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給我一罐啤酒。」
我在吧檯搥桌暴喝,見新來的小二像老鼠一樣翻開冰櫃,雙掌發抖地供上發汗鐵罐,頓覺身心暢快,爽,真他媽爽。下午收到編輯的信,前陣子完稿的小說出版日期敲定了,剛才經紀人也來電說,前天找我的新銳導演已經著手籌備翻拍電影的劇組,到時候又能海削一波錢。沒錯,我就商業無賴,招財進寶的我今天就是他媽的神。
一罐罐台啤下肚,不知道是不是蠢小二沒冰好,今天的啤酒喝起來特別澀,澀到不行!細節記不清了,但我依稀向那小二罵了堆靠爸幹母操屁眼的話。不知過了多久,我都喝到有些茫了,正要買單卻沒見著小二,逼得我玻璃杯和著大鈔朝吧檯怒扔。待杯盤狼藉,正想走人,背後卻:「刕哥,」乾啞聲音響起,是舊友老王拍我肩膀:「又上摩鐵嗎?」
「幹!這次不跟女記者睡了啦!」我胡亂甩開他手:「摸我肩膀幹嘛?想幹我喔!」
「刕哥你冷靜點,」老王安撫道:「我口氣沒有差……」
「你發財了嗎?還能碰我肩膀喔?」媽的,老早就看破老王這蹭飯的狗娘嘴臉,我沒錢時連眼都不賞,一發達就成天對我狗吠。也不看看你大爺我現在是小說電影齊發的發達作家,容得下你這雜碎作我嘍囉?
「不是,就想提醒你小心,再被拍到大概真的完了——」沒讓老王說完:「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代價,你不知道嗎?說出來會被嘲笑的事,才有實踐的價值啊!像你這樣假設太浪費額度了,我都直接去做,而且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
語落,拋下身後群眾,我瀟灑踏出酒店,覺得這一刻的自己真帥他媽個瑪爾濟斯。
我的真名佛曰不可說,但不知為何,從高中開始,大家都叫我刕哥。的確,我身上自有三刀:嘴刀、筆刀,和摩鐵百人斬的刀。嘴刀尖銳,鞭辟入裡,手起刀落切中青少年自相矛盾的中二內心;筆刀俐落,月月產書,妙筆生花勘比榨絞肉、灌香腸;摩鐵百人斬的刀最為人所景仰,可殺人於無形,與阿內愛情長跑十年,仍能暗斬多女。唯一一次失手就是阿羽那回,可十年來三千六百五十二天僅失手一回,想我這刀已是稀世之寶。
我攜這三把刀闖盪文壇多年,撈到一個女友、撈到一群死忠高中生,更撈到跨界合作的各種商機。唉,身為成功人士,我比誰都清楚機緣的重要啊!筆下寫自己的夢想自己拚,心裡哪次沒求過媽祖關公佛祖,盤下哪次沒利用金流周轉!夢想很飽滿,現實很骨感,在這個時代的巨輪加速碾碎凡俗人等、鼓吹個人主義的矛盾時代,販賣夢想的口號多好賺啊!粉絲們願意在最不財富自由的青春期向我奉獻金錢,我怎能不感動得亂七八糟呢!回想那些嘔心泣血的粉絲,我又忍不住涕淚縱橫:是他們的奉獻讓我成為了神,偷吃抓包又怎樣?我收錢早就收到手軟,怎麼可能在乎一時名聲起落,說不定還能趁勢黑紅操作,叫經紀公司雇工讀生ptt洗版,讓聲勢再上一波咧。
我邊運籌帷幄、邊搖搖晃晃攔了輛計程車。還沒上車就在別人車腳吐了一地,爽!真他媽爽!看是計程車司機見著我的尊容,也不敢隨便發怒,攙扶我上了後座,沒錯,老子今天就是神!你們這些無知賤民,活該被我賤踏!我對天咆哮許久,終於有些累了,見司機仍播著粗俗老歌,不見異狀,我竟在後座沉沉睡去。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趴在柏油路上,被雨淋得亂七八糟,我掙扎撐起上身,身下竟然還有一坨嘔吐物。媽的,那司機把我載去哪了?領錢混飯吃是不是?邊咒罵邊站起身,又被嘔吐物弄滑了一跤。我盛怒地抹開臉上的嘔吐泥——酒酸味薰得我發嗆——舉頭四顧,滿目是林,電線桿零落,乍看之下,我似乎是被那司機扔至一處後山。手機通不上訊號,側背包不防水,筆電已經被雨浸壞了。
狗娘養的混帳!等我下山,已經檢舉、一定檢舉!正怨嘆,卻聽山上傳來引擎聲,讓我久違端起真誠的無助臉色。引擎聲來自柏油路末端的黑點,它毫無慈悲而霸氣地衝下陡坡,載著我的希望而來,啊!那就是臺灣傳奇重甲機吧!它今天就是命中注定來搭救我這個神的啦!不過眨眼,那黑點駛得更近了,我幾乎能看見重甲機有稜有角的輪廓,心上萬千感動。又不過眨眼,黑點已滑下離我最近的下坡,定睛一看:幹,哪是什麼重甲機,那他媽是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衣瘋女人,嘴裡唸著金剛經衝過來啦!
「阿婆出事啦,阿婆……」
我開口大嚷,腦中千萬念頭掃過:不是阿內阿羽,是阿美?阿嬌?還是阿翔?在摩鐵睡過的女人太多了!下一剎,她已至我臉前:憔悴但嬌弱的臉龐,而她手死握著刀刃。
然後我倆結合,沒錯,她的刀深深插進我上腹。那女人下來的衝勁太大,我同她一起飛了出去——滿臉嘔吐泥衝上鼻孔,先嗅到酒酸惡臭,然後是遲來的腹絞痛——
出於神的直覺,人還沒落地,我就覺得我大概死了。
「刕哥、刕哥,快醒來……」
溫柔鄉的喚聲,好不想醒,成功的夢太美了,真想在枕頭山多待一會兒。然後我想起:成功是真的,被瘋女人戳穿肚子也是真的。於是我心不甘情不願睜眼,見上空是天花板,身下不知為何濕濕的,而我身邊圍著一圈嘈嘈嚷嚷的人:
「刕哥,你終於醒了!我是你的大粉絲!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擁有溫柔鄉聲音的湯匙說。
「我們已經籌備好簽書會了,文壇大師刕哥能蒞臨此地,我們不勝感激。」看起來很沉穩的不鏽鋼叉說。
「青春是一場大雨,即使感冒了,還盼望回頭再淋它一次。好濕!好濕!」盛著醃雞肉的碗公豪邁大笑,後頭顯然在煮開水的鍋子跟著鼓掌叫囂,眾人齊聲歡笑起來,屋內充滿快活的空氣……嗯,不對勁,完全不對勁。
想起身起不來、想翻身翻不得,我終於沉下心來觀察周遭,周遭儼然是公寓廚房的擺設,而我正扁扁地側躺在半濕的砧板上。
沒錯。
我他媽變成了一把刀。
「……幹。」
看我臉色驟變,其他廚具都嚇得安靜了。良久才由溫柔鄉湯匙怯道:「對、對不起……?」
盛怒襲來:「你們他媽膽敢對我動手?」
「不是!我們沒有惡意!」湯匙急急澄清:「事情是這樣的:我們都是你的老粉,而刀刀又是最鐵的那個,老是把你的語錄掛嘴邊……不是一直都有流傳一個交換靈魂的方法嗎?猛烈的衝撞、意識的結合……剛好幾天前主人說要去找你,刀刀就自告奮勇跟過去了,他想犧牲自己的權益,把你的靈魂帶過來,好讓我們舉辦簽書會……」
猛烈的衝撞、意識的結合,嗯,順著這些廚具的邏輯,我似乎逐漸明白剛在後山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啊,你們他媽說話能不能帶點腦子,不論是誰被那把刀戳出一個洞,都只有死路一條吧!」
「我們也不知道啊,主人就想這麼做。」湯匙委屈兮兮:「不過你現在還活著,身體大概也沒事吧。」
媽啦,該死的阿美阿嬌阿翔。
「你們主人到底是誰……」
卻看湯匙面如死灰,閉上嘴巴。聽見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個把我戳出一個洞的瘋女人進了廚房。聽她打開鍋蓋,確認水煮開了,便把醃雞肉扔了進去,然後她從冰箱撈出一把青蔥,放上砧板——
「我要回去!這是你們捅的簍子!」求生慾跟充血的海綿體一樣膨脹,我以氣聲朝廚具低吼:「我下個月出版新小說、還要籌備新電影,你們想毀了我嗎!」
「要讓靈魂換回去,還有幾個方法!」聽沉穩不鏽鋼叉低聲:「第一個,土法煉鋼,再實踐一次猛烈的衝撞、意識的結合;第二個,另闢蹊徑,先和在你身體裏的刀刀碰頭,你們兩個再盡可能試看看!」
「刕哥,你身上不是有三把刀嗎?」湯匙幫腔:「利用那三把刀機智地脫困吧!粉絲們都會支持你的!我們還很期待簽書會呢!」
幹你老師咧,嘴砲倒他媽輕鬆,我現在就是把殺過人的菜刀,嘴刀、筆刀、摩鐵百人斬,對一把菜刀有什麼屁用?
