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迷宮,將一隻手放在牆上,不斷沿著牆走,最後一定能夠出去。」
迷宮攻略法,聽過嗎?這是第一條。強森老頭我啊,以前對它深信不疑。怎麼說,我以前遇過的任何迷宮都能用這方法破解,這麼棒的攻略法,有什麼好懷疑的?對不對?
啊……「以前」,很好,你說到關鍵字了。嗯,你聽過梅斯(Maze)迷宮,對吧?……啊?對,對對對,對,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因為那件事才來找我的,這只是修辭性的問句。修辭,你懂嗎?真是。
好,在那次遠征後,我對這方法其實更確信,但也更加懷疑。你知道,所有方法都是有極限的,任何證明、任何宣言都有他自己賴以成立的條件,對吧?即使是在數學上能夠被完美證成的「定理」,注意了,我說的是定理喔,就算是定理,它背後需要的預設很可能跟現實完全相悖,甚至可能帶領我們進入地獄。
來,我問問你,你覺得「科學」是什麼?嗯?……唉唉唉!我在問什麼!唉,抱歉啊,一下就丟出個大哉問。這樣吧,你試著回答看看,你覺得……我們有知識嗎?欸,什麼表情,你就回答一下嘛!算了算了,我實在告訴你吧,我們連個屁都不知道。……喔呵!你這人真有趣!表情變來變去的,來來來,我告訴你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要告訴你,我要讓你自己想!嘿嘿嘿嘿!
啊?啊?你生氣啦?欸,要採訪別人不是這個態度吧……算了算了,我心胸寬大,不會跟你計較那麼多。
就拿左右手原則來說吧,對,就是那個迷宮攻略法,你放在牆上的那隻手一定是左手或右手,所以才叫左右手原則,這方法,這攻略法,當然,也是有條件的:
第一,迷宮牆外圍必須是個矩形,並且只有一個入口,一個出口。
第二,迷宮至少有一條正確解答。
有時候,我們會遇到多層迷宮,就是上上下下有很多樓梯要爬的那種,那這方法就不管用了。還有些時候呢,我們會遇到環形迷宮,欸!你猜怎麼著?用這方法會讓你在原地打轉!喔呵呵,還有更絕的呢,多層的環形迷宮知道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喘喘……
呼……這樣說吧,迷宮就這幾種,沒有白癡會在知道攻略法不能用的情況下用它的,你看啊,這就跟人生一樣,我們待人處事啊、我們的觀點啊,都跟這攻略……喂喂喂喂!你到哪去?……啊?要我認真?我很認真啊!老前輩跟你分享點人生體悟!我告訴你啊,世上再沒有什麼迷宮比人生更……
啊!對!梅斯迷宮!對對對對,我來給你說說梅斯迷宮吧……
「進入迷宮,將一隻手放在牆上,不斷沿著牆走,最後一定能夠出去。」
迷宮攻略法,聽過嗎?這是第一條。我以前對它深信不疑。怎麼說,我以前遇過的任何迷宮都能用這方法破解,這麼棒的攻略法,有什麼好──嗯?你懷疑我啊?喔喔喔喔,你聽過了,是不是?唉,人老了,不中用囉……你看,年紀大了,思緒就像迷宮一樣,繞來繞去,怎麼都繞不出來……啊?啊?我又離題啦?抱歉抱歉。
我們從頭來過啊。欸嘿嘿,真是,你知道,走迷宮遇到死路的時候,你不可能把牆打爆嘛,你只能回頭,重新再來──好啦、好啦,我要說了,你別走嘛,欸,你知道,很少有人會來看我,我就是……就是人來瘋嘛,就想說說話。對了對了,當你走回頭路時,兩側的牆壁也就反過來了嘛,對吧,所以左變成了右,右變成了左,哇!又是一條沒走過的路!
好吧。來──
拉比令(Labyrinth)迷宮,傳說是馬里亞納海溝深處的深淵住民打造而成,地點呢,不用說,還是該說海點?總之,拉比令迷宮位於海洋最深處,要到那裡可不容易,但只要一艘性能還過得去的潛水艇,跟大概三十天份的乾糧,當然還有飲水、裝備之類的,你總不可能喝海水嘛……總之呢,我去過那裡。拉比令迷宮裡面,傳說中,只是傳說喔,傳說裡面有許多深淵住民留下的寶貝,有人說那是他們從亞特蘭提斯廢墟搜刮來的,有會飛的石像、有聚寶盆……欸,聽起來有點煞風景,但就是你丟什麼進去就給你兩個東西出來的機器……還有可以預知未來的鏡子、能照出過去的燈籠、還有耶穌的小指頭……嗯?年代不正確?唉呀,我就說是傳說了嘛,不然,你拿去看看好了。嘶……等等,我忘了我把它收哪去了……嗯?什麼?……喔,對呀,強森老頭我成功攻略過拉比令啦!唉呀,拉比令其實沒什麼,你聽過迷宮攻略法嗎?
「進入迷宮,將一隻手放在牆上──」聽過啊?不簡單!不簡單!呵呵,老頭我就是靠著迷宮攻略法,用糧食跟它耗,用子彈打死幾隻沒見過的怪東西,最後到了迷宮終點,拿了寶物,就走人囉!我拿了什麼?耶穌的小指頭啊,神骨欸,比什麼佛骨強多了,別看我這樣,老頭我可是虔誠的東正教徒呢!……其它寶貝?老頭我又不需要,當然是留在那邊讓其他人有機會去尋寶啊,喂,我告訴你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是我把寶貝全拿光了,以後誰還會想再去拉比令啊?唉,真是,真要我說,深淵住民真該給老頭我個榮耀觀光大使獎章!
