色漸白。在酒吧門口,查理問道。
「有啊。怎麼了?」
「根據預報,近一週應該都是好天氣。雖說可以找到我死為止,但我還是希望能盡快解決這件事。」查理朝我咧嘴一笑:「你也不想被我糾纏太久吧。」
「說的也是。」
「今天晚上十點來這裡接我,你帶車和安全帽就好,裝備我會準備。到時候我們直接上山吧。」
我皺眉:「你不騎車?要我載你?」
「啊我就不會嘛。」查理委屈道。
「奇幻古生物學家真了不起。」
查理假裝沒聽到我的挖苦。
「對了。以防萬一,你可以把你男友的骨灰帶去。」
「什麼意思?」
「如果沒找到,至少還可以讓你男友和日出相伴?」
「——我不會帶的。」
我沉聲道:「我一定會找到金烏。」
「就等你這句話。」查理點頭,隨性揮了揮手:「我家在醫院附近,不用送了。」
我目送查理單薄的背影,那件大學T仍像便條紙一樣不緊實地掛在他身上。
\
「——我可以為你而死。」
「信河,你又這樣。」打理早餐的男人轉頭責怪道:「不要老想著把命獻給別人嘛。」
「……抱歉。」
「心情又不好了嗎?」他放下鍋鏟,一屁股坐在我身邊。
「不,只是……」
「——等等,你耳朵又裂開了。我拿個藥膏。」
咚咚的腳步聲。藥膏轉開的刮壁聲。男人撫摸耳背的感觸。
「你小時候是不是常常指月亮啊?很常被割耳朵耶。」
我還沒回應,耳背卻感受到男人的鼻息。
「——別這樣。」我別開臉:「我們又沒有交往。」
「可是我喜歡你啊。」
「……」
聽見男人的嘆息。
「我沒辦法接受你的『為我而死』,你也沒辦法接受我的『我喜歡你』……明明互相喜歡的,真是麻煩啊。」
麻煩就快把我趕出去吧。我心想。
「——不過,我會等你的。」
我回頭,迎向男人溫和的目光。
「等你不會老想著把命交給我,我們就來談個平凡的戀愛吧。到時候,你應該就願意接受我的好感,也願意對我說『我喜歡你』了吧。」
男人邊說邊揉亂我的頭髮,哈哈笑著:
「——畢竟,時間很多嘛。」
\
我睜開眼睛,與灰暗的天花板面面相覷。酒醒的昏沉使我擰緊了眉頭,我赤著腳搖搖晃晃自小冰箱開了罐牛奶,咕嚕咕嚕喝將起來。
「時間很多……我的時間是太多了。」我喃喃道。
——多到你沒辦法等我說喜歡你。
我隨手把喝乾牛奶罐扔到角落,手腳並用爬進單人床底,翻出蒙了一層灰的安全帽。
——我一定會找到金烏的……
——等我找到金烏,成功讓你復活之後……我一定會大聲說出口的。
——◼◼◼◼。
我,溫信河,目前成為了公館公園大學奇幻生命科學系研究所二年級。
====【LINE畫面】====
教授:幫我接一下小孩喔,大概四點半。
我:收到。
教授:明天研討會要用的資料我忘了整理了,今天晚上幫我弄一下。
我:好的。
教授:明天記得補充咖啡機的膠囊,我要OO牌的美式。
我:OK。
(OK加一個大大的熊爸貼圖。)
========
那次上山當然是一無所獲,說有很多時間的查理,終究還是沒有在那個禮拜就解決我們的問題,當然他那死皮賴臉的個性,只說了他大概搞錯了什麼,要我自己努力找找看,就消失在下山後我們逛的夜市人潮裡了。
我搞錯了嗎?要找到金烏,肯定不是直接環遊世界,要說現在最有辦法又有資源,不就是在搞奇幻生物研究的人嗎?只要能跟這些人學習,接觸更多資料,就能找到更多金烏的線索了,沒錯吧?都擠進這裡了,一定能得到答案的,對吧?對吧?
