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禮上第一
1.
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2.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3.
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積而能散,安安而能遷。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
4.
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
5.
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踰節,不侵侮,不好狎。脩身踐言,謂之善行。行脩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6.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
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
7.
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
8.
人生十年曰幼,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頤。
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几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自稱曰老夫,于其國則稱名。越國而問焉,必告之以其制。
9.
謀於長者,必操几杖以從之。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
10.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在醜夷不爭。
11.
夫為人子者,三賜不及車馬。故州閭鄉黨稱其孝也,兄弟親戚稱其慈也。僚友稱其弟也。執友稱其仁也,交遊稱其信也。
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不謂之退不敢退。不問,不敢對。此孝子之行也。
12.
夫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所遊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恒言不稱老。年長以倍則父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五年以長則肩隨之。群居五人,則長者必異席。
13.
為人子者,居不主奧,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食饗不為槩,祭祀不為尸。聽於無聲,視於無形。不登高,不臨深。不苟訾,不苟笑。
孝子不服闇,不登危,懼辱親也。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
14.
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孤子當室,冠衣不純采。
15.
幼子常視毋誑,童子不衣裘裳。立必正方,不傾聽。長者與之提攜,則兩手奉長者之手。負劍辟耳詔之,則掩口而對。
16.
從於先生,不越路而與人言。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之言則趨而退。
從長者而上丘陵,則必鄉長者所視。登城不指,城上不呼。
將適舍,求毋固。將上堂,聲必揚。戶外有二屨,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將入戶,視必下。入戶奉扃,視瞻毋回;戶開亦開,戶闔亦闔;有後入者,闔而勿遂。毋踐屨,毋踖席,摳衣趨隅。必慎唯諾。
大夫士出入君門,由闑右,不踐閾。
17.
凡與客入者,每門讓於客。客至於寢門,則主人請入為席,然後出迎客。客固辭,主人肅客而入。主人入門而右,客入門而左。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主人固辭,然後客復就西階。主人與客讓登,主人先登,客從之,拾級聚足,連步以上。上於東階則先右足,上於西階則先左足。
18.
帷薄之外不趨,堂上不趨,執玉不趨,堂上接武,堂下布武。室中不翔,並坐不橫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
19.
凡為長者糞之禮,必加帚於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塵不及長者,以箕自鄉而扱之。奉席如橋衡。請席何鄉,請衽何趾。席南鄉北鄉,以西方為上;東鄉西鄉,以南方為上。若非飲食之客,則布席,席間函丈。主人跪正席,客跪撫席而辭。客徹重席,主人固辭。客踐席,乃坐。主人不問。客不先舉。
將即席,容毋怍。兩手摳衣去齊尺,衣毋撥,足毋蹶。先生書策琴瑟在前,坐而遷之,戒勿越。
虛坐盡後,食坐盡前。坐必安,執爾顏。長者不及,毋儳言。正爾容,聽必恭。毋勦說,毋雷同。必則古昔,稱先王。
侍坐于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請業則起,請益則起。父召無諾,先生召無諾,唯而起。
侍坐於所尊敬,無餘席。見同等不起。燭至起,食至起,上客起。
燭不見跋。尊客之前不叱狗。讓食不唾。
20.
侍坐於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屨,視日蚤莫,侍坐者請出矣。侍坐於君子,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侍坐于君子,若有告者曰:少間,願有復也。則左右屏而待。
21.
毋側聽,毋噭應,毋淫視,毋怠荒。遊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寢毋伏。斂髮毋髢,冠毋免,勞毋袒,暑毋褰裳。
22.
侍坐於長者,履不上於堂,解屨不敢當階。就屨,跪而舉之,屏於側。鄉長者而屨,跪而遷屨,俯而納屨。
23.
離坐離立,毋往參焉。離立者,不出中間。
24.
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不親授。嫂叔不通問,諸母不漱裳。
外言不入於梱,內言不出於梱。女子許嫁,纓,非有大故,不入其門。姑姊妹女子,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父子不同席。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故日月以告君,齊戒以告鬼神,為酒食以召鄉黨僚友,以厚其別也。
取妻不取同姓,故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寡婦之子,非有見焉,弗與為友。
25.
賀取妻者,曰:某子使某,聞子有客,使某羞。
26.
貧者不以貨財為禮,老者不以筋力為禮。
27.
名子者不以國,不以日月,不以隱疾,不以山川。
28.
男女異長,男子二十,冠而字。父前,子名,君前,臣名。女子許嫁,笄而字。
29.
凡進食之禮,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膾炙處外,醯醬處內,蔥渫處末,酒漿處右,以脯脩置者,左朐右末。
客若降等,執食興辭,主人興辭於客,然後客座。主人延客祭,祭食,祭所先進。殽之序,徧祭之。三飯,主人延客食胾,然後辯殽。主人未辯。客不虛口。
侍食於長者,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共食不飽,共飯不澤手。
毋摶飯,毋放飯,毋流歠,毋咤食,毋齧骨,毋反魚肉,毋投與狗骨。毋固獲,毋揚飯。飯黍毋以箸。毋嚃羹,毋絮羹,毋刺齒,毋歠醢。客絮羹,主人辭不能亨。客歠醢。主人辭以窶。濡肉齒決,乾肉不齒決。毋嘬炙。卒食,客自前跪,徹飯齊以授相者,主人興辭於客,然後客坐。
侍飲於長者,酒進則起,拜受於尊所;長者辭,少者反席而飲。長者舉,未釂,少者不敢飲。
長者賜,少者賤者不敢辭。賜果於君前,其有核者懷其核。
御食於君,君賜餘,器之溉者不寫,其餘皆寫。餕餘不祭。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御同於長者,雖貳不辭,偶坐不辭。羹之有菜者用梜。其無菜者不用梜。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絺。為國君者華之,巾以綌。為大夫累之,士疐之,庶人齕之。
父母有疾,冠者不櫛,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笑不至矧,怒不至詈。疾止復故。
有憂者側席而坐,有喪者專席而坐。
30.
水潦降,不獻魚鼈,獻鳥者拂其首,畜鳥者則勿拂也。獻車馬者執策綏,獻甲者執胄,獻仗者執末。獻民虜者操右袂。獻粟者執右契,獻米者操量鼓。獻孰食者操醬齊,獻田宅者操書致。
凡遺人弓者,張弓尚筋,弛弓尚角。左手執簫,右手承弣。尊卑垂帨。若主人拜,則客還辟,辟拜。主人自受,由客之左,接下承弣,鄉與客並,然後受。
進劍者左首。進戈者前其鐏,後其刃。進矛戟者前其鐓。
進几杖者拂之。效馬效羊者右牽之,效犬者左牽之。執禽者左首。飾羔雁者以繢。受珠玉者以掬。受弓劍者以袂。飲玉爵者弗揮。凡以弓劍苞苴簞笥問人者,操以受命,如使之容。
31.
凡為君使者,已受命,君言不宿於家。君言至,則主人出拜君言之辱。使者歸,則必拜送於門外。若使人於君所,則必朝服而命之。使者反,則必下堂而受命。
32.
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君子不盡人之歡,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此言孫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父尸。為君尸者,大夫士見之,則下之。君知所以為尸者,則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齊者不樂不弔。
33.
居喪之禮,毀瘠不形,視聽不衰。升降不由阼階,出入不當門隧。
34.
居喪之禮,頭有創則沐,身有瘍則浴,有疾則飲酒食肉,疾止復初。不勝喪,乃比於不慈不孝。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唯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於內。
生與來日,死與往日。知生者弔,知死者傷。知生而不知死,弔而不傷。知死而不知生,傷而不弔。
弔喪弗能賻,不問其所費。問疾弗能遺,不問其所欲。見人弗能館,不問其所舍。賜人者不曰來取,與人者不問其所欲。
35.
適墓不登壟,助葬必執紼。臨喪不笑。揖人必違其位。望柩不歌。入臨不翔。當食不歎。鄰有喪,舂不相;里有殯,不巷歌。適墓不歌,哭日不歌。送喪不由徑,送葬不辟塗潦。臨喪則必有哀色,執紼不笑,臨樂不歎,介胄,則有不可犯之色。故君子戒慎,不失色於人。
國君撫式,大夫下之。大夫撫式,士下之。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側。
36.
兵車不式,武車綏旌,德車結旌。
37.
史載筆,士載言。前有水,則載青旌。前有塵埃,則載鳴鳶。前有車騎,則載飛鴻。前有士師,則載虎皮。前有摯獸,則載貔貅。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
38.
父之讎,弗與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交遊之讎,不同國。
39.
四郊多壘,此卿大夫之辱也。地廣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
40.
臨祭不惰。祭服敝則焚之,祭器敝則埋之,龜策敝則埋之,牲死則埋之。凡祭於公者,必自徹其俎。
41.
卒哭乃諱。禮,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逮事父母,則諱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則不諱王父母。君所無私諱,大夫之所有公諱。詩書不諱,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夫人之諱,雖質君之前,臣不諱也;婦諱不出門。大功小功不諱。入竟而問禁,入國而問俗,入門而問諱。
42.
外事以剛日,內事以柔日。凡卜筮日,旬之外曰遠某日,旬之內曰近某日。喪事先遠日,吉事先近日。曰:「為日,假爾泰龜有常,假爾泰筮有常。」卜筮不過三,卜筮不相襲。龜為卜,筴為筮者,先聖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也;所以使民決嫌疑,定猶與也。故曰:「疑而筮之,則弗非也;日而行事,則必踐之。」
43.
君車將駕,則僕執策立於馬前。已駕,僕展軨效駕,奮衣由右上取貳綏,跪乘,執策分轡,驅之五步而立。君出就車,則僕并轡授綏。左右攘辟,車驅而騶。至於大門,君撫僕之手而顧,命車右就車。門閭溝渠必步。
凡僕人之禮,必授人綏。若僕者降等,則受,不然,則否。若僕者降等,則撫僕之手,不然,則自下拘之。客車不入大門。婦人不立乘。犬馬不上於堂。故君子式黃發,下卿位,入國不馳,入里必式。君命召,雖賤人,大夫士必自御之。
介者不拜,為其拜而蓌拜。祥車曠左,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左必式。僕御婦人,則進左手,後右手。御國君,則進右手,後左手而俯。國君不乘奇車。
車上不廣欬,不妄指。立視五嶲,式視馬尾,顧不過轂。國中以策彗卹勿驅。塵不出軌。
國君下齊牛,式宗廟。大夫士下公門,式路馬。乘路馬,必朝服載鞭策,不敢授綏,左必式。步路馬,必中道。以足蹙路馬芻,有誅。齒路馬,有誅。
曲禮下第二
1.
凡奉者當心,提者當帶。執天子之器則上衡,國君則平衡,大夫則綏之,士則提之。
凡執主器,執輕如不克。執主器,操幣圭璧,則尚左手,行不舉足,車輪曳踵。
立則磬折垂佩。主佩倚則臣佩垂,主佩垂則臣佩委。執玉,其有藉者則裼,無藉者則襲。
2.
國君不名卿老世婦,大夫不名世臣姪娣,士不名家相長妾。君大夫之子,不敢自稱曰余小子。大夫士之子,不敢自稱曰嗣子某,不敢與世子同名。
3.
君使士射,不能,則辭以疾,言曰:「某有負薪之憂。」侍於君子,不顧望而對,非禮也。
4.
君子行禮,不求變俗。祭祀之禮,居喪之服,哭泣之位,皆如其國之故,謹脩其法而審行之。去國三世,爵祿有列於朝,出入有詔於國,若兄弟宗族猶存,則反告於宗後。去國三世,爵祿無列於朝,出入無詔於國,唯興之日,從新國之法。
5.
君子已孤不更名,已孤暴貴,不為父作諡。居喪,未葬,讀喪禮,既葬,讀祭禮,喪復常,續樂章。居喪不言樂,祭事不言凶,公庭不言婦女。
6.
振書端書於君前,有誅,倒筴側龜於君前,有誅。龜筴,几杖,席蓋、重素、袗絺綌,不入公門。苞屨,扱衽,厭冠,不入公門。書方,衰,兇器,不以告,不入公門。公事不私議。
7.
君子將營宮室。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後。
8.
凡家造,祭器為先,犧賦為次,養器為後。無田祿者不設祭器;有田祿者,先為祭服。君子雖貧,不粥祭器;雖寒,不衣祭服;為宮室,不斬於丘木。
大夫士去國,祭器不踰竟。大夫寓祭器於大夫,士寓祭器於士。大夫去國,踰竟,為壇位鄉國而哭。素衣、素裳、素冠、徹緣、鞮屨、素簚,乘髦馬。不蚤鬋。不祭食,不說人以無罪;婦人不當御。三月而復服。
大夫士見於國君,君若勞之,則還辟,再拜稽首。君若迎拜,則還辟,不敢答拜。大夫士相見,雖貴賤不敵,主人敬客,則先拜客;客敬主人,則先拜主人。凡非弔喪,非見國君,無不答拜者。大夫見於國君,國君拜其辱。士見於大夫,大夫拜其辱。同國始相見,主人拜其辱。君於士,不答拜也,非其臣,則答拜之。大夫於其臣,雖賤,必答拜之。男女相答拜也。
9.
國君春田不圍澤,大夫不掩群,士不取麛卵。
10.
歲凶,年穀不登,君膳不祭肺,馬不食穀,馳道不除,祭事不縣。大夫不食粱,士飲酒不樂。君無故,玉不去身;大夫無故不徹縣,士無故不徹琴瑟。
士有獻於國君,他日,君問之曰:「安取彼?」再拜稽首而后對。
大夫私行出疆,必請。反必有獻。士私行出疆,必請。反必告。君勞之,則拜;問其行,拜而後對。
11.
國君去其國,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曰:「奈何去墳墓也!」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制。
12.
君天下,曰天子。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踐阼臨祭祀,內事曰孝王某,外事曰嗣王某。臨諸侯,畛於鬼神,曰有天王某甫。崩,曰天王崩。復,曰天子復矣。告喪,曰天王登假。措之廟,立之主,曰帝。天子未除喪,曰予小子。生名之,死亦名之。
13.
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天子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眾。天子之六府,曰司土、司木、司水、司草、司器、司貨,典司六職。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獸工、草工,典制六材。 五官致貢,曰享。
14.
五官之長,曰伯,是職方。其擯於天子也,曰天子之吏。天子同姓,謂之伯父,異姓謂之伯舅。自稱於諸侯,曰天子之老,於外曰公,於其國曰君。九州之長,入天子之國曰牧。天子同姓,謂之叔父,異姓謂之叔舅,於外曰侯,於其國曰君。其在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於內自稱曰不穀,於外自稱曰王老。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國曰某人,於外曰子,自稱曰孤。
天子當依而立,諸侯北面而見天子曰覲。天子當宁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
15.
諸侯未及期相見曰遇,相見於郤地曰會。諸侯使大夫問於諸侯曰聘,約信曰誓,蒞牲曰盟。
16.
諸侯見天子曰臣某侯某,其與民言,自稱曰寡人。其在凶服,曰適子孤。臨祭祀,內事曰孝子某侯某,外事曰曾孫某侯某。死曰薨,復曰某甫復矣。既葬見天子曰類見。言諡曰類。諸侯使人使於諸侯,使者自稱曰寡君之老。
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大夫濟濟,士蹌蹌,庶人僬僬。
天子之妃曰后,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婦人,庶人曰妻。公侯有夫人,有世婦,有妻,有妾。夫人自稱於天子,曰老婦;自稱於諸侯,曰寡小君;自稱於其君,曰小童。自世婦以下,自稱曰婢子。子於父母則自名也。
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曰陪臣某。於外曰子,於其國曰寡君之老。使者自稱曰某。
17.
天子不言出,諸侯不生名。君子不親惡。諸侯失地,名;滅同姓,名。
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
18.
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儗人必於其倫。
19.
問天子之年,對曰:聞之,始服衣若干尺矣。問國君之年,長,曰:能從宗廟社稷之事矣;幼,曰:未能從宗廟社稷之事也。問大夫之子,長,曰:能御矣;幼,曰:未能御也。問士之子,長,曰:能典謁矣;幼,曰:未能典謁也。問庶人之子,長,曰:能負薪矣;幼,曰:未能負薪也。
20.
問國君之富,數地以對,山澤之所出。問大夫之富,曰有宰食力,祭器衣服不假。問士之富,以車數對,問庶人之富,數畜以對。
21.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徧。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歲徧。大夫祭五祀,歲徧。士祭其先。
22.
凡祭,有其廢之莫敢舉也,有其舉之莫敢廢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23.
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支子不祭,祭必告於宗子。
24.
凡祭宗廟之禮,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則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雞曰翰音,犬曰羹獻,雉曰疏趾,兔曰明視,脯曰尹祭,槀魚曰商祭,鮮魚曰脡祭,水曰清滌,酒曰清酌,黍曰薌合,梁曰薌萁,稷曰明粢,稻曰嘉蔬,韭曰豐本,鹽曰鹹鹺,玉曰嘉玉,幣曰量幣。
25.
天子死曰崩,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鳥曰降,四足曰漬。死寇曰兵。
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父曰皇考,母曰皇妣,夫曰皇辟。生曰父曰母曰妻,死曰考曰妣曰嬪。壽考曰卒,短折曰不祿。
26.
天子,視不上於袷,不下於帶;國君,綏視;大夫,衡視;士,視五步。凡視,上於面則敖,下於帶則憂,傾則奸。
27.
君命,大夫與士肄。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朝言不及犬馬。輟朝而顧,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故輟朝而顧,君子謂之固。在朝言禮,問禮對以禮。
大饗大問卜,不饒富。
28.
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摯匹。童子委摯而退。野外軍中無摯,以纓,拾,矢,可也。婦人之摯,梖榛脯脩棗栗。
29.
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於國君,曰備酒漿;於大夫,曰備埽灑。
檀弓上第三
1.
公儀仲子之喪,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趨而就子服伯子於門右,曰:「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孫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子游問諸孔子,孔子曰:「否!立孫。」
2.
事親有隱而無犯,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致喪三年。事君有犯而無隱,左右就養有方,服勤至死,方喪三年。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
3.
季武子成寢,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請合葬焉,許之。入宮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吾許其大而不許其細,何居?」命之哭。
4.
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伋則安能?為伋也妻者,是為白也母;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喪出母,自子思始也。
5.
孔子曰:「拜而后稽顙,頹乎其順也;稽顙而后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者。」
6.
孔子既得合葬於防,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識也。」於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門人後,雨甚,至,孔子問焉,曰:「爾來何遲也?」曰:「防墓崩」。孔子不應。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聞之,古不脩墓。」
7.
孔子哭子路於中庭。有人弔者,而夫子拜之。既哭,進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8.
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
9.
子思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喪三年以為極,亡則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故忌日不樂。」
10.
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殯於五父之衢。人之見之者,皆以為葬也。其慎也,蓋殯也。問於郰曼父之母,然後得合葬於防。
11.
鄰有喪,舂不相;裏有殯,不巷歌。喪冠不緌。
12.
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棺椁,周人牆置翣。
周人以殷人之棺椁葬長殤,以夏后氏之堲周葬中殤、下殤,以有虞氏之瓦棺葬無服之殤。
13.
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斂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斂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騂。
14.
穆公之母卒,使人問於曾子曰:「如之何?」對曰:「申也聞諸申之父曰:哭泣之哀,齊斬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達。布幕,衛也,縿幕,魯也。」
15.
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蓋言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也。」曰:「然則蓋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謂我欲弒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於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為恭世子也。
16.
魯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爾責於人,終無已夫,三年之喪,亦已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踰月則其善也。」
17.
魯莊公及宋人戰於乘丘,縣賁父御,卜國為右。馬驚,敗績,公隊,佐車授綏。公曰:「末之卜也。」縣賁父曰:「他日不敗績,而今敗績,是無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馬,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誄之。士之有誄,自此始也。
18.