哼,這就讓你開眼界了?拉比令還算簡單的呢,真要我說,最要命的還是那梅斯迷宮……啊?不是啊?我本來就要跟你講梅斯迷宮的事?唉呀,老囉,糊塗囉。你也注意點啊,老了之後,思緒就像迷宮一樣,繞來繞去,怎麼都繞都得錯個幾次嘛,總不可能直直到終點……蛤?你聽過類似的話了?唉,老囉,不中用囉,老了之後,思緒就像迷宮一──喂喂喂!別走啊!我這次是逗你玩的!逗你玩……來,我們真真正正要從頭開始了──
「進入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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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迷宮之後,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特別是惡名昭彰的梅斯迷宮。我想,在我這個時代的人,應該沒有不知道梅斯迷宮的傢伙,至少沒有人沒聽過這名號。我不是說什麼無聊的冷笑話,任何英語使用者都應該會聽過Maze這個詞之類的,而是,梅斯迷宮的存在顛覆了我們對於地球內部的想像。在西元兩千五百多年,世界各地出現巨大的窟窿,當時沒有人知道這些窟窿究竟通往何處,但就是有一批像我一樣不怕死的人身先士卒,首先向窟窿下探險。沒多久,我們便發現,所有的窟窿都通往地球內部一座巨大的正立方體建築。那建築,就是梅斯迷宮。
關於詳細的技術細節,我實在沒辦法跟你講太多,畢竟我是個探險家,不是什麼書呆子。我們怎麼知道那是正立方體、那建築到底有多大?我一點概念都沒有。也不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啦,這樣吧,有個跟我一起參加遠征隊的朋友跟我打過比方,這或許對你來說有幫助:一般來說,國中課本告訴我們,地殼對於地球來說就像雞蛋的蛋殼一樣,只有薄薄一層,再下面就是一些沒有內涵還是外涵的岩漿層,最裡面是地心。好,到蛋殼為止,國中地科課本都沒說錯,但是呢,地殼下面沒有內涵,只有巨大的空洞,空洞裡懸浮著不斷長大的正立方體(所以我才反對義務教育,裡面都教些書呆子幻想的爛東西)。地震啊、火山噴發啊,都是正立方體……我叫它梅斯好了,都是梅斯長大時撞到地殼造成的,但具體原理是什麼,我說過,我不清楚了。那梅斯到底有多大?大概跟地球一樣大吧,怎麼說,到我那個時候,梅斯已經大到抵著地殼內部了,所以才會在世界各地開出窟窿。說也奇怪,那個正立方體應該頂多抵著八個地方吧,怎麼到處都有窟窿?算了,不說了。
隨著對梅斯迷宮的進一步探索,有人發現,在只要有人試圖靠近它,梅斯就會開啟一扇門,不管是從頂角、邊線、還是平面讓任何一點,梅斯總是會開啟一扇至少能容納那個人的洞。當然,一開始是沒什麼人敢進去,一直到第一位梅斯探險家──馬布.強森,也就是我的爺爺,進入,才發現梅斯內部其實是一座通道。
進入梅斯,將你的手放在牆上,心中想著你想去的地方,梅斯的內部就會開始運作,各式各樣的通道和牆壁不斷移動轉換,你想想,那就好像是整個地球規模的機關屋一樣,搞不好比地球還大。你知道,我們平常住的地方只是蛋殼,這裡面可還有蛋白和蛋黃啊。在壯觀的景象之後,你可以發現,在你面前,有一條通道,直直的通向一扇散發著紫光的門──那是一扇傳送門,能將你送到任何你想像得到的地方。是的,我的朋友,「任何你能想像得到的地方」。大海深處、你家、亞特蘭提斯、月球、太陽、甚至是你出生的醫院──你出生那天你出生的醫院。
這扇傳送門充滿無窮的可能性,在後續的測試之後證明是雙向傳送門。我爺爺當初想的是「熱死我了,早知道就去南極探險了。」當他小心翼翼地穿過傳送門之後,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在一群企鵝中間。等他回過神來,想要弄清楚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時,他沒有看到把自己帶到南極的傳送門。他就這樣過了7天以企鵝肉充飢和以企鵝毛皮保暖的極限日子後,不小心用刀切到手指,隨即被傳送回梅斯之內。後來,根據其他探險者證實,要從梅斯傳送的地方回來,你得獻上自己的鮮血。
當然,傳送門的潛能被發現之後,立刻吸引冒險者蜂擁而至,他們起初都會輪流進入傳送門,一直到來自某個西方大國的官派人員因為不習慣排隊文化,強行使用梅斯,讓原先在通道上的探險者隨著通道與牆壁的不斷轉換在梅斯中失去蹤影。其他冒險者看了非常驚慌,卻怎麼也無法讓那倒楣鬼重新出現。憤怒的人們將官派人員丟到通道中,並觸摸牆壁,改變梅斯的內部結構,將他也流放到梅斯之中。從這之後,各國探險者們明文禁止任何人在梅斯通道上還有人時改變通道。想當然爾,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解決。
在第三次(又是西方大國那群傢伙搞的鬼)插隊行為發生後,梅斯內部就好像有了自我意識一樣,每隔一段時間,結構就會自己變化,從此之後,沒有人能夠平安通過梅斯通道,抵達傳送門。而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梅斯附近開始建立許多文明據點,同時傳出了一些關於梅斯自我意識的傳言。有人說,梅斯是因為對西方大國人的行為不滿,所以要處罰我們;也有人說,梅斯其實是因為西方大國的人發現其秘密,所以不得不不斷改變自己,我個人懷疑這是中……西方大國的人傳出來。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梅斯內部藏有秘密,藏有絕世珍寶,那扇傳送門能帶人通往黃金鄉、未來、外星高等生命的博物館……這些都是被證實過的事實,但,這些瘋狂的地點卻是在梅斯變得不安份之後才有人開始嘗試的。其中,最最決定性的證據,就是我們一開始說的倒楣鬼──他就是我的生父,西爾克.強森,在兩年後從梅斯走出來。
西爾克奇蹟似的從迷宮回來,還穿帶著酷炫的未來科技裝備,據他所說,這是一個未來殖民地球的外星文明送給他的禮物,他靠著這些先進的裝備通過迷宮,回到「現在」,也就是你的未來。由於這些裝備太過先進,讓所有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話,能夠讓他長生不老的裝置、無限提供能源的手錶、讓人隱形的戒指、讓他能到宇宙飛行的伸縮翅膀……總之,他在報告完這些事情(我認為是炫耀)之後,丟下我和我媽媽消失的無影無蹤。不過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怨他,就是他才讓我對探險有如此大的熱情。回到我們的故事吧,梅斯迷宮從那之後變人滿為患,人口數特別多的西方大國人民理所當然造成許多混亂,但隨著第五、第六次插隊行為之後,梅斯好像漸漸開始失去控制。
有時候,通道完全不會有事,有時候卻會變動個不停。但因為,後來又有人證實,打開過的傳送門不會關閉,只會隨著結構變化跟著牆壁以及通道移動,到了「迷宮的某處」,因此,不怕死的冒險者還是對梅斯趨之若鶩。同時,也因為這點「事實」被點出來,許多人抱著「反正傳送門還在,找不到是你自己本事不足」的想法,一窩蜂去使用梅斯。梅斯也好像是為了順應這種想法一樣,完全杜絕了所有排隊的可能,每個進入梅斯的人、或是一同進入的群體,都會被分配到一個完全與其他團體隔絕的房間,每個房間都能看見通道,但要不要改變通道,把其他人送入迷宮,卻完全沒有人知道。不管有多少人堅稱自己沒有改變通道,從那之後開始,再也沒有人能夠像以前一樣直直的走過梅斯通道到達傳送門了。
而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根據回歸者的回報,不管他有沒有到達傳送門,他們一致證實了梅斯內部有著許許多多的生態系,應該說,每條通道、每兩、三道牆所形成的道路,都有自己的「個性」。他們可能是陷阱、可能只是平坦的石頭路、可能充滿猛獸、可能是叢林小徑、可能是沼澤爛泥、可能是岩漿地板、可能是飛箭陷阱、可能充滿毒氣、可能是馬拉松休息站、可能是學校房間……對於一個可能跟地球一樣古老的地方來說,有一些人為產物似乎並不足為奇,雖然他們的來源至今仍然沒有確切的解釋,或許只有惡魔梅菲斯特會知道吧。
那時候,各國政府正為了獲取梅斯之中的利益搶破了頭,組織各式各樣的探險隊,而也有許多投機分子或者充滿冒險精神的傢伙想要去撈一筆。我呢,則是為了探勘世上未知的事物,為人類知識盡一份心力才參加了遠征隊。
因為出身有名的探險世家,大學沒畢業的我也能透過政府對我的某種不知名的期待加入遠征隊。但恕我直言,遠征隊裡面龍蛇雜處,非研究人員除了我以外不是人渣就是敗類,再不然就是人渣加敗類。說實話,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麼有辦法活著回來跟你講這些故事的。
不過呢,我還是跟這些罪犯有著不錯的交情的。或許是因為我們同樣來自中部的罪惡之都,許多疤面大哥都對我很親切,甚至我還在那邊認識了我在這次探險中對我十分照顧的龍哥。
關於龍哥,請原諒我不詳細多說了,失去一名如此有義氣、有勇氣、真正正直的人,不僅是我生命中的悲劇,也是一切友情中最為發人熱淚的一種,我實在沒有把握能夠不嚎啕大哭著講完。總之,你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俗話說物以類聚,龍哥這樣一個英勇、機智照顧弱小的人,儼然是我高尚人格的寫照,於是乎,我們成為好友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了。