又搭配著google翻譯勉強看了一部份的論文,明天研討會教授要用的PPT還沒做好,說是奇幻生命科學系研究所,但地點卻在人文大樓,想看裡頭的書,人文大樓只有每天下午五點五十八分到六點開放進入,每天進入的入口要透過 Tor 從 Dcard 學店裡版看公告,進去之後還要等到明天五點五十八分到六點才能出來。
人文大樓是存在的,但世界是有不可理喻的現象的,比方說助教的工作內容與薪資比例,不管在哪裡都不合理,當然金烏也是。
「在美國有一群人真的相信只要冷凍頭部,就可以在未來復活。」我的人類系室友跟我說,要不是入學保密條約,我就跟他們說人文大樓裡一堆會講話的頭了。可是就算我詢問、套話、威脅不給他們喝珍奶,我也沒法從任何一顆頭中問出金烏的蹤跡。
查理始終沒有出現過,他到底是不是奇幻古生物學家?還是他考不上學店?我跟教授還有所上同學——沒錯,在人文大樓,你可以大概兩三個月在人文大樓見到一個能溝通的人——形容了查理的樣貌,畢竟我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沒人有印象。
我打開電腦,準備開始做PPT,手機響了,是未知的來電號碼,我接起電話,那頭的聲音就是那個害我如今困在助教地獄的元兇。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抽到宿舍了!」
這是最讓人驚訝的地方嗎?
「人生真的是不公平。」
「你是說我抽到宿舍這件事,還是你沒考上學店這件事。」
「考上,學店的事,能說是考嗎……你不要……再說了……」電話另一頭是在啜泣嗎?有這麼在意嗎?這麼在意考不上學店嗎?
「我覺得我被你騙了,自從進來這個爛學店之後,除了跟一堆頭講過話,我翻爛書也找不到金烏,還被教授當雜工,而且這裡的男生都不打扮。」
「我不知道是對GAY的刻板印象比較過份,還是對學店男的刻板印象比較過份,但我可沒要你去考學店。」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自己找到什麼線索啊。」現在的小孩都用 CANVA 做簡報了,聽說很好用,但我還是習慣用PPT,而且教授的簡報都要塞很多很多字,幹根本沒有人會去認真讀那些字。
「我覺得……是我們的角度錯了……我們終究是不相信金烏存在的。」他好像在邊吃東西邊講話的樣子。
「蛤?我相信啊,你不是說金烏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在山上搞了一堆奇怪的儀式什麼的,要加強我們相信金烏的力量?」
「不對不對,你弄反了……哈!」不知道又喝了什麼,他乾杯完繼續說道:「所謂的金烏信仰,就得要是信仰,信仰不能建立在是非題的選項裡頭。」
「你這套說法很危險喔,難道你覺得原住民都是沒有理性不懂質疑的人類嗎。」我一個慣用起手式直接打過去。
「那就不說那是信仰,可以說是一種……就說是一種瘋狂吧。」
「這跟瘋狂有什麼關係?你別想逼我重拿傅柯喔,絕不。」回想上學期的討論課,我拒絕回想。
「你知道人類沒有營養就會死吧?」
「知道啊。」
「那你知道人類沒有獲取營養還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嗎?」
「蛤?」
「沒錯。」他又叫了一杯,看來是啤酒。「就是這種程度,對我們來說,『金烏』可以被討論,可以存在或不存在,上帝也可以存在或不存在,那天召喚金烏的儀式可以是必要的,也可以是不必要的,或是剛剛好的或是不剛剛好的。這種程度,遠遠稱不上瘋狂,要瘋狂,你要能打從心裡相信一件事,並認為提出另一種講法的人是瘋子。如果有人在電視或網路上說出『人不需要攝取任何營養就可以活著』,肯定也會被當成瘋子吧。」
「那照你這麼說,這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人是相信金烏的瘋子了。」