曾子寢疾,病。樂正子春坐於牀下,曾元、曾申坐於足,童子隅坐而執燭。童子曰:「華而睆,大夫之簀與?」子春曰:「止!」曾子聞之,瞿然曰:「呼!」曰:「華而睆,大夫之簀與?」曾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變,幸而至於旦,請敬易之。」曾子曰:「爾之愛我也不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
19.
始死,充充如有窮;既殯,瞿瞿如有求而弗得;既葬,皇皇如有望而弗至。練而慨然,祥而廓然。
20.
邾婁復之以矢,蓋自戰於升陘始也。魯婦人之髽而弔也,自敗於臺鮐始也。
21.
南宮縚之妻之姑之喪,夫子誨之髽曰:「爾毋從從爾,爾勿扈扈爾,蓋榛以為笄,長尺,而總八寸。」
22.
孟獻子禫,縣而不樂,比御而不入。夫子曰:「獻子加於人一等矣!」
23.
孔子既祥,五日彈琴而不成聲,十日而成笙歌。
24.
有子蓋既祥而絲屨組纓。
25.
死而不弔者三:畏、厭、溺。
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孔子曰:「何弗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弗忍也。」子路聞之,遂除之。
26.
大公封於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於周。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27.
伯魚之母死,期而猶哭,夫子聞之曰:「誰與哭者?」門人曰:「鯉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魚聞之,遂除之。
28.
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三妃未之從也。季武子曰:「周公蓋附。」
曾子之喪,浴於爨室。
29.
大功廢業。或曰:「大功,誦可也。」
30.
子張病,召申祥而語之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幾乎?」
31.
曾子曰:「始死之奠,其餘閣也與?」
曾子曰:「小功不為位也者,是委巷之禮也。子思之哭嫂也為位,婦人倡踊。申祥之哭言思也亦然。」
32.
古者冠縮縫,今也衡縫。故喪冠之反吉,非古也。
曾子謂子思曰:「伋!吾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禮也,過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故君子之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三日,杖而后能起。」
33.
曾子曰:「小功不稅,則是遠兄弟終無服也,而可乎?」
34.
伯高之喪,孔氏之使者未至,冉子攝束帛乘馬而將之。孔子曰:「異哉,徒使我不誠於伯高。」
伯高死於衛,赴於孔子。孔子曰:「吾惡乎哭諸?兄弟,吾哭諸廟;父之友,吾哭諸廟門之外;師,吾哭諸寢;朋友,吾哭諸寢門之外;所知,吾哭諸野。於野,則已疏;於寢,則已重。夫由賜也見我,吾哭諸賜氏。」遂命子貢為之主,曰:「為爾哭也來者,拜之;知伯高而來者,勿拜也。」
35.
曾子曰:「喪有疾,食肉飲酒,必有草木之滋焉。以為薑桂之謂也。」
36.
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曾子弔之曰:「吾聞之也,朋友喪明則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無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無罪也?吾與女事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於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聞焉,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而曰女何無罪與!」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
37.
夫晝居於內,問其疾可也;夜居於外,弔之可也。是故君子非有大故,不宿於外;非致齊也,非疾也,不晝夜居於內。
38.
高子皐之執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
39.
衰,與其不當物也,寧無衰,齊衰不以邊坐,大功不以服勤。
40.
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說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喪,未有所說驂,說驂於舊館,無乃已重乎?」夫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
41.
孔子在衛,有送葬者,而夫子觀之,曰:「善哉為喪乎!足以為法矣,小子識之。」
子貢曰:「夫子何善爾也?」曰:「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子貢曰:「豈若速反而虞乎?」子曰:「小子識之,我未之能行也。」
42.
顏淵之喪,饋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彈琴而后食之。
43.
孔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學也,我則有姊之喪故也。」二三子皆尚左。
44.
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后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於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沒。
45.
孔子之喪,門人疑所服。子貢曰:「昔者夫子之喪顏淵,若喪子而無服,喪子路亦然。請喪夫子,若喪父而無服。」
孔子之喪,公西赤為志焉:飾棺牆,置翣,設披,周也。設崇,殷也。綢練設旐,夏也。
46.
子張之喪,公明儀為志焉。褚幕丹質,蟻結于四隅,殷士也。
47.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與共國,銜君命而使,雖遇之不鬥。」曰:「請問居從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則執兵而陪其後。」
48.
孔子之喪,二三子皆絰而出,群居則絰,出則否。
49.
易墓,非古也。
50.
子路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祭禮,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
51.
曾子弔於負夏,主人既祖,填池,推柩而反之,降婦人而后行禮。從者曰:「禮與?」曾子曰:「夫祖者且也,且胡為其不可以反宿也。」從者又問諸子游曰:「禮與?」子游曰:「飯於牖下,小斂於戶內,大斂於阼,殯於客位,祖於庭,葬於墓,所以即遠也。故喪事有進而無退。」曾子聞之曰:「多矣乎,予出祖者。」
52.
曾子襲裘而弔,子游裼裘而弔。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夫夫也,為習於禮者,如之何其裼裘而弔也?」主人既小斂,袒、括髮,子游趨而出,襲裘帶絰而入。曾子曰:「我過矣,我過矣,夫夫是也。」
53.
子夏既除喪而見,予之琴,和之而不和,彈之而不成聲。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禮而弗敢過也。」子張既除喪而見,予之琴,和之而和,彈之而成聲。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至焉。」
54.
司寇惠子之喪,子游為之麻衰,牡麻絰,文子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敢辭。」子游曰:「禮也。」文子退反哭。子游趨而就諸臣之位,文子又辭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敢辭。」子遊曰:「固以請。」文子退,扶適子南面而立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虎也敢不復位。」子游趨而就客位。
55.
將軍文子之喪,既除喪,而后越人來弔,主人深衣練冠,待于廟,垂涕洟。子游觀之曰:「將軍文氏之子其庶幾乎!亡於禮者之禮也,其動也中。」
56.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諡,周道也。
絰也者實也。
掘中霤而浴,毀竈以綴足,及葬,毀宗躐行,出于大門,殷道也。學者行之。
57.
子柳之母死,子碩請具。子柳曰:「何以哉?」子碩曰:「請粥庶弟之母。」子柳曰:「如之何其粥人之母以葬其母也,不可。」既葬,子碩欲以賻布之餘具祭器。子柳曰:「不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家於喪,請班諸兄弟之貧者。」
58.
君子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謀人之邦邑,危則亡之。」
59.
公叔文子升於瑕丘,蘧伯玉從。文子曰:「樂哉斯丘也,死則我欲葬焉。」蘧伯玉曰:「吾子樂之,則瑗請前。」
60.
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則哀矣,而難為繼也。夫禮,為可傳也,為可繼也,故哭踊有節。」
61.
叔孫武叔之母死,既小斂,舉者出戶,出戶袒,且投其冠括髮。子游曰:「知禮。」
62.
扶君,卜人師扶右,射人師扶左,君薨以是舉。
63.
從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為服,君子未之言也。或曰同爨緦。
64.
喪事欲其縱縱爾,吉事欲其折折爾。故喪事雖遽不陵節,吉事雖止不怠。故騷騷爾則野,鼎鼎爾則小人,君子蓋猶猶爾。
65.
喪具,君子恥具,一日二日而可為也者,君子弗為也。
66.
喪服,兄弟之子猶子也,蓋引而進之也;嫂叔之無服也。蓋推而遠之也;姑姊妹之薄也,蓋有受我而厚之者也。
67.
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68.
曾子與客立於門側,其徒趨向而出。曾子曰:「爾將何之?」曰:「吾父死,將出哭於巷。」曰:「反,哭於爾次。」曾子北面而弔焉。
69.
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斲,琴瑟張而不平,竽笙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虡,其曰明器,神明之也。」
70.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曾子以斯言告於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自為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愈也。喪之欲速貧,為敬叔言之也。」曾子以子游之言告於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魯司寇,將之荊,蓋先之以子夏,又申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貧也。」
71.
陳莊子死,赴於魯,魯人欲勿哭,繆公召縣子而問焉。縣子曰:「古之大夫,束脩之問不出竟,雖欲哭之,安得而哭之?今之大夫,交政於中國,雖欲勿哭,焉得而勿哭?且臣聞之,哭有二道:有愛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公曰:「然,然則如之何而可?」縣子曰:「請哭諸異姓之廟。」於是與哭諸縣氏。
72.
仲憲言於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夫古之人,胡為而死其親乎?」
73.
公叔木有同母異父之昆弟死,問於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狄儀有同母異父之昆弟死,問於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聞也。魯人則為之齊衰。」狄儀行齊衰。今之齊衰,狄儀之問也。
74.
子思之母死於衛,柳若謂子思曰:「子,聖人之後也。四方於子乎觀禮,子蓋慎諸。」子思曰:「吾何慎哉,吾聞之,有其禮,無其財,君子弗行也。有其禮,有其財,無其時,君子弗行也。吾何慎哉。」
75.
縣子瑣曰:「吾聞之,古者不降,上下各以其親。滕伯文為孟虎齊衰,其叔父也;為孟皮齊衰,其叔父也。」
76.
后木曰:「喪,吾聞諸縣子曰:夫喪,不可不深長思也,買棺外內易。我死則亦然。」
77.
曾子曰:「尸未設飾,故帷堂,小斂而徹帷。」仲梁子曰:「夫婦方亂,故帷堂,小斂而徹帷。」
78.
小斂之奠,子游曰:「於東方。」曾子曰:「於西方,斂斯席矣。」小斂之奠在西方,魯禮之未失也。
79.
縣子曰:「綌衰繐裳,非古也。」
80.
子蒲卒,哭者呼滅。子皐曰:「若是野哉!」哭者改之。
81.
杜橋之母之喪,宮中無相,以為沽也。
82.
夫子曰:「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弔。
83.
子游問喪具,夫子曰:「稱家之有亡。」子游曰:「有亡惡乎齊?」夫子曰:「有,毋過禮。苟亡矣,斂首足形,還葬,縣棺而封,人豈有非之者哉?」
84.
司士賁告於子游曰:「請襲於牀。」子游曰:「諾。」縣子聞之曰:「汰哉叔氏,專以禮許人。」
85.
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甕。曾子曰:「既曰明器,而又實之。」
86.
孟獻子之喪,司徒旅歸四布。夫子曰:「可也。」
87.
讀賵,曾子曰:「非古也,是再告也。」
88.
成子高寢疾,慶遺人,請曰:「子之病革矣,如至乎大病,則如之何?」子高曰:「吾聞之也,生有益於人,死不害於人。吾縱生無益於人,吾可以死害於人乎哉?我死,則擇不食之地而葬我焉。」
89.
子夏問諸夫子曰:「居君之母與妻之喪。」「居處言語飲食衎爾。」
90.
賓客至,無所館。夫子曰:「生於我乎館,死於我乎殯。」
91.
國子高曰:「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見也。是故衣足以飾身,棺周於衣,椁周於棺,土周於椁,反壤樹之哉。」
92.
孔子之喪,有自燕來觀者,舍於子夏氏。子夏曰:「聖人之葬人與?人之葬聖人也。子何觀焉?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覆夏屋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今一日而三斬板,而已封,尚行夫子之志乎哉!」
93.
婦人不葛帶。
94.
有薦新,如朔奠。
95.
既葬,各以其服除。
96.
池視重霤。
97.
君即位而為椑,歲一漆之,藏焉。
98.
復、楔齒、綴足、飯、設飾、帷堂並作。父兄命赴者。
99.
君復,於小寢、大寢、小祖、大祖、庫門、四郊。
100.
喪不剝,奠也與?祭肉也與?既殯,旬而布材與明器。朝奠日出,夕奠逮日。父母之喪,哭無時,使必知其反也。
101.
練,練衣黃裏,縓緣,葛要絰,繩屨無絇,角瑱,鹿裘衡長袪,袪裼之可也。
102.
有殯,聞遠兄弟之喪,雖緦必往;非兄弟,雖鄰不往。所識其兄弟不同居者皆弔。
103.
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杝棺一,梓棺二,四者皆周。棺束縮二衡三,衽每束一。柏椁以端長六尺。
104.
天子之哭諸侯也,爵弁絰衣。或曰:使有司哭之,為之不以樂食。
105.
天子之殯也,菆塗龍輴以椁,加斧于椁上,畢塗屋,天子之禮也。
106.
唯天子之喪,有別姓而哭。
107.
魯哀公誄孔丘曰:「天不遺耆老,莫相予位焉。嗚呼哀哉,尼父!」
108.
國亡大縣邑,公卿大夫士皆厭冠,哭於大廟,三日,君不舉。或曰:君舉而哭於后土。
109.
孔子惡野哭者。
110.
未仕者不敢稅人,如稅人,則以父兄之命。
111.
士備入而后朝夕踊。
112.
祥而縞,是月禫,徙月樂。
113.
君於士有賜帟。
檀弓下第四
1.
君之適長殤,車三乘;公之庶長殤,車一乘;大夫之適長殤,車一乘。
2.
公之喪,諸達官之長,杖。
3.
君於大夫,將葬,弔於宮,及出,命引之,三步則止,如是者三,君退。朝亦如之,哀次亦如之。
4.
五十無車者,不越疆而弔人。
5.
季武子寢疾,蟜固不說齊衰而入見,曰:「斯道也,將亡矣;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及其喪也,曾點倚其門而歌。
6.
大夫弔,當事而至,則辭焉。
弔於人,是日不樂。婦人不越疆而弔人。行弔之日不飲酒食肉焉。弔於葬者必執引,若從柩及壙,皆執紼。
7.
喪,公弔之,必有拜者,雖朋友州里舍人可也。弔曰:「寡君承事。」主人曰:「臨。」君遇柩於路,必使人弔之。大夫之喪,庶子不受弔。
8.
妻之昆弟為父後者死,哭之適室,子為主,袒免哭踊,夫入門右,使人立于門外告來者,狎則入哭。父在,哭於妻之室;非為父後者,哭諸異室。
9.
有殯,聞遠兄弟之喪,哭於側室。無側室,哭於門內之右。同國,則往哭之。
10.
子張死,曾子有母之喪,齊衰而往哭之。或曰:「齊衰不以弔。」曾子曰:「我弔也與哉?」
11.
有若之喪,悼公弔焉,子游擯,由左。
12.
齊穀王姬之喪,魯莊公為之大功。或曰:「由魯嫁,故為之服姊妹之服。」或曰:「外祖母也,故為之服。」
13.
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弔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恒於斯,得國恒於斯,雖吾子儼然在憂服之中,喪亦不可久也,時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圖之。」以告舅犯。舅犯曰:「孺子其辭焉。喪人無寶,仁親以為寶。父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利,而天下其孰能說之?孺子其辭焉!」公子重耳對客曰:「君惠弔亡臣重耳,身喪父死,不得與於哭泣之哀,以為君憂。父死之謂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義。」稽顙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子顯以致命於穆公。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顙而不拜,則未為後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則愛父也;起而不私,則遠利也。」
14.
帷殯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
15.
喪禮,哀戚之至也。節哀,順變也。君子念始之者也。
復,盡愛之道也,有禱祠之心焉。望反諸幽,求諸鬼神之道也;北面,求諸幽之義也。
拜稽顙,哀戚之至隱也。稽顙、隱之甚也。飯用米貝,弗忍虛也。不以食道,用美焉爾。
銘,明旌也,以死者為不可別已,故以其旗識之。愛之,斯錄之矣;敬之,斯盡其道焉耳。
重,主道也,殷主綴重焉,周主重徹焉。
奠以素器,以生者有哀素之心也。唯祭祀之禮,主人自盡焉爾,豈知神之所饗,亦以主人有齊敬之心也。
辟踊,哀之至也,有筭,為之節文也。
袒、括髮,變也;慍、哀之變也。去飾,去美也;袒、括髮,去飾之甚也。有所袒,有所襲,哀之節也。
弁絰葛而葬,與神交之道也,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歠主人主婦室老,為其病也,君命食之也,反哭升堂,反諸其所作也;主婦入于室,反諸其所養也。
反哭之弔也,哀之至也,反而亡焉,失之矣,於是為甚。 殷既封而弔,周反哭而弔。孔子曰:「殷已愨,吾從周。」葬於北方北首,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
既封,主人贈,而祝宿虞尸。既反哭,主人與有司視虞牲,有司以几筵舍奠於墓左,反,日中而虞。
葬日虞,弗忍一日離也。是月也,以虞易奠。 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喪祭,明日,祔於祖父。其變而之吉祭也,比至於祔,必於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末有所歸也。
殷練而祔,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
16.
君臨臣喪,以巫祝桃茢執戈,惡之也,所以異於生也。
17.
喪有死之道焉,先王之所難言也。
18.
喪之朝也,順死者之孝心也,其哀離其室也,故至於祖考之廟而后行。殷朝而殯於祖,周朝而遂葬。
19.
孔子謂:為明器者,知喪道矣,備物而不可用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於用殉乎哉?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塗車芻靈,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謂為芻靈者善,謂為俑者不仁,殆於用人乎哉?
20.
穆公問於子思曰:「為舊君反服,古與?」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隊諸淵,毋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
21.
悼公之喪,季昭子問於孟敬子曰:「為君何食?」敬子曰:「食粥,天下之達禮也。吾三臣者之不能居公室也,四方莫不聞矣,勉而為瘠則吾能,毋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我則食食。」
22.
衛司徒敬子死,子夏弔焉,主人未小斂,絰而往。子游弔焉,主人既小斂,子游出絰反哭,子夏曰:「聞之也與?」曰:「聞諸夫子,主人未改服則不絰。」
23.
曾子曰:「晏子可謂知禮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車一乘,及墓而反。國君七个,遣車七乘,大夫五个,遣車五乘,晏子焉知禮?」曾子曰:「國無道,君子恥盈禮焉。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
24.
國昭子之母死,問於子張曰:「葬及墓,男子婦人安位?」子張曰:「司徒敬子之喪,夫子相,男子西鄉,婦人東鄉。」曰:「噫!毋。」曰:「我喪也斯沾。爾專之,賓為賓焉,主為主焉婦人從男子皆西鄉。」
25.
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孔子曰:「知禮矣。」
文伯之喪,敬姜據其牀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將為賢人也,吾未嘗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而內人皆行哭失聲。斯子也,必多曠於禮矣夫。」
26.
季康子之母死,陳褻衣。敬姜曰:「婦人不飾,不敢見舅姑。將有四方之賓來,褻衣何為陳於斯。」命撤之。
27.
有子與子游立,見孺子慕者。有子謂子游曰:「予壹不知夫喪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於斯,其是也夫?」子游曰:「禮,有微情者,有以故興物者。有直情而徑行者,戎狄之道也。禮道則不然,人喜則斯陶,陶斯咏,咏斯猶,猶斯舞,舞斯慍,慍斯戚,戚斯歎,歎斯辟,辟斯踊矣,品節斯,斯之謂禮。人死,斯惡之矣,無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絞衾,設蔞翣,為使人勿惡也。始死,脯醢之奠,將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見其饗之者也,自上世以來,未之有舍也,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於禮者,亦非禮之訾也。」
28.
吳侵陳,斬祀殺厲,師還出竟,陳太宰嚭使於師。夫差謂行人儀曰:「是夫也多言,盍嘗問焉?師必有名,人之稱斯師也者,則謂之何?」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斬祀,不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曰:「反爾地,歸爾子,則謂之何?」曰:「君王討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
29.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
30.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讙。有諸?」仲尼曰:「胡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聽於塚宰三年。」
31.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杜蕢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曰:「在寢。」杜蕢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大師也,不以詔,是以飲之也。」「爾飲調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飲之也。」「爾飲何也?」曰:「「蕢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杜蕢洗而揚觶。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必無廢斯爵也。」至于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32.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諡於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者。」君曰:「昔者衛國凶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是不亦惠乎?昔者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脩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謂夫子貞惠文子。」
33.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
34.