拜託、拜託啊,如果有神,現在就來幫幫我吧——抱歉,是我猖狂,我就自大、我就爛!神啊請原諒我吧!請寬恕我吧!讓刕哥我能好好利用這三把刀,讓我搶回自己的身體,變回那個呼風喚雨的商業無賴!
我在心底求神拜佛,眼看那不知道是阿美阿嬌阿翔的瘋女人就要一把握上我的摩鐵百人斬——
在文壇打滾多年歷經風雨的我狗幹清楚,要成功、要成為呼風喚雨的名人、要交到女友還要讓高中生妹妹看到你會爭先恐後打開大腿讓你操幹的不二法門只有一個──應該說有兩個。
成為神、或者成為魔。
平淡的故事不值一提,溫和的文字毫無價值,無特色的角色塑造只能丟到廚餘桶裡。你要變成一把他媽的刀,直直刺入讀者內心最深處,刨出他們被沉悶生活壓抑的情感,把他們挖得體無完膚,最後再給予華麗的一擊。現代娛樂文化講究快速,觀眾留給你的時間太少,不慍不火的開頭如果不能第一時間留住人,後面展開再精采都是失敗。
故事要推到荒謬邊界,角色個性要做到極致如瘋癲,好人要寫成聖光護體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聖人,壞人就要無惡不作左手打小孩右腳踢孕婦。不只小說,當名人同樣如此,誰說作家自己不需要角色塑造?文青要裝到極致,販賣夢想就要當個拒絕世故的少年,頓悟到這些以後,我馬上從埋怨沒人賞識的寫作魯蛇變成錢和女人收到手軟的成功人士。
結果如今我變成物理意義上的刀了,我他媽怎麼會預料到這種展開。
瘋女人右手握住我的海綿體,當初在山上夜晚又下雨看不清楚,我現在才發現她有一張清純的臉蛋,年齡頂多十八、九歲,像是會在捷運上看小說的文靜文學系女孩。說不定還是我的粉絲?自信一點,把說不定去掉,沒人會無緣無故開著機車拿刀捅人,她一定跟我存在某種淵源。
從廚房的擺設來看,瘋女人正準備做料理,但是為什麼──她左手還拿著一台攝影機?
「Good Morning Motherfuckers,はねはねにゃん!歡迎來到はね醬的Cooking Time,今天我們要做的是──咚咚!海南雞飯喔!啪嘰啪機啪機啪機!趁雞肉在煮的時候,我們先來切蔥吧,Let’s go!」
甜膩高亢的聲音直擊我不存在的耳膜。
三小,現在是什麼狀況?自稱はね的瘋女人把攝影機固定在架上拍料理台,用亢奮的語氣邊說話邊抓著我胡亂切蔥,蔥被剁成亂七八糟的碎段後跟著一起丟進正在煮雞肉的鍋裡。她又拿來薑片跟大蒜,哼著奇怪的旋律切碎調料。
「啊,不過我剛剛找了一下,家裡的米都用光了。反正都是澱粉,用這個代替應該也可以吧!」
瘋女人打開包裝後丟進去的替代品是……餃子。
冷凍餃子和醃雞肉和各種調料在鍋裡載浮載沉,她撈起來嘗了一口後又說:「唔,味道有點淡耶,對了!」當我正以為她要加鹽和味精時,她又打開冰箱翻找,然後倒進鍋裡的黏稠液體是……咖哩?原本清澈的湯瞬間轉為土黃混濁,看起來像我昨天聚餐吃太多烙賽後廁所的樣子不忍直視,她也喊著「討厭討厭,好像變成很不妙的顏色了哈哈哈」然後繼續攪拌。
「這他媽到底在幹嘛?」
「忘了跟你說,」湯匙回道:「主人的職業是Vtuber。她有一個熱門的節目是料理實況,而現在正好在直播,你看牆上。」果然牆壁掛著有捕捉五官動作的Live2D程式手機,畫面中金髮的二次元角色隨著瘋女人的動作擺頭、說話、變換表情。畫面的其他部分是料理檯上的闇鍋以及聊天室,從聊天室的捲動速度來看觀看人數並不少。
瘋女人邊和觀眾閒聊,邊往鍋裡加入各種奇怪食材,豆腐、蟹肉棒、鮭魚片……
「我好奇問一下,她的粉絲有多少人?」
「YOUTUBE頻道的訂閱數是90萬。」
「海南雞飯完成了!接下來是試吃時間!」她關掉瓦斯,把明明叫海南雞飯樣子卻像咖哩雞肉湯餃大雜燴的渾沌料理盛到碗上,試吃了一口,「好吃!有咖哩的味道耶!」
「瘋了,真的瘋了。」過大的精神打擊讓我開始喃喃自語。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每周手作的美味料理!)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好吃的秘訣是滿滿的愛!)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頻道也有遊戲和雜談配信喔!)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你他媽快點給我訂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結束,瘋女人關掉手機和攝影機整理廚房。前一刻還在大吼大叫的她瞬間沉默下來,只有她一人住的公寓也變得寂靜,她細心清洗擦拭每個廚具,嫩白的手按住刀身來回撫摸,如果我的海綿體還在應該爽到不行,但我現在根本沒這心情。明明直播時是個瘋子,現在卻像街邊隨處可見的清秀少女,更別提她才剛用菜刀在我身上開洞,還接著用這把刀來做菜。
簡直有病。
廚房整理乾淨後她走到客廳打開電視,雖然看不到螢幕,還是能從聲音聽到部分內容:「昨晚XX區山路知名作家刕哥被發現倒在路旁,腹部遭人刺傷,送醫急救後目前處於昏迷狀態尚未脫離險境。因該區偏僻無路口監視器,兇嫌仍然在逃,請一般民眾多加留意。據了解,刕哥昨晚與友人喝酒聚會,會後搭乘計程車離開,為何出現在偏僻山區還有待警方持續調查。下一則新聞我們來看這次學測的作文題目……」
電視被轉台了。聲音從新聞播報變成多人對話。
女性:「好,講到現在大家最關心的社會新聞,就是作家刕哥的遇刺事件了。刕哥寫出很多膾炙人口的小說,像之前上映的那部電影我其實也有去看,所以聽到消息時非常震驚。但更多人在意的是,兇手目的到底是什麼,這是不是一起隨機行兇案件?淵仔你覺得呢?」
男性:「謝謝妳婷玉。其實我認為這不用太過擔心,大家可以看一下我整理的時間表……(概述了我昨晚的行蹤)……從這裡可以發現,以當時山上的情況和時間,要碰到人根本很難,隨機行兇的可能性非常低。」
另一個男性:「而且要想到──當然這沒有任何證據跟職業印象啦,刕哥自己的交友狀況比較複雜,之前新聞也報導過嘛,也有小道消息說他有做一些資金周轉,那這些東西本來就比較容易跟人有糾紛。」
另一個女性:「山王確實有講到一個點……」
「一群妖言惑眾的狗幹垃圾。」所有職業中我最看不起名嘴。雖然我販賣夢想,讓粉絲心甘情願吃資本主義的屎,但至少我寫的是小說,從一開始所有人就知道這是虛構的,不管我寫的多浮誇多濫情多狗血,那都只是故事,只要好看有人買單就好。但名嘴不一樣,他們踩在真實和虛構的界線,用那張狗嘴對新聞侃侃而談,為了吸引眼球編造謠言,用狡詐的說話技巧以假亂真,實乃垃圾中的垃圾。
當我在心裡臭幹沒職業道德的名嘴時,電視不知何時已被關掉,腳步聲逐漸靠近。瘋女人走進廚房,她的步伐不穩雙眼失焦。
妳想幹什麼,不要過來啊。
「啊啊……原來沒有成功啊……」她喃喃自語,把我從櫃子裡抽出。
女人,妳想幹什麼,把我給放下,我是說,把這危險的東西給我放下。不管我如何吶喊,聲音都無法傳到人類耳中,她握著我一步步走向公寓大門。