「我想是吧。」
「所以我們沒機會找到金烏了?我可以回去跳我的樓了嗎?」
「你不要這麼沒耐性嘛。哪有像你這種人,是趕著要酸宗痛喔。我只是說這是一個可能,你也是啊,有沒有找到答案?」
「沒有。這太蠢了。我怎麼現在才發覺這整件事有多荒謬?」
「你並不是現在才發現的啦,重點是。」他又喝光一杯,嘆了一聲。「你必須要這麼相信,所以我們才會相遇。」
「誰的誠品爛句子。」
「不然你就去找人生個小孩,打小讓他相信金烏存在嘛,就跟小孩子相信聖誕老人一樣啊。」
「台灣單身男性是不能領養小孩的。」我翻了個白眼。
「那你就找人生一個嘛。不要找我喔,我不喜歡小孩。」
「你是男的。再見。」我掛斷電話。像瘋子一樣的狂熱,還是現在去申請精神療養院機構的研究計畫,看能不能讓一兩個「瘋子」相信這件事……
「我都在想什麼。」嘆了口氣,我繼續一頁一頁地完成PPT。
我是真的願意為你而死,但就算我死了,金烏也不會出現,人是不能改變自己的想像的。手機再度響起,我接起電話,還是查理。
「你說你跟人文大樓的頭都講過話了喔?」
「對,但都是一些沒什麼用的頭,超人類系又不相信偉人,所以收集來的頭亂七八糟,但可能也只有亂七八糟的人才會願意死後被收頭吧。」
「那你去過人文大樓的頂樓嗎?」
「沒,根據傳統,所有神秘建築的頂樓都一定要鎖起來,不管有沒有秘密,所以我沒去過,當然,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真是太笨了。」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人文大樓,我不賣關子,跟你說頂樓有什麼,那裡是人文大樓的中控室。」
「你也知道太多了吧,你不是考不上?」
「……你不要管嘛。反正中控室那裡其實也是交給人工智慧,不是,人頭智慧管理的,我覺得那個人頭智慧可能會有我們想要的答案。」
「你要不要直接告訴我那是誰的頭。」
「傅斯年。」
「嗯哼,所以傅斯年的頭被人文大樓拿去用了。」就這還嚇不倒我,不要小看研究生了。
「你這麼說也不太對。嗯……嗯……我應該糾正你的說法嗎?還是讓你自己發現真相?好難想喔……」
「不講就不講,當我很閒逆。」
「沒有耐性的人!那明天去人文大樓我再跟你說。你再跟我說集合地點喔。」
「你不知道集合地點嗎?」
「Dcard學店裡版只有學店生進得去……你一定要刺激我嗎!先、先這樣啦,掰。」
我根本沒那個意思。關上電腦,我伸了伸懶腰,耳朵突然又刺痛了一下,總覺得耳朵後面又裂開了。
只要能成為線索,只能能更接近你,就算死……不對,死才是最簡單的。
言鼎,我一定要找回你。
※
在一個鐵皮屋中,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只喝了兩杯啤酒便酩酊大醉,倒在撿來的破爛沙發裡,他的電話破舊、螢幕裂開,桌面的照片,是在那個叫做溫信河的男人的機車上拍得搖搖晃晃的照片,而沙發旁邊的小冰箱裡,放著一瓶試管,試管裡少許流動的血液,是與溫信河勾肩搭背時順下來的玩意。
他喃喃自語,但沒人聽得清楚內容,似乎是「救下」,還是「就這樣」。
而在旁邊的小櫃子裡,幾本不知什麼文字的書隨意疊著,而在書頁間夾著一張紙,像是海報,標題寫著:Gold Raven Academy
——金烏學院。
一棟高樓大廈裡,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黑髮少女正在捲弄她細長及腰的長髮。
少女穿著紫黑混搭的漢服,在如今的時代顯得異常罕見。其長相渾然天成,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身材凹凸有致的她看了看手上的報告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是關於溫信河的報告。