陳子車死於衛,其妻與其家大夫謀以殉葬,定而后陳子亢至,以告曰:「夫子疾,莫養於下,請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禮也。雖然,則彼疾當養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之為之也。」於是弗果用。
35.
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斂手足形,還葬而無椁,稱其財,斯之謂禮。」
36.
衛獻公出奔,反於衛,及郊,將班邑於從者而后入。柳莊曰:「如皆守社稷,則孰執羈靮而從?如皆從,則孰守社稷?君反其國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弗果班。
37.
衛有大史曰柳莊,寢疾。公曰:「若疾革,雖當祭必告。」公再拜稽首請於尸曰:「有臣柳莊也者,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聞之死,請往。」不釋服而往,遂以襚之。與之邑裘氏與縣潘氏,書而納諸棺,曰:「世世萬子孫,無變也。」
38.
陳乾昔寢疾,屬其兄弟,而命其子尊己曰:「如我死,則必大為我棺,使吾二婢子夾我。」陳乾昔死,其子曰:「以殉葬,非禮也,況又同棺乎?」弗果殺。
39.
仲遂卒于垂,壬午猶繹,萬入去籥。仲尼曰:「非禮也,卿卒不繹。」
40.
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將從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魯有初,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般,爾以人之母嘗巧,則豈不得以?其毋以嘗巧者乎?則病者乎?噫!」弗果從。
41.
戰于郎,公叔禺人遇負杖入保者息,曰:「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君子不能為謀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則既言矣。」與其鄰重汪踦往,皆死焉。魯人欲勿殤重汪踦,問於仲尼。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
42.
子路去魯,謂顏淵曰:「何以贈我?」曰:「吾聞之也,去國則哭于墓而后行,反其國不哭,展墓而入。」謂子路曰:「何以處我?」子路曰:「吾聞之也,過墓則式,過祀則下。」
43.
工尹商陽與陳弃疾追吳師,及之,陳弃疾謂工尹商陽曰:「王事也,子手弓而可。」手弓。「子射諸。」射之,斃一人,韔弓。又及,謂之,又斃二人,每斃一人,揜其目。止其御曰:「朝不坐,燕不與,殺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曰:「殺人之中,又有禮焉。」
44.
諸侯伐秦,曹桓公卒于會。諸侯請含,使之襲。
45.
襄公朝于荊,康王卒。荊人曰:「必請襲。」魯人曰:「非禮也。」荊人強之,巫先拂柩,荊人悔之。
46.
滕成公之喪,使子叔敬叔弔,進書,子服惠伯為介。及郊,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將公事。」遂入。
47.
哀公使人弔蕢尚,遇諸道。辟於路,畫宮而受弔焉。曾子曰:「蕢尚不如杞梁之妻之知禮也。齊莊公襲莒于奪,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於路而哭之哀。莊公使人弔之。對曰:君之臣不免於罪,則將肆諸市朝,而妻妾執。君之臣免於罪,則有先人之敝廬在。君無所辱命。」
48.
孺子之喪,哀公欲設撥,問於有若。有若曰:「其可也,君之三臣猶設之。」顏柳曰:「天子龍輴而椁幬,諸侯輴而設幬,為榆沈,故設撥。三臣者廢輴而設撥,竊禮之不中者也,而君何學焉。」
49.
悼公之母死,哀公為之齊衰。有若曰:「為妾齊衰,禮與?」公曰:「吾得已乎哉?魯人以妻我。」
50.
季子臯葬其妻,犯人之禾,申祥以告曰:「請庚之。」子臯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弃予,以吾為邑長於斯也,買道而葬,後難繼也。」
51.
仕而未有祿者,君有饋焉曰獻,使焉曰寡君。違而君薨,弗為服也。
52.
虞而立尸,有几筵。卒哭而諱,生事畢而鬼事始已。既卒哭,宰夫執木鐸以命于宮曰:「舍故而諱新。」自寢門至于庫門。
53.
二名不偏諱,夫子之母名徵在,言在不稱徵,言徵不稱在。
54.
軍有憂,則素服哭於庫門之外,赴車不載櫜韔。
55.
有焚其先人之室,則三日哭。故曰:「新宮火,亦三日哭。」
56.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57.
魯人有周豐也者,哀公執摯請見之。而曰不可。公曰:「我其已夫。」使人問焉。曰:「有虞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之,何施而得斯於民也?」對曰:「墟墓之間,未施哀於民而民哀;社稷宗廟之中,未施敬於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會而民始疑。苟無禮義忠信誠愨之心以涖之,雖固結之,民其不解乎?」
58.
喪不慮居,毀不危身。喪不慮居,為無廟也;毀不危身,為無後也。
59.
延陵季子適齊,於其反也,其長子死,葬於贏博之間。孔子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禮者也。」往而觀其葬焉。其坎深不至於泉,其斂以時服。既葬而封,廣輪揜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也,其合矣乎。」
60.
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弔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進侯玉,其使容居以含。」有司曰:「諸侯之來辱敝邑者,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容居對曰:「容居聞之: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遺其祖。昔我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無所不用斯言也。容居,魯人也,不敢忘其祖。」
子思之母死於衛,赴於子思,子思哭於廟。門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氏之廟乎?」子思曰:「吾過矣,吾過矣。」遂哭於他室。
61.
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長服,七日國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虞人致百祀之木,可以為棺椁者斬之,不至者,廢其祀,刎其人。
62.
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饑者食之。有饑者蒙袂輯屨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63.
邾婁定公之時,有弒其父者。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嘗學斷斯獄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弒父,凡在宮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洿其宮而瀦焉。蓋君踰月而后舉爵。」
64.
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文子曰:「武也得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於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謂之善頌善禱。
65.
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蓋;於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路馬死,埋之以帷。
66.
季孫之母死,哀公弔焉。曾子與子貢弔焉,閽人為君在,弗內也。曾子與子貢入於其廄而脩容焉。子貢先入,閽人曰:「鄉者已告矣。」曾子後入,閽人辟之。涉內霤,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君子言之曰:「盡飾之道,斯其行者遠矣。」
67.
陽門之介夫死,司城子罕入而哭之哀。晉人之覘宋者,反報於晉侯曰:「陽門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而民悅,殆不可伐也。」孔子聞之曰:「善哉覘國乎!《詩》云:凡民有喪,扶服救之。雖微晉而已,天下其孰能當之。」
68.
魯莊公之喪,既葬,而絰不入庫門。士大夫既卒哭,麻不入。
69.
孔子之故人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於音也。」歌曰:「貍首之斑然,執女手之卷然。」夫子為弗聞也者而過之,從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也,故者毋失其為故也。」
70.
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叔譽曰:「其陽處父乎?」文子曰:「行並植於晉國,不沒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其舅犯乎?」文子曰:「見利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我則隨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晉人謂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其言吶吶然如不出諸其口。所舉於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生不交利,死不屬其子焉。
71.
叔仲皮學子柳。叔仲皮死,其妻魯人也,衣衰而繆絰。叔仲衍以告,請繐衰而環絰。曰:「昔者吾喪姑姊妹亦如斯,末吾禁也。」退,使其妻為衰而環絰。
72.
成人有其兄死而不為衰者,聞子臯將為成宰,遂為衰。成人曰:「蠶則績而蟹有匡,范則冠而蟬有緌,兄則死而子臯為之衰。」
73.
樂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
74.
歲旱,穆公召縣子而問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尫而奚若?」曰:「天久不雨,而暴人之疾子,虐,毋乃不可與!」「然則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望之愚婦人,於以求之,毋乃已疏乎?」「徙市則奚若?」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侯薨,巷市三日。為之徙市,不亦可乎。」
75.
孔子曰:「衛人之祔也,離之;魯人之祔也,合之,善夫。」
王制第五
1.
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天子之三公之田視公侯,天子之卿視伯,天子之大夫視子男,天子之元士視附庸。
2.
制農田百畝。百畝之分,上農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農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也。
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祿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祿。君,十卿祿。次國之卿,三大夫祿,君,十卿祿。小國之卿,倍大夫祿,君十卿祿。
3.
次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中,中當其下,下當其上大夫。小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下大夫。其有中士下士者,數各居其上之三分。
4.
凡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之國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國,名山大澤不以封,其餘以為附庸閒田。八州,州二百一十國。
5.
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七十里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國。名山大澤不以朌,其餘以祿士,以為間田。
6.
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國,天子之元士,諸侯之附庸不與。
7.
天子百里之內以共官,千里之內以為御。
8.
千里之外,設方伯。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帥,三百三十六長。八伯各以其屬,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為左右,曰二伯。
9.
千里之內曰甸,千里之外,曰采曰流。
10.
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11.
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12.
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13.
小國,二卿,皆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14.
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天子之縣內諸侯,祿也。
15.
外諸侯,嗣也。
16.
制:三公,一命卷;若有加,則賜也,不過九命。次國之君,不過七命,小國之君,不過五命。
17.
大國之卿,不過三命,下卿再命;小國之卿與下大夫一命。
18.
凡官民材,必先論之。論辨然後使之,任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
19.
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是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士遇之塗弗與言也。屏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亦弗故生也。
20.
諸侯之於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
21.
天子五年一巡守。
22.
歲二月,東巡守至於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覲諸侯;問百年者就見之。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命市納賈,以觀民之所好惡,志淫好辟;命典禮,考時月,定日,同律,禮樂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君絀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革制度衣服者,為畔,畔者君討;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五月,南巡守至於南嶽,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於西嶽,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於北嶽,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祖禰,用特。
23.
天子將出,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諸侯將出,宜乎社,造乎禰。
24.
天子無事與諸侯相見曰朝,考禮正刑一德,以尊于天子。天子賜諸侯樂,則以柷將之,賜伯子男樂,則以鼗將之。
25.
諸侯,賜弓矢然後征,賜鈇鉞然後殺,賜圭瓚然後為鬯。未賜圭瓚,則資鬯於天子。
26.
天子命之教然後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頖宮。
27.
天子將出征,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禡於所征之地。受命於祖,受成於學。出征,執有罪,反,釋奠于學,以訊馘告。
28.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禮,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天子殺則下大綏,諸侯殺則下小綏,大夫殺則止佐車。佐車止,則百姓田獵。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
29.
塚宰制國用,必於歲之杪,五穀皆入然後制國用。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量入以為出,祭用數之仂。喪,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喪用三年之仂,喪祭,用不足曰暴,有餘曰浩。祭,豐年不奢,凶年不儉。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天子達于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
30.
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寢。
31.
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32.
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
33.
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礿則不禘,禘則不嘗,嘗則不烝,烝則不礿。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嘗,祫;烝,祫。
34.
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庶人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雁。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牛,角尺。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
35.
庶羞不踰牲,燕衣不踰祭服,寢不踰廟。
36.
古者公田藉而不稅,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圭田無征。
37.
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
38.
田里不粥,墓地不請。
39.
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
40.
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脩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被髮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41.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42.
司徒脩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養耆老以致孝,恤孤獨以逮不足,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絀惡。
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元日,習射上功,習鄉上齒,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
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鄉,升於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凡入學以齒。
將出學,小胥、大胥、小樂正,簡不帥教者以告于大樂正。大樂正告於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
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
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
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死以士禮葬之。有發,則命大司徒教士以車甲。凡執技論力,適四方,羸股肱,決射御。凡執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醫卜及百工。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出鄉不與士齒。仕於家者,出鄉不與士齒。
43.
司寇正刑明辟以聽獄訟,必三刺。有旨無簡不聽。附從輕,赦從重。
44.
凡制五刑,必即天論,郵罰麗於事。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疑獄,汜與為共之;眾疑,赦之。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
成獄辭,史以獄成告於正,正聽之,正以獄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聽之棘木之下。大司寇以獄之成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三公以獄之成告於王,王三又,然後制刑。凡作刑罰,輕無赦。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
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殺。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此四誅者,不以聽。凡執禁以齊眾,不赦過。
有圭璧金璋,不粥於市。命服命車,不粥於市。宗廟之器,不粥於市。犧牲不粥於市。戎器不粥於市。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兵車不中度,不粥於市。布帛精麤不中數,幅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姦色亂正色,不粥於市。錦文珠玉成器,不粥於市。衣服飲食,不粥於市。五穀不時,果實未熟,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禽獸魚鼈不中殺,不粥於市。關執禁以譏,禁異服,識異言。
45.
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
46.
天子齊戒受諫。司會以歲之成,質於天子,塚宰齊戒受質。大樂正,大司寇、市,三官以其成,從質於天子。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齊戒受質,百官各以其成,質於三官。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以百官之成,質於天子,百官齊戒受質。然後,休老勞農,成歲事,制國用。
47.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脩而兼用之。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
48.
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五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離寢,膳飲從遊可也。六十歲制,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脩。唯絞衾冒,死而後制。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七十非帛不煖,八十非人不煖,九十雖得人不煖矣。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事弗及也。五十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唯衰麻為喪。
49.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后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玄衣而養老。凡三王養老皆引年。
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於諸侯,三月不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
50.
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皆有常餼。
51.
瘖、聾、跛、躃、斷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
52.
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踰。輕任并,重任分,斑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
53.
大夫祭器不假。祭器未成,不造燕器。
54.
方一里者為田九百畝。方十里者,為方一里者百,為田九萬畝。方百里者,為方十里者百,為田九十億畝。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為田九萬億畝。
55.
自恒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於江,千里而近。自江至於衡山,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於流沙,千里而遙。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近東海,北不盡恒山,凡四海之內,斷長補短,方三千里,為田八十萬億一萬億畝。方百里者,為田九十億畝,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塗巷,三分去一,其餘六十億畝。
56.
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古者百畝,當今東田百四十六畝三十步。古者百里,當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
57.
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封方百里者三十國,其餘,方百里者七十。又封方七十裏者六十,為方百里者二十九,方十里者四十。其餘,方百里者四十,方十里者六十。又封方五十里者二十──為方百里者三十──其餘,方百里者十,方十里者六十。名山大澤不以封,其餘以為附庸間田。諸侯之有功者,取於間田以祿之;其有削地者,歸之間田。
天之之縣內,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封方百里者九,其餘方百里者九十一。又封方七十里者二十一,為方百里者十,方十里者二十九,其餘,方百里者八十,方百里者八十,方十里者七十一。又封方五十里者六十三,為方百里者十五,方十里者七十五,其餘方百里者六十四,方十里者九十六。
58.
諸侯之下士祿食九人,中士食十八人,上士食三十六人。下大夫食七十二人,卿食二百八十八人。君食二千八百八十人。次國之卿食二百一十六人,君食二千一百六十人。小國之卿食百四十四人,君食千四百四十人。次國之卿,命於其君者,如小國之卿。
天子之大夫為三監,監於諸侯之國者,其祿視諸侯之卿,爵視次國之君,其祿取之於方伯之地。方伯為朝天子,皆有湯沐之邑於天子之縣內,視元士。諸侯世子世國,大夫不世爵。使以德,爵以功,未賜爵,視天子之元士,以君其國。諸侯之大夫,不世爵祿。
59.
六禮:冠、昏、喪、祭、鄉、相見。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客。八政: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制。
月令第六
1.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皡,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大簇,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2.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鴈來。
3.
天子居青陽左个。乘鸞路,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4.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齊。立春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反,賞公卿大夫於朝。
5.
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毋有不當。
6.
乃命大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貸,毋失經紀,以初為常。
7.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于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於參保介之御間,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反,執爵于大寢,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8.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王命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脩封疆,審端經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9.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脩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
10.
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毋聚大眾,毋置城郭。掩骼埋胔。
11.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毋亂人之紀。
12.
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民其大疫,猋風暴雨總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
13.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皡,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14.
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
15.
天子居青陽大廟,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旂,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是月也,安萌芽,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止獄訟。
16.
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17.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先雷三日,奮木鐸以令兆民曰:「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凶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甬,正權概。
18.
是月也,耕者少舍。乃脩闔扇,寢廟畢備。毋作大事,以妨農之事。是月也,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
19.
天子乃鮮羔開冰,先薦寢廟。
20.
上丁,命樂正習舞,釋菜。天子乃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仲丁,又命樂正入學習舞。
21.
是月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
22.
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
23.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皡,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
24.
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
25.
天子居青陽石个,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旂,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26.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備具於天子焉,天子始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
27.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發倉廩,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28.
是月也,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脩利隄防,道達溝瀆,開通道路,毋有障塞。田獵罝罘羅網畢翳餧獸之藥,毋出九門。」
29.
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於桑。具曲植蘧筐。后妃齊戒,親東向躬桑。禁婦女毋觀,省婦使以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毋有敢惰。
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錢、皮革筋、角齒、羽箭幹、脂膠丹漆,毋或不良。
30.
百工咸理,監工日號,毋悖于時,毋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
31.
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
32.
是月也,乃合累牛騰馬,遊牝於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
33.
命國難,九門磔攘,以畢春氣。
34.
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林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沈陰,淫雨蚤降,兵革並起。
35.
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中呂。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竈,祭先肺。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
36.
天子居明堂左个,乘朱路,駕赤駵,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粗。
37.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齊。立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欣說。
38.
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桀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
是月也,繼長增高,毋有壞墮,毋起土功,毋發大為,毋伐大樹。是月也,天子始絺。命野虞出行田原,為天子勞農勸民,毋或失時。
39.
命司徒巡行縣鄙,命農勉作,毋休于都。
是月也,驅獸毋害五穀,毋大田獵。農乃登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是月也,聚畜百藥。靡草死,麥秋至。斷薄刑,決小罪,出輕繫。蠶事畢,后妃獻繭。乃收繭稅,以桑為均,貴賤長幼如一,以給郊廟之服。
40.
是月也,天子飲酎,用禮樂。
41.
孟夏行秋令,則苦雨數來,五穀不滋,四鄙入保。行冬令,則草木蚤枯,後乃大水,敗其城郭。行春令,則蝗蟲為災,暴風來格,秀草不實。
42.
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竈,祭先肺。
43.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鳴,反舌無聲。
44.
天子居明堂太廟,乘朱路,駕赤駵,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粗。養壯佼。
45.
是月也,命樂師脩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竾簧,飭鍾磬柷敔。
46.
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穀實。
47.
農乃登黍。是月也,天子乃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
48.
令民毋艾藍以染,毋燒灰,毋暴布,門閭毋閉,關市毋索。挺重囚,益其食。
49.
遊牝別群,則縶騰駒,班馬政。
50.
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齊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嗜欲,定心氣。百官靜事毋刑,以定晏陰之所成。
51.
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
52.
是月也,毋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處臺榭。
53.
仲夏行冬令,則雹凍傷穀,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晚熟,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早成,民殃於疫。
54.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林鍾。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竈,祭先肺。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為螢。
55.
天子居明堂右个,乘朱路,駕赤駵,載赤旂,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以粗。
56.
命漁師伐蛟取鼉,登龜取黿。命澤人納材葦。
57.
是月也,命四監大合百縣之秩芻,以養犧牲。令民無不咸出其力,以共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祠宗廟社稷之靈,以為民祈福。
58.
是月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必以法故,無或差貸。黑黃倉赤,莫不質良,無敢詐偽,以給郊廟祭祀之服,以為旗章,以別貴賤等給之度。
59.
是月也,樹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毋有斬伐。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合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毋舉大事,以搖養氣,毋發令而待,以妨神農之事也。水潦盛昌,神農將持功,舉大事則有天殃。
60.
是月也,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可以糞田疇,可以美土疆。
61.
季夏行春令,則穀實鮮落,國多風欬,民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乃多女災。行冬令,則風寒不時,鷹隼蚤鷙,四鄙入保。
62.
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其蟲倮。其音宮,律中黃鍾之宮。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天子居大廟大室;乘大路,駕黃駵,載黃旂,衣黃衣,服黃玉。食稷與牛,其器圜以閎。
63.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建星中,旦畢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皡,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夷則。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
64.
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
65.
天子居總章左个,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66.