想也知道,她打算去醫院找我,這瘋女人完全進入鬼片怨靈模式了。
「我一定……要幫姊姊報仇……」說完這句話後,她的腳尖踢到磁磚縫隙,整個人往前撲倒,我也脫手飛出,狠狠地撞到牆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失去了意識。
……
「刕哥。」
虛空中有道聲音對我說話,聲線輕柔感覺是個帥哥,但我只看到一把菜刀飄浮在眼前。出門一把刀,裝備全靠撿,而且還是會講話的稀有初始武器,顯然我轉生到網游世界了。不,這只代表我脆弱不堪的心靈甚至開始用下三濫的網路小說情節逃避現實。
「幹,快把我的身體還來,在那之前我不會幫你們簽書的!」
「任何事情都有他的代價。」
「你他媽──」我想一拳掄過去卻發現自己連身體都沒有,真是憋屈。這就是那個了嗎?熱血漫畫都會有的精神空間。
「好啦開玩笑的,我只是想試著講講看刕哥的名言。」刀刀欲言又止,語氣十分苦惱,「雖然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但我們現在恐怕沒辦法換回去。猛烈的衝撞、意識的結合。我們此時意識連在一起,要讓靈魂回去各自的肉體必須再衝撞一次,除此之外我暫時沒有其他辦法。」
「你的意思是我得再挨刀嗎?我被瘋女人插一刀差點就要失血過多葛屁了現在你跟我說還要再來一次?」
「血就像乳溝一樣,擠一下就有了。」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不對你們廚具連祖先都沒有,而且我不想操一把鍋鏟。」
「其實不一定要刀尖。」刀刀思考幾秒後再度開口:「用刀柄或是刀背撞擊應該也可以,只要速度夠快的話。」
「你怎不早說。對了,我記得在我失去意識前那個瘋女人正準備去找我,如果我有什麼辦法把刀尖和刀柄在她刺我的瞬間反轉過來的話……」
「恐怕做不到,我們廚具是沒辦法自己活動的。」
「我想也是。」我大概能預料到這個答覆,在瘋女人開直播的時候我數次想要跳起來直接砍她,但完全動不了,說到底廚具沒有肌肉和神經,無法自主活動也是很合理的。雖然真要這麼說,能跟廚具交換靈魂才是最不合理的事。
「而且如果小羽再見到你的話,應該不只一刀,可能是兩刀、三刀或好幾十刀。不過我非常樂意代替刕哥去死啦……」
「但我他媽不想剩餘的人生都變成一把刀啊。等等,你說你們主人叫甚麼名字?」
「小羽。」
哭啊。
我早該想到的,難怪我最初看到她的臉覺得莫名眼熟。
我玩過的女人早多到數不清,問我摩鐵百人斬實際斬過多少人就像問我吃過多少麵包一樣,根本懶得去數。話雖如此,依然有幾個對象是我特別有印象的,有些因為奶大,有些因為腰動得很騷,而阿羽被我記住的原因有兩個。其一她是我十年來唯一失手的一次,我們進摩鐵的照片被狗仔拍到後大肆炒作,那段時間我聲名狼藉,幸好人民是健忘的,我安分一陣子後這件事就淡出大眾視野。
其二則是阿羽受不了被輿論指責的壓力,失蹤了。
有人說她去了國外,有人說她到鄉下隱居,更多的──包括那些該死名嘴的猜測則是她找個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自殺了。還好當時我配合經紀公司一波公關操作,又是開記者會又是捐贈弱勢團體,再出動網軍帶風向,洗出大澈大悟從此悔改,男孩變成男人的形象才總算度過危機。
資訊傳播快速是把雙面刃,負面形象會迅速傳開但要洗白也很容易,真相沒人在乎,重點是能撈到多少錢和名聲。我甚至還用這個經歷當素材出小說,塑造大眾眼中的深情形象。
「所以小羽是阿羽的妹妹。」
「那棟公寓本來是倆人一起住的,她們感情很好。」
媽的,夜路走多,今天真碰到鬼了。這對姊妹一個比一個瘋,而且不像是用錢就能解決的問題。「那我該怎麼辦?」良久,我才勉強擠出苦澀的話語。
「雖然廚具不能活動,而且只有廚具之間可以對話,但其實廚具是可以跟人類溝通的。」刀刀說道:「只要人類和廚具的羈絆足夠強,廚具就能利用意念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主人。小羽和我剛好滿足條件,這個能力現在你也可以用。」
刀刀繞著我飛行,用興奮的語氣喊道:「沒有風,只要擁有足夠強壯的翅膀,我們照樣拔地飛行。就算不能動,刕哥還有三把刀可以用啊!你只要把小羽攻略下來,讓她幫助你回到原來的身體不就好了嗎?」
「最好有這麼簡單,這已經不是夜路走多,是冤親債主來追討了,我靠……」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社會我刕哥一世英名最終還是敗在自己造過的孽,人生至此,有錢有什麼用?名聲響亮又有什麼用?對一把刀和瘋子有意義嗎,可憐可嘆哪!
……
周遭的景象恢復正常,我依然待在小羽的公寓裡,依然是一把什麼都做不到的菜刀。窗外橘黃陽光灑進屋內,已經傍晚了。「唔……嗯……」旁邊傳來女人的呻吟聲,但這裡不是摩鐵,小羽在公寓門前的地板躺了一整天。早上她正要出門卻被自己絆倒,就這樣昏迷過去。想想也很正常,她昨天深夜騎重機襲擊我,早上又開直播,體力早就透支了。
小羽慢慢醒來,她看看時間,和昨天睡眠不足時相比似乎正常了一些。
此時的她給人一種空洞、漫無目的的感覺,宛如一具空殼。
「啊對了,今晚還有預定的直播。」
她爬起身,拿出一面小鏡子照著自己。
「はねは……」
有氣無力的聲音,她清了清喉嚨。
「はねはね……」
像是硬擠出來的,她揉起自己的臉頰,裝出非常誇張的笑容。
「はねはねにゃん!」
如同動漫角色般的甜膩聲線回來了,她的步伐也變得輕快,保持這種狀態撿起掉到地上的我,要將我放回廚房。
唉。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
沒想到會有必須依靠自己寫的文字的一天。
依靠菜刀在那個空間教我的方法,我集中精神向小羽發送意念。
「小羽,妳渴望力量嗎?」
小羽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像是要搞清楚剛剛聽到的聲音從哪裡發出來。片刻之後,她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刀刀在……跟我說話?」
「我不是刀刀,我是神。」
是的,老子就是他媽的神,老子在文壇呼風喚雨,踩踏同行屍體,收割大眾人氣,擄獲無數粉絲。這是一個戰場,只會寫故事沒屁用,因為整個世界都是故事,從出道的那刻起就開始不斷寫作。不只要出書,更要包裝行銷塑造角色,把自己包裝成神魔,做到極致做到深情絕情無情,造出虛假的夢想牢牢抓住大眾的目光,掠奪所有屬於自己和不屬於自己的財富。我很懂這一套,而且我知道,妳在做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神……?」小羽狐疑地看著我。
「沒錯,我能讓妳成為百萬……不,千萬級Vtuber,稱霸整個業界!」
刕哥的三把寶刀,即將出鞘。我一認真起來, 厲害到連我自己都會害怕!