確認溫信河就是自己在找的人後,少女再次嘆了口氣。
比想像中的還要孱弱,不只如此連本該傳承的記憶和寶貝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當初自己手下最強的十金烏──伏羲。
但進行調查的昊天是不可能出錯,十金烏之間也是有共同反應的。
少女在前方比劃幾下,一道符篆化成太陽的符號後,少女啟動了通信術法:「狀況怎麼樣,他有回想起來的跡象嗎?昊天。」
「對象依然沒有覺醒的反應,若非他身上殘留著伏羲魂魄的氣味,我都懷疑找錯人了。」
「是嗎?那就請你繼續監視他,昊天。」
「明白。」
將術法關閉,西王母離開房間來到樓頂。她享受著夜晚冷冽的風迎面而來的感受,同時面無表情地站在高樓俯視著地面。
人類進展得過於迅速,這大大的超出她的預期。哪怕她輪迴無數次,也不敢相信世界竟會變成如今這般。
和數千年前相比,如今的時代已無仙人。
和她一樣透過輪迴轉世的大部分仙人們為了擺脫這一窘境,制定將曾隸屬她的十金烏全數聚集後透過陣法將天道重啟,回到萬法時代。
當然作為陣眼的金烏們則會因為被吸乾能量而死亡,不過對於那些只追求回到萬法時代的仙人們來說這是無所謂的。
西王母知道這件事後她只覺得愚蠢。
天道既已決議讓世界進入末法時代,又何必強求修仙呢。
這和逃避有什麼區別?
看著漆黑的天空,西王母的思緒想到了另一個讓她無比在意的人。
「女媧,妳到底想幹什麼。」她低聲說道。
身為金烏之主,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曾經的部下。儘管是帶頭背叛自己的其中一隻金烏也一樣。
只有她西王母才是所有金烏的歸宿,她是這麼認為並行動的。哪怕要進行無數次的輪迴為人,她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計畫,保全所有金烏。
「西王母,狀況不對,闡教那群瘋子介入了。」
聽聞昊天傳來的消息,西王母嘆了口氣:「讓我猜猜,來的人是元始、普賢還是燃燈?」
「還有一個......不可能啊!伏羲早就身死,為什麼這傢伙會長得和伏羲一樣!」
昊天驚慌的聲音讓西王母握緊了拳頭。
她腦海閃過一個可能性,而這也或許是女媧會為此背叛並讓自己投胎成男人的原因。
「盡快趕到伏羲身邊去,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是說他們想......還真是惡毒。」
「無論他們想做什麼,只要他們還沒有把伏羲掌握在手中,就都只是空談。」
「王母,我覺得闡教那些瘋子,後面除了那個人外應該還有其他人在佈局。」
「你覺得會是誰?」
「接引和準提那兩個禿驢吧?那些西方禿驢一直對我們不懷好意。」
「就算如此他們也不會直接出面的,從刪去法來看,介入的人很可能是孔宣。畢竟是西方二聖收下的狗腿子,沒道理不拿來用。」
「說到這個我又想起多寶那個渾蛋了。」
身為截教門下四大弟子,同時也是西王母十金烏之首的多寶在同為十金烏的女媧唆使下反叛截教,讓當時的截教大多數仙人身死道消。
西王母更是無奈只能率領剩餘的金烏們帶著所有闡教仙人同歸於盡。
直到現在,昊天想起這件事依然相當氣惱。
「現在說再多也沒用,昊天你先連絡所有的的金烏趕過去。我預計這會闡教的人已經將通路堵死了。」
西王母默默地從漢服中拿出了一把沒有劍刃的寶劍。
這是她愛慕者的成名武器,但經過無數輪迴後的她,別說完全發揮,光是使出幾招已是極限。
「鴻鈞,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全力保護我的金烏。哪怕要拚上一切使我身死道消。」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寶劍,西王母做好了覺悟。
「通天,希望你給我的誅仙四劍能保全伏羲。」
\
在去往人文大樓的路上,我的思緒再次回到和言鼎相處的過往時光。