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天子乃齊。立秋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秋於西郊。還反,賞軍帥武人於朝。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順彼遠方。
是月也,命有司脩法制,繕囹圄,具桎梏,禁止姦,慎罪邪,務搏執。命理瞻傷,察創,視折,審斷。決獄訟,必端平。戮有罪,嚴斷刑。天地始肅,不可以贏。
是月也,農乃登穀。天子嘗新。先薦寢廟。命百官,始收斂。完隄防,謹壅塞,以備水潦。脩宮室,坏牆垣,補城郭。是月也,毋以封諸侯,立大官,毋以割地,行大使,出大幣。
67.
孟秋行冬令,則陰氣大勝,介蟲敗穀,戎兵乃來。行春令,則其國乃旱,陽氣復還,五穀無實。行夏令,則國多火災,寒熱不節,民多虐疾。
68.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牽牛中,旦觜觿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皡,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南呂。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
69.
盲風至,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
70.
天子居總章大廟,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71.
是月也,養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飲食。
72.
乃命司服,具飭衣裳,文繡有恒,制有小大,度有長短。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帶有常。
73.
乃命有司,申嚴百刑,斬殺必當,毋或枉橈;枉橈不當,反受其殃。
74.
是月也,乃命宰祝,循行犧牲,視全具,案芻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類,量小大,視長短,皆中度。五者備當,上帝其饗。
75.
天子乃難,以達秋氣。
76.
以犬嘗麻,先薦寢廟。
77.
是月也,可以築城郭,建都邑,穿竇窖,脩囷倉。
78.
乃命有司,趣民收斂,務畜菜,多積聚。乃勸種麥,毋或失時;其有失時,行罪無疑。
79.
是月也,日夜分,雷始收聲。蟄蟲坏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涸。
80.
日夜分,則同度量,平權衡,正鈞石,角斗甬。是月也,易關市,來商旅,納貨賄,以便民事。四方來集,遠鄉皆至,則財不匱,上無乏用,百事乃遂。
81.
凡舉大事,毋逆大數,必順其時,慎因其類。
82.
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恐。行夏令,則其國乃旱,蟄蟲不藏,五穀復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蚤死。
83.
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虛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皡,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無射。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
84.
鴻鴈來賓,爵入大水為蛤,鞠有黃華,豺乃祭獸戮禽。
85.
天子居總章右个,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86.
是月也,申嚴號令,命百官貴賤無不務內,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
87.
乃命塚宰,農事備收。舉五穀之要,藏帝藉之收於神倉,祗敬必飭。是月也,霜始降,則百工休。
88.
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
89.
上丁,命樂正入學習吹。
90.
是月也,大饗帝,嘗,犧牲告備于天子。
91.
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與諸侯所稅於民輕重之法。貢職之數,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
92.
是月也,天子乃教於田獵,以習五戎,班馬政。命僕及七騶咸駕,載旌旐、授車以級,整設於屏外。司徒搢撲,北面誓之。天子乃厲飾,執弓挾矢以獵,命主祠祭禽于四方。
93.
是月也,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
94.
蟄蟲咸俯在內,皆瑾其戶。乃趣獄刑,毋留有罪。收祿秩之不當,供養之不宜者。
95.
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嘗稻,先薦寢廟。
96.
季秋行夏令,則其國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嚏。行冬令,則國多盜賊,邊境不寧,土地分裂。行春令則暖風來至,民氣解惰,師興不居。
97.
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應鍾。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
98.
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
99.
天子居玄堂左个,乘玄路,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閎以奄。
100.
是月也,以立冬。先立冬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天子乃齊。立冬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冬於北郊。還反,賞死事,恤孤寡。
101.
是月也,命大史釁龜筴,占兆審卦吉凶,是察阿黨,判罪無有掩蔽。
102.
是月也,天子始裘。
103.
命有司曰:「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命百官謹蓋藏。命司徒循行積聚,無有不斂。坏城郭,戒門閭,脩鍵閉,慎管籥,固封疆,備邊竟,完要塞,謹關梁,塞徯徑。
104.
飭喪紀,辨衣裳,審棺椁之厚薄,塋丘壟之大小高卑厚薄之度,貴賤之等級。
105.
是月也,命工師效功,陳祭器,按度程。毋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必功致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功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窮其情。
106.
是月也,大飲烝。
107.
天子乃祈來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勞農以休息之。
108.
天子乃命將帥講武,習射御角力。
109.
是月也,乃命水虞漁師,收水泉池澤之賦。毋或敢侵削眾庶兆民,以為天子取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無赦。
110.
孟冬行春令,則凍閉不密,地氣上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則國多暴風,方冬不寒,蟄蟲復出。行秋令,則雪霜不時,小兵時起,土地侵削。
111.
仲冬之月,日在斗,昏東壁中,旦軫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黃鍾。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
112.
冰益壯,地始坼,鶡旦不鳴,虎始交。
113.
天子居玄堂大廟,乘玄路,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閎以奄。
114.
飭死事。命有司曰:「土事毋作,慎毋發蓋,毋發室屋,及起大眾,以固而閉。地氣沮泄,是謂發天地之房,諸蟄則死,民必疾疫,又隨以喪,命之曰暢月。」
115.
是月也,命奄尹,申宮令,審門閭,謹房室,必重閉。省婦事,毋得淫,雖有貴戚近習,毋有不禁。
116.
乃命大酋,秫稻必齊,麴為必時,湛熾必絜,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毋有差貸。
117.
天子命有司祈四海大川名源淵澤井泉。
118.
是月也,農有不收藏積聚者,馬牛畜獸有放佚者,取之不詰。山林藪澤,有能取蔬食、田獵禽獸者,野虞教道之。其有相侵奪者,罪之不赦。
是月也,日短至。陰陽爭,諸生蕩。君子齊戒,處必掩身。身欲寧,去聲色,禁耆欲。安形性,事欲靜,以待陰陽之所定。
119.
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結,麋角解,水泉動。
120.
日短至,則伐木,取竹箭。是月也,可以罷官之無事,去器之無用者。
121.
塗闕廷門閭,築囹圄,此以助天地之閉藏也。
122.
仲冬行夏令,則其國乃旱,氛霧冥冥,雷乃發聲。行秋令,則天時雨汁,瓜瓠不成,國有大兵。行春令,則蝗蟲為敗,水泉咸竭,民多疥癘。
123.
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婁中,旦氐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大呂。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
124.
雁北鄉,鵲始巢,雉雊,雞乳。
125.
天子居玄堂右个,乘玄路,駕鐵驪,載玄旂,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閎以奄。
126.
命有司大難,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
127.
征鳥厲疾。乃畢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之神祇。
128.
是月也,命漁師始漁。天子親往,乃嘗魚,先薦寢廟。
129.
冰方盛,水澤腹堅。命取冰,冰以入。令告民出五種。命農計耦耕事,脩耒耜,具田器。
130.
命樂師大合吹而罷。
131.
乃命四監收秩薪柴,以共郊廟及百祀之薪燎。是月也,日窮於次,月窮於紀,星回於天。數將幾終,歲且更始。專而農民,毋有所使。
132.
天子乃與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
133.
乃命大史次諸侯之列,賦之犧牲,以共皇天上帝社稷之饗。乃命同姓之邦,共寢廟之芻豢。命宰歷卿大夫至于庶民土田之數,而賦犧牲,以共山林名川之祀。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無不咸獻其力,以共皇天上帝社稷寢廟山林名川之祀。
134.
季冬行秋令,則白露早降,介蟲為妖,四鄙入保;行春令,則胎夭多傷,國多固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則水潦敗國,時雪不降,冰凍消釋。
曾子問第七
1.
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面,於西階南。大祝裨冕,執束帛,升自西階盡等,不升堂,命毋哭。祝聲三,告曰:某之子生,敢告。升,奠幣于殯東几上,哭,降。眾主人卿大夫士,房中,皆哭不踊。盡一哀,反位。遂朝奠。小宰升舉幣。三日,眾主人卿大夫士,如初位,北面。大宰大宗大祝皆裨冕。少師奉子以衰,祝先,子從,宰宗人從。入門,哭者止。子升自西階,殯前北面,祝立于殯東南隅。祝聲三,曰:某之子某,從執事,敢見。子拜稽顙哭。祝、宰、宗人,眾主人,卿大夫士,哭踊,三者三,降,東反位。皆袒,子踊,房中亦踊,三者三,襲衰,杖,奠出。大宰命祝史,以名徧告于五祀山川。
2.
曾子問曰:「如已葬而世子生,則如之何?」孔子曰:「大宰大宗從大祝而告于禰。三月,乃名于禰,以名徧告及社稷宗廟山川。」
3.
孔子曰:「諸侯適天子,必告于祖,奠于禰。冕而出視朝,命祝史告于社稷宗廟山川。乃命國家五官而後行,道而出。告者五日而徧,過是,非禮也。凡告,用牲幣,反亦如之。諸侯相見,必告于禰,朝服而出視朝,命祝史告于五廟所過山川;亦命國家五官,道而出。反必親告于祖禰,乃命祝史告至于前所告者,而后聽朝而入。」
4.
曾子問曰:「並有喪,如之何?何先何後?」孔子曰:「葬,先輕而後重;其奠也,先重而後輕,禮也。自啟及葬,不奠,行葬不哀次,反葬奠,而後辭於殯,遂脩葬事。其虞也,必重而後輕,禮也。」
5.
孔子曰:「宗子雖七十,無無主婦,非宗子,雖無主婦可也。」
6.
曾子問曰:「將冠子,冠者至,揖讓而入,聞齊衰大功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內喪則廢,外喪則冠而不醴,徹饌而埽,即位而哭。如冠者未至,則廢。如將冠子而未及期日,而有齊衰大功小功之喪,則因喪服而冠。除喪不改冠乎?」孔子曰:「天子賜諸侯大夫冕弁服於大廟,歸設奠,服賜服,於斯乎有冠醮,無冠醴。父沒而冠,則已冠埽地而祭于禰;已祭,而見伯父叔父,而后饗冠者。」
7.
曾子問曰:「祭如之何則不行旅酬之事矣?」孔子曰:「聞之,小祥者,主人練祭而不旅,奠酬於賓,賓弗舉,禮也。昔者,魯昭公練而舉酬行旅,非禮也;孝公大祥,奠酬弗舉,亦非禮也。」
8.
曾子問曰:「大功之喪,可以與於饋奠之事乎?」孔子曰:「豈大功耳!自斬衰以下皆可,禮也。曾子曰:「不以輕服而重相為乎?」孔子曰:「非此之謂也。天子諸侯之喪,斬衰者奠。大夫,齊衰者奠。士,則朋友奠,不足,則取於大功以下者;不足,則反之。」
曾子問曰:「小功可以與於祭乎?」孔子曰:「何必小功耳!自斬衰以下與祭,禮也。」曾子曰:「不以輕喪而重祭乎?」孔子曰:「天子諸侯之喪祭也,不斬衰者不與祭。大夫,齊衰者與祭。士,祭不足,則取於兄弟大功以下者。
9.
曾子問曰:「相識?有喪服可以與於祭乎?」孔子曰:「緦不祭,又何助於人。」
10.
曾子問曰:「廢喪服,可以與於饋奠之事乎?」孔子曰:「說衰與奠,非禮也,以擯相可也。」
11.
曾子問曰:「昬禮既納幣,有吉日,女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使人弔。如壻之父母死,則女之家亦使人弔。父喪稱父,母喪稱母。父母不在,則稱伯父世母。壻,已葬,壻之伯父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禮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后嫁之,禮也。女之父母死,壻亦如之。」
12.
曾子問曰:「親迎,女在塗,而壻之父母死,如之何?」孔子曰:「女改服布深衣,縞總以趨喪。女在塗,而女之父母死,則女反。如壻親迎,女未至,而有齊衰大功之喪,則如之何?」孔子曰:「男不入,改服於外次;女入,改服於內次;然後即位而哭。」曾子問曰:「除喪則不復昏禮乎?」孔子曰:「祭,過時不祭,禮也,又何反於初?」
13.
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三月而廟見,稱來婦也,擇日而祭於禰,成婦之義也。」
14.
曾子問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祔於皇姑,壻不杖,不菲,不次,歸葬于女氏之黨,示未成婦也。」
15.
曾子問曰:「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壻齊衰而弔,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
曾子問曰:「喪有二孤,廟有二主,禮與?」孔子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嘗禘郊社,尊無二上。未知其為禮也。昔者齊桓公亟舉兵,作偽主以行。及反,藏諸祖廟。廟有二主,自桓公始也。喪之二孤,則昔者衛靈公適魯,遭季桓子之喪,衛君請弔,哀公辭不得命,公為主,客人弔。康子立於門右,北面。公揖讓升自東階,西鄉。客升自西階弔。公拜,興,哭,康子拜稽顙於位,有司弗辯也。今之二孤,自季康子之過也。
16.
曾子問曰:「古者師行,必以遷廟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言必有尊也。今也,取七廟之主以行,則失之矣。當七廟五廟無虛主。虛主者,唯天子崩,諸侯薨與去其國,與祫祭於主,為無主耳。吾聞諸老聃曰:『天子崩,國君薨,則祝取群廟之主而藏諸祖廟,禮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廟。君去其國,大宰取群廟之主以從,禮也。祫祭於祖,則祝迎四廟之主。主出廟入廟必蹕。』老聃云。」
17.
曾子問曰:「古者師行無遷主,則何主?」孔子曰:「主命。」問曰:「何謂也?」孔子曰:「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載于齊車以行。每舍,奠焉而后就舍。反必告,設奠卒,斂幣玉,藏諸兩階之間,乃出。蓋貴命也。」
18.
子游問曰:「喪慈母如母,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古者,男子外有傳,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昔者,魯昭公少喪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喪之。有司以聞,曰:『古之禮,慈母無服,今也君為之服,是逆古之禮而亂國法也;若終行之,則有司將書之以遺後世。無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練冠以燕居。』公弗忍也,遂練冠以喪慈母。喪慈母,自魯昭公始也。」
19.
曾子問曰:「諸侯旅見天子,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四。」請問之。曰:「大廟火,日食,后之喪,雨霑服失容,則廢。如諸侯皆在而日食,則從天子救日,各以其方色與其兵。大廟火,則從天子救火,不以方色與兵。」
20.
曾子問曰:「諸侯相見,揖讓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六。」請問之。曰:「天子崩,大廟火,日食,后夫人之喪,雨霑服失容,則廢。」
21.
曾子問曰:「天子嘗禘郊社五祀之祭,簠簋既陳,天子崩,后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廢。」
22.
曾子問曰:「當祭而日食,大廟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殺,則廢。
23.
天子崩,未殯,五祀之祭不行;既殯而祭,其祭也,尸入,三飯不侑,酳不酢而已矣。自啟至于反哭,五祀之祭不行;已葬而祭,祝畢獻而已。」
24.
曾子問曰:「諸侯之祭社稷,俎豆既陳,聞天子崩,后之喪,君薨,夫人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廢。自薨比至於殯,自啟至于返哭,奉帥天子。」
25.
曾子問曰:「大夫之祭,鼎俎既陳,籩豆既設,不得成禮,廢者幾?」孔子曰:「九。」請問之。曰:「天子崩,后之喪,君薨,夫人之喪,君之大廟火,日食,三年之喪,齊衰,大功,皆廢。外喪自齊衰以下,行也。其齊衰之祭也,尸入,三飯不侑,酳不酢而已矣;大功酢而已矣。小功、緦,室中之事而已矣。土之所以異者,緦不祭,所祭於死者無服則祭。」
曾子問曰:「三年之喪,弔乎?」孔子曰:「三年之喪,練,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禮以飾情,三年之喪而弔哭,不亦虛乎?」
曾子問曰:「大夫士有私喪,可以除之矣,而有君服焉,其除之也如之何?」孔子曰:「有君喪服於身,不敢私服,又何除焉?於是乎有過時而弗除也。君之喪,服除而後殷祭,禮也。」
26.
曾子問曰:「父母之喪,弗除可乎?」孔子曰:「先王制禮,過時弗舉,禮也;非弗能勿除也,患其過於制也,故君子過時不祭,禮也。」
27.
曾子問曰:「君薨,既殯,而臣有父母之喪,則如之何?」孔子曰:「歸居于家,有殷事,則之君所,朝夕否。」曰:「君既為,而臣有父母之喪,則如之何?」孔子曰:歸哭而反送君。曰:「君未殯,而臣有父母之喪,則如之何?」孔子曰:「歸殯,反于君所,有殷事則歸,朝夕否。大夫,室老行事;士,則子孫行事。大夫內子,有殷事,亦之君所,朝夕否。」
28.
賤不誄貴,幼不誄長,禮也。唯天子,稱天以誄之。諸侯相誄,非禮也。
29.
曾子問曰:「君出疆以三年之戒,以椑從。君薨,其入如之何?」孔子曰:「共殯服,則子麻,弁絰,疏衰,菲,杖。入自闕,升自西階。如小斂,則子免而從柩,入自門,升自阼階。君大夫士一節也。」
曾子問曰:「君之喪既引,聞父母之喪,如之何?」孔子曰:「遂。既封而歸,不俟子。」
曾子問曰:「父母之喪既引,及塗,聞君薨,如之何?」孔子曰:「遂。既封,改服而往。」
30.
曾子問曰:「宗子為士,庶子為大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以上牲祭於宗子之家,祝曰:『孝子某為介子某薦其常事。』若宗子有罪,居于他國,庶子為大夫,其祭也,祝曰:孝子某使介子某執其常事。攝主不厭祭,不旅,不假,不綏祭,不配。布奠於賓,賓奠而不舉,不歸肉。其辭於賓曰:『宗兄宗弟宗子在他國,使某辭。』「
31.
曾子問曰:「宗子去在他國,庶子無爵而居者,可以祭乎?」孔子曰:「祭哉!」請問:「其祭如之何?」孔子曰:「望墓而為壇,以時祭。若宗子死,告于墓而后祭於家。宗子死,稱名不言孝,身沒而已。」子游之徒,有庶子祭者以此,若義也。今之祭者,不首其義,故誣於祭也。
32.
曾子問曰:「祭必有尸乎?若厭祭亦可乎?」孔子曰:「祭成喪者必有尸,尸必以孫,孫幼,則使人抱之;無孫,則取於同姓可也。祭殤必厭,蓋弗成也。祭成喪而無尸,是殤之也。」孔子曰:「有陰厭,有陽厭。」曾子問曰:「殤不祔祭,何謂陰厭陽厭?」孔子曰:「宗子為殤而死,庶子弗為後也。其吉祭,特牲。祭殤不舉,無肵俎,無玄酒,不告利成,是謂陰厭。凡殤,與無後者,祭於宗子之家,當室之白,尊于東房,是謂陽厭。」
33.
曾子問曰:「葬引至於堩,日有食之,則有變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從老聃助葬於巷黨,及堩,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既明,反而后行。曰:『禮也。』反葬,而丘問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遲數,則豈如行哉?』老聃曰:『諸侯朝天子,見日而行,逮日而舍奠。大夫使,見日而行,逮日而舍。夫柩不蚤出,不暮宿。見星而行者,唯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不見星也。且君子行禮,不以人之親痁患。』吾聞諸老聃云。」
34.
曾子問曰:「為君使而卒於舍,《禮》曰:『公館復,私館不復。』凡所使之國,有司所授舍,則公館已,何謂私館不復也?」孔子曰:「善乎問之也!自卿大夫士之家曰私館,公館與公所為曰公館。公館復,此之謂也。」
35.
曾子問曰:「下殤,土周葬于園,遂輿機而往,塗邇故也。今墓遠,則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史佚有子而死,下殤也。墓遠,召公謂之曰:「何以不棺斂於宮中?」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於周公,周公曰:「豈不可?」史佚行之。下殤用棺衣棺,自史佚始也。』」
36.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出舍於公館以待事,禮也。」孔子曰:「尸弁冕而出,卿大夫皆下之,尸必式,必有前驅。」
37.