再來,是研究班的阿呆,至少我都是這樣叫他的。他的本名叫什麼我實在想不起來了。我不喜歡阿呆,因為他常常背著龍哥跟我說龍哥的壞話。他最常說龍哥是個殺人通緝犯、還常常調戲良家婦女爾爾,只是為了逃避警方追捕才潛入遠征隊的。這樣陰險、愛八卦的傢伙,實在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傢伙。不過呢,我在遠征中受了阿呆許多幫助,甚至到最後,整個探險隊只剩下我、龍哥、還有他時,為我們指引方向、提點哪裡可能有危險的,都是阿呆。這樣說吧,阿呆雖然知識豐富,但常常為了就近觀察東西而陷入危險,是個十足的呆子。
因為整趟旅程陪我到最後的只有他們倆,所以其他人我就不多加著墨了。不管是探險前和我感情最好的標仔、感覺其實是西方大國特務的蛇蠍美人庭芳、還是遠征隊長──號稱千杯不醉的林永達……都在遠征開始沒多久就全數犧牲。我再說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活下來的,甚至,只有我和阿呆活到最後。
那,進入正題吧。
那天,遠征隊四十人浩浩湯湯地進入梅斯,我一面想著梅斯這名字用中文,好像惡魔梅非斯特的簡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標仔閒聊,當隊長將手放在牆上,最後一次跟我們高聲喊話:
「記著!進入迷宮後,將一隻手放在牆上,不斷沿著牆走,最後一定能夠出去的!」
「──出去的!」整個遠征隊對迷宮攻略法第一條守則大吼。
「等等!隊長,我有要事相報!」阿呆大聲說,但隊長沒有理他。
「台灣萬歲!」
「──萬歲!」整個遠征隊除了庭芳之外都高昂地呼喊。
正當我納悶隊長為我們打開的傳送門通往哪裡時,龍哥向我靠了過來,說:
「等下靠我近一點,我覺得那女人怪怪的」他指著庭芳偷偷跟我說,「我聽人家說,他是共匪的間諜,你要注意點,不要被暗算了。」
不愧是龍哥,觀察這麼入微,還能夠這樣蒐集有用的情報。
「我會注意的。」
然後阿呆也往這邊來了:
「喂……喂……強森,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那個帶著墨鏡的刀疤男是個殺人犯啊,你知道,他之前殘忍的……了一群男高中生,你還是注意點吧……」
「請你別跟我說話,我最討厭背後說人閒話的人了。」
阿呆只是搖了搖頭離開。
「好了!出發!」
隨著隊長一聲令下,整個遠征隊踏上了梅斯通道。只見庭芳身手矯健地跳回入口,准將手貼在牆上,改變傳送門,一發子彈精準地貫穿了她標緻的鵝蛋臉。
「馬的!我就知道這臭婆娘不可信!」龍哥舉著冒著煙的槍說。
「哇!不愧是龍哥!」
「太帥啦!我就知道說話帶口音的女人都是間諜!」
說時遲,那時快,整個梅斯通道正如情報所說,開始移動起來,站在隊伍最後面的阿呆、我、龍哥向上攀升,其他人則是隨著通道改變,有人被牆壁夾死、有人被困在四面牆壁之中、有人直接被移動到有著陸地鯊的通道旁被其撕成碎片、有人見情況混亂,不知為何就拔槍開始射殺隊員……
就這樣,我、龍哥、跟阿呆被送到梅斯上層的通道中。眼下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往前,或是往後。只見龍哥安撫著蜷縮在地上的阿呆,阿呆發著斗喃喃自語道:「完了完了……跟我想的一樣……這是多層迷宮……我還跟基頭四的老大在一起……完了完了……」
我厭惡地瞥了一眼阿呆,憑著年輕人的衝勁,選了一條路:
「龍哥,相信強森家的直覺吧,我要往前走。……你帶著阿呆走前面吧。」
我不是因為擔心龍哥在我背後,我只是希望讓最阿呆在最前面探路,畢竟我知道,他是我們之中唯一有知識的人,那個雞蛋跟地殼的比喻就是他告訴我的。
只見龍哥將阿呆扛在肩上,宛如日本祭典一般,一邊拍著阿呆的屁股一邊前進。我想,這大概就跟日本祭典中打鼓是一樣道理,龍哥是為了鼓舞士氣啊!我從以前就聽說過,軍隊要打行軍鼓,就是因為鼓的節奏能夠激勵士氣,讓人走更遠,不愧是龍哥!就這樣,我們在龍哥敲著失神的兩片鼓的節奏下,開始探索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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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這次說對了吧?嗯?梅斯迷宮!開心了吧?……唉,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好不好?唉,想到龍哥我就傷心哪,傷心哪!好啦,送客啦!我要休息了!……蛤?故事還沒講完?唉真是,體諒體諒老人家吧,強森老頭我就住在這,想跑也跑不掉,你下次再來吧。……嗯?下次是什麼時候?這樣吧……你兩、三天後再來吧!到時候我再給你講講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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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嗎?主任,結果如何?」
「他的精神情況還是時好時壞,引導時一直反覆陷入記憶迴圈,不過,新的攻略法有發揮預期中的效果,雖然患者體力無法支撐太長時間的探索,但我相信只要多花一點時間,治療就能有穩定的進展。」
「那就好,強森夫人原本一直跟我說她擔心新的攻略法沒有經過足夠試驗,會無法順利起效、甚至惡化他的情況呢。」
「怎麼會呢,如果梅非斯特先生您提供的算法都沒用,那我們可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強森先生的迷宮症候群表面上看起來雖然不嚴重,但無論是他在梅斯中所待的時間、或探索的深度都不是以往的生還者可以比擬的。」
「客套話就不用了,我可不是什麼專家……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倒楣的地頭蛇吧。不說這個了,今天的報告可以給我一份嗎?我想根據實際紀錄再調整一下算法。」
「當然沒問題,那萬事就拜託您了,人類的──」
「好好,我知道。你們人類文明存續的關鍵,就潛藏在他小小的腦中,對吧。」
「……您能夠理解這點,真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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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看起來很眼熟啊,什麼,之前來過,要問迷宮的事情?老頭我當然記得了,怎麼可能忘記呢,我們上次講到那個嘛,拉比令,是吧,拉比令迷宮位於海洋最深處,要到哪裡可不……啊,講過了,是嗎,梅斯?龍哥把阿呆扛起來?老頭我怎麼完全不記得講過這些,唉,人老囉,腦袋瓜子不中用囉……是不是有人說吃杏仁什麼的對記憶力會有幫助,你能不能幫我弄一點來啊,不是杏仁是銀杏?那也行,那就帶點那什麼銀杏的給老頭我吧,那應該不會很難吃吧,我可不喜歡會臭的東西啊……好好,回到正題,我記得,我當然記得的,只是想要你下次帶點拌手禮來嘛,這裡的伙食可難吃極了,東西吃起來都有種奇怪得苦味,你不要跟他們講啊,每次吃不完,我都把菜偷倒到馬桶裡,嘻嘻嘻。
好啦好啦講正經的,你說我講到探索隊出發是吧,後來啊,困在迷宮裡時,我跟龍哥……還有阿呆?應該還有阿呆吧,總之我們討論了很多次,那隻探索隊啊,真的是很莫名其妙啊,從一開始就,完全是急就章的結果嘛,隊員之間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磨合,目標也設定的莫名其妙,到底是來探索還是來搞政治的……老頭我打個譬喻吧,簡直像是一隻為了失敗而組建的隊伍,哈哈哈,哈,嗯?你怎麼不笑,不好笑嗎?算了,總之真的是好險有龍哥在,嗯,對啦,阿呆也幫了一點忙啦,不然,我肯定就回不來了,這麼說起來,那時的龍哥實在有夠帥的,要不是我是男人肯定就愛上他了……咻咻咻咻,殺伐果斷,真的是……
唉,要是我當初再強一點,龍哥就不用承擔那麼多責任了。
……啊?沒事,我沒事我沒事,只是每次想到龍哥就會,有點、有點情不自禁啊,實在是沒辦法,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淚腺也跟著變得脆弱囉,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懂了……好啦、扯了這麼多,我就來給你講講我跟龍哥後來到底碰到了什麼吧……對啦對啦,還有阿呆,那時候阿呆他──
「進入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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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說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吧。」行進了一段距離後,我們來到一處暫時能夠稱為安全區的遼闊空間,於是龍哥把阿呆從他身上放了下來,還拿了一罐Dr.Pepper給他。