『信河,你知道為什麼人會是人嗎?』
『因為是人啊?』
『才不是,是因為所謂的人是從高維度跌落到低維度,所以才被稱為人。如果反過來看那會怎樣呢?』
『會怎樣呢?』
『你真的很笨耶,也就是說只要從低維度提升到高維度,那人就不再是人,而是神或是仙之類的存在啦。』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總有一天你會懂。』
想起言鼎那略帶惡意的笑容,我浮現笑容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我還真是噁心。」
既膽小,又只顧自己,要是這種人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因為覺得噁心而選擇逃離吧。
我想著這些,打開了人文大樓頂樓的門把。
在那裡等著我的不是查理,而是一個穿著奇裝怪服的少年。
少年似乎注意到我便轉過頭來,同時我吃了一驚。
他和我有著同樣的面容。
「你好啊。」
「你誰啊!」
看著長得和我一樣的少年,我心種閃過一絲不安。
同時心中浮現一股躁動,就像是看到什麼讓人不滿的東西一樣──先稱之為黑色衝動好了。
「對喔,我還沒自我介紹。吾名王變,乃截教初始金烏之一。」
說完那個叫王變的少年擺出了像是以前看過的戰隊演員一樣的姿勢,要是背後有爆炸的話應該會更有魄力吧。
碰!
我才這麼想著,王變背後的水塔真的發生了爆炸。
「果然這樣才有魄力,你不覺得嗎?」
王變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般,他咬著指甲朝我走來。臉上也露出愉悅的笑容。
「那麼進入正題吧,就像你聽到的一樣,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金烏之一,雖然現在跟你說這些你多半也聽不懂吧。」
面對這種狀況,人類會出現第一反應是什麼?
逃跑,迎戰?
無論哪個都好,我只想盡快離開眼前這個和我有著同樣面容的少年。
「誰管你啊!」
於是我扭頭就跑,全力往反方向衝刺逃離王變。
然而王變大手一揮,大量的紅水從他袖中噴濺而出。
「寶貝·紅水陣。沐浴在血雨中死去吧。」
水像是有生命般地用不可思議的軌跡將我退路截斷,並包裹起來。
就在我想掙扎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背包在碰到後方的紅水開始分解。
「這什麼鬼東西啊!硫酸嗎?」
糟糕,再這樣下去我很快會被溶解。
言鼎......對不起,我至死都是個只會說大話的膽小鬼。
就在我束手無策準備迎接死亡的時候──一直被我珍藏的,言鼎送給我的手環發出了耀眼的金光。
「寶貝?而且這個寶貝......是誅仙四劍之一的金烏劍嗎?該死的女媧,盡做些多餘的事情!」
王變的表情看到言鼎給我的手環後發生明顯的變化。
隨後手環的光芒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沒有劍刃的寶劍。寶劍幾乎沒有重量,但是重點不在為什麼手環會突然變成寶劍。
現在該注意的點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用這東西啊!
「看來你還沒想起來怎麼使用寶貝。算了,你這冒牌貨也差不多該給我消失了。」
似乎看破我的內心,王變左手用力一捏,我感覺周圍的紅水開始不斷向內靠攏。
我著急地用王變說的那什麼金烏劍向著紅水兩側一頂,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被頂住的地方暫時沒有繼續向內收攏,但這樣下去被徹底融化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怎麼辦?是說這東西到底該怎麼用?