子夏問曰:「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夏后氏三年之喪,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奪親也,此之謂乎?」子夏曰:「金革之事無辟也者,非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吾弗知也。』」
文王世子第八
1.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乃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後亦復初。食上,必在,視寒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
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說冠帶而養。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
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文王曰:「非也。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
成王幼,不能涖阼,周公相,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文王之為世子也。
2.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皆於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籥師學戈,籥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
3.
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於東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
4.
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牆,列事未盡,不問。
5.
凡學,春官釋奠于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聖先師,及行事,必以幣。凡釋奠者,必有合也,有國故則否。
6.
凡大合樂,必遂養老。凡語于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曲藝皆誓之,以待又語。三而有一焉,乃進其等,以其序,謂之郊人。遠之於成均以及取爵於上尊也。
7.
始立學者,既興器用幣,然後釋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儐于東序,一獻,無介語可也。教世子。
8.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脩內也;禮,所以脩外也。禮樂交錯於中,發形於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立大傅少傅以養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大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大傅之德行而審喻之。大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喻而德成也。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君子曰德,德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仲尼曰:「昔者周公攝政,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所以善成王也。聞之曰:『為人臣者,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于其身以善其君乎?周公優為之,是故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成王幼,不能涖阼,以為世子,則無為也,是故抗世子法於伯禽,使之與成王居,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也。君之於世子也,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後兼天下而有之。是故,養世子不可不慎也。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齒於學之謂也。故世子齒於學,國人觀之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眾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君在則禮然。」然而眾著於君臣之義也。其三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然而眾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為子,居在斯謂之臣,君子與臣之節,所以尊君親親也。故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世子之謂也。周公踐阼。
庶子之正於公族者,教之以孝弟睦友子愛,明父子之義,長幼之序。其朝于公,內朝則東面北上,臣有貴者以齒。其在外朝,則以官,司士為之。其在宗廟之中,則如外朝之位,宗人授事,以爵以官,其登餕獻受爵,則以上嗣。
庶子治之,雖有三命,不踰父兄,其公大事,則以其喪服之精麤為序。雖於公族之喪亦如之,以次主人。若公之族燕,則異姓為賓,膳宰為主人,公與父兄齒。族食,世降一等。
9.
其在軍,則守於公禰。公若有出疆之政,庶子以公族之無事者守於公宮,正室守大廟,諸父守貴宮貴室,諸子諸孫守下宮下室。
10.
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為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練祥則告。族之相為也,宜弔不弔,宜免不免,有司罰之。至於賵賻承含,皆有正焉。
公族其有死罪,則磬于甸人。其刑罪,則纖剸,亦告于甸人。公族無宮刑。獄成,有司讞於公。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辟;其刑罪,則曰某之罪在小辟。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對,走出,致刑于甸人。公又使人追之曰:「雖然,必赦之。」有司對曰:「無及也!」反命於公,公素服不舉,為之變,如其倫之喪。無服,親哭之。
11.
公族朝 于內朝,內親也。雖有貴者以齒,明父子也。外朝以官,體異姓也。宗廟之中,以爵為位,崇德也。宗人授事以官,尊賢也。登餕受爵以上嗣,尊祖之道也。喪紀以服之輕重為序,不奪人親也。公與族燕則以齒,而孝弟之道達矣。其族食世降一等,親親之殺也。戰則守於公禰,孝愛之深也。正室守大廟,尊宗室,而君臣之道著矣。諸父諸兄守貴室,子弟守下室,而讓道達矣。
12.
五廟之孫,祖廟未毀,雖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親也。親未絕而列於庶人,賤無能也。敬弔臨賻賵,睦友之道也。古者庶子之官治,而邦國有倫。邦國有倫,而眾鄉方矣。公族之罪,雖親不以犯有司,正術也,所以體百姓也。刑于隱者,不與國人慮兄弟也。弗弔,弗為服,哭于異姓之廟,為忝祖遠之也。素服居外,不聽樂,私喪之也,骨肉之親無絕也。公族無宮刑,不翦其類也。
13.
天子視學,大昕鼓徵,所以警眾也。眾至,然後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興秩節,祭先師先聖焉。有司卒事,反命,始之養也。適東序,釋奠於先老,遂設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適饌省醴,養老之珍具,遂發咏焉,退,脩之以孝養也。反,登歌《清廟》,既歌而語,以成之也。言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合德音之致,禮之大者也。下管象,舞大武,大合眾以事,達有神,興有德也。正君臣之位,貴賤之等焉,而上下之義行矣。有司告以樂闋,王乃命公侯伯子男及群吏曰:「反,養老幼於東序。」終之以仁也。
14.
是故,聖人之記事也,慮之以大,愛之以敬,行之以禮,脩之以孝養,紀之以義,終之以仁。
15.
是故古之人一舉事,而眾皆知其德之備也。古之君子,舉大事,必慎其終始,而眾安得不喻焉?《兌命》曰:「念終始典於學。」
世子之記曰:「朝夕至於大寢之門外,問於內豎曰:『今日安否何如?』內豎曰:『今日安。』世子乃有喜色。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世子,世子色憂不滿容。內豎言:復初,然後亦復初。」朝夕之食上,世子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羞。必知所進,以命膳宰,然後退。若內豎言疾,則世子親齊玄而養。膳宰之饌,必敬視之,疾之藥,必親嘗之。嘗饌善,則世子亦能食;嘗饌寡,世子亦不能飽。以至於復初,然後亦復初。
禮運第九
1.
昔者仲尼與於蜡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嘆?」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脩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2.
言偃復問曰:「如此乎禮之急也。」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是故夫禮,必本於天,為於地,列於鬼神,達於喪祭射御冠昏朝聘。故聖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
3.
言偃復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與?」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是觀之。
4.
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汙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敬於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皐!某復。』然後飯腥而苴孰。故天望而地藏也,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皆從其初。
5.
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
6.
後聖有作,然後脩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
7.
故玄酒在室,醴盞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脩其祝嘏,以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8.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布以冪,衣其澣帛,醴醆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
9.
然後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10.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11.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是謂大假。
12.
祝嘏辭說,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君,非禮也,是謂僭君。
13.
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
14.
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
15.
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以衰裳入朝,與家僕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君與臣同國。故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廟,而不以禮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
16.
是故,禮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弗歸也。是謂疵國。
17.
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是故夫政,必本於天,殽以降命。命降于社之謂殽地,降于祖廟之謂仁義,降於山川之謂興作,降於五祀之謂制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
18.
故聖人參於天地,並於鬼神,以治政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玩其所樂,民之治也。故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者立於無過之地也。
19.
故君者所明也,非明人者也。君者所養也,非養人者也。君者所事也,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則有過,養人則不足,事人則失位。故百姓則君以自治也,養君以自安也,事君以自顯也。故禮達而分定,故人皆愛其死而患其生。
20.
故用人之知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
21.
故國有患,君死社稷謂之義,大夫死宗廟謂之變。
22.
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然後能 為之。
23.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脩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聖人所以治人七情,脩十義,講信脩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
24.
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
25.
故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竅於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闕。五行之動,迭相竭也。五行四時十二月,還相為本也。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也。五味六和十二食,還相為質也。五色六章十二衣,還相為質也。
26.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以日星為紀,月以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以天地為本,故物可舉也。以陰陽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時為柄,故事可勸也。以日星為紀,故事可列也。月以為量,故功有藝也。鬼神以為徒,故事有守也。五行以為質,故事可復也。禮義以為器,故事行有考也。人情以為田,故人以為奧也。四靈以為畜,故飲食有由也。
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故魚鮪不淰。鳳以為畜,故鳥不獝。麟以為畜,故獸不狘。龜以為畜,故人情不失。
27.
故先王秉蓍龜,列祭祀,瘞繒,宣祝嘏辭說,設制度,故國有禮,官有御,事有職,禮有序。
28.
故先王患禮之不達於下也。
29.
故祭帝於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於國,所以列地利也,祖廟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儐鬼神也,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廟,三公在朝,三老在學。王前巫而後史,卜筮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無為也,以守至正。
30.
故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焉;禮行於社,而百貨可極焉;禮行於祖廟,而孝慈服焉,禮行於五祀,而正法則焉。故自郊社祖廟山川五祀,義之脩而禮不藏也。
31.
是故夫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於天也。
32.
夫禮必本於天,動而之地,列而之事,變而從時,協於分藝,其居人也曰養,其行之以貨力,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御朝聘。
33.
故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所以講信脩睦而固人之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也。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也。
34.
故唯聖人為知禮之不可以已也,故壞國,喪家,亡人,必先去其禮。故禮之於人也,猶酒之有糵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
35.
故聖王脩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聖王之田也。脩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樂以安之。 故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義者,藝之分,仁之節也。協於藝,講於仁,得之者強。仁者,義之本也,順之體也,得之者尊。故治國不以禮,猶無耜而耕也。為禮不本於義,猶耕而弗種也。為義而不講之以學,猶種而弗耨也。講之於學而不合之以仁,猶耨而弗獲也。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樂,猶穫而弗食也。安之以樂而不達於順,猶食而弗肥也。
四體既正,膚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篤,兄弟睦,夫婦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天子以德為車,以樂為御。諸侯以禮相與,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謂大順。大順者,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積焉而不苑,並行而不繆,細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間。連而不相及也,動而不相害也,此順之至也。故明順,然後能守危也。
36.
故禮之不同也,不豐也,不殺也,所以持情而合危也。故聖王所以順,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用水火金木,飲食必時。合男女,頒爵位,必當年德。用民必順。故無水旱昆蟲之災,民無凶饑妖孽之疾。故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車,河出馬圖,鳳凰麒麟皆在郊棷,龜龍在宮沼,其餘鳥獸之卵胎,皆可俯而闚也。則是無故,先王能脩禮以達義,體信以達順故,此順之實也。」
禮器第十
1.
禮器,是故大備。大備,盛德也。禮釋回,增美質,措則正,施則行。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故君子有禮,則外諧而內無怨,故物無不懷仁,鬼神饗德。
2.
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
3.
禮也者,合於天時,設於地財,順於鬼神,合於人心,理萬物者也。是故天時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養,君子不以為禮,鬼神弗饗也。居山以魚鼈為禮,居澤以鹿豕為禮,君子謂之不知禮。故必舉其定國之數,以為禮之大經,禮之大倫。以地廣狹,禮之薄厚,與年之上下。是故年雖大殺,為不匡懼,則上之制禮也節矣。
4.
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稱次之。堯授舜,舜授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詩》云:匪革其猶,聿追來孝。
5.
天地之祭,宗廟之事,父子之道,君臣之義,倫也。
6.
社稷山川之事,鬼神之祭,體也。
7.
喪祭之用,賓客之交,義也。
8.
羔豚而祭,百官皆足,大牢而祭,不必有餘,此之謂稱也。諸侯以龜為寶,以圭為瑞,家不寶龜,不藏圭,不臺門,言有稱也。
9.
禮,有以多為貴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一。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諸公十有六,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諸侯七介七牢,大夫五介五牢。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此以多為貴也。
10.
有以少為貴者:天子無介,祭天特牲。天子適諸侯,諸侯膳以犢。諸侯相朝,灌用鬱鬯,無籩豆之薦。大夫聘禮以脯醢。天子一食,諸侯再,大夫士三,食力無數。大路繁纓一就,次路繁纓七就。圭璋特,琥璜爵。鬼神之祭單席。諸侯視朝,大夫特,士旅之。此以少為貴也。
11.
有以大為貴者:宮室之量,器皿之度,棺椁之厚,丘封之大。此以大為貴也。
12.
有以小為貴者:宗廟之祭,貴者獻以爵,賤者獻以散,尊者舉觶,卑者舉角。五獻之尊,門外缶,門內壺,君尊瓦甒。此以小為貴也。
13.
有以高為貴者:天子之堂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天子諸侯臺門。此以高為貴也。
14.
有以下為貴者。至敬不壇,埽地而祭。天子諸侯之尊廢禁,大夫士棜禁,此以下為貴也。
15.
禮有以文為貴者。天子龍袞,諸侯黼,大夫黻,士玄衣纁裳。天子之冕,朱綠藻十有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士三。此以文為貴也。
16.
有以素為貴者。至敬無文,父黨無容,大圭不琢,大羹不和;大路素而越席,犧尊疏布鼏,樿杓,此以素為貴也。孔子曰:「禮,不可不省也!禮不同,不豐,不殺。」此之謂也。蓋言稱也。
17.
禮之以多為貴者,以其外心者也。德發揚,詡萬物,大理物博,如此,則得不以多為貴乎?故君子樂其發也。禮之以少為貴者,以其內心者也。德為之致也精微。觀天下之物無可以稱其德者,如此,則得不以少為貴乎?是故君子慎其獨也。
18.
古之聖人,內之為尊,外之為樂,少之為貴,多之為美。是故先生之制禮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稱也。
19.
是故君子大牢而祭,謂之禮,匹士大牢而祭,謂之攘。管仲鏤簋朱紘,山節藻梲,君子以為濫矣。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澣衣濯冠以朝,君子以為隘矣。
20.
是故,君子之行禮也,不可不慎也。為之紀也,紀散而為亂。孔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
君子曰:「祭祀不祈,不麾蚤,不樂葆大,不善嘉事,牲不及肥大,薦不美多品。」
21.
孔子曰:「臧文仲安知禮!夏父弗綦逆祀,而弗止也,燔柴於奧。夫奧者,老婦之祭也,盛於盆,尊於瓶。」
22.
禮也者,猶體也。體不備,君子謂之不成人。設之不當,猶不備也。
禮有大有小,有顯有微。大者不可損,小者不可益,顯者不可揜,微者不可大也。故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其致一也。未有入室而不由戶者。君子之於禮也,有所竭情盡慎,致其敬而誠若,有美而文而誠若。君子之於禮也,有直而行也,有曲而殺也,有經而等也,有順而討也,有為斬而播也,有推而進也,有放而文也,有放而不致也,有順而摭也。
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
23.
周坐尸,詔侑武方,其禮亦然,其道一也。夏立尸而卒祭,殷坐尸。周旅酬六尸。曾子曰:「周禮其猶醵與!」
24.
君子曰: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郊血,大饗腥,三獻爓,一獻孰。是故君子之於禮也,非作而致其情也,此有由始也。是故七介以相見也,不然則已愨;三辭三讓而至,不然則已蹙。故魯人將有事於上帝,必先有事於頖宮。晉人將有事於河,必先有事於惡池。齊人將有事於泰山,必先有事於配林。三月繫,七日戒,三日宿,慎之至也。
25.
故禮有擯詔,樂有相步,溫之至也。禮也者,反本脩古,不忘其初者也。故凶事不詔,朝事以樂;醴酒之用,玄酒之尚;割刀之用,鸞刀之貴;莞簟之安,而藁鞂之設。是故,先王之制禮也,必有主也。故可述而多學也。
26.
君子曰:無節於內者,觀物弗之察矣。欲察物而不由禮,弗之得矣。故作事不以禮,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禮,弗之信矣。故曰:禮也者,物之致也。
27.
是故,昔先王之制禮也,因其財物而致其義焉爾。故作大事,必順天時,為朝夕必放於日月,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是故天時雨澤,君子達亹亹焉。
28.
是故,昔先王尚有德,尊有道,任有能。舉賢而置之,聚眾而誓之。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于天,因吉土以饗帝于郊。升中于天,而鳳凰降,龜龍假。饗帝於郊,而風雨節,寒暑時,是故聖人南面而立,而天下大治。
29.
天道至教,聖人至德。廟堂之上,罍尊在阼,犧尊在西,廟堂之下,縣鼓在西,應鼓在東。君在阼,夫人在房。大明生於東,月生於西,此陰陽之分,夫婦之位也。
30.
君西酌犧象,夫人東酌罍尊,禮交動乎上,樂交應乎下,和之至也。
31.
禮也者,反其所自生;樂也者,樂其所自成。是故先王之制禮也以節事,脩樂以道志。故觀其禮樂,而治亂可知也。蘧伯玉曰:「君子之人達。」故觀其器,而知其工之巧,觀其發,而知其人之知。故曰:君子慎其所以與人者。
32.
大廟之內敬矣!君親牽牲,大夫贊幣而從。君親制祭,夫人薦盎。君親割牲,夫人薦酒。卿大夫從君,命婦從夫人。洞洞乎其敬也,屬屬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納牲詔於庭,血毛詔於室,羹定詔於堂,三詔皆不同位,蓋道求而未得也。設祭于堂,為祊乎外,故曰:於彼乎?於此乎?
33.
一獻質,三獻文,五獻察,七獻神。
34.
大饗其王事與?三牲魚腊,四海九州之美味也,籩豆之薦,四時之和氣也。內金,示和也。束帛加璧,尊德也。龜為前列,先知也。金次之,見情也。丹漆絲纊竹箭,與眾共財也。其餘無常貨,各以其國之所有,則致遠物也。其出也,《肆夏》而送之,蓋重禮也。
35.
祀帝於郊,敬之至也。宗廟之祭,仁之至也。喪禮,忠之至也。備服器,仁之至也。賓客之用幣,義之至也。故君子欲觀仁義之道,禮其本也。
君子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苟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虛道。是以得其人之為貴也。」
36.
孔子曰:「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之禮,不足以大旅;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毋輕議禮!」
37.
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闇而祭,日不足,繼之以燭。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祭,其為不敬大矣。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聞之曰:「誰謂由也而不知禮乎?」
效特牲第十一
1.
效特牲,而社稷大牢。天子適諸侯,諸侯膳用犢,諸侯適天子,天子賜之禮大牢。貴誠之義也。故天子牲孕弗食也,祭帝弗用也。大路繁纓一就,先路三就,次路五就。郊血,大饗腥,三獻爓,一獻孰。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也。諸侯為賓,灌用鬱鬯。灌用臭也,大饗,尚腶脩而已矣。
2.
大饗,君三重席而酢焉。三獻之介,君專席而酢焉。此降尊以就卑也。
3.
饗禘有樂,而食嘗無樂,陰陽之義也。凡飲,養陽氣也;凡食,養陰氣也。故春禘而秋嘗,春饗孤子,秋食耆老,其義一也。而食嘗無樂。飲,養陽氣也,故有樂;食,養陰氣也,故無聲。凡聲,陽也。
4.
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籩豆之實,水土之品也。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所以交於旦明之義也。
5.
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樂闋,孔子屢歎之。奠酬而工升歌,發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樂由陽來者也,禮由陰作者也,陰陽和而萬物得。
6.
旅幣無方,所以別土地之宜,而節遠邇之期也。龜為前列,先知也,以鐘次之,以和居參之也。虎豹之皮,示服猛也。束帛加璧,往德也。
7.
庭燎之百,由齊桓公始也。大夫之奏《肆夏》也,由趙文子始也。
8.
朝覲,大夫之私覿,非禮也。大夫執圭而使,所以申信也;不敢私覿,所以致敬也。而庭實私覿,何為乎諸侯之庭?為人臣者,無外交,不敢貳君也。
9.
大夫而饗君,非禮也。大夫強而君殺之,義也;由三桓始也。天子無客禮,莫敢為主焉。君適其臣,升自阼階,不敢有其室也。覲禮,天子不下堂而見諸侯。下堂而見諸侯,天子之失禮也,由夷王以下。
10.
諸侯之宮縣,而祭以白牡,擊玉磬,朱干設錫,冕而舞大武,乘大路,諸侯之僭禮也。臺門而旅樹,反坫,繡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禮也。故天子微,諸侯僭。大夫強,諸侯脅。於此相貴以等,相覿以貨,相賂以利,而天下之禮亂矣。
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而公廟之設於私家,非禮也,由三桓始也。
11.
天子存二代之後,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諸侯不臣寓公。故古者寓公不繼世。
12.
君之南鄉,荅陽之義也。臣之北面,荅君也。
13.
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辟君也。大夫有獻弗親。君有賜不面拜,為君之荅己也。
14.