「瘋要瘋到底,電波系角色不能遵循任何邏輯,把正常人類的思考模式捨棄掉!」
「是的刀刀!」
「我決定好幾組台詞跟發聲方式了,這些都很符合はね醬現在的角色設定,下次配信給我交替著用。」
「謝謝刀刀!」
「妳在聯動配信啊?看到合作V的遊戲角色了嗎?現在給我抱上去然後說想跟她結婚。」
「欸,為什麼?」
「貼貼對彼此有益無害,不熟也要逢場作戲,貼的越多人氣越高。」
「唔,好的刀刀……」
「深夜配信要轉變風格,從原本的瘋狂變成溫柔鎮定,話題越感性越好。」
「可是這樣不就違反設定……」
「大錯特錯!這叫反差萌,可以讓妳的角色更加立體。」
「我懂了,謝謝刀刀!」
「妳的料理節目太溫順了,這樣做久了觀眾會膩的,來,把這個食材煮了吧。」
「狼、狼蛛?!」
「料理白癡的設定既然已深植人心,下一步就要往前進,現在的妳,要成為料理之魔啊!」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我、我知道了,我先用刀刀把牠切成小塊,這樣比較好入口。」
「等等,妳在幹什麼,妳他媽不要過來啊啊啊!」
就這樣,地獄般的特訓持續了一個月。小羽熱衷Vtuber活動,暫時把我的事情拋在腦後,新聞報導也因為沒有新消息而沉寂下來。想我刕哥縱橫文壇情場,寶刀絕不斬同個目標第二次,現在可好,變成一把刀哪裡都去不了,只能和瘋女人以及一群腦粉廚具對話,而我恢復原狀的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她身上。
我的身體現在還躺在醫院,小說出版和電影都被迫延期。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和小羽漸漸拉近了距離,在她眼中我已經變成足以信任的人生導師,但我沒有把握如果我坦白我的真實身分,她會不會再次失控把我丟到鐵熔爐燒了。畢竟據那把菜刀所說,廚具一旦被破壞靈魂就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現在依然很和平,但這種生活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很快地,小羽的訂閱人數來到兩百萬大關。
訂閱人數。
歷經了這一個月的學習後,我完全理解那是甚麼意思。
《七龍珠》中超級賽亞人有戰鬥力指數、《JoJo冒險野郎》中的替身能力也可以用ABCD評級、腰痛老賊富堅的《獵人》中也能以「氣」的含量來評估一個角色的念能力修練得怎麼樣、《航海王》先有了懸賞金額又有「道力」等等的設定讓你在腦中張飛打岳飛、就連井上雄彥的《灌籃高手》我們都可以比哪個角色在比賽中砍下的分數比較多。
作為一個信仰數字和熱衷於比較這些人物拳頭大小的國中生,你可以背不出元素週期表和二元一次方程式公式解,但是你絕對不能不知道白金之星的六圍是AAAAAC,除了射程之外簡直完美,而世界只有AAABBC,難怪正面對拳會打輸白金之星,歐拉歐拉歐拉。
在Vtuber的世界中,訂閱人數更是殘酷的戰鬥力指標。
《七龍珠》新的劇場版中推出了一個戰鬥力兩億的黃金垃圾桶弗力札大王,結果還不是作為一個稱職的反派輸了;《獵人》中的蟻王與嵌合蟻護衛兵在氣的含量上都是怪物等級,但是惡意老頭尼特羅會長依然將他們成功狩獵;《JoJo冒險野郎》更是告訴了我們六圍只是參考用,有的替身的能力寫明白了就是我可以贏你你不能贏我;《航海王》中懸賞金額也代表這個人對政府的威脅性而不只是戰鬥力。
但是Vtuber不一樣。
只要你擺張Gif動圖、開著不露臉的直播打遊戲,理論上你都可以說你出道了。這美其名是返璞歸真,大家不要只追求技術和單純的外觀好看,要找回最初看V的感動。但是大家都知道,觀看人數就是一切,有人看才有人記得你,有人看才會有討論度,有人看才能收益化,有人看別人才會想要跟你連動,這些東西到後來會全部變成錢,錢與你的訂閱數息息相關。
以小羽在的公司來說好了,因為他們在業界中屬於龍頭,因此新人基本上在還沒開始活動前,就會有保底十萬左右的訂閱人數。
接下來開始直播活動後就各憑本事,但是,光是有那十萬人數的保底,基本上做什麼都很有優勢。接下來的戰鬥力可以先用十萬當一個分水嶺,每十萬都會有慶祝活動,五十萬也是一個值得慶祝的里程碑。至於一百萬訂閱,那是一個無庸置疑的戰鬥力指標。
在小羽的公司中,能有百萬訂閱的人也屈指可數。
更何況是鬼哭神號的兩百萬訂閱。
就我所知,小羽的公司對此可是笑得合不攏嘴,準備為她的兩百萬訂閱做一個轟轟烈烈的企劃。
「刀刀你看!」我還記得小羽她點開訊息後那高昂的尖叫聲。
「我在看我在看了,你先不要那麼激動。」小羽已經習慣握著我打電腦了,我真的很怕這個瘋女人哪天一個不小心就用我抹了她自己的脖子。
「翔子!是翔子前輩耶!」小羽快樂地發出咆嘯,就只差沒有當場把我拋出去了。
千反田翔子,這個名字我有印象,這個Vtuber是在Vtuber這個概念剛出來時的拓荒期就闖出一番名號的V,也是第一個拿到兩百萬訂閱殊榮的帳號。人物設定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偵探,設定上有個哥哥,而她的哥哥總是會為她帶來案件的開端與各種麻煩,最後只好由天才偵探少女翔子出馬解決。
直播的風格基本上甚麼都可以駕馭,和別人的連動配信的主持功力更是穩健中時常帶來驚喜,各種話題的雜談和似假還真的人生經驗相談更是讓她收穫了不少人氣。
公司的企劃是當天用3D捕捉技術開直播,主題就是♫は~ね醬~クッキング~♫天才偵探少女的美食評論危機一發!
企劃內容是小羽要現場做拉麵給翔子吃,食材由小羽自己準備。我相當懷疑他們是不是想要藉此除掉業界最大的競爭對手,但是從小羽每次都可以把她製作出來的異次元有機化合物吃掉這點來看,或許那些東西真的對人體無害。
至少就短期而言。
然而,這樣就有另外一個問題了……
「那個,小羽?」我嘗試著問道。
「刀刀請說!」她甜膩的嗓音弄得我腦袋好痛。
「3D捕捉是需要去攝影棚裡面的吧?這樣妳不就得出門去直播了嗎?」
「對啊刀刀!」
「這樣一來,妳不就得把我扔在家裡,自己去開直播了嗎?」不是我在說,我刕哥可是在這個月裡好說歹說,用上了我的三吋不爛之舌,從工作、人生價值觀、甚至到料理層面都大幅地影響了小羽,現在她就連開直播都要握著我、睡覺時甚至會把我放在床頭。
「……」小羽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然後她說:「沒關係,我可以把刀刀你一起帶去現場,因為,你是我的廚具啊!」
「你是專業廚師嗎?居然還要自己帶廚具的。」我思考著這樣會不會引起別人懷疑,但是,小羽立刻說服了我。
「沒關係啦刀刀,只是出門做料理會想要帶自己習慣的廚具而已,這種程度在我們業界根本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一樣清楚。」
幹,我想了想那群瘋婆子的行徑,好像還真的是這樣。
「那就太好了。」如果我還有臉,一定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はねはねにゃん!翔子姊姊晚安!」
「はねはねにゃん!はね醬晚安,大家晚安!我有一種今天案件的死者會是我的感覺……」
於是現在我躺在公司的攝影棚中,看著兩個女孩對著攝影機熱情地互動著。
雖然我告訴過小羽貼貼有益無害,每日一貼貼,訂閱不會停,但是我覺得這次小羽是真的很開心。說到逢場作戲我可是專家,錯不了的。
小羽拉著翔子的中之人的手,叨叨絮絮地說著自己之前看翔子頻道的經驗和心得,儼然就是一個臭宅樣貌。公司準備的聊天室畫面直播上也刷滿了馬頭表符,馬頭表符是翔子的粉絲的符號,來源是某次的偵探推理遊戲企劃中的死者模型用的是馬頭。
這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看著小羽和活生生的人互動,心中居然有些寂寞。
晚上的時候我當然會和那些廚具聊天,有時候也會像是《死神》中的主角黑崎一護一樣,沉下心來與那把爛刀對話,但是總是話不投機。畢竟我也當了這麼久的人,能夠好好交談的對象也只有小羽了。
而且,現在毫無行動能力的我,也只能透過小羽來吸收外界的資訊,移動也全部靠她,真的是有點四肢癱瘓不良於行的感覺。
雖然說我打從一開始是立意不良,而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依然想著要藉由小羽的手回到我的身體裡面。但是被綁架的人多少會有點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我忘記是哪部電影裡面有提到的,我的狀況也有點像是那樣,在這一個月中,我也只有在與小羽講著幹話的時候,我才多少覺得自己像個人。
那把破刀是怎麼說來著的?廚具與主人的羈絆越強,就可以達到心靈相通的效果。而現在小羽的精神全部擺在追星上頭了,與我的連結就淡了,我孤零零地躺在流理臺上,看著小羽眉飛色舞──她甚至為了今天還久違地化了妝──自己就像是一句還有意識的屍體,在眾人面前活埋。
這種感覺很怪。
不過其實我也無意在現在這個時候打斷小羽的思緒,我可不希望他們發現小羽真的是個會和腦內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刀子講話的神經病。
「翔子姐姐你看,今天的廚具和食材都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喔!」
「羽醬妳自己帶的啊?所以說……這把菜刀就是傳聞中的+9狼蛛殺手?」
「對啊對啊!はねはねにゃん!」
兩個女孩結束了談話貼貼,開始靠到我附近,開始解說起了今天要做的拉麵。果不其然,此時的聊天室又是一波暴動,刷了一波留言和斗內。
「翔子姐姐我跟妳說……」說著,小羽拿起了我切起了冷凍的白斬雞,至於為甚麼做個拉麵要從切白斬雞開始?我他媽的怎麼知道。
距離上次小羽握著我做料理卻沒跟我說話,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這次我選擇保持沉默,直到直播結束。
直播結束,經紀人親自開車將小羽送回家中。
一回到家中,小羽就興奮地把我拔出來對我嘶吼:「天啊刀刀你有看到翔子姐姐本人嗎?她好可愛好清楚好溫柔天啊我要去把兩邊視角的內容全部錄影下來當作傳家之寶……」
雖然我很想回答說幹你這個殺人未遂的傢伙別鬧了,但是迫於生活我還是勉強用那又神又魔的嗓音回答說:「幹得好。」
「我現在就去把影片載下來!」
小羽把裝著廚具的袋子一把扔在廚房中,把我抽了出來跑向電腦前。
不鏽鋼碗羨慕地說:「真不愧是刕哥。」
不銹鋼叉附和:「哪天回到身體裡面飛黃騰達了,記得要回來看看我們啊。」
如果我還有手有眼,我肯定送上大白眼加上兩個中指,回到身體後又回來這裡,只怕不是想看我血濺三尺。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小羽一邊上網一邊唱著歌,「は~ね醬~クッキング~」滑鼠點擊的聲音和滑動的聲音不斷響起。
然後,小雨點擊滑鼠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往螢幕上一看,知名討論版像是炸開了鍋一樣,一眼望去盡是推爆紅和噓爆綠,點綴著幾個趁亂告白的廢文和被管理員刪掉的灰。
推爆【直播】羊羽貼貼!はね醬200萬訂閱拉麵企劃!