「咕……為什麼是Dr.Pepper?」
「我聽說科學家都喜歡Dr.Pepper。」
「才、才沒有這種事!而且,我不是科學家。」雖然阿呆這樣說,但我從他的穿衣風格和說話方式也能看出他對科學家形象的憧憬,所以我想龍哥是對的。
「好吧,那你還喝不喝。」龍哥向阿呆伸手,就要接過那罐還是冰冰涼涼的Dr.Pepper。
「……我喝。」
「阿呆,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左右手原則是不是已經沒用了。」我注意到龍哥的左手到現在竟然還貼在牆壁上,於是向阿呆提問,真不愧是龍哥。
「嗯……應該說,以我個人的看法而言,光靠左右手法則本來就不可能攻略梅斯,這傢伙的難度跟以前的迷宮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
「那要怎麼辦?龍哥,你可以把手放開牆了。」
「我是不知道這招管不管用,但我也只會這招,所以,繼續這麼做也沒什麼壞處吧。」龍哥說這句話的時候實在是太過正氣凜然,我忍不住被他的男子氣概給震懾。
「是有一些其他攻略法可以試試,但可不要太樂觀,我剛剛也說了,這是很複雜的多層迷宮。」阿呆看了依然故我的龍哥,露出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果然在本人面前,他就不敢像之前那樣詆毀龍哥了。
「你就說出來看看吧,可不可行,我們到時候再試就知道了。」
「嗯,現在迷宮攻略學的研究基本上可以追朔到二十世紀,當時許多算法為了解決虛構的迷宮謎題而被發明,像是我們現在探索使用的電子鼠,就是由當時的裝置演變而來,不過那時候的算法有很多都不符合現今的實際需求,像是經典的洪水法跟廣度優先搜尋,這些算法的目的都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解開謎題,而不是──」
「停停停,阿呆,我們不是來聽你講古的,告訴我們幾種現在能用的方法就好。」眼見阿呆似乎真的打算從五百年前講起攻略法發展史,我趕緊打斷他。
「好吧,那首先是CP攻略法,這招可以說是簡單有效,只是需要由兩個既能唱歌跳舞又會變身打架的女高中生使用,而且還要會法文,所以先排除。」
「然後是翻轉棋盤法,但這招在立體結果太過複雜的迷宮使用會有一定的風險,非到不得已的情形前,我是不建議使用。」
「再來的話,破牆攻略法,這招非常可怕──」說到這裡,阿呆突然抬起頭望向了一個奇怪的角度,像是在看遠遠位於迷宮之外的某個地方。
「──沒有一定覺悟的話,還是別考慮這招比較好。」他用一種十分危險的語氣說道,就連龍哥都有點被阿呆的異樣給嚇住。
「……這幾個辦法聽起來都滿厲害的,但好像都沒辦法用啊。」
「沒錯,目前可執行性最高的大概是漏洞法。」
「這又是什麼?」
「嚴格來說,漏洞法並不是一種攻略法,頂多算是一些攻略準則。如果你們跟我一樣,不是用熱血跟氣勢,而是用腦袋在攻略梅斯的話,應該會發現,梅斯並沒不是一座嚴謹的迷宮,我所謂的嚴謹,指得並不是它否符合迷宮的定義,而是指,這座迷宮的存在──實在、讓人、很想、吐槽!」
「蛤?」
接著,阿呆劈哩啪啦的講了一大串他對於梅斯迷宮運作規律的質疑與不滿,有些聽起來毫無道理、有些聽起來的確很奇怪,有些大概是涉及到的概念太難了,我跟龍哥都沒聽懂,總之阿呆的所謂的漏洞攻略法,就是指根據他在準備攻略的過程中所歸納出來的,將梅斯迷宮的漏洞轉化為的守則進行攻略。
「阿呆,你整理的這些是很詳細沒錯,但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吧?」接過阿呆遞過來的守則整理列表,我露出了表達敬意但又有些尷尬的神情。
「廢話!你以為我想嗎……要不是全世界的人都這麼亂來,我這一點小小的發現憑什麼能算得上是攻略法……等等!這會不會也是梅斯引發的某種效應呢,只要有意想要探索的人,在計劃攻略時的智商都會變低,而我正好倖免於這股效應……」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謝謝你,阿呆。多虧你,我們又可以繼續前進了。」龍哥走向了正要再次陷入碎碎念的阿呆,拍了他的肩膀兩下後,先是一口將剩下的Dr.Pepper給喝光,再將阿呆扛回了自己肩膀上。不得不說,龍哥的這一套動作實在太過行雲流水,以至於我一瞬間陷入了種「阿呆本來就該在那裏」的錯覺,不過也好啦……這樣對他比較安全。
「這是當然的……欸靠、等等……不要把我扛起來!啊!我自己會走啦……」
「你休息夠了嗎,強森?」
「嗯,我們走吧,龍哥。」
於是我和龍哥(with阿呆)再度踏上了攻略梅斯的路程。
因為龍哥在的關係,一路上有物理性危險的障礙都被他輕鬆解決,無論是突變的陸行戰鬥鷹或傳統的圓形巨石陷阱,在龍哥的手中都沒堅持過三回合。另外那些機關謎題類的障礙也被阿呆早早發現解決,依照他的說法,任何有正常智力的成年人都不應該被這些東西難倒才對。
第一次真正挫折我們的東西,是一扇傳送門,這扇門並非是我們探索的目標,而是一扇先前人開啟過、偶然生成在我們面前的舊傳送門。
「雖然梅斯中的舊傳送門通往了未知的時空,但因為第六法則的關係,我主張我們還是可以嘗試進行探索。」阿呆這會似乎已經習慣了待在龍哥肩膀上的狀態,他神色自若的開始分析。
阿呆的迷宮第六法則:假設梅斯中既存的傳送門都是由以往的探索者所觸發,那便可以推測傳送門的另一端高機率通往了某個擁有珍貴物品的時空,並且探索者握有鮮血獻祭離開這一主動離開的方法,因此探索舊傳送門應該是利大於弊的。
「那我們這就進去吧。」龍哥說。
「嗯,不過為了避免倒楣遇到某些極為兇惡的環境讓我們在瞬間滅團,我建議還是分頭行動。」
最終,由於目的是要探索而非戰鬥,決定由我和阿呆進入傳送門,龍哥則留下來待命。當時的我完全沒想到,這竟然會是這趟旅程中我們所下,最大也是最致命的錯誤決定。
通過傳送門之後,我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樣式██████的██,周圍的牆上可以看到插著██的██,阿呆很快反應過來這裡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據他所說,這裡除了半█半█的怪物█████以外,並沒有太大的威脅──就在他說完之後,一陣巨大的吼聲立刻響徹了██,當機立斷下,阿呆和我馬上拿出了準備好的刀片要傳送回去,但隨即──
███████......████████████████牆████,███████████████████████████,█████。
██████████████████牆████████████████████████,████████。
█████████████████████████████████████████████████████████████████████牆。█████████████████████████牆██████████████████████████████████████████████████████████████。
我們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梅斯,龍哥看到我們回來,便向我們用他那隻沒碰著牆壁、手上還抓著一對兔子屍體的右手和我們打了招呼,但我們自然是完全沒有精神回應他。
「你們還好吧,遇到怪物了嗎?」龍哥露出擔心的神色。
「呼──嗯,好險沒有被攻擊到。」我和阿呆倒臥在地上,大口的喘氣著。
「沒被攻擊……?那你們身上這些傷是怎麼回事?」
「只是一點逃跑時的小擦傷啦,沒事。」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逃跑的傷口可以弄成這樣……」龍哥狐疑的盯著我們道。
「我們休息一下就繼續吧,只是下次碰到傳送門,我們還是一起進去比較好。」
「喔,好。」見我們兩個都不以為意,龍哥似乎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在我們休息恢復的期間,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的左手。
然後,異變在我們意想不到時悄然降臨。
在休息結束後,我和阿呆同時注意到了面前的「那個」。
那是一道樣式原始的牆壁,看起來像是用純粹的泥土建成,沒有任何紋路的光華牆面上,不知道被誰用顏料寫上了一個巨大的字母,Ω。
奇怪,這面牆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我和阿呆在看到它的瞬間便動彈不得的呆坐在原地。
「你們怎麼了?走吧。」
「███牆。」阿呆說。
「██。」我說。
「什麼?」
「████████。」阿呆說。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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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患者的各項指數正在快速上升!再這樣下去他的大腦會受到永久損傷的!」
「快停止儀器!」
「立刻注射鎮靜劑!5ml……不、10ml!」
「誰去叫梅菲斯特先生來,快點!」
......