鄉人禓,孔子朝服立于阼,存室神也。
15.
孔子曰:「射之以樂也,何以聽?何以射?」孔子曰:「士,使之射,不能,則辭以疾,縣弧之義也。」孔子曰:「三日齊,一日用之,猶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
16.
孔子曰:「繹之於庫門內,祊之於東方,朝市之于西方,失之矣。」
17.
社祭土而主陰氣也。君南鄉於北墉下,荅陰之義也。日用甲,用日之始也。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也。是故喪國之社屋之,不受天陽也,薄社北牖,使陰明也。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載萬物,天垂象。取財於地,取法於天,是以尊天而親地也,故教民美報焉。家主中霤而國主社,示本也。唯為社事,單出里。唯為社田,國人畢作。唯社,丘乘共粢盛,所以報本反始也。
18.
季春出火,為焚也。然後簡其車賦而歷其卒伍,而君親誓社,以習軍旅。左之右之,坐之起之,以觀其習變也。而流示之禽,而鹽諸利,以觀其不犯命也。求服其志,不貪其得。故以戰則克,以祭則受福。
19.
天子適四方,先柴。
20.
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大報天而主日也。兆於南郊,就陽位也。埽地而祭,於其質也。器有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於郊,故謂之郊。牲用騂,尚赤也。用犢,貴誠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卜郊,受命于祖廟,作龜于禰宮,尊祖親考之義也。卜之日,王立于澤,親聽誓命,受教諫之義也。獻命庫門之內,戒百官也。大廟之命,戒百姓也。祭之日,王皮弁以聽祭報,示民嚴上也。喪者不哭,不敢凶服,氾埽反道,鄉為田燭。弗命而民聽上。祭之日,王被袞以象天,戴冕,璪十有二旒,則天數也。乘素車,貴其質也;旂十有二旒,龍章而設日月,以象天也。天垂象,聖人則之。郊所以明天道也。帝牛不吉,以為稷牛。帝牛必在滌三月,稷牛唯具,所以別事天神與人鬼也。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報本反始也。
21.
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為蜡。蜡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種以報嗇也。饗農及郵表畷,禽獸,仁之至,義之盡也。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與水庸,事也。曰:「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蜡之祭,仁之至,義之盡也。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
22.
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諸侯貢屬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羅氏致鹿與女,而詔客告也。以戒諸侯曰:「好田好女者亡其國。天子樹瓜華,不斂藏之種也。」八蜡以記四方。四方年不順成,八蜡不通,以謹民財也。順成之方,其蜡乃通,以移民也。既蜡而收,民息已。故既蜡,君子不興功。
23.
恒豆之菹,水草之和氣也;其醢,陸產之物也。加豆,陸產也;其醢,水物也。籩豆之薦,水土之品也,不敢用常褻味而貴多品,所以交於神明之義也,非食味之道也。先王之薦,可食也而不可耆也。卷冕路車,可陳也而不可好也。武壯,而不可樂也。宗廟之威,而不可安也。宗廟之器,可用也而不可便其利也。所以交於神明者,不可同於所安樂之義也。酒醴之美,玄酒明水之尚,貴五味之本也。黼黻文繡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莞簟之安,而蒲越槀鞂之尚,明之也。大羹不和,貴其質也。大圭不琢,美其質也。丹漆雕幾之美,素車之乘,尊其樸也,貴其質而已矣。所以交於神明者,不可同於所安褻之甚也。如是而后宜。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黃目,鬱氣之上尊也。黃者中者;目者氣之清明者也。言酌於中而清明於外也。祭天,掃地而祭焉,於其質而已矣。醯醢之美,而煎鹽之尚,貴天產也。割刀之用,而鸞刀之貴,貴其義也,聲和而后斷也。
24.
冠義:始冠之,緇布之冠也。大古冠布,齊則緇之。其緌也,孔子曰:「吾未之聞也。冠而敝之可也。」適子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加有成也。三加彌尊,喻其志也。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道也。周弁,殷冔,夏收。三王共皮弁素積。無大夫冠禮,而有其昏禮。古者,五十而后爵,何大夫冠禮之有?諸侯之有冠禮,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也。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以官爵人,德之殺也。死而謚,今也。古者生無爵,死無謚。
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下也。
25.
天地合而后萬物興焉。夫昏禮,萬世之始也。取於異姓,所以附遠厚別也。幣必誠,辭無不腆。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婦德也。壹與之齊,終身不改。故夫死不嫁。男子親迎,男先於女,剛柔之義也。天先乎地,君先乎臣,其義一也。執摯以相見,敬章別也。男女有別,然後父子親。父子親,然後義生。義生,然後禮作。禮作,然後萬物安。無別無義,禽獸之道也。壻親御授綏,親之也。親之也者,親之也。敬而親之,先王之所以得天下也。出乎大門而先,男帥女,女從男,夫婦之義由此始也。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帥人者也。玄冕齋戒,鬼神陰陽也。將以為社稷主,為先祖後,而可以不致敬乎?共牢而食,同尊卑也。故婦人無爵,從夫之爵,坐以夫之齒。器用陶匏,尚禮然也。三王作牢用陶匏。厥明,婦盥饋;舅姑卒食,婦餕餘,私之也。舅姑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授之室也。昏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樂,陽氣也。昏禮不賀,人之序也。
26.
有虞氏之祭也,尚用氣,血腥爓祭,用氣也。
27.
殷人尚聲,臭味未成,滌蕩其聲。樂三闋,然後出迎牲。聲音之號,所以詔告於天地之間也。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鬱合鬯,臭陰達於淵泉。灌以圭璋,用玉氣也。既灌,然後迎牲,致陰氣也。蕭合黍稷,臭陽達於牆屋。故既奠,然後焫蕭合羶薌。凡祭,慎諸此。
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故祭,求諸陰陽之義也。殷人先求諸陽,周人先求諸陰。詔祝於室,坐尸於堂,用牲于庭,升首於室。直祭,祝于主;索祭,祝于祊。不知神之所在,於彼乎於此乎?或諸遠人乎?祭于祊,尚曰求諸遠者與?祊之為言倞也,肵之為言敬也。富也者福也。首也者,直也。相,饗之也。嘏,長也,大也。尸,陳也。
毛血,告幽全之物也。告幽全之物者,貴純之道也。血祭,盛氣也。祭肺肝心,貴氣主也。祭黍稷加肺,祭齊加明水,報陰也。取膟膋燔燎,升首,報陽也。明水涗齊,貴新也。凡涗,新之也。其謂之明水也,由主人之絜著此水也。
君再拜稽首,肉袒親割,敬之至也。敬之至也,服也。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肉袒,服之盡也。祭稱孝孫孝子,以其義稱也。稱曾孫某,謂國家也。祭祀之相,主人自致其敬,盡其嘉,而無與讓也。腥肆爓腍祭,豈知神之所饗也?主人自盡其敬而已矣。舉斝角,詔妥尸。古者,尸無事則立,有事而后坐也。尸,神象也。祝,將命也。
縮酌用茅,明酌也。醆酒涗于清,汁獻涗于醆酒,猶明清與醆酒于舊澤之酒也。祭有祈焉,有報焉,有由辟焉。齊之玄也,以陰幽思也。故君子三日齊,必見其所祭者。
內則第十二
1.
后王命冢宰,降德於眾兆民。
2.
子事父母,雞初鳴,咸盥漱,櫛縰笄總,拂髦冠緌纓,端韠紳,搢笏。左右佩用,左佩紛帨刀礪小觿金燧,右佩玦捍管遰大觿木燧,逼屨著綦。
3.
婦事舅姑,如事父母。雞初鳴,咸盥漱,櫛縰,笄總,衣紳。左佩紛帨刀小觿金燧,右佩箴管線纊,施縏袠,大觿木燧衿纓、綦屨。
以適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氣怡聲,問衣燠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進盥,少者奉槃,長者奉水,請沃盥,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之,柔色以溫之,饘酏酒醴芼羹菽麥蕡稻黍粱秫唯所欲,棗栗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免薧潃瀡以滑之,脂膏以膏之,父母舅姑必嘗之而后退。
4.
男女未冠笄者,雞初鳴,咸盥漱,櫛縰,拂髦總角,衿纓,皆佩容臭,昧爽而朝,問何食飲矣。若已食則退,若未食,則佐長者視具。
5.
凡內外,雞初鳴,咸盥漱,衣服,斂枕簟,灑掃室堂及庭,布席,各從其事。
6.
孺子蚤寢晏起,唯所欲,食無時。
7.
由命士以上,父子皆異宮。昧爽而朝,慈以旨甘,日出而退,各從其事,日入而夕,慈以旨甘。
8.
父母舅姑將坐,奉席請何鄉?將衽,長者奉席請何趾?少者執床與坐,御者舉几,斂席與簟,縣衾篋枕,斂簟而襡之。
9.
父母舅姑之衣衾簟席枕几不傳,杖屨祗敬之,勿敢近。敦牟巵匜,非餕,莫敢用,與恒食飲,非餕,莫之敢飲食。
10.
父母在,朝夕恒食,子婦佐餕,既食恒餕,父沒母存,冢子御食,群子婦佐餕如初。旨甘柔滑孺子餕。
11.
在父母舅姑之所,有命之,應唯敬對。進退周旋慎齊,升降出入揖遊,不敢噦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洟。寒不敢襲,癢不敢搔。不有敬事,不敢袒裼,不涉不撅,褻衣衾不見裡。
父母唾洟不見,冠帶垢,和灰請漱;衣裳垢,和灰請澣;衣裳綻裂,紉箴請補綴。五日,則燂湯請浴,三日具沐。其間面垢,燂潘請靧;足垢,燂湯請洗。少事長,賤事貴,共帥時。
12.
男不言內,女不言外。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其無篚,則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內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內言不出,外言不入。
男子入內,不嘯不指,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燭則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
子婦孝者敬者,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若飲食之,雖不耆,必嘗而待;加之衣服,雖不欲,必服而待;加之事,人代之,己雖弗欲,姑與之,而姑使之,而后復之。
子婦有勤勞之事,雖甚愛之,姑縱之,而寧數休之。子婦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不可怒,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
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諫,不說,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孰諫。父母怒不說,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
父母有婢子若庶子庶孫,甚愛之,雖父母沒,沒身敬之不衰。子有二妾,父母愛一人焉,子愛一人焉,由衣服飲食,由執事,毋敢視父母所愛,雖父母沒不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說,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沒身不衰。
父母雖沒,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
13.
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於姑,介婦請於冢婦。舅姑使冢婦毋怠,不友無禮於介婦。舅姑若使介婦,毋敢敵耦於冢婦,不敢並行,不敢並命,不敢並坐。凡婦,不命適私室,不敢退。婦將有事,大小必請於舅姑。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茝蘭,則受而獻諸舅姑,舅姑受之則喜,如新受賜,若反賜之則辭,不得命,如更受賜,藏以待乏。婦若有私親兄弟將與之,則必復請其故,賜而后與之。
14.
適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婦。
15.
雖貴富,不敢以貴富入宗子之家,雖眾車徒舍於外,以寡約入。子弟猶歸器衣服裘衾車馬,則必獻其上,而后敢服用其次也。若非所獻,則不敢以入於宗子之門,不敢以貴富加於父兄宗族,若富,則具二牲,獻其賢者於宗子,夫婦皆齊而宗敬焉,終事而后敢私祭。
16.
飯:黍,稷,稻,粱,白黍,黃梁,稰,穛。膳:膷,臐,膮,醢,牛炙。醢、牛胾;醢,牛膾。羊炙,羊胾;醢,豕炙。醢,豕胾,芥醬,魚膾。雉,兔,鶉,鷃。
17.
飲:重醴,稻醴清糟,黍醴清糟,梁醴清糟,或以酏為醴,黍酏,漿,水,醷,濫。
18.
酒:清、白。
19.
羞:糗,餌,粉,酏。
20.
食:蝸醢而苽食,雉羹,麥食,脯羹,雞羹;折稌,犬羹,兔羹。和糝不蓼。濡豚,包苦實蓼;濡雞,醢醬實蓼;濡魚,卵醬實蓼;濡鼈,醢醬實蓼。腶脩,蚳醢,脯羹,兔醢,麋膚,魚醢,魚膾,芥醬,麋腥,醢,醬,桃諸,梅諸,卵鹽。
21.
凡食齊視春時,羹齊視夏時,醬齊視秋時,飲齊視冬時。
22.
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秋多辛,冬多鹹,調以滑甘。
23.
牛宜稌,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麥,魚宜苽。
24.
春宜羔豚,膳膏薌,夏宜腒鱐膳膏臊,秋宜犢麛膳膏腥,冬宜鮮羽膳膏膻。
25.
牛脩,鹿脯,田豕脯,麋脯,麕脯,麋鹿、田豕麕,皆有軒,雉、兔皆有芼。爵,鷃,蜩,范,芝栭,蔆,椇,棗,栗,榛,柿,瓜,桃,李,梅,杏,楂,梨,薑,桂。
26.
大夫燕食,有膾無脯,有脯無膾。士不貳羹胾,庶人耆老不徒食。
27.
膾:春用葱,秋用芥豚,春用韭,秋用蓼。脂用葱,膏用薤,三牲用藙,和用醯,獸用梅。鶉羹、雞羹、鴽,釀之蓼。魴鱮烝,雛燒,雉薌,無蓼。
28.
不食雛鼈,狼去腸,狗去腎,狸去正脊,兔去尻,狐去首,豚去腦,魚去乙,鼈去醜。
29.
肉曰脫之,魚曰作之,棗曰新之,栗曰撰之,桃曰膽之,柤梨曰攢之。
30.
牛夜鳴則庮,羊泠毛而毳膻,狗赤股而躁臊,鳥皫色而沙鳴鬱,豕望視而交睫腥,馬黑脊而般臂漏,雛尾不盈握,弗食,舒雁翠,鵠鴞胖,舒鳧翠,雞肝,雁腎,鴇奧,鹿胃。
31.
肉腥細者為膾,大者為軒,或曰麋鹿魚為菹,麕為辟雞,野豕為軒,兔為宛脾,切葱若薤,實諸醯以柔之。
32.
羹食,自諸侯以下至於庶人無等。
大夫無秩膳,大夫七十而有閣,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公侯伯於房中五,大夫於閣三,士於坫一。
33.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脩而兼用之。凡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者使人受。五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違寢,膳飲從於遊可也。六十歲制,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脩,唯絞紟衾冒,死而后制。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七十非帛不煖,八十非人不煖,九十雖得人不煖矣。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弗及也。五十不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凡自七十以上,唯衰麻為喪。凡三王養老皆引年,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瞽亦如之。凡父母在,子雖老不坐,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后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玄衣而養老。
34.
曾子曰:「孝子之養老也,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寢處,以其飲食忠養之孝子之身終,終身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是故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至於犬馬盡然,而況於人乎!」
凡養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五帝憲,養氣體而不乞言,有善則記之為惇史。三王亦憲,既養老而后乞言,亦微其禮,皆有惇史。
35.
淳熬煎醢,加于陸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淳毋煎醢,加于黍食上,沃之以膏曰淳毋。
炮:取豚若將,刲之刳之,實棗於其腹中,編萑以苴之,塗之以謹塗。炮之,塗皆乾,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皽,為稻粉糔溲之以為酏,以付豚煎諸膏,膏必滅之,鉅鑊湯以小鼎薌脯於其中,使其湯毋滅鼎,三日三夜毋絕火,而后調之以醯醢。
36.
擣珍:取牛羊麋鹿麕之肉必脄,每物與牛若一捶,反側之,去其餌,孰出之,去其皽,柔其肉。
37.
漬,取牛肉必新殺者,薄切之,必絕其理,湛諸美酒,期朝,而食之以醢若醯醷。
38.
為熬:捶之,去其皽,編萑布牛肉焉,屑桂與薑,以洒諸上而鹽之,乾而食之。施羊亦如之,施麋施鹿施麕,皆如牛羊。欲濡肉,則釋而煎之以醢,欲乾肉,則捶而食之。
39.
糝: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與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為餌煎之。
40.
肝膋:取狗肝一,幪之,以其膋濡炙之,舉燋,其膋不蓼。取稻米舉糔溲之,小切狼臅膏,以與稻米為酏。
41.
禮,始於謹夫婦,為宮室,辨內外。男子居外,女子居內,深宮固門,閽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男女不同椸枷,不敢懸於夫之楎椸,不敢藏於夫之篋笥,不敢共湢浴。夫不在,斂枕篋簟席襡器而藏之。少事長,賤事貴,咸如之。
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故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將御者,齊,漱澣,慎衣服,櫛縱笄總,角拂髦,衿纓綦屨。雖婢妾,衣服飲食,必後長者。妻不在,妾御莫敢當夕。
42.
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至於子生,夫復使人日再問之。夫齊,則不入側室之門。
子生,男子設弧於門左,女子設帨於門右。三日,始負子,男射女否。
43.
國君世子生,告於君,接以大牢,宰掌具。三日,卜士負之,吉者宿齊朝服寢門外,詩負之,射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保受乃負之,宰醴負子,賜之束帛,卜士之妻,大夫之妾,使食子。
44.
凡接子,擇日,冢子則大牢。庶人特豚,士特豕,大夫少牢,國君世子大牢,其非冢子,則皆降一等。
45.
異為孺子室於宮中,擇於諸母與可者,必求其寬裕慈惠,溫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皆居子室,他人無事不往。三月之末,擇日剪髮為鬌,男角女羈,否則男左女右。是日也,妻以子見於父,貴人則為衣服,自命士以下,皆漱澣,男女夙興,沐浴衣服,具視朔食,夫入門,升自阼階,立於阼西鄉,妻抱子出房,當楣立東面。
姆先,相曰:「母某敢用時日,祇見孺子。」夫對曰:「欽有帥。」父執子之右手,咳而名之。妻對曰:「記有成。」遂左還授師。子師辯告諸婦諸母名,妻遂適寢。夫告宰名,宰辯告諸男名,書曰某年某月某日生而藏之,宰告閭史,閭史書為二,其一藏諸閭府,其一獻諸州史,州史獻諸州伯,州伯命藏諸州府。夫入食如養禮。
46.
世子生,則君沐浴朝服,夫人亦如之,皆立於阼階西鄉,世婦抱子升自西階,君名之,乃降。適子庶子見於外寢,撫其首咳而名之,禮帥初,無辭。
47.
凡名子,不以日月,不以國,不以隱疾,大夫士之子,不敢與世子同名。
妾將生子,及月辰,夫使人日一問之。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於內寢,禮之如始入室,君已食,徹焉,使之特餕,遂入御。
48.
公庶子生,就側室。三月之末,其母沐浴朝服見於君,擯者以其子見,君所有賜,君名之。眾子,則使有司名之。
49.
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凡父在,孫見於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無辭。
50.
食子者,三年而出,見於公宮則劬。大夫之子有食母,士之妻自養其子。
51.
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旬而見,冢子未食而見,必執其右手,適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
52.
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
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
53.
凡男拜,尚左手。
54.
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紝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凡女拜,尚右手。
玉藻第十三
1.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龍卷以祭。玄端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閏月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皮弁以日視朝,遂以食,日中而餕,奏而食。日少牢,朔月大牢。五飲,上水、漿、酒、醴、酏。卒食,玄端而居。
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瞽幾聲之上下,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
2.
諸侯玄端以祭,裨冕以朝,皮弁以聽朔於大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釋服。
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朔月少牢,五俎四簋,子卯稷食菜羹。夫人與君同庖。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至於八月不雨,君不舉。年不順成,君衣布搢本,關梁不租,山澤列而不賦,土功不興,大夫不得造車馬。
3.
卜人定龜,史定墨,君定體。
4.
君羔幦虎犆,大夫齊車,鹿幦豹犆,朝車,士齊車,鹿幦豹犆。
5.