+67【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91RE:【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99【烤肉】死神火雞新婚生活!甜到蛀牙
-51RE:【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71RE:【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噓爆【V廢】我在此宣布,翔子我婆
+43【閒聊】試著和羽醬一起同步做了拉麵
-5RE:【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本文已被管理員刪除)
+12RE:【V廢】有人也覺得今天的羊羽貼貼太用力了嗎?
(本文已被管理員刪除)
噓爆【廢文】我也想要成為翔子的翅膀
-17【閒聊】我自己的哈內醬料理
推爆RE:【閒聊】有沒有羽醬住在陽明山上的八卦?
「幹,這三小。」我不禁脫口而出。
在被推爆的那篇備份文中,雖然回文的人又自主地把某些東西刪掉了,但是這樣的行為已經足夠更多噬血的瓜民將圖片抓下來了。
在圖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提著一堆廚具的女生戴著口罩準備坐上小羽經紀人的車內的樣子。那個人無庸置疑就是早上的小羽。
原文好像是這麼說的,根據長期的觀察,這群不知道是高功能自閉症還是單純精障的肥宅推估出了幾個合理的地點。再加上今天確定要進行直播活動的關係,所以他們就乾脆來附近蹲點,最終還真的有個傢伙透過直播內容中小羽自己帶了廚具這點鎖定了這張照片。
除此之外,還好巧不巧地,有一群窮凶惡極的黑粉選在今天釣魚,用假裝中立的口吻發文問說小羽那有如精神分裂的形象是不是為了訂閱演出來的。雖然很快本文就被噓爆,但是引爆的話題已經停不下來了,要不是今天小羽表現出一副真心誠意的馬頭的樣子,我看真的會燒起來。
我這個人從不相信命運,因為我會自己動手爭取;我也從不相信外遇,因為我通常都正在進行。
像是這種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小羽,妳聽我說。」我清了清不存在的喉嚨,準備開始曉以大義,卻沒聽到小羽的回應。
然後,一滴溫熱的水滴滴到了我的身上。
「小羽?」我嘗試性地用比較溫和的嗓音問道。
「刀刀……」我一往上看去,就看到小羽兩眼通紅地流著眼淚,盯著螢幕。
「幹,」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所以我都會在她們哭出來之前把她們甩掉,「小羽妳冷靜點,不要看這些虛擬的東西。」
「這不是虛擬的!都有人拍到照片了!」
幹,對耶。
「那些事情妳先交給公司那邊解決,妳這幾天先不要出門,等風頭過去、風向穩定之後……」
「刀刀、為甚麼!」
「因為他們就是一群神經病,」我說,「妳不會花時間和瘋子談判對吧?他們甚麼都不要,就只想要看到血流成河,不管妳過得怎樣,他們只要看到世界在燃燒就很開心。」
「我都這麼努力了!大家不是都應該很開心才對嘛!可是、為甚麼,為甚麼又……」
靠,這種事情我太熟了。
我右手一把刀嘴上一把刀胯下又一把,闖蕩文壇多年如江湖歷險,對於名嘴和報章雜誌消費自己侵犯自己的生活領域的各種操作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小羽她應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嚴重的事情,難怪也在心態根本就上應付不來。
而且我也知道,對於這種被世界追趕擠壓的痛楚惶恐,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擺脫,頂多也只是可以欺騙別人說自己不在意,然後彷彿自己就真的不在意了一樣。
在我忙著運作我的腦袋的時候,小羽已經哭成了一團,只差沒有把我拿起來擦眼淚了。
我的摩鐵百人斬沒有安慰哭泣的女孩的功能,而我現在甚至不能選擇溜之大吉,生存本能告訴我我這個時候最好閉嘴啥都不要講。
但是我錯了。
生命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有意義,無論是當初一個多不起眼多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在多年後像是迴力鏢一樣飛回來,把你砸個七葷八素。
像是我一個多月前決定成為小羽的人生導師就是。
「刀刀……」小羽哭著說,用雙手握緊我的百人斬把我舉了起來:「怎麼辦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要不是我是當事刀而且我知道小羽可以跟刀子講話,這副景象我看一百次都會說一百次她想自殺。
我思索,思緒狂飆,過去種種人生關鍵時刻在我心頭奔騰,無數唬爛國中生的金句雛型在我腦中閃過。
我知道,這個時候就是遊戲的QTE時間,不瘋狂連打選出正確的選項,只怕小羽和我都要當場GG。
「小羽,」我脫口而出,某個東西在我腦海中逐漸成形,「沒事的,青春就是一場大雨,或許你會因為沒有帶傘而渾身濕透,但是,一定會雨過天晴。」
「……《那些年》?刀刀你怎麼……」小羽略帶哭腔地問道。
玩脫了。
這確實是從我之前的某本大賣的青春戀愛小說中的句子改過來的。
我還沒想到該怎麼解釋,小羽就自己幫我解釋了。
「對耶……之前我還蠻常看刕哥的作品的,難怪刀刀你也知道。」
說到這我才想起來,那群喪心病狂的廚具說他們都是我的粉絲,手又沒長在它們身上,看來肯定是之前小羽會看電視。
但是,說到我本人,小羽似乎又更崩潰了。
「我就是甚麼都做不好!自己的個性不有趣需要裝瘋賣傻!料理只會做黑暗料理!就連殺一個人都殺不好!」
小羽再度陷入另外一個崩潰潮,「真正的我有夠爛,現在虛構的我也好爛,嗚嗚嗚嗚嗚!」
幹,難道我現在要開始說沒有喔妳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然後叫她再去捅我一次嗎?