『信河你知道人為什麼會是人嗎?』
腦海閃過言鼎曾說過的話題。
身體像是本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一樣,我用左手握著金烏劍並對準了王變,接著就是奮力一揮。
包裹著我的紅水像是被針刺破的泡沫一般,王變也因此退了好幾步。
「居然直接將寶貝裡的法力斬斷了?這怎麼可能!」
「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嘛......嗚。」
看到王變露出吃驚的表情,我正打算開口嘲諷,卻被突如其來的疲憊感包覆。
就像過著九九六的人一樣勞累──喔不對,我都忘了自己真的在九九六助教人生。
無力的我軟倒在地上,手中的金烏劍也變回手環。
「無所謂了,反正就要結束了,你就安心上路吧。只要殺了妳,我就能完整了。到時候那些傢伙也不得不認同我的計劃。」
王變用右手抓起了我的脖子,無法呼吸的感覺讓我的意識幾近昏厥。
我拼命地想將氧氣送入肺中而不斷吸氣,卻是徒勞。我心中恐懼的情緒不斷湧現而出。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他伸出左手對著我心臟準備放出紅水時──
──王變停下了動作。
接著,王變的右手斷裂。瞬間的痛楚使他五官扭曲,並急退好幾步,我也倒在地上喘著氣。
「嘖,所以我才討厭不穩定因素。那些無能的傢伙。」
王變咒罵著眼前的人。
「讓你久等了,伏羲。」
呼吸終於順暢後,我看著將我從王變手中救出的人後吃了一驚。
那是一名讓人驚艷的美少女,不知怎地我有種懷念的感覺。就像是看到母親的孩子一樣讓人安心。
「這世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先自我介紹吧。」
隨後,美少女向企圖再攻的王變揮出兩劍。進攻路數被摸透的王變狼狽地在命中前滾了幾圈以迴避劍氣。
「吾名西王母,乃是現任截教守護者,同時也是爾等金烏的主人。」
自稱西王母的美少女露出自信笑容,將我扶起來後看了眼王變。
「果然,你就是那另一半。」
「給我閉嘴!他才是冒牌貨!我絕對要殺了他!」
「那你也得有那時間,下次再會了,王變。」
說完一道耀眼金光閃爍,閃得我睜不開眼。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王變已經消失不見,我也來到一個不知何處的深山之中。
在我昏迷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被這自稱西王母的美少女,帶到了深山老林中。我在一個神殿式的木造建築中醒來。有點像是神社,有點像是道教廟宇,但又都不是。
「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
「我不說過了嗎?傻孩子,我是西王母,截教的守護者,是爾等金烏的主人。」
周圍還圍著形形色色,高矮胖瘦不等的人士。
「他們也是金烏嗎?」
「是啊。通通都是我的孩子。」眼前這個絕世美少女作了一個自我沉溺的擁抱動作。
可是我數來數去,即使包含我自己,金烏的數目也沒有十個,這當下便讓我起了疑。
「你可以介紹給我認識認識一下他們嗎?」
西王母點頭示意,其中一格身形中等的男子走向我:
「昊天,見過伏羲大哥。」
當在場的人一一向我報過自己的名字後,我更加感到奇怪了。
西王母見我神色異常,輕聲安慰道:「你目前記憶還沒有恢復,如果覺得面生,那是自然不過。」
我使勁在我腦海中回想我在奇幻生命科學系打滾一年多,沒有少準備的九九六工時下的助教講義。
我記得維基百科上說:金烏的母親是羲和。百度百科上則說,十個金烏的名字是:椒圖、螣蛇、屭屓、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蛤蝮、睚眥、狻猊。決不是什麼伏羲、昊天之類的。
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我面前的人影開始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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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可去地靈殿,走了一遭呢。」
這熟悉又煩人的聲音?
「查……理!?」
我睜開眼睛注意到自己被綁在,病床上正在送往不在公館的公館醫院。
「先生,你醒來啦?請問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信河。溫信河。」
「好,信河先生。我們現在要把你送去醫院進行檢查……」
醫護人員睜大眼睛看著我,好像怕我隨時會不見的緊張感,但有同時耐心地向我說明我現在在救護車上,廢話,這我看也知道,但是為什麼查理也在這裡?不是只有家屬才能陪同一起上救護車嗎?