君子之居恒當戶,寢恒東首,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日五盥,沐稷而靧梁,櫛用樿櫛,髮晞用象櫛,進禨進羞,工乃升歌。浴用二巾,上絺下綌出杅履蒯席,連用湯,履蒲席,衣布晞身,乃屨進飲。將適公所,宿齊戒,居外寢,沐浴,史進象笏,書思對命,既服,習容觀玉聲乃出。揖私朝,煇如也,登車則有光矣。
天子搢珽,方正於天下也。諸侯荼,前詘後直,讓於天子也。大夫前詘後詘,無所不讓也。
6.
侍坐,則必退席,不退,則必引而去君之黨。登席不由前,為躐席。徒坐不盡席尺,讀書,食,則齊,豆去席尺。
7.
若賜之食而君客之,則命之祭,然後祭,先飯,辯嘗羞,飲而俟。若有嘗羞者,是俟君之食,然後食,飯飲而俟。君命之羞,羞近者,命之品嚐之,然後唯所欲。凡嘗遠食,必順近食。君未覆手,不敢飧;君既食,又飯飧。飯飧者,三飯也。君既徹,執飯與醬,乃出授從者。
8.
凡侑食,不盡食,食於人不飽。唯水漿不祭,若祭,為已 卑。
9.
君若賜之爵,則越席再拜稽首受,登席祭之,飲卒爵而俟君卒爵,然後授虛爵。君子之飲酒也,受 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禮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則坐取履,隱辟而後屨,坐左納右,坐右納左。
10.
凡尊必上玄酒。唯君面尊。唯饗野人皆酒。大夫側尊用棜,士側尊用禁。
11.
始冠緇布冠,自諸侯下達,冠而敝之可也。玄冠朱組纓,天子之冠也。緇布冠繢緌,諸侯之冠也。玄冠丹組纓,諸侯之齊冠也。玄冠綦組纓,士之齊冠也。縞冠玄武,子姓之冠也。縞冠素紕,即祥之冠也。垂緌五寸,惰游之士也,玄冠縞武,不齒之服也。居冠屬武,自天子下達,有事然後緌。五十不散送,親沒不髦,大帛不緌。玄冠紫緌,自魯桓公始也。
12.
朝玄端,夕深衣。深衣三袪,縫齊倍要,衽當旁,袂可以回肘,長中繼揜尺。袷二寸,袪尺二寸,緣廣寸半。以帛裹布,非禮也。
士不衣織,無君者不貳采。衣正色,裳間色。非列采不入公門,振絺綌不入公門,表裘不入公門,襲裘不入公門。纊為繭,縕為袍,禪為絅,帛為褶。
13.
朝服之以縞也,自季康子始也。孔子曰:「朝服而朝,卒朔然後服之。」曰:「國家未道,則不充其服焉。」唯君有黼裘以誓省,大裘非古也。
14.
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君之右虎裘,厥左狼裘。士不衣狐白。君子狐青裘豹褎,玄綃衣以裼之;麛裘青豻褎,絞衣以裼之;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狐裘,黃衣以裼之。錦衣狐裘,諸侯之服也。犬羊之裘,不裼,不文飾也,不裼。裘之裼也,見美也。弔則襲,不盡飾也,君在則裼,盡飾也。服之襲也,充美也,是故尸襲,執玉龜襲,無事則裼,弗敢充也。
15.
笏,天子以球玉,諸侯以象,大夫以魚須文竹,士竹本象可也。見於天子與射,無說笏,入大廟說笏,非古也。小功不說笏,當事免則說之。既搢必盥, 雖有執於朝,弗有盥矣。凡有指畫於君前,用笏造,受命於君前,則書於笏,笏畢用也,因飾焉。笏度二尺有六寸,其中博三寸,其殺六分而去一。而素帶,終辟,大夫素帶,辟垂,士練帶,率下辟,居士錦帶,弟子縞帶,幷紐約用組。
鞸,君朱,大夫素,士爵韋。圜殺直,天子直,公侯前後方,大夫前方後挫角,士前後正。
鞸,下廣二尺,上廣一尺,長三尺,其頸五寸,肩革帶博二寸。大夫大帶四寸,雜帶。君朱綠,大夫玄華,士緇辟,二寸,再繚四寸。凡帶,有率無箴功,一命縕韍幽衡,再命赤韍幽衡,三命赤韍葱衡。
天子素帶,朱裡,終辟,王后褘衣,夫人揄狄。三寸,長齊于帶,紳長,制士三尺,有司二尺有五寸。子游曰:參分帶下,紳居二焉。紳鞸結三齊。
君命屈狄。再命褘衣,一命襢衣,士褖衣。唯世婦命於奠繭,其他則皆從男子。凡侍於君,紳垂,足如履齊,頤霤垂拱,視下而聽上,視帶以及袷,聽鄉任左。凡君召以三節,二節以走,一節以趨,在官不俟屨,在外不俟車。
16.
士於大夫,不敢拜迎而拜送,士於尊者,先拜進面,答之拜則走。
士於君所言,大夫沒矣,則稱謚若字,名士,與大夫言,名士字大夫。於大夫所,有公諱無私諱。凡祭不諱,廟中不諱,教學臨文不諱。
17.
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趨以采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故君子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辟之心,無自入也。
18.
君在不佩玉,左結佩,右設佩,居則設佩,朝則結佩,齊則綪結佩而爵鞸。凡帶必有佩玉,唯喪否。佩玉有衝牙,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組綬,士佩瓀玟而縕組綬,孔子佩象環五寸,而綦組授。
19.
童子之節也,緇布衣,錦緣,錦紳幷紐,錦束髮,皆朱錦也。肆束及帶,勤者有事則收之,走則擁之。童子不裘,不帛,不屨絇,無緦服。聽事不麻,無事則立主人之北,南面,見先生,從人而入。
20.
侍食於先生異爵者,後祭先飯。客祭,主人辭曰:「不足祭也。」客飧,主人辭以疏。主人自致其醬,則客自徹之。一室之人,非賓客,一人徹。壹食之人,一人徹,凡燕食,婦人不徹。
21.
食棗桃李,弗致于核,瓜祭上環,食中棄所操。凡食果實者後君子,火孰者先君子。有慶,非君賜不賀。有憂者,勤者有事則收之,走則擁之。孔子食於季氏,不辭,不食肉而飧。君賜車馬,乘以拜賜,衣服,服以拜賜,君未有命,弗敢即乘服也。君賜,稽首,據掌致諸地,酒肉之賜,弗再拜,凡賜,君子與小人不同日。
22.
凡獻於君,大夫使宰,士親,皆再拜稽首送之。膳於君,有葷桃茢,於大夫去茢,於士去葷,皆造於膳宰。
大夫不親拜,為君之荅己也。大夫拜賜而退,士待諾而退,又拜,弗荅拜。
大夫親賜士,士拜受,又拜於其室,衣服,弗服以拜。敵者不在,拜於其室。凡於尊者有獻,而弗敢以聞。士於大夫不承賀,下大夫於上大夫承賀。親在,行禮於人稱父,人或賜之,則稱父拜之。
23.
禮不盛,服不充,故大裘不裼,乘路車不式。
24.
父命呼,唯而不諾,手執業則投之,食在口則吐之,走而不趨。親老,出不易方,復不過時。親癠色容不盛,此孝子之疏節也。父殁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
25.
君入門,介拂闑,大夫中棖與闑之間,士介拂棖。
26.
賓入不中門,不履閾,公事自闑西,私事自闑東。
27.
君與尸行接武,大夫繼武,士中武,徐趨皆用是。疾趨則欲發而手足毋移。圈豚行不舉足,齊如流,席上亦然。端行,頤霤如矢;弁行,剡剡起屨;執龜玉,舉前曳踵,蹜蹜如也。
28.
凡行容惕惕。
29.
廟中齊齊,朝庭濟濟翔翔。
30.
君子之容舒遲,見所尊者齊遫。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坐如尸。
31.
燕居告溫溫。
32.
凡祭,容貌顏色,如見所祭者。
33.
喪容纍纍,色容顛顛,視容瞿瞿梅梅,言容繭繭。
34.
戎容暨暨,言語詻詻,色容厲肅,視容清明,立容辨,卑毋言讇,頭頸必中,山立時行,盛氣顛實,揚休玉色。
35.
凡自稱,天子曰予一人,伯曰天子之力臣。諸侯之於天子,曰某土之守臣某,其在邊邑,曰某屏之臣某。其於敵以下,曰寡人。小國之君曰孤,擯者亦曰孤。
上大夫曰下臣,擯者曰寡君之老。下大夫自名,擯者曰寡大夫。世子自名,擯者曰寡君之適,公子曰臣孽。
士曰傳遽之臣,於大夫曰外私。大夫私事使,私人擯則稱名,公士擯則曰寡大夫,寡君之老。大夫有所往,必與公士為賓也。
明堂位第十四
1.
昔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負斧依南鄉而立;三公,中階之前,北面東上;諸侯之位,阼階之東,西面北上;諸伯之國,西階之西,東面北上;諸子之國,門東,北面東上;諸男之國,門西,北面東上;九夷之國,東門之外,西面北上;八蠻之國,南門之外,北面東上;六戎之國,西門之外,東面南上;五狄之國,北門之外,南面東上;九采之國,應門之外,北面東上。四塞,世告至。此周公明堂之位也。明堂也者,明諸侯之尊卑也。
昔殷紂亂天下,脯鬼侯以饗諸侯。是以周公相武王以伐紂。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諸侯於明堂,制禮作樂,頒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於成王。成王以周公為有勳勞於天下,是以封周公於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
是以魯君,孟春乘大路,載弧韣;旂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禮也。
2.
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於大廟,牲用白牡,尊用犧象山罍,郁尊用黃目,灌用玉瓚,大圭,薦用玉豆,雕篹,爵用玉琖,仍雕,加以璧散璧角,俎用梡嶡。升歌清廟,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昧,東夷之樂也。任,南蠻之樂也。納夷蠻之樂於大廟,言廣魯於天下也。
3.
君卷冕立於阼,夫人副褘立于房中。君肉袒迎牲于門,夫人薦豆籩。卿大夫贊君,命婦贊夫人,各揚其職。百官廢職服大刑,而天下大服。
4.
是故,夏礿、秋嘗、冬烝、春社、秋省,而遂大蜡,天子之祭也。
5.
大廟,天子明堂。庫門,天子皋門;雉門,天子應門。
6.
振木鐸於朝,天子之政也。
7.
山節藻梲,復廟重檐,刮楹達鄉。反坫出尊,崇坫康圭,疏屏。天子之廟飾也。
8.
鸞車,有虞氏之路也。鉤車,夏后氏之路也。大路,殷路也。乘路,周路也。
9.
有虞氏之旂,夏后氏之綏,殷之大白,周之大赤。
10.
夏后氏駱馬,黑鬣。殷人白馬,黑首,周人黃馬,蕃鬣。
11.
夏后氏,牲尚黑,殷白牡,周騂剛。
12.
泰,有虞氏之尊也。山罍,夏后氏之尊也。著,殷尊也。犧象,周尊也。
13.
爵,夏后氏以琖,殷以斝,周以爵。
14.
灌尊,夏后氏以雞夷,殷以斝,周以黃目。
15.
其勺,夏后氏以龍勺,殷以疏勺,周以蒲勺。
16.
士鼓蕢桴葦籥,伊耆氏之樂也。拊搏玉磬揩擊,大琴大瑟,中琴小瑟,四代之樂器也。
17.
魯公之廟,文世室也;武公之廟,武世室也。
18.
米廩,有虞氏之庠也;序,夏后氏之序也;瞽宗,殷學也;頖宮,周學也。
19.
崇鼎,貫鼎,大璜,封父龜,天子之器也。越棘,大弓,天子之戎器也。
20.
夏后氏之鼓,足。殷,楹鼓;周,縣鼓。
21.
垂之和鍾,叔之離磬,女媧之笙簧。
22.
夏后氏之龍簨虡,殷之崇牙,周之璧翣。有虞氏之兩敦,夏后氏之四連,殷之六瑚,周之八簋。
23.
俎,有虞氏以梡,夏后氏以嶡,殷以椇,周以房俎。
24.
夏后氏以楬豆,殷玉豆,周獻豆。
25.
有虞氏服韍,夏后氏山,殷火,周龍章。
26.
有虞氏祭首,夏后氏祭心,殷祭肝,周祭肺。
27.
夏后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
28.
有虞氏官五十,夏后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有虞氏之綏,夏后氏之綢練,殷之崇牙,周之璧翣。凡四代之服、器、官,魯兼用之。是故魯,王禮也,天下傳之久矣。君臣,未嘗相弒也,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也,天下以為有道之國。是故,天下資禮樂焉。
喪服小記第十五
1.
斬衰,括髮以麻。為母,括髮以麻,免而以布。齊衰,惡笄以終喪。男子冠而婦人笄,男子免而婦人髽。其義,為男子則免,為婦人則髽。
2.
苴杖,竹也。削杖,桐也。
3.
祖父卒,而后為祖母後者三年。
4.
為父母,長子稽顙。大夫弔之,雖緦必稽顙。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餘則否。
5.
男主必使同姓,婦主必使異姓。
6.
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
7.
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
8.
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庶子王,亦如之。
9.
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遷於上,宗易於下。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禰也。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庶子不為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庶子不祭殤與無後者,殤與無後者從祖祔食。
10.
庶子不祭禰者,明其宗也。
11.
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
12.
從服者,所從亡則已。屬從者,所從雖沒也服。妾從女君而出,則不為女君之子服。
13.
禮不王不禘。
14.
世子不降妻之父母。其為妻也,與大夫之適子同。
15.
父為士,子為天子諸侯,則祭以天子諸侯,其尸服以士服。父為天子諸侯,子為士,祭以士,其尸服以士服。
16.
婦當喪而出,則除之。為父母喪,未練而出,則三年。既練而出。則已。未練而反,則期;既練而反,則遂之。
17.
再期之喪,三年也;期之喪,二年也。九月七月之喪,三時也;五月之喪,二時也;三月之喪,一時也。故期而祭,禮也;期而除喪,道也。祭不為除喪也。
三年而后葬者必再祭,其祭之間不同時而除喪。大功者主人之喪,有三年者,則必為之再祭。朋友,虞祔而已。士妾有子,而為之緦,無子則已。
生不及祖父母諸父昆弟,而父稅喪,已則否。為君之父母,妻,長子,君已除喪而后聞喪,則不稅。降而在緦小功者,則稅之。近臣,君服斯服矣。其餘,從而服,不從而稅。君雖未知喪,臣服已。
18.
虞,杖不入於室;祔,杖不升於堂。
19.
為君母后者,君母卒,則不為君母之黨服。
20.
絰殺五分而去一,杖大如絰。
21.
妾為君之長子與女君同。除喪者,先重者;易服者,易輕者。無事不辟廟門。哭皆於其次。
22.
復與書銘,自天子達於士,其辭一也。男子稱名,婦人書姓與伯仲,如不知姓則書氏。
23.
斬衰之葛與齊衰之麻同。齊衰之葛與大功之麻同。
24.
麻同,皆兼服之。報葬者報虞,三月而後卒哭。
25.
父母之喪偕,先葬者不虞祔,待後事。其葬,服斬衰。
26.
大夫降其庶子,其孫不降其父。大夫不主士之喪。
27.
為慈母之父母無服。
28.
夫為人後者,其妻為舅姑大功。
29.
士祔於大夫則易牲。
30.
繼父不同居也者,必嘗同居。皆無主後。同財而祭其祖禰為同居,有主後者為異居。
31.
哭朋友者於門外之右南面。
32.
祔葬者不筮宅。
33.
士大夫不得祔於諸侯,祔於諸祖父之為士大夫者,其妻祔於諸祖姑。妾祔於妾祖姑。亡則中一以上而祔。祔必以其昭穆。諸侯不得祔於天子,天子諸侯大夫可以祔於士。
34.
為母之君母,母卒則不服。
35.
宗子,母在為妻禫。
36.
為慈母後者,為庶母可也,為祖庶母可也。
37.
為父、母、妻、長子禫。
38.
慈母與妾母,不世祭也。
39.
丈夫冠而不為殤,婦人筓而不為殤。
40.
為殤後者,以其服服之。
41.
久而不葬者,唯主喪者不除,其餘以麻終月數者,除喪則已。
42.
箭笄終喪三年。齊衰三月與大功同者,繩屨。
43.
練,筮日、筮尸、視濯,皆要絰杖繩屨。有司告具,而后去杖。筮日筮尸,有司告事畢而后杖,拜送賓。大祥,吉服而筮尸。
44.
庶子在父之室,則為其母不禫。庶子不以杖即位。父不主庶子之喪,則孫以杖即位可也。父在,庶子為妻以杖即位可也。
45.
諸侯弔於異國之臣,則其君為主。
46.
諸侯弔,必皮弁錫衰。所弔雖已葬,主人必免。主人未喪服,則君不錫衰。
47.
養有疾者不喪服,遂以主其喪。非養者入主人之喪。則不易己之喪服。養尊者必易服,養卑者否。
48.
妾無祖姑者,易牲而祔於女君可也。
49.
婦之喪,虞,卒哭,其夫若子主之,祔則舅主之。士不攝大夫,士攝大夫,唯宗子。主人未除喪,有兄弟自他國至,則主人不免而為主。陳器之道,多陳之而省納之可也,省陳之而盡納之可也。
50.
奔兄弟之喪,先之墓而後之家,為位而哭。所知之喪,則哭於宮而后之墓。
51.
父不為眾子次於外。與諸侯為兄弟者服斬。下殤小功,帶,澡麻不絕本,詘而反以報之。婦祔於祖姑,祖姑有三人,則祔于親者。
52.
其妻為大夫而卒,而后其夫不為大夫,而祔於其妻則不易牲。妻卒而后夫為大夫,而祔於其妻,則以大夫牲。
53.
為父後者,為出母無服。無服也者,喪者不祭故也。
54.
婦人不為主而杖者,姑在為夫杖,母為長子削杖。女子在室為父母,其主喪者不杖,則子一人杖。
55.
緦小功,虞卒哭則免。既葬而不報虞,則雖主人皆冠,及虞則皆免。為兄弟既除喪已。及其葬也,反服其服,報虞卒哭則免。如不報虞則除之,遠葬者比反哭者皆冠,及郊而後免反哭。君弔,雖不當免時也,主人必免,不散麻。雖異國之君,免也。親者皆免。除殤之喪者,其祭也必玄。
56.
除成喪者,其祭也,朝服縞冠。
57.
奔父之喪。括髮於堂上,袒降踊,襲絰于東方。奔母之喪,不括髮,袒於堂上,降踊,襲免于東方,絰即位成踊,出門哭止。三日而五哭三袒。
58.
適婦不為舅姑後者,則姑為之小功。
大傳第十六
1.
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諸侯及其大祖,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干祫,及其高祖。
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於上帝,祈於社,設奠於牧室,遂率天下諸侯,執豆籩,逡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不以卑臨尊也。
2.
上治祖禰,尊尊也。下治子孫,親親也。旁治昆弟,合族以食,序以昭繆,別之以禮義,人道竭矣。
聖人南面而聽天下,所且先者五,民不與焉。一曰治親,二曰報功,三曰舉賢,四曰使能,五曰存愛。五者一得於天下,民無不足,無不贍者。五者一物紕繆,民莫得其死。聖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
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
3.
同姓從宗,合族屬;異姓主名,治際會。名著而男女有別。其夫屬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屬乎子道者,妻皆婦道也。謂弟之妻婦者,是嫂亦可謂之母乎?名者,人治之大者也,可無慎乎?
4.
四世而緦,服之窮也。五世袒免,殺同姓也。六世,親屬竭矣。其庶姓別於上,而戚單於下,昏姻可以通乎?系之以姓而弗別,綴之以食而弗殊,雖百世而昏姻不通者,周道然也。
5.
服術有六:一曰親親,二曰尊尊,三曰名,四曰出入,五曰長幼,六曰從服。
6.