「我就爛!我好爛!我好爛!」
某種程度上我挺想同意她的,但是在那之前拜託先把我放下來。
就這樣折騰了好一陣子之後,小羽終於蜷縮在電腦椅上睡著了。
終於在隔天中午,小羽睡醒了。
她醒來後沒有再大哭大鬧,也沒有打開電腦,就只是失魂落魄地縮在椅子上,發著呆,除了眼睛睜著外和睡著其實也沒啥兩樣。
「小羽?」我嘗試著小聲呼喚她,但是沒有甚麼反應,我也只能乖乖地繼續保持沉默。
從窗簾縫隙中照進來的陽光由強變弱,轉了個方向,到了晚上,小羽終於說話了。
「怎麼辦,刀刀。」她用嘶啞的嗓子說,「我好像,沒有辦法再繼續喜歡那個喜歡直播的自己了。」
這句話同樣也是從我的作品《那些年》中改編出來的,看來這個瘋婆子之前真的很迷我。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整個人都會發光……」小羽繼續說,「但是,那實在太蠢了。」
「阿羽姐也是這樣。」
「當她和刕哥交往的時候,也是整個人都在發光呢,但是,那也根本不是真的。」
「而我,卻聽著阿羽姐的二手轉播,幻想起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刕哥,以為自己也很喜歡他,最後才發現,我喜歡的不是刕哥,而是喜歡喜歡著刕哥的姐姐眼中的刕哥。」
幹,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言用第三人稱觀點來說會這麼冗贅。
「刀刀,大家一定也都是這樣的對吧?」
「根本沒人喜歡我,大家只是想要看我出醜,看我裝瘋賣傻。」
「他們都躲在網路後面,看我用動畫包裝自己,然後幻想一個並不存在的はね醬。」
「大家想要看的是はね醬而不是小羽。」
「我卻傻呼呼地相信大家喜歡的是我的本人,但是,他們喜歡的只是我身上的光彩而已。」
我挺意外的。
因為其實小羽說的可能根本沒錯。
江湖潮汐,名聲起落,人生起起落落,想要爆紅就得承受摔下去的痛楚,只是我可能比較容易跌倒然後嘻嘻哈哈地爬起來。
所以我需要製作一個形象。
我必須年少輕狂且熱血,這樣我不管說甚麼都會有種懵懂的力量。但是我又必須表現出年輕一代的弄潮兒的感覺,如此一來我才可以在歷史上留名。我必須純情但是又跌跌撞撞,給予那些自以為是獵手實際上是獵物的小女生一種錯覺,好似她們是故事中的某個章節的主角一樣。
每次被爆出醜聞,我都像是被撕了一層皮一樣熱辣疼痛,但是,也無比像是活著。
我曾經說過,青春是一場大雨,我們都在裏頭淋濕了一身。風吹過,送走風暴,也吹乾了我們身上的狼狽。
有些人擦擦鼻子,望著遠方的雨,朝著雨中的人們說:你們會走出來的;而在青春中感冒發燒的我,卻一直迷戀那場雨。
所以我奔跑,不斷不斷奔跑,彷彿想要順風起飛那樣地追著那場雨而去。
直到今天,我的身上還殘留著那股餘熱,你呢?
這他媽根本全都是狗屁。
「小羽,」我說,用那種把自己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情緒說:「青春根本就不是一場大雨,而是一場他娘的血腥謀殺案。」
「我們都蒙著眼睛互相拿刀互戳,有些人運氣很好無傷脫離、有些人啥都來不及做就死在當場。」
「而我,只是他娘的想要回到案發現場。」
「解鈴還須繫鈴人,帶著我去見刕哥吧。」
「我來告訴妳,作為一個虛構的專家,一個經營騙人形象的小說家,刕哥他會怎麼活著。」
我用著我最誠懇的語調說。
「刀刀想去醫院嗎?」小羽問。
「沒錯,凡事總要迎來結局,就像青春總有一個答案。」
「刀刀和刕哥很熟嗎?」
搞什麼飛機啊!一個月來我跟她講這麼多自己的話題,而她現在像被喝茫了一般問這種初次見面的問題!算了,我刕哥再次動起三寸不爛嘴刀,斬斷這個女小生的迷茫。
「我是神,也是魔。」我回她說,「我打人,一定對著臉打。這跟行銷是同個道理,正中要害。我是行銷的魔神,刕哥他是文壇的魔神,兩個魔神會互相吸引!」
「聽起來好Gay喔。」
「不、不是的。」
「開玩笑而已,」小羽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在直播中發現基情和百合都特別能攏絡觀眾的心,不只是腐女和宅男,還有莫名被黑色高級車撞到的哲♂學宅宅。」
好啊,學會一堆雜七雜八的邊緣垃圾梗——不,我不否認她的確學得很好,如果我晚十幾年出道,如果我是Live 2D動畫背後的Vtuber,我也絕對會跟觀眾玩這些梗。可是,我不想被黑色高級車從後面來,我寧願手繪一個作畫粗劣的熊頭,故意裝蘿莉控,然後請一個人氣妹子威脅打斷我的鼻樑……
我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即將降臨的新時代,沒察覺小羽的異樣。她突然握住了我的百人斬。我們的貼得很緊,我可以在她的雙瞳映出菜刀,就如我的刀身反映出她一部份的臉龐、她的雙眸。不、不對,這離眼睛太近了。我還不及出聲,小羽把刀尖轉向自己的喉嚨,她的手正在顫抖,都要握不住刀的樣子。
別想不開啊!幹幹幹!
「小羽——」
身為菜刀的我突然覺得天地翻轉。糟了糟了,努力一個月幫她搞三小Vtuber行銷,最後我還是要跟半夜拿刀捅我的瘋婆子一起受困凶宅,等有人報警她的屍體都要長蛆了吧。我寫過的恐怖小說橋段閃過不存在的大腦,我不要這樣結束啊!!!
然後,刀刃俐落地滑進刀架。
幹!真是嚇死我了!
小羽做菜的料理台上有一個奶油色調的木製刀架,這個我每天七出七入的刀架居然沒有變成我的形狀。哭啊,專用菜刀就只有這種待遇。
但無論如何,小羽沒有做出讓我永遠遺憾的事,可能我一個月來行善積德,獲得媽祖觀世音聖母瑪利亞的庇佑吧。那拜託,讓小羽停下來聽我講完,刕哥作為文壇魔神掠奪名利的傳說,以及傳說背後背負的罪——
我如此祈禱著,哭爹喊娘沒有完應,小羽她哼著小調跑開了。
「小羽,先聽我講完啊……」我聲嘶力竭,用盡了一把菜刀能發出最大聲的聲音。
然後,小羽她關上了房門。
「分手,只需要一個人同意。但,在一起,可需要兩個人同時的認可才能作數。戀愛就是這麼不確定才有趣,不是嗎?」
天啊,是那一支擁有溫柔鄉聲音的湯匙。
我現在只想給她一頓白眼,操她平底鍋烤箱十八代。戀愛,有趣個鬼啊!就是這樣我才搶著當分手的那一個!
當然,現在激動也沒有用。就像刕哥我即使整天幹天幹地幹名嘴幹老王這個雞掰郎,真碰上公關危機還是要沉著應變。
「刕哥先沉住氣,小羽在躲你呢,給她冷靜一下。」我看不到的地方傳來鍋子的聲音。我知道小羽放鍋子的位置,破鍋子現在一定鳥瞰著我的海綿體。幹哩!我可是摩鐵百人斬,我不要成為鄉民笑話啊!
「人生如戲,處處轉折。這就像《那些年》小刀和嘉荑升上大學後的暫別,一個小轉場,刕哥搞得定啦!」穩沉的不鏽鋼叉如是說。
拜託,我不想變成菜刀還被廚具從後面來啊!
突然,小羽粗暴地打開房門,嚇到了所有廚具。等等,小羽平時不是文弱系清秀少女嗎?
她隨手抽出菜刀,水平舉起。「小羽!先聽我說完,你要我現在道歉也可以,關於刕哥,關於我們的事——」
她打開抽屜,我的刀身被平躺下來,底下好像是什麼紙本的東西——
《獵銘師傳奇》系列、《那些年》、《都市恐懼病》系列。「小羽——」她根本不給我講完,眼前籠上一陣漆黑。
靠北啊,單獨囚禁。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被關禁閉的我終於重見天日。不對,窗外將迎來夜晚,現在離直播不到兩個小時。
「小羽,你直播要開始了。」
「嗯。」她微微頷首。我才發現原來小羽的頸項、雙肩如此的纖細。我不喜歡這一型的,不是說外貌太骨感,而是跟她們一起很容易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小羽,答應我,不要做傻事。」一把菜刀沒有大腦,而文壇魔神沒有良心,所以別問我怎樣說出這種台詞的。
「沒事,」小羽擠出勉強的微笑,讓我不忍直視,「我這種人怎麼可能去自殺呢?每想起捅進人體的感覺,雙手就在發抖。」
「刕哥……刕哥他會恨我嗎?」
她掙扎著擠出微弱的語音。
「畢竟,我用菜刀捅了他。」
百人斬捅進人體的感覺很好啊,我可是愛情長跑多年仍能暗斬多女的神魔刕哥。不,不對——小羽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該慶幸的是沒煮水鍋子和沉穩不鏽鋼叉都無法從物理上對一把菜刀從後面來。
我搖了一下不存在的頭顱,摒退不知哪來的雜訊。我模仿沉穩不鏽鋼叉,加上想像力,加上一點演技。
「背負過去的罪走下去吧。」我煞有其事地說。
「刕哥沒這句名言吧?」小羽好奇問。
「是《鋼之鍊金術師》。」我說,「我不是說刑法第幾條,刕哥他只想寫小說和拍電影,沒空管你,你也有Vtuber的直播要忙。如果你覺得後悔,夜闌人靜覺得害怕,那你必須自己面對。人生就是一直不停的戰鬥,時間久了我們都傷痕累累。」
「謝謝你,刀刀。」
我不確定小羽是聽懂了還是在唬我,都怪我教她太多演技了。突然,她倏地轉身,擺出一口砧板,把我放好。
「不好了,再不準備就來不及了。」
小羽開始直播的準備。她本身就是個勤快的小女生,一個月來無論形象行銷還是黑暗料理都進步神速。她將是黑暗料理界的第六天天魔王,在網路流量的版圖上攻城掠地。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每周手作的美味料理!)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好吃的秘訣是滿滿的愛!)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頻道也有遊戲和雜談配信喔!)