在我面前的查理的神色開始變得模糊,他的聲音說:「看來你開始 disbelieve 了。」
「李係哩共三小!?」
「溫先生、溫先生,別激動,你剛剛下來,還有點……」
醫護人員又是那種睜大眼睛看著,關心、害怕、困惑,但因為是工作,甚至志業所以盡力自己去作的那種表情。想我跟沒有心修課的大學生解釋,他們的蠢問題的時候,也是這種充滿愛心的表情。像看一個與自己活在不同世界的瘋子一樣。像是瘋子一樣……
我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言鼎、查理、西王母,
『是我們的角度錯了……我們終究是不相信金烏存在的。』
『爾等金烏的主人。』
『所以才被稱為人。如果反過來看那會怎樣呢?』
這一切,啊,頭好痛。
四秒,對,四秒。
四個字,成語都是四個字。
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成語都是四個字?而且中文字是否是有限的?俗話說:倒背如流。你們有沒有想過,倒背的意義是什麼?西王母、母王西,查理、理查,言鼎、鼎言。倒背如流,流如背倒。所有的中文文句都是能夠倒過來,再重新句讀又變成另一篇文章,所以才要倒背如流。但當然,不是所有的文句都能夠有精緻的意思,這也是為什麼,文言文倒過來念,還是文言文;但是白話文倒過來就不是白話文了。
我為什麼在想這個。你們知道人的打字速度,平均差不多是一秒兩三個字嗎?但是如果一邊思考一邊打字,平均就會下降到一秒一個字。我為什麼在想這個。因為四秒啊。四秒恰巧能夠打出四個字,也差不多能夠說出四個字。一塊玉珮掉落到地面上變成碎片的時間差不多是四秒,說出『不可思議』跟『我不相信』、『你在唬爛』,所需要花費的時間都是四秒。
我回過神來,只見醫護人員的手已經壓在我身上,甚至用拘束帶將我的手綁在柵欄上,我這才了解到病床的圍欄設計,還有如此的妙用。
很快地車子停止了晃動,車門打了開來,我的病床被從救護車移了下來,但我沒看到一個人。
「查理!?」我呼喊他的名字。查理他人呢?
而這時,又有醫護人員上見確認我的名字,但我沒有理會他們,因為我只覺得頭好痛,然後,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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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是夢嗎?查理。」
大約一個禮拜後,人文大樓蓋好了。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與查理一同站在公館大學正門前,看著已經蓋好的人文大樓,我擦了擦眼睛,「我不會是瘋了吧?」
「說說看你為什麼不相信人文大樓,只要一個禮拜就能完工呢?畢竟基本結構都蓋得差不多啦。」
「它十年來都沒有這麼有進度過,現在突然有進度,這不就像是小說接龍趕劇情那樣子嗎?」
「小說接龍?你在說什麼?我親愛的信河君。說來,我還好像沒有真的稱呼過你的名字。你也還不知道我的本名。」
「是啊。到現在我還搞不懂,為什麼你要找上我,或是說,那個自稱西王母的美少女,居然不是真的,真是太可惜了。」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真的?」
「啊?咿?因為……」
我話還沒說完,這名美少女便出現在查理的背後,說:「溫同學,恭喜你通過 qualification。」
「什麼?」
「Qualification,所謂的資格考試。通常碩士生是不用的啦。但是你們奇幻生命科學系比較機車一點,會偷偷找那些根骨筋奇、天賦異稟的學生,進行秘密資格考。好了,我們邊聊邊走去肯德基吧。」
自稱西王母的美少女把話接下去說道:「溫清河同學,您好。再次自我介紹,我是代號『西王母』的秘密考核委員。恭喜你通過了資格考試,要不要考慮碩博連讀啊?」