「你知道嗎,強森。」
「你們人類在探索迷宮時始終弄錯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破解迷宮的關鍵從來就不在通道的規律或方向──」
「──而是牆啊。」
「腦內顱壓力飆升!患者開始痙攣!」
「迷宮症候群呢?」
「迷宮指數也在上升!已經破了以往的最高紀錄!梅菲斯特先生,我們──」
「不。」
「──患者會撐不下去!」
「你們還想要探索『迷宮』嗎?」
「當然。可是──」
「那就繼續。」
「──」
「正是到了關鍵,強森先生的狀況才陡然惡化……撐下去,才能突破限制。」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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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頭有點痛……老頭我果然老了,年紀大了什麼毛病都有。呼,緩一下之後又好多了。我剛剛說到哪?迷宮?強森老頭我啊,今天要說一個很棒的迷宮攻略法……啊,說過了嗎?我們上次說到哪裡?龍哥和阿呆?我講到他們了嗎?沒什麼印象了,你不會是在誑我吧?不是?唉唉好吧。沒有,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你如果下次肯帶點酒我就不把你詐騙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嘿嘿嘿嘿。
什麼?你說下次會送我銀杏?酒吧,酒比較好……為了我著想?嘻嘻,我也知道我的記憶力不太好,沒辦法嗎,人老了總要接受現實。現在的年輕人還滿貼心的。啊?是我上次提的嗎?噗哈哈哈,怎麼可能。不過,我應該有記在小冊子上的吧。欸,就是那個,皮革的,遠征帶回來的那本。沒有嗎?
好吧。也許是阿呆搶走了……你說不可能?那是你不了解阿呆,我就跟你說說吧,阿呆他啊老是喜歡打小報告。哈哈?這也說過了?好吧,那是從哪裡開始?舊傳送門?那你聽過迷宮的第六法則?聽過了?
等等,我沒聽清楚,你剛剛說……
……
…………
………………
舊傳送門的內部……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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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呆的迷宮攻略法則有好幾種。他最推薦的是他劈哩啪啦說了一堆規則總結出來的漏洞攻略法。總之呢,他總結出迷宮規則的漏洞並想要利用他來攻略。
「那我們這就進去吧。」龍哥說。
「嗯,不過為了避免倒楣遇到某些極為兇惡的環境讓我們在瞬間滅團,我建議還是分頭行動。」
龍哥挺立在原地,帥氣的向我和阿呆揮手。不愧是龍哥,敢獨自一人留在險惡的迷宮中。阿呆則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看來阿呆還是想向我打龍哥的小報告。我也不放心放他和龍哥單獨相處,肯定會出大事。
這扇傳送門散發出淡淡的紫光,就和一般的傳送門一樣。
「這扇門有點不太對勁。」正要踏進門的時候,阿呆忽然說了一句。
阿呆難道是察覺到我的用意,所以才臨時來這麼一齣嗎?我裝作什麼事都沒有,順著他的意思問下去。「哪裡不對?」
「門框的材質很怪異,像是膠質果凍。」
我這才注意到傳送門的門框。半透明的框架隱隱能看到跳動的微小血管,一跳一跳的脈動。
這有什麼可怕的!我大步走過去,用手指摳了一下那團果凍,輕易的就被我挖下一小塊。聞了聞,有一種海底的魚腥味。我隨便的丟到地上。
「看,這不就解決了嗎?」
「好吧,看來是我小題大作了。」
我和阿呆抬起腳──
淒美的、優雅的旋律從門裡面傳了出來。
我跟阿呆互看了一眼。
「哈哈沒事啦。」
我直接拉他踏進門。
通過傳送門之後,我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樣式古樸華美的走廊,周圍的牆上可以看到插著刀劍的畫。
畫。那真的是畫。古老的肖像畫。中國皇帝的、日本仕女的,油彩的水墨的版畫的,掛滿了長廊,一路延伸到漆黑的深處。不管是戴著頭巾的女僕,或是英俊的像是間諜的金髮男子,甚至是白色巨犬,他們的眼睛、嘴巴,全部插滿了刀和劍,巨大的劃痕橫跨整幅畫作,紅色的液體緩緩的流下,滴到地板上匯聚成好幾個暗紅的漥坑。
緩慢的樂聲仍在繼續,叮咚、叮噹。
「這些畫是怎麼回事,一直流波蜜果菜汁?」
阿呆很快反應過來。「這裡有可能是傳說中的『藝廊』,除了半真半假的怪物肖像畫以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威脅──」
巨大的吼聲立刻響徹了藝廊。
當機立斷下,我和阿呆拿出刀片──
音樂聲停了下來。
完完全全靜止。
滴答、滴答。
怦怦、怦咚。
我緩緩抬起頭,直視走廊深處。
所有肖像畫的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棕色的黑色的綠色的眼球,從眼眶中拔出,整齊一致的轉過來。從眼眶挖空的窟窿長出一根根細小黏稠的短毛,輕輕的飄動。整條走廊的牆壁收縮搖擺,彎折出一摺摺的皺褶,半透明的像是果凍,能見到微小脈動的網狀血管。
深不見底的走廊底端,暗黃色的巨大眼睛睜開,直看向我和阿呆。
沒有任何理由,我想起一開始阿呆提到的好幾個迷宮攻略法。
CP攻略法、翻轉棋盤法、廣度優先搜尋法,還有──
──破牆攻略法。
如果迷宮牆本身是有意識的活物,那使用暴力破牆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吧?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走廊上暗紅的漥坑湧出大量的鮮紅液體,淹了上來。冰涼的腥臭味灌入鼻腔中。
牆。
長著短毛的半透明牆,撲了上來,包裹住我和阿呆。
開始呼吸不到空氣。
牆。是牆。許許多多的牆……
牆███████████████████████████████████████████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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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的血壓繼續飆高!」
「不用慌張。現在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節點。因為探索迷宮而誘發的迷宮症候群,會告訴我們……這座迷宮到底是什麼。」
「……」
「這不是你們人類一直想知道的事嗎?身為追求知識的惡魔,我也有興趣。」
「梅菲斯特先生……恕我冒昧,您是地球上聞名的大惡魔,連您也不知道這座現在失控的迷宮是什麼嗎?」
「我是惡魔,但這座迷宮遠超我的歲數,超過天堂地獄。可能是地球本身,或者,不是出自地球的產物也有可能。」
「那,那……」
「現在能確定的是,從儀器反饋回來的訊息來看,迷宮本身是有意識的。在一開始的階段可能處在沉睡期,所以僅僅是打開傳送門。但是,既然沉睡,總有一天會醒過來。」
「所以才會發生大災難嗎……」
「可能。哈哈,對你們人類來說,的確是場可怕的災難。對我來說就不一定了。我幫助你們,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這座迷宮吞吃這麼多人類和城市,是為了什麼?填飽肚子,還是覺得好玩?能夠溝通嗎?」
「……」
「不要擺出這種表情,如此探索下去,你們人類存續的希望就會出現?這不是你們信誓旦旦說的嗎。事到如今,你們難道不好奇,這份未知到底是什麼?」
「您說的沒錯。」
「是吧,是吧。好啦,最後的時刻已然到來。直接進入到內核的強森先生,到底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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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看到了什麼?
哈哈,強森老頭我啊,可是看到很多東西喔,像是上次我在拉比令迷宮裡面,見到山一般的寶貝啊,金色的,紅色的,還有金紅色的寶貝到處都是,還有金色的,紅色的,金紅但你猜猜我拿了什麼……你怎麼知道?啊,說過了嗎?那……像是上次我在拉比令迷宮裡面……你要問的不是這個?銀杏?喔你帶來銀杏了?但是我好像沒有跟你約定什麼,還是你記錯了?