♫は~ね醬~クッキング~♫今天做的是柬埔寨炸蜘蛛拼盤~♫(你他媽快點給我訂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樣的語調,接近的台詞,背後的實力卻已不是同個檔次。像我這種長年販賣速食夢想、心靈雞湯與自我形象的商業無賴,一眼就看得出來。
小羽已經畢業了。
我以商業無賴的本能分析著眼前的直播,小羽作為行銷人的實力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份,連帶還有專業行銷人的通病——那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壓力,那些時刻侵蝕內心的陰影。
她的雙手正在發抖。
♫~クッキング~♫ タイム~♫♫
當那甜膩的聲音衝向頂峰,突然被慘叫打斷。桌面上的蔥花染成紅色,我沾上小羽的鮮血後墜落地面。
「小羽!你沒事吧!」我都來不及關心自己有沒有缺刃,首先喊出小羽的名字。
「聊天室的各位,は~ね醬,は~ね醬不小心切到手了,實在非常抱歉!包紮好之後回來繼續直播!」
小羽關掉直播鏡頭,但是聊天室仍然開著。
「刀刀,我沒事,這只是普通的刀傷。」她不慌不忙取出急救箱,替自己消毒傷口後裹好紗布,綑好繃帶,換作是我一定痛到大聲鬼叫。
「小羽?」
我想著要說點什麼,小羽已經重新打開鏡頭。黑暗料理取消了,但是直播恢復。聊天室湧進給は~ね醬的慰問,夾雜一些斗內,は~ね逐一感謝粉絲,然後即興地做了一個完美的收尾。
「做得好!」我誇讚著小羽,「你現在已經不只是第六天魔王,你進化成——」
嘴刀、筆刀,還有摩鐵百人斬,我嘴刀出鞘到一半,卻被熱淚打斷。
小羽綁著繃帶的手輕輕握拳,放到并合的兩膝上,纖細的兩肩微微抽搐。天啊,我還以為是自己在哪部小說鬼扯的文弱系少女,這也是我不受不了女孩子哭的原因。
「我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は~ね醬,說不定又會有人說自演什麼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感謝剛才的大家……」
所以,她找到了直播的理由。
最初我贏得第一批讀者的時候,興奮得整晚睡不著。
那時我覺得,和讀者就像家人一樣。即便,我們不曾碰面,最後也沒有碰面。
這時,小羽的手機忽然想起,她隨手接了電話。
「是、是——」
「我非常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
手機另一邊傳來激動的人聲,聽在一把菜刀耳中顯得十分模糊,但八九不離十是經理人。為何我要看著小羽眼眶發紅拼命道歉。媽祖觀世音聖母瑪利亞,我只是一個渣男無賴,讓我離開這個地方啊!不,我不當渣男無賴了,請讓我變回原來的身體吧!
終於,電話掛斷。「經理人有時很兇,卻是個善良的人呢。她說節目暫停一天,叫我好好保重。」小羽拭乾眼淚。
小羽替我洗乾身上的血跡,她的動作非常溫柔,如果我有海綿體一定無比興奮。然而,此時此刻我實在興奮不起來,不只是我沒有海綿體,這就像胸口有個無底洞,怎樣都無法填滿。
「呢,我告訴你,」小羽稍為停頓,「這是姊姊教我的,保養菜刀的方法。」
「……」
「刀刀,不,應該是刕哥,你想知道我姊姊是個怎樣的人嗎?」
月亮升起,湯匙、不鏽鋼叉、碗公跟鍋子,所有喧鬧的廚具們都為我倆保持沉默。
小羽曾經和姊姊一起住在這幢公寓,那時姊姊在念大學,她們不僅一起生活還一起做菜。和妹妹小羽不同,姊姊阿羽做的並不是黑暗料理。這些我多少都有印象,因為我從沒忘記,只是不喜歡記起。阿羽比妹妹更加外向,身材更高挑一點,奶子更大一點。
小羽說,她們自小就聽到廚具講話,但她們不想被當成精神病,因此廚具講話就成為兩人共享的秘密。阿羽是我的書迷,一開始跟自己的偶像談戀愛,整個人都是發光的,是不完全是我小說的胡扯,只是我寫小說不會寫這個故事的後續。阿羽想談一段粉身碎骨但無怨無悔的青春戀愛,事實的確是粉身碎骨,但是我倆都後悔了。
就如大眾所知,阿羽失蹤了。聽小羽說她是自己搬了出去,之後幾年都在看心理諮詢。起初小羽常去看她,後來阿羽推託的次數愈來愈多,兩姊妹見面的時間也愈來愈少。阿羽開始咬定廚具會講話是集體幻覺,她們上次見面去年,阿羽已經嫁人並生了個女兒,老公是個沒有明顯優缺點的平庸之人,而阿羽開始對女兒表現過度的控制欲。
幹你刕哥,我最討厭這樣的故事了,而且故事還是真的。如果不是小羽碰巧是Vtuber,有個嚴厲但關心人的經理人,遇上翔子這樣的前輩,那就會造成兩個壞掉的女孩。不,有一個壞掉已經夠糟了,別問我怎樣挽回。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我問小羽。
「一早就發現了,刕哥你當然是個行銷的魔神,對自己的作品也如數家珍。但我家刀刀不是,他就只是一把耐固的金門菜刀,而且很廚。」
「簡直廚爆了,」我大聲說,「在那個什麼三小精神空間,我好好見識過了。」
「真的很廚,」小羽苦笑,「就像以前的我們一樣。」
「……」
「刕哥,《那些年》有多少是真的?」
「你猜猜看。」
「遇到你之前我覺得有六成,現在問我的話,大概五成吧。」
「哈哈!」我做著自己最擅長的事,也就是狂笑,「其實只有四成!我可是商業無賴,無慈悲的行銷之魔啊!連自己的糗事都能出賣,但這是後真相時代,商品都需要包裝,一次不夠就包裝兩次!」
「真的有女高中生爭先恐後打開大腿讓你操幹嗎?」
我有點驚訝小羽使用這麼粗鄙的說法。好啦,我知道她是學我的,真是罪過罪過。
「有啊,她們上摩鐵前的十年是女高中生吧。行銷,還是行銷,要騙人先要騙自己,下流當風趣、壞心眼、不可一世的商業無賴、文壇暴發戶,我需要這樣的形象,我的中年男性讀者也需要這樣的形象。」
「大叔們真是辛苦了。」小羽附和著。
「我的那些老粉絲——如果還沒轉黑粉的話——現在都已經研究所畢業甚至步入中年了,中二病、高二病、大二病、社二病,其實人人都有病。中二病的公式是『友情、努力、勝利』,社二病的公式就是『如果使壞沒用,那就加倍地使壞』。我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向那些幹天幹地幹政府幹大學生的中年人販賣他們沒能實現的夢想。但我知道長遠下去不行,所以又開始販賣青春,賣給大叔和阿姨自己曾經青春的幻覺,賣給那些年輕人覺得大有可為,不惜粉身碎骨的憧憬。」
「這我很清楚,不要說了。」小羽斬釘截鐵地道。然而,我決心要說個明白。
「我站在垃圾山的巔峰,自封為王,但其實我也只是其中一件垃圾而已。」
「……」
「小羽,你覺得我是個渣男嗎?」
「毫無疑問的渣男,但、但不是最討厭的那一種。」
天啊,她怎麼又哭了。
沒有腦袋的我尷尬得頭腦發燙,一陣頭暈轉向就像發燒一樣。
小羽?
湯匙?
不鏽鋼叉?
鍋子?
碗公?