我感覺頭開始痛了起來,「所以,那個你們這不只是要勸我不要跳樓,還要逼我念博嗎?我還是回去跳樓好了。」
「別別別,你如果想見到言鼎,就好好念下去。」查理拉住我要往回走的手,「你一星期前不是已經去過了嗎?地靈殿。但是因為你信仰不足,就又退了回來。」
「信仰不足?」
「精確來說,是靈知信仰不足。」自稱西王母的考核委員補充道
「靈芝?可以吃嗎?」
「不能吃得那種。白話來說,就是你不夠相信發生在鼻子前面的現象。」查理在我們要過紅綠燈的時候,用他的雨傘敲了敲紅綠燈。
紅燈剛好就變成了綠燈。
說來今天沒有下雨,他為什麼有帶雨傘。
我又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原來這些懷疑都是信仰不足的表現。我不夠相信:我對眼前事物的解釋體系所勾勒的現實的證成效力。所以我就沒辦法進入,那個系統對應的世界中。
而有些事物你懷疑他不影響你進入它的場域,但是另一些屬於靈知的則不是這樣。那些屬於靈知的事物,必須要相信它的法則。一但我不相信就會被吐出來。
我們走到了肯德基樓下。
「所以我合格的理由是?」
「你待了超過六秒鐘,甚至聽完了所有人的名字,並且活著離開了地靈殿。」自稱西王母如此說道。
「這是什麼鬼評分標準?」
「理解評分標準,也是修行的一部份呢。」她在我們使用自助點餐機的時候,看向查理,示意他解釋。
查理嘆了一口氣:「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作李查理,你一樣繼續叫我查理就可以了。『西王母』她的意思是說:你相信了,理解了,然後不相信。這不只合格,還是傑出的表現。就學術研究的潛力來說。」
聽了李查理所說,我開始猶豫起來,我的附餐飲料要點紅茶,還是綠茶,要不要去冰,為什麼肯德基的檸檬紅茶,沒有檸檬片之類的問題。
靈知是很直觀的,是一種精神知識或對人類神聖本質的洞察力,從而使人類內部的神聖火花從塵世存在的限制中釋放出來。無須理解,去感受;無須相信,去感受。你所感受的直觀感受,便是……靈知(Gnosis)。
我頓時想起上課時,教授提到過關於靈知的定義。
「5289號請取餐。」
當我們拿到餐點後,查理開始跟我說︰「對了,你不是用你的兩隻眼睛看到『那些』東西,所以如果等會你的前額開始痛。就……」
「就?」
「就表示你用眼過度了!」自稱『西王母』這時候,也拿到她的餐點,從我們後面跟了上來。
「等等,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解釋。像是,你們兩個應該是真實存在的吧?」
我們找了一個桌上沒有多餘記號的位置坐了下來,因為西王母她表示不喜歡這個風格的裝飾,然後沒好氣的說:「我需要幫你重新複習一下:真實存在、臨在、現在在這,跟肉身存在的差異嗎?不要逼我要求你補考呦。」
啊。頭好痛。
「看起來你的確是用眼過度。」李查理一邊這樣說,一邊把我的飲料推過來:「你剛才點了紅茶對吧。可以稍微止痛緩解緊箍咒,就是那個孫悟空也受不了的那個。當你看太多,突破自己維度太用力的時候,就會這樣。」
西王母補充說到︰「有糖的茶,雖然可以緩解疼痛。但是比較有效的,還是練習關閉自己的第三眼,試試看 youtube 上面『第三眼治療』,不過我個人是很推薦東方的音樂啦。」
李查理白了西王母一眼,「你別聽她亂說,如果妳在這狀況聽了東方幻想鄉的音樂,只會被高音頻率把啟動位置調高的。」
「哪有?這對我都很有效啊。」
雖然我還沒見到言鼎,但我知道了,我有朝一日可以去地靈殿見他。從頂樓到地面的四秒是如此短暫而快速,但是也緩慢。
至於,我跟自稱『西王母』交換了LINE,她對於現在的碩士生的實作能力表示絕望,打算在假期中給我加強訓練,那又是後話了。起碼我現在,不再是裸身走在雪地中,卻不知道為什麼而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