哎呀,不是嗎?是我記錯了,對!對!就是我……想起來了!你說要幫我慶祝生日對不對?上次阿呆也是這麼說的,它還跟我說了什麼一筆劃攻略,還是什麼數學算式,你知道歐拉定律嗎?不是聲音的那個歐拉歐拉喔,是人的那個……對,好像是什麼,要判斷一個幾何圖形能不能用一筆劃完成,只要計算它有幾個角就可以了,如果是奇數的話就不行,如過是偶數的話就可以,你看,不然你畫個星星的圖案,來!我來畫給你?蠟燭呢?你不是要幫我慶生嗎?
不是?你要問的不是這個嗎?等等,我沒聽清楚,你剛剛說……說,舊傳送門的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
……
……我與阿呆兩人在那門裡見到既可怕、又噁心的牆,我們拚命掙扎,身體卻被音樂控制。
音樂操縱著我們的身體,就像是有觸手從耳朵伸進你的腦子裡面跳舞,我與阿呆兩人貪婪的呼吸著腥臭味,感覺那顆又大又黃的眼珠……怎會如此迷人?不,不是迷人,而是完美,天下沒有比它還要更加完美的眼珠了,然後突然感覺,自己好髒,我好髒,我的眼睛好髒,我的視線汙染了——
——汙染了這個美麗的天堂!我該死!我的眼睛該死!我的身體該死!我好想被分解,啊,只見那短毛的牆壁逐漸將我與阿呆包圍,我可以清楚見到上面攀附著的微血管與內部流動的血液,血珠子,眼珠子,有刀嗎?這裡有刀嗎?我開始大聲吼叫,有刀嗎?求求你!
那些畫像中的人物動了起來,日本仕女,中國皇帝,金髮男子全都動起來了,他們慢慢拔出插在他們身上的刀啊劍啊斧頭啊,緩緩地往我這邊走過來。同時,詭異的樂聲忽然轉變,啊,不同了,怎麼這麼得好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樂曲?但骯髒的我怎麼能承受?怎麼有資格聆聽?我的耳朵好髒!
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髒死?死?對了!我該死?快!快點過來!
就像是聽到了我的願望一樣,我發現自己忽然能夠移動了,就拚命掙脫牆壁,我的眼眸忍不住流出感動的淚水,總算,來吧!來殺死我吧!或者讓我殺了自己吧!那些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棕色的黑色的綠色的眼球,等等我,我就要死掉了!等我死掉以後,就終於可以不再污染這美麗的天堂了!
就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走廊上暗紅的漥坑湧出大量的鮮紅液體,淹了上來。冰涼的腥臭味灌入鼻腔中。
長著短毛的半透明牆,撲了上來,再度包裹住我和阿呆,我開始呼吸不到空氣。
牆。是牆。許許多多的牆……不要,但我想要死掉啊……求求你們,殺死我!這樣我的屍體不就要汙染這美麗的藝廊了嗎?……是啊,是啊,那麼,這樣也好。如果我被吸收了,畫作血與肉,我骯髒的軀體不就可以得到徹底的淨化了嗎?
牆似乎在笑,它上頭的軟毛刷刷刷地蠕動著,似乎在催促或驅趕著其他牆面,似乎又興奮難耐的舔舐著我與阿呆,就像是嘗到新鮮的骨頭那樣,迫不急待迎接新的牆壁,新的血肉,新的自殺者,參加它們最高成就的藝術展覽。
如果是為了這場展覽,我願意剖開我的腹部,挖出心臟,啊,原來我的骯髒的眼珠還可以發揮一點作用嗎?那麼就拿它們來填補牆角的縫隙吧。讓我,請讓我幸福的死去……
這時一道噁心的不和諧音忽然硬生生打破了我短暫的至福!
「唏。YOUNG MAN!!!」被牆壁包裹住的阿呆大聲吼道。
「Y——M——C——A燈燈燈燈燈燈燈——Young man! there's no need to feel down——」
「I said young man!」
「pick yourself off the ground——!」
「I said young man!醒醒啊!強森——」
這個噁心的哺乳類在說什麼?
醒醒是什麼意思?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打斷了房間內的音樂嗎?
這音樂要我獻上自己的……獻上自己的……自己的什麼?我好像原本要……啊,對了!是為了眼球吧!
我是為了眼球所以要從牆壁裡逃出,等等,不對,我是為了藝術才要成為牆壁?咦?還是我是為了成為一顆乾淨的眼球才來房間裡面找寶藏的,然後旁邊那隻猴子……哺乳類智人是陪我一起來成為乾淨眼球的夥伴?所以……為了成為乾淨的眼球,我要找到寶藏……然後……為了找到寶藏,我不能成為牆壁,恩,對,既然不能成為牆壁,就必須為了藝廊而死,所以為了死掉所以要……逃走?
對!逃走!
我要逃走!為了乾淨的死掉!
「I said young man!」那個骯髒的哺乳類智人還在用力唱著歌曲,不斷打亂,岔入房間內的音樂。
而那些原先向著我們倆靠近的畫中人,則逆著鮮河的流向,慢慢退回原本的畫框。於是我掙脫出來,朝那看起來一臉呆樣的哺乳類靠近,發現他在哭,且邊唱邊哭著。原來……原來你也為了沒能乾淨的死去而難過嗎?我瞬間同理了他,像他這樣骯髒的人,若失去了乾淨死掉的機會,那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I said young man!」
所以我努力地將他從失去力道的軟牆上拔出來,而我看著他的眼淚,不自覺地也跟著哭了,我們兩人身上都沾滿了黏黏紅紅的液體,步履蹣跚,我必須拖著這隻猴……哺乳類智人,朝門口走去……說起來,門在哪裡?到處都只有牆壁。
「I said young man!刀片!I said young man!刀片!」
「刀片?」
「I said young man!刀片!I said young man!刀片!」
「對了!刀片!」我趕緊四下張望,看著地面,終於在某個牆角處發現了我們帶來的小刀片。
我拿起刀片,對著手背輕輕一割,冒出一顆小小的血珠子。別了,我親愛的黃色眼球。
「I said young man!」
隨著視野一暗,我們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梅斯。
然後我回復了理智,瞬間覺得……想挖個洞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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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還不夠!」
「但是已經要到臨界點了!」
「再一下!再撐一下!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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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還好吧,遇到怪物了嗎?」
見我與阿呆狼狽地從門裡逃出來。龍哥露出擔心的神色,用他那隻沒碰著牆壁、手上還抓著一隻老鼠屍體的右手向我們打招呼。
「呼──嗯,好險沒有被攻擊到。」我和阿呆倒臥在地上,大口的喘氣著。
「沒被攻擊……?但你們的樣子怎麼會像是在血池裡泡過一樣?」龍哥對我們的回答感到困惑。
「只是逃跑時遇到一點意外,對吧,阿呆?」
「對……對,沒錯。」阿呆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身上的白袍全染成噁心的紅色,一臉心有餘悸的神色。但語氣卻很堅定。
「我們只是遇到一點小意外。」
「等休息一下就繼續吧,只是下次碰到傳送門,我們還是一起進去比較好。」
「喔,好。」見我們兩個都不以為意,龍哥也不好多說什麼。
在這段期間內,龍哥的左手依然緊貼在牆壁上,沒有離開。
「對了,阿呆,你剛才唱……」我忽然想起剛才阿呆唱的歌,回頭一想其實還蠻好聽的。
「什麼!啊,那個……對!我們下一步可以往……」阿呆慌張的打斷我的話,一邊偷偷看向龍哥。
這時,我和阿呆同時注意到了面前的「那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字母:Ω。
像是被人用顏料塗上的,就出現在原本是門的地方。真奇怪,這面牆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它就這麼突兀的抵擋在原本是通道的地方,一個原始的、泥土般的粗糙牆壁。我與阿呆面面相遽,因這現象而愣住了。
「你們怎麼了?走吧。」龍哥似乎沒有看到牆一般,催促著我們。
「龍哥?你沒看到那堵牆嗎?」
「牆?在哪?」他不解。
「森之牆。」阿呆說。
「惡魔。」我說。
「什麼?」龍哥問。
「命運的終結。」阿呆說。
然後,我們兩個人同時發狂地撲上龍哥,我們拿出刀片,深深地插入龍哥的脖子。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迷宮指數超越臨界點了!」「糟糕,徹底超過了!」