我稀依聽到他們在呼喊刕哥,但我聽不清。不僅這樣,連視覺都要模糊起來。我再無法和人類還有廚具說話,不斷抵抗著掉進白濛濛的精神空間。
一把金門菜刀在我頭頂飛了一圈。
「雖然永遠再拿不到您的簽名,但是非常榮幸您光顧了は~ね醬廚房啊,刕哥。」
是刀刀。
幹拎娘雞掰刀刀,為什麼只有你們可以講話啊!媽祖觀世音聖母瑪利亞是我錯了!我多少錢都捐我,我去捐慈善團體,我——
刺眼的光線就像暗鍋一樣傾瀉進我的眼縫,我撐開沉重的眼瞼,眼前並不是は~ね醬廚房的天花板。沒多久,我聞到消毒藥水的氣味,我掙扎著坐了起來,發現有人替自己打了點滴,腦中閃過一個月前名嘴報導的內容。
醫院,是醫院。
我回來了,商業無賴,文壇暴發戶,行銷之魔刕哥!那個は~ね醬就當發了一場惡夢,說出來只會被當是神經病。我瞧這個瘋女人也不會再來找我了,不,安全起見回家後我要換一把鎖。
什麼激烈的碰撞、靈魂的交換,通通都是屁話。媽祖觀世音聖母瑪利亞,保佑我大難不死不用當菜刀,我捐城隍廟捐藏傳佛教捐長老教會,真感謝你們救苦救難,救苦救難啊!
我終於按奈不住心中的亢奮,仰天長嘯︰「我操!幹你鍋鏟十八代哩!」
我冷靜下來,環視四周,都是被我嚇到的病人,以及小跑步前來的醫生和護士。「刕哥你醒來了,真是醫學奇跡。我是你的主治醫師蔡醫師,這位是林護士長。來,我們幫你做例行的檢查,沒事的話觀察一晚就能辦出院。」醫師必恭必敬地道。
哼哼,果然我刕哥人氣水漲船高,明明嚇到其他病人他們都不敢出聲。雖然我躺了一個月床應該沒氣力走路,但這感覺真他媽的——走路有風啊!!!
我把目光轉向那個三小護長士長,擁有天使的臉孔、《沉默之丘》小護士的身材,以護士長來說非常年輕,但作為刕哥的獵物實在太老。啊,如果年輕十年那就剛好是個女高中生。
扶起我的時候,林護士長曖昧地貼到我的手臂上,我腦中頓時閃過網路有名的四字成語,「本斥但大」。
礙於大白天,這裡又是醫院,我們的熱切交流僅止於此。當晚,我們交換了LINE。
我一個人在病房劃著手機,計畫前往摩鐵的隱密路線,好閃開那些狗幹的記者。嘴刀、筆刀紛紛歸位,還有我不算突出的長相本身也是商標,我是連自己都可以出賣的文壇暴發戶,我就猖狂,皆因我呼風喚雨。現在連摩鐵百人斬都要重出江湖。我,是傳奇。
我的傳奇,
傳奇、
傳奇、傳奇……
夜闌人靜的病房,我背靠著枕頭,隨意扔開手機。那些半死不活的傢伙都已經睡了,我是自己唯一的觀眾。對,只要我不願意,隨時都可結束這種不知衝三小的精神喊話。我只是趁著自己的時代結束前貪婪地搜刮一波,我很清楚人們的病,怎樣隨著年齡突變成不同形態,我懂得利用這點。從來沒有什麼摩鐵百人斬,我對老王吹虛,對所有羨慕我的老中二吹噓,我玩過的女人一隻手數得完,而且從來都記得,只是不願意記起。
我說她們以為自己是獵手其實是獵物,但誰知道呢?也許我才是獵物。我老了,不是好獵手,如果有人貪圖新鮮感,願意來狩獵我就不錯了,例如那個林護士長……
這些事情想著也掃興,我重新拿起手機,現在是は~ね醬的直播時間。
我把能教的都教給小羽了,但Vtuber和作家有個決定性的差別,中之人必須隱藏身份。刕哥的形象再怎麼商品化,也始終和我共享同一個皮囊,但中之人不一樣,他們甚至不像聲優,『小羽作為優秀的中之人,接受不同案子同時在公眾活動』,這樣的事想也知道不可能。
因此,小羽才會對は~ね醬的身份動搖,Vtuber的問題只有Vtuber可以解決。媽祖觀世音聖母瑪利亞,你們不用保佑我,但請保佑小羽度過難關吧。
還有,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
我按停了鬧鐘,與食人棉被搏鬥然後敗陣下來。「再睡一下嘛……」我的腳踝磨蹭著床單,直到我記起今天與人有約。我立馬從被窩中彈起,連爬帶滾離開了房間。
「小羽,早安。」湯匙親切地道。
「Good Morning.」煮著水的鍋子說。
「Guten Morgen.」沉穩的不鏽鋼叉說著德文。
「Bourjor.」碗公則是說淘氣的法文。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刀刀以日文壓軸,輕鬆、活潑、元氣爆表。
「大家早安。」我手腳飛快地取出水煮蛋,用湯匙敲碎蛋殼。這不是クッキング~♫ タイム~♫♫,而是小羽趕出門的早晨。這是刕哥離開後不知多少天,最底下的抽屜仍然封塵著《獵銘師傳奇》、《那些年》跟《都市恐懼病》,我曾想過丟掉,但最後作罷,就讓書繼續放著,直到某天搬家不小心留在抽屜。
我確定爐火關上,跟大家道別,穿上鞋子出門。那是一雙紅色鞋子,據「那個人」說非常的合適我。
我在公館下了車,約定地點在溫州街尾段,走路是有點遠。終於,我在咖啡店門外遇到「那個人」。
「翔子姊姊,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用啊,我才剛到,」翔子姊姊柔聲說,「啊,你穿了那雙鞋子。」
「是啊,」我不好意思地搔著頭,「因為翔子姊姊說過好看,所以就穿過來了。」
「好可愛啊。」
對啊,翔子姊姊也超級可愛。不對,我是從哪裡感染了這麼多內心話的壞習慣?
因為翔子姊姊說要來一趟「咖啡店偵探之旅」,所以我們約在咖啡店密集的溫洲街尾段。我們轉眼已在店裡坐下,翔子姊姊看著餐牌整個人都發光了,我默默賞欣著這樣的她。
原則上,公司不允許中之人公開身份,但經理人說翔子是菜市場名所以睜一眼閉一眼。哼哼,這就是兩百萬訂閱的特權,用膝蓋都想得出來。
「小羽,你看。」翔子姊姊遞出她的手機。畫面上是一個Vtuber的頻道,白色帽子、粉紅色雙馬尾的Live 2D角色。
「是香草若奈,」翔子姊姊說,「很可愛,對吧?」
「我最喜歡聽Nyoro說打斷熊頭的鼻樑了,那甜膩又尖細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魅力呢。」我試著評論這位人氣急升的同行。事實上,公司最近的企畫正是與香草若奈還有熊頭的聯播。
於是,翔子姊姊按下播放鍵。
播放完畢。
「小羽也學學看?」
我有點不好意思,深呼吸然後︰
「はいです、一定順著網路線去打斷你的鼻樑啊,你的鼻子給我保護好!我就順著網路線去打這隻熊,大家說好不好啊?」
「好可愛,」翔子姊姊爽朗地笑著,「好可愛啊!」
「Nyoro超可愛的!」
「模仿Nyoro的小羽也很可愛啊!」
當了十八年的女生,我有時都搞不懂「好可愛」的意義,但在咖啡與甜點的香氣中,在這個假日時光,這三個字就是魔法。
「兩位的聖代到了。」服務生端上超級、豪華、特級、限量,適合女生次元胃袋的聖代,而且是兩人份。我們想都沒想就抄起了湯匙。
聖代快吃完時,我注意到翔子姊姊的目光。「怎麼了嗎?我的臉髒了?」我問。
只見翔子姊姊掏出手帕,輕輕替我擦了嘴角。我的天啊,這年代還有隨身帶手帕,這是什麼古典又氣質的習慣啊。
想著,不禁鼻頭一酸。我連忙低下頭把聖代吃完。
我們結帳,不知不覺來到紅綠燈。終於,我不爭氣地,眼眶一濕。
「啊,怎麼哭了?」
我努力抵乾眼淚,但就是停不下來。
「小羽,發生什麼事了嗎?」
訊號轉為綠燈,但我倆就這樣佇立在人行道。
「沒有,我很開心。」
「真的,」我特別重複一遍,「我很開心。」
因為你們,我才可以重新喜歡は~ね醬。翔子姊姊,還有經理人,能夠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還有渣男刕哥,有你我才有兩萬百訂閱,才能站在這裡哭得稀哩哇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