「啊啊,患者的發出尖銳的嚎叫!身體各項指數都超過安全指標!」
「梅菲斯特先生!患者快要撐不住了!」
「梅菲斯特先生!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惡魔發出狂笑「哈哈哈哈哈——」
「終於,終於等到了,嘻嘻嘻——嘻嘻,你們問……怎麼辦?」
「就這麼辦。」惡魔梅菲斯特打了一個響指。
被綁在診療台上的強森,身體開始不自然的扭動,並從頭,軀幹到四肢都發出圖騰般的光芒。
「梅菲斯特先生!你……你做了什麼!?」主任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大聲質問著惡魔。
「不過是點小把戲,你們是怎麼說的?……惡魔的術法,或者……」
「魔法吧。」惡魔瞇起眼睛,喜孜孜的盯著強森,緩緩地開口說到:
「很高興見到你,強森。」
但是這樣不行。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
「你們怎麼了?走吧。」龍哥似乎沒有看到牆一般,催促著我們。
「龍哥?你沒看到那堵牆嗎?」
「牆?在哪?」他不解。
「森之牆。」阿呆說。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
「生命之牆,我猜測,」阿呆說「這可以追溯到……」
「請長話短說。」我打斷阿呆。
「那……你們知道迷宮的來源嗎?恩……我簡單說好了,我們一般俗稱的迷宮,其中一個字元梅斯(Maze),原來指的是迷宮園,是在花園內用草地與樹籬建造的庭園,因為是用植物建造的,所以可以說是有生命的迷宮。然後第一個使用平面……」
「所以跟森林有什麼關係?」
「活著的迷宮,不是有這種傳說嗎?不論是希臘神話裡的迷宮,或者是森林中的樹木會不斷的移動位置,來迷惑旅人的迷林,都是屬於這種類型的。它們會不斷的調整牆壁的位置,讓進入者永遠迷失在其中。」
嗶嗶嗶嗶──
「然後,下一個問題是那個符號。」阿呆再度看了看那面牆上的Ω。
「別看我,爺沒讀書。」
「我也是。」
「那是Ω,是希臘字母,大寫的,」阿呆低頭似乎在想著什麼「Ω是二十四個希臘字母中最後一個,象徵終結、終點、結束的意義。所以……終結的牆壁,生命的牆壁,合起來就是象徵生命終結的牆壁……這樣嗎?」
嗶嗶嗶嗶嗶嗶──
「所以你們看到了一道牆,然後牆上有字母?」龍哥問道。
他順著我與阿呆的視線看過去,但搖搖頭,表示什麼也沒看見。
「我覺得我們繞開這裡好了,那堵牆給我一種不好的預感。」阿呆說道。見我與龍哥都沒有意見,於是我們便準備出發,龍哥照例抱起阿呆扛在肩上,而我則走在龍哥後方。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然後我站在龍哥後面,看見驚人的一幕。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阿呆拿起刀片,用力割斷了龍哥的頸動脈——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你知道嗎?「進入迷宮,將一隻手放在牆上,不斷沿著牆走,最後一定能夠出去。」
……對,對,我知道我說過了。
……我是清醒的人,但我無知,我拖著一個半夢半醒的人,但他知道點什麼……我們像是瘸子與瞎子的組合,在這廣大的、不見天日的迷宮中流竄。我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朋友,害死了……沒有藉口,因為我們無知。甚至為了存活,我們砍下了他的手,是的,即使到死去為止,他的左手始終沒有離開過牆壁喔。
靠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執念與東拼西湊的知識與技巧,我們穿過一個環節又一個環節,見識了牆不斷的蠕動,轉換,折疊,翻轉,我們像是寄生蟲,沿著每個器官不斷的攀行,運用自己所有的知識與力量,一切,在這殘酷的生態系中尋求一個立足之地,同時不斷祈求不要被這個巨大惡魔的免疫系統給盯上。
走啊,走啊,我與他不知道走了過久,我們漸漸地迷失在了迷宮一個又一個,連環套攏的路途中,它們環環相扣,且變化無窮,原本以為自己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但它像是算準了一般,總在我們快要抵達的時候,再度開始變化。我似乎聽到牆在笑,有時我甚至會感受到牆壁飄盪的軟毛,有節律的擺動,時間一久,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迷宮的呼吸,儘管他多次強調這不過是內外敞通的換氣現象,但我甚至可以發誓,我聽到了迷宮心臟的聲音。
時間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森林,樹木,草,長出了牆壁,肉眼,不,這並不是物理性質的,我感覺到了它們的存在,某種存在於心靈的,玄奧的存在,就存在於迷宮的肉牆眼上,縫隙之中,表面的紋理,平面,全都長滿了那些東西。儘管他認為這不過是處於密閉空間裡過久而產生的臆想,是發瘋的前兆,但我依舊堅持我的看法正確。
他的左手被我綁在我的身上,依舊不曾離開過牆壁,哪怕只有一刻,也必須緊緊貼著牆,這是我們唯一的證據,證明我們還保有人性,還存有理智的證據,同時,也是確保我們離開路途的唯一方法。否則在這瘋狂的世界中,等待我們的,只有絕望。
隨著我們前進的越久,他似乎越清醒了,而我則越加的迷糊,我開始分不清楚耳邊迴盪的聲音,究竟是他的推理、碎碎念,還是某個來自遙遠彼方的惡魔嘻笑聲,或是西方大國的宣傳演講。在拉比令迷宮冒險的經驗並沒有讓我的精神更強壯,在這裡,我遺憾證實了,自己也不過就是個一般人。
偶爾我們還會看見人影。但追上去時,往往發現那不過是幻覺,或是他們早就成為屍體。
漸漸地,我們發現迷宮牆壁變得越來越接近肉色,紅色的血管,這次是肉眼清晰可見的,還有血液,絨毛,翻攪的血流在腳邊流竄每一次牆壁的位移,都會改變血流的流向,激起大小不等的水花,且似乎連內部的活體生態,隨著牆壁被分割成幾何形狀的長板、方塊、楔形立方體時,都依然可以感覺到它們彼此之間是相通的,具有某種神祕的聯繫。
……我們的旅程快要到終點了……事實上這麼說並不正確。早在當初,我們見到Ω的牆壁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旅途就抵達終點了。餘下的不過是後續,是漫遊,是迷途,是繞遠路,是日後談,但當時的我們並不清楚,只是發了狂似的逃離了那個地方,因為罪惡感,痛苦,迷惘,恐懼,憤怒與無奈,以及無知。
「我們到了。」阿呆說。
「恩,到了。」我說。
眼前是一面土色的粗糙牆壁,在前面上,有一個看似用顏料塗畫出來的Ω。
「結束了。」我與阿呆一起將龍哥的手,從左邊的牆壁上,沿著角,轉移至那個Ω上頭。
然後——牆倒了。
我們聽到了一個聲音。
「很高興見到你,強森。」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哈哈哈哈哈——」惡魔在狂笑。
「這就是你們要的答案!拯救人類文明的解答!哈哈哈哈哈——」
「梅菲斯特先生!你……你做了什麼!?」主任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大聲質問著惡魔。
惡魔打了一個響指後,強森老頭身上出現發光的線條,他開始發出某種不像是人類,更接近野獸的嚎叫。
「不過是點小把戲,按照你們的語言來說……惡魔的術法,或者……」
「魔術吧。」惡魔瞇起眼睛,喜孜孜的盯著強森。
強森身上出現的線條似乎將他的身體分割,像是雷射,然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身軀開始分解。
頭、胸、腹、手、腳、內臟、心臟、大腦、神經、骨骼、眼球,每一個地方被發光的雷射線條給細細切割為一個又一個的小積木。隨後,這些積木,在同一時刻,輕輕的,像是失去重力,又彷彿被人用手輕輕捏住,將每一塊積木全部抽了出來。飄了起來。失去重心,那些原先不斷運行的細胞、神經元、代謝系統、免疫功能全部暫時,停止運作。
強森老頭成為懸浮發散、遭到拆解、支離破碎的——迷宮。
然後惡魔梅菲斯特的眼眸精準的落在了某一塊漂浮的大腦小積木,若仔細一看,可以發現那塊積木上,似乎占了兩個黑點,若再更仔細一看,會發現上面站著兩個不知所措的小人。
惡魔緩緩地開口說到:
「很高興見到你,強森。」
「這就是迷宮症候群的真相……嗎?嘻嘻嘻嘻,」惡魔笑著說「成為迷宮?哈哈哈哈。」
「到底是怎麼……回事?」主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按照他們西方大國的語言,怎麼說的……強森也可以寫作是『牆』森啊……牆之森,森之牆,有生命的牆,也就是迷宮啊。嘻嘻嘻,我都不知道梅斯迷宮也懂幽默感呢!你說對吧?強森。」
這……是什麼情況?
我與阿呆推開門後,周圍的一切全都不一樣了。除了腳下我們踩的地面外,周遭的牆壁一如往常的開始移動、分割、翻轉,但這次不一樣,它們……並沒有組合。於是我與阿呆便眼睜睜的看著四周那些巨大的矩形、方形、不規則形狀的牆壁,離我們越來越遠。
忽然間,似乎連我們、我們腳下的那塊地面,也隨之飄浮起來。
失去了重力。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仰頭一望,我發現一個巨大的黃色眼珠子。
聲音似乎在跟我說話,用的甚至是我可以理解的語言。
但我卻全部聽不進去。
因為我感覺,那顆眼睛它……它好美啊。
惡魔繼續自顧自的說著話。
「你不覺得一切都很巧嗎?太巧了吧,牆森。我梅菲斯特很好奇啊,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牆森,為什麼牆森家族可以從每個迷宮歸來?又為什麼是梅斯迷宮,跟我梅菲斯特有什麼關係?……嘿嘿,因為依照他們西方大國語言的雙關來說……或者縮寫?梅斯、梅斯,不也可以說是梅菲斯特的縮寫嗎?」
說到此處,惡魔飄了起來,他靜靜的伸展開漆黑的雙翼,慢慢的,緩緩的將他的臉貼近那塊載有強森與阿呆的小碎片。
阿呆開始發出尖叫,他用力扯著我的衣服,想把著魔的我給拉離開這個地方,但是我們能跑到哪裡去呢?眼前那顆巨大的黃色眼珠子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我似乎被定身住了,像是被蛇妖給盯住的獵物,一種難以言喻神秘力量告訴我,看著那眼,用剩餘的理智思考著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反常?
然後我明白了,啊,是惡魔啊,原來是魔法,惡魔的術法,是魔術啊。
「是的,沒錯。我親愛的牆森,我對你施了魔術,你則成為了迷宮,迷宮就是你,而我,梅菲斯特,要藉著你(迷宮),來探究我與它(梅斯)的關係。梅斯與梅菲斯特,很有意思不是嗎?所以,當所有的牆壁都停止運作時,我就可以直接進入它(梅斯)的核心,看看它到底是什麼……」
所以我是迷宮?我是梅斯?
我進入梅斯迷宮等同於進入我自己?
還是說,我在進入迷宮後被迷宮同化,成為了迷宮的一部分呢?或者是我先是梅斯迷宮,然後才有梅斯迷宮出現呢?這簡直就像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嗎?
「……至於你,牆森,強森,被惡魔施了法術的牆森,帶有魔術的有生命迷宮,就簡稱為『魔術牆森』好了,嘻嘻嘻,你們不是很喜歡簡寫嗎?乾脆就這樣叫吧……而迷宮的出口……對你而言或許是出口對我來說卻是入口……就像我跟你們說過的,你們人類在探索迷宮時,始終搞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破解迷宮的關鍵從來就不在通道的規律或方向,而是牆啊——掌控了牆,就等同於掌控了迷宮,若是癱瘓了牆,拆開了牆,推倒了牆,核心就會直接放在眼前。」
「現在,年輕的強森,你不過是從一個迷宮走出來,走入另一個迷宮而已。嘿,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但我不在乎。嘻嘻嘻,我只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然後我找到了路(魔術牆森)……現在,我要去見見那個迷宮的到底是什麼了,那麼,再會了,各位。」
惡魔優雅的行了一個禮,然後向著魔術牆森,縱身一躍——
從此不見蹤影。
……
……
……欸,這樣真的不行嗎?真的?我覺得不錯啊。
你問我迷宮是什麼?迷宮就是迷宮啊?
什麼?你說定義?哎呀,哪有什麼定義啊……有嗎?而且我知道?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知道?不,等等,如果我知道我不知道的話,那我是不是等於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所以……其實我知道!
不是嗎?你說那不算是真的知道?偷偷帶入蘇格拉底與詭辯不是好習慣?好吧,但是你可不要小看我,強森老頭我啊,可是很聰明的喔,就算我不像阿呆那樣是書呆子,但是這種程度的話,欸,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喔,對了!定義!哎呀,人老了,記不住事情了嘛……然後那個時候龍哥拿就把手貼在牆上……這個也說過了啊?那……西方大國的間諜趁我們開啟通道……也說過了?
說起來自從那次遠征之後,我就更加的懷疑,也更加的相信,所有的方法啦,定義啦,都是有所侷限的,只有在符合條件的狀況下才能適用,就拿左右手定則來說吧,這迷宮的攻略法……你聽過啦?我有說過嗎?
呼……對耶,哎呀,你看看我,也真是的,年紀大了,思緒就像是迷宮一樣,繞來繞去的,怎麼都繞不出來……定義?喔,對,對,我們剛才在說這個個吧,那就讓我跟你說說,我認為啊……迷宮的本質就是迷惑,你看看,迷宮是由什麼組成的,對,就是牆壁,很多很多的牆壁,那出口呢?
不,不,這樣就不對了,觀念不正確,事實上,不一定要有出口喔……
你說這樣可以嗎?哎呀,別這麼死板嘛,那些充滿設計者惡意,讓人只進不出的迷宮多了去了,像上次我去拉比令迷宮,傳說拉比令是由深淵住民打造的,但是他們也設計了很多專門坑殺人的迷宮,多少人去了都沒有回來啊,啊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還沒有發現出口……我又離題了嗎?
……
……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入口。我跟你說啊,只要有入口,還有牆壁,就可以構成一個迷宮。
牆壁的功能是什麼?阻擋,沒錯!啊哈,牆壁是用來是用來阻止,規範,強制人遵守規則,進而迷惑——這就是迷宮啊!
而冒險者進入迷宮,就等於是兩個矛盾的存在相遇呢,你看嘛,迷宮的功能是迷惑闖入者,然後,恩,對,冒險者的目的卻是走出迷宮……很刺激對吧!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闖入者,迷宮的存在還有意義嗎?如果迷惑者失去了被迷惑者……那迷宮存在的意義……啊,抱歉抱歉,提出一個困難的問題呢……
……
……老頭我啊,實在是太閒了,所以沒事就會想東想西的……嗯?你問故事的後續?梅菲斯特到底有沒有見到梅斯迷宮的真相呢?人類文明如何了?還有?阿呆後來怎麼了?
強森喔……哪個?你說……你是問被變成迷宮的那個嗎?就是那個被施加魔術,然後被梅斯同化,最後變成迷宮的魔術牆森,倒楣鬼牆森?還是問那個年輕的,與阿呆一起冒險的強森?
還是問發瘋被關入精神病院後,每天要求看護扮演成研究人員,陪他說一個虛構的迷宮冒險故事的強森?還是問退休後,腦子變得不清楚,每天跟打扮成看護的研究人員,講他年輕時冒險故事的,那個強森呢?
或者是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