從服有六:有屬從,有徒從,有從有服而無服,有從無服而有服,有從重而輕,有從輕而重。
7.
自仁率親,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輕,自義率祖,順而下之,至于禰,名曰重。一輕一重,其義然也。
8.
君有合族之道,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位也。
9.
庶子不祭,明其宗也。庶子不得為長子三年,不繼祖也。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後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尊祖故敬宗,敬宗,尊祖之義也。
10.
有小宗而無大宗者,有大宗而無小宗者,有無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公,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適者,公子之宗道也。
11.
絕族無移服,親者屬也。
12.
自仁率親,等而上之,至于祖。自義率祖,順而下之,至於禰。是故,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宗廟嚴故重社稷,重社稷故愛百姓,愛百姓故刑罰中,刑罰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財用足,財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禮俗刑,禮俗刑然後樂。《詩》云:「不顯不承,無斁於人斯。」此之謂也。
少儀第十七
1.
聞始見君子者,辭曰:「某固願聞名於將命者。」不得階主。敵者曰:「某固願見。」罕見曰聞名,亟見曰朝夕。瞽曰聞名。
2.
適有喪者曰比。童子曰聽事。適公卿之喪,則曰「聽役於司徒」。
3.
君將適他,臣如致金玉貨貝於君,則曰致馬資於有司。敵者曰贈從者。
4.
臣致襚於君,則曰「致廢衣於賈人」。敵者曰襚。親者兄弟不,以襚進。臣為君喪,納貨貝於君,則曰:納甸於有司。賵馬入廟門。賻馬與其幣,大白兵車,不入廟門。
5.
賻者既致命,坐委之,擯者舉之。主人無親受也。
6.
受立,授立不坐。性之直者則有之矣。始入而辭,曰「辭矣」。即席,曰可矣。排闔說屨於戶內者,一人而已矣。有尊長在則否。
7.
問品味曰,子亟食於某乎?問道藝曰,子習於某乎?子善於某乎?不疑在躬,不度民械,不願於大家,不訾重器。氾埽曰埽,埽席前曰拚,拚席不以鬣,執箕膺擖。
8.
不貳問。問卜筮曰,義與?志與?義則可問,志則否。
9.
尊長於己踰等,不敢問其年。燕見不將命。遇於道,見則面,不請所之。喪俟事不犆弔。侍坐弗使,不執琴瑟,不畫地,手無容,不翣也。寢則坐而將命。侍射則約矢,侍投則擁矢。勝則洗而以請,客亦如之。不角,不擢馬。
10.
執君之乘車則坐。僕者右帶劍,負良綏申之面,拖諸幦,以散綏升,執轡然後步。
11.
請見不請退。朝廷曰退,燕遊曰歸,師役曰罷。
12.
侍坐於君子,君子欠伸,運笏,澤劍首,還屨,問日之蚤莫,雖請退可也。
13.
事君者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凡乞假於人,為人從事者亦然。然,故上無怨,而下遠罪也。不窺密,不旁狎,不道舊故,不戲色。
14.
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頌而無讇,諫而無驕;怠則張而相之,廢則埽而更之。謂之社稷之役。
15.
毋拔來,毋報往。毋瀆神。毋循枉。毋測未至。士依於德,游於藝;工依於法,游於說。毋訾衣服成器,毋身質言語。
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翔翔;祭祀之美,齊齊皇皇;車馬之美,匪匪翼翼;鸞和之美,肅肅雍雍。
16.
問國君之子長幼,長,則曰能從社稷之事矣;幼,則曰能御,未能御。問大夫之子長幼,長,則曰能從樂人之事矣;幼,則曰能正於樂人,未能正於樂人。問士之子長幼,長,則曰能耕矣;幼,則曰能負薪,未能負薪。
17.
執玉執龜筴不趨,堂上不趨,城上不趨。武車不式,介者不拜。婦人吉事,雖有君賜,肅拜。為尸坐,則不手拜,肅拜。為喪主則不手拜。葛絰而麻帶。取俎進俎不坐。
18.
執虛如執盈,入虛如有人。凡祭於室中堂上無跣,燕則有之。未嘗不食新。
19.
僕於君子,君子升下則授綏。始乘則式;君子下行,然後還立。
20.
乘,貳車則式,佐車則否。貳車者,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
有貳車者之乘馬服車不齒。觀君子之衣服,服劍,乘馬,弗賈。
其以乘壺酒,束脩,一犬賜人,若獻人,則陳酒執脩以將命,亦曰乘壺酒,束脩,一犬。其以鼎肉,則執以將命。其禽加於一雙,則執一雙以將命,委其餘。犬則執緤;守犬,田犬,則授擯者,既受,乃問犬名。牛則執紖,馬則執靮,皆右之。臣則左之。
車則說綏,執以將命。甲若有以前之,則執以將命;無以前之,則袒櫜奉胄。器則執蓋。弓則以左手屈韣執拊。劍則為櫝蓋襲之,加夫橈與劍焉。笏、書、脩、苞苴、弓、茵、席、枕、几、熲、杖、琴、瑟、戈有刃者櫝、筴、籥,其執之皆尚左手。刀卻刃授穎。削授拊。凡有刺刃者,以授人則辟刃。
乘兵車,出先刃,入後刃。軍尚左,卒尚右。
賓客主恭,祭祀主敬,喪事主哀,會同主詡。軍旅思險,隱情以虞。
21.
燕侍食於君子,則先飯而後已。毋放飯,毋流歠。小飯而亟之,數噍毋為口容。客自徹,辭焉則止。
22.
客爵居左,其飲居右,介爵、酢爵、僎爵皆居右。
23.
羞濡魚者進尾,冬右腴,夏右鰭,祭膴。
24.
凡齊,執之以右,居之於左。
25.
贊幣自左,詔辭自右。
26.
酌尸之僕,如君之僕。其在車則左執轡,右受爵。祭左右軌范乃飲。
27.
凡羞有俎者,則於俎內祭。君子不食圂腴。小子走而不趨,舉爵則坐祭立飲。凡洗必盥。牛羊之肺,離而不提心。凡羞有湇者,不以齊。為君子擇葱薤,則絕其本末。羞首者,進喙祭耳。
尊者以酌者之左為上尊。尊壺者面其鼻。飲酒者,禨者、醮者、有折俎不坐。未步爵,不嘗羞。
28.
牛與羊魚之腥,聶而切之為膾。麋鹿為菹,野豕為軒,皆聶而不切。麕為辟雞,兔為宛脾,皆聶而切之。切葱若薤,實之醯以柔之。
29.
其有折俎者,取祭肺,反之,不坐,燔亦如之。尸則坐。
30.
衣服在躬,而不知其名為罔。
31.
其未有燭而有後至者,則以在者告。道瞽亦然。凡飲酒為獻主者,執燭抱燋,客作而辭,然後以授人。執燭不讓,不辭,不歌。洗盥執食飲者勿氣,有問焉,則辟咡而對。
32.
為人祭曰致福,為己祭而致膳於君子曰膳,祔練曰告。
凡膳告於君子,主人展之,以授使者于阼階之南,南面再拜稽首送。反命,主人又再拜稽首。其禮,大牢則以牛左肩臂臑折九箇,少牢則以羊左肩七箇,犆豕則以豕左肩五箇。
33.
國家靡敝,則車不雕幾,甲不組縢,食器不刻鏤,君子不履絲屨,馬不常秣。
學記第十八
1.
發慮憲,求善良,足以為叟聞,不足以動眾。就賢體遠,足以動姓,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
2.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兌命》曰:念終始典于學。其此之謂乎!
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兌命》曰:學學半。其此之謂乎。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後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記》曰:「蛾子時術之。」其此之謂乎。
3.
大學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學鼓篋,孫其業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不視學,游其志也。時觀而弗語,存其心也,幼者聽而弗問,學不躐等也。此七者,教之大倫也。《記》曰:「凡學官先事,士先志。」其此之謂乎。
大學之教也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不學操縵,不能安弦;不學博依,不能安詩;不學雜服,不能安禮;不興其藝,不能樂學。故君子之於學也,藏焉,脩焉,息焉,遊焉。夫然,故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道。是以雖離師輔而不反。《兌命》曰:「敬孫務時敏,厥脩乃來。」其此之謂乎。
4.
今之教者,呻其占畢,多其訊,言及于數,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隱其學而疾其師,苦其難而不知其益也,雖終其業,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
大學之法,禁於未發之謂豫,當其可之謂時,不陵節而施之謂孫,相觀而善之謂摩。此四者,教之所由興也。
5.
發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雜施而不孫,則壞亂而不脩;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燕朋逆其師;燕辟廢其學。此六者,教之所由廢也。
6.
君子既知教之所由興,又知教之所由廢,然後可以為人師也。故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牽,強而弗抑,開而弗達。道而弗牽則和,強而弗抑則易,開而弗達則思。和易以思,可謂善喻矣。
7.
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後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
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其言也約而達,微而臧,罕譬而喻,可謂繼志矣。
8.
君子知至學之難易,而知其美惡,然後能博喻,能博喻然後能為師;能為師然後能為長,能為長然後能為君。故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是故擇師不可不慎也。《記》曰:「三王四代唯其師。」此之謂乎?
9.
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是故君之所不臣於其臣者二,當其為尸則弗臣也,當其為師則弗臣也。大學之禮,雖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 善學者,師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不善學者,師勤而功半,又從而怨之。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及其久也,相說以解,不善問者反此。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後盡其聲,不善答問者反此。此皆進學之道也。
10.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力不能問,然後語之;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
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始駕馬者反之,車在馬前。君子察於此三者,可以有志於學矣。
11.
古之學者,比物醜類。鼓無當於五聲,五聲弗得不和;水無當於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師無當於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12.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察於此四者,可以有志於學矣。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
樂記第十九
1.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后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閒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
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惑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為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惡,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以愛之,義以正之,如此,則民治行矣。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諸侯賓服,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內天子,如此,則禮行矣。
2.
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不失,節故祀天祭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也。故事與時並,名與功偕。
3.
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還裼襲,禮之文也。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
4.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
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欣喜歡愛,樂之官也。中正無邪,禮之質也;莊敬恭順,禮之制也。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越於聲音,用於宗廟社稷,事乎山川鬼神,則此所與民同也。
5.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干戚之舞非備樂也,孰亨而祀非達禮也。五帝殊時,不相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樂極則憂,禮粗則偏矣。及夫敦樂而無憂,禮備而不偏者,其唯大聖乎?
6.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春作夏長,仁也;秋斂冬藏,義也。仁近於樂,義近於禮。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故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小大殊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則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
化不時則不生,男女無辨則亂升,天地之情也。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窮高極遠而測深厚。樂著大始,而禮居成物。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故聖人曰禮樂云。
7.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
8.
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時孰,然後賞之以樂。故其治民勞者,其舞行綴遠;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綴短。故觀其舞,知其德;聞其諡,知其行也。
9.
大章,章之也。咸池,備矣。韶,繼也。夏,大也。殷周之樂,盡矣。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饑。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時則傷世。事者,民之風雨也,事不節則無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
10.
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是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禮以樂之。哀樂之分,皆以禮終。樂也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11.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故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嘽諧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
12.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後立之學等,廣其節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大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故曰:樂觀其深矣。
土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鼈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流湎以忘本。廣則容姦,狹則思欲。感條暢之氣而滅平如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
13.
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倡和有應,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各以類相動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
然後發以聲音,而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奮至德之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周還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姦,百度得數而有常,小大相成,終始相生。倡和清濁,迭相為經。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
14.
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
15.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鄉方,可以觀德矣。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後樂氣從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唯樂不可以為偽。
16.
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
17.
樂其象,然後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往,復亂以飭歸。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隱。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18.
樂也者施也,禮也者報也。樂,樂其所自生,而禮反其所自始。樂章德,禮報情反始也。
19.
所謂大輅者,天子之車也。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青黑緣者,天子之寶龜也。從之以牛羊之群,則所以贈諸侯也。
20.
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同,禮辨異,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
21.
窮本知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禮樂偩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領父子君臣之節。
22.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訢合,陰陽相得,煦嫗覆育萬物,然後草木茂,區萌達,羽翼奮,角觡生,蟄蟲昭蘇,羽者嫗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則樂之道歸焉耳。
23.
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也,故童者舞之。鋪筵席,陳尊俎,列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後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後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後。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後,然後可以制於天下也。
24.
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脩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
25.
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姦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子。樂終不可以語,不以道古。此新樂之發也。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
文侯曰:「敢問何如?」子夏對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後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詩》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子。』此之謂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
文侯曰:「敢問溺音何從出也?」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詩云:『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詩云:『誘民孔易。』此之謂也。
然後,聖人作為鞉鼓椌楬壎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後鍾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鍾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鼙之聲讙,讙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26.
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對曰:「病不得其眾也。」「詠歎之,淫液之,何也?」對曰:「恐不逮事也。」「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對曰:「及時事也。」「武坐致右憲左,何也?」對曰:「非武坐也。」「聲淫及商何也?」對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對曰:「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聞諸萇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遲之遲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語女。夫樂者,象成者也。揔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揚蹈厲,大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駟伐,盛威於中國也。分夾而進,事蚤濟也。久立於綴,以待諸侯之至也。且女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投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祿。
濟河而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車甲衅而藏之府庫,而弗復用。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將帥之士,使為諸侯,名之曰「建櫜」。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後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緫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若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則夫武之遲久,不亦宜乎?」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煇動於內,而民莫不承聽,理發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故禮有報而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反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人之道也。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於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
27.
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28.
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故聽其雅頌之聲,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詘伸,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紀,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所以飾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儕焉。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
29.
子贛見師乙而問焉,曰:「賜聞聲歌各有宜也,如賜者,宜何歌也?」師乙曰:「乙賤工也,何足以問所宜?請誦其所聞,而吾子自執焉。愛者宜歌商,溫良而能斷者宜歌齊。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靜,疏遠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靜,廉而謙者宜歌風。肆直而慈愛,商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齊者,三代之遺聲也,齊人識之,故謂之齊。明乎商之音者,臨事而屢斷;明乎齊之音者,見利而讓。臨事而屢斷,勇也。見利而讓,義也。有勇有義,非歌孰能保此?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隊,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中鉤,纍纍乎端如貫珠。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子貢問樂。
雜記上第二十
1.
諸侯行而死於館,則其復,如於其國。如於道,則升其乘車之左轂,以其綏復。其輤有裧,緇布裳帷素錦以為屋而行。至於廟門,不毀牆遂入適所殯,唯輤為說於廟門外。
2.
大夫士死於道,則升其乘車之左轂,以其綏復。如於館死,則其復,如於家。大夫以布為輤而行。至於家而說輤,載以輲車,入自門至於阼階下而說車,舉自阼階,升適所殯。士輤,葦席以為屋,蒲席以為裳帷。
3.
凡訃於其君,曰:君之臣某死。父、母,妻,長子,曰:君之臣某之某死。君訃於他國之君,曰:寡君不祿,敢告於執事。夫人,曰:寡小君不祿。大子之喪,曰:寡君之適子某死。大夫訃於同國,適者,曰:某不祿。訃於士,亦曰:某不祿;訃於他國之君,曰:君之外臣寡大夫某死。訃於適者,曰:吾子之外私寡大夫某不祿,使某實。訃於士,亦曰:吾子之外私寡大夫某不祿,使某實。士訃於同國大夫,曰:某死。訃於士,亦曰:某死。訃於他國之君,曰:君之外臣某死。訃於大夫,曰:吾子之外私某死。訃於士,亦曰:吾子之外私某死。
大夫次於公館以終喪,士練而歸。士次於公館,大夫居廬,士居堊室。 大夫為其父母兄弟之未為大夫者之喪,服如士服。士為其父母兄弟之為大夫者之喪,服如士服。大夫之適子,服大夫之服。
4.
大夫之庶子為大夫,則為其父母服大夫服,其位與未為大夫者齒。
5.
士之子為大夫,則其父母弗能主也,使其子主之,無子,則為之置後。
大夫卜宅與葬日,有司麻衣布衰布帶,因喪屨,緇布冠不蕤。占者皮弁。如筮,則史練冠長衣以筮。占者朝服。
大夫之喪,既薦馬。薦馬者,哭踊,出乃包奠而讀書。大夫之喪,大宗人相,小宗人命龜,卜人作龜。
內子以鞠衣,褒衣,素沙,下大夫以襢衣,其餘如士。復,諸侯以褒衣冕服,爵弁服,夫人稅衣揄狄,狄稅素沙。
復西上。大夫不揄絞,屬於池下。
大夫附於士,士不附於大夫,附於大夫之昆弟。無昆弟,則從其昭穆。雖王父母在,亦然。婦附於其夫之所附之妃,無妃,則亦從其昭穆之妃。妾附於妾祖姑,無妾祖姑,則亦從其昭穆之妾。男子附於王父則配,女子附於王母則不配。公子附於公子。
6.
君薨,大子號稱子,待猶君也。
7.
有三年之練冠,則以大功之麻易之,唯杖屨不易。有父母之喪,尚功衰,而附兄弟之殤則練冠。附於殤,稱陽童某甫,不名,神也。
8.
凡異居,始聞兄弟之喪,唯以哭對,可也。其始麻,散帶絰。未服麻而奔喪,及主人之成絰也,疏者與主人皆成之,親者終其麻帶絰之日數。
9.
主妾之喪,則自附至於練祥,皆使其子主之。其殯祭,不於正室。君不撫僕妾。
10.
女君死,則妾為女君之黨服;攝女君,則不為先女君之黨服。
聞兄弟之喪,大功以上,見喪者之鄉而哭。適兄弟之送葬者弗及,遇主人於道,則遂之於墓。凡主兄弟之喪,雖疏亦虞之。
11.
凡哭服未畢,有弔者,則為位而哭,拜踊。大夫之哭大夫,弁絰;大夫與殯,亦弁絰;大夫有私喪之葛,則於其兄弟之輕喪,則弁絰。
12.
為長子杖,則其子不以杖即位。為妻,父母在,不杖,不稽顙。母在,不稽顙。稽顙者,其贈也拜。違諸侯之大夫,不反服;違大夫之諸侯,不反服。
喪冠條屬,以別吉凶。三年之練冠,亦條屬,右縫,小功以下左。緦冠繰纓。大功以上散帶。朝服十五升,去其半而緦,加灰,錫也。
諸侯相為襚,以後路與冕服。先路與褒衣,不以為襚。遣車視牢具。疏布輤。四面有章,置於四隅。載粻,有子曰:非禮也。喪奠,脯醢而已。祭稱孝子孝孫,喪稱哀子哀孫。端衰,喪車,皆無等。
大白冠,緇布之冠,皆不蕤。委武玄縞而后蕤。大夫冕而祭於公,弁而祭於己。士弁而祭於公,冠而祭於己。士弁而親迎,然則,士弁而祭於己可也。
暢臼以椈,杵以梧。枇以桑,長三尺,或曰五尺。畢用桑,長三尺,刊其柄與末。
13.
率帶,諸侯大夫皆五采,士二采。
14.
醴者,稻醴也。甕甒筲衡,實見間而後折入。
15.
重,既虞而埋之。
16.
凡婦人,從其夫之爵位。小斂,大斂,啟,皆辯拜。
17.
朝夕哭,不帷。無柩者不帷。
18.
君若載而后弔之,則主人東面而拜,門右北面而踊。出待,反而后奠。
19.
子羔之襲也,繭衣裳與稅衣纁袡為一,素端一,皮弁一,爵弁一,玄冕一。曾子曰:不襲婦服。
20.
為君使而死,公館復,私館不復。公館者,公宮與公所為也。私館者,自卿大夫以下之家也。
21.
公七踊,大夫五踊。婦人居間,士三踊,婦人皆居間。
公襲,卷衣一,玄端一,朝服一,素積一,纁裳一,爵弁二,玄冕一,褒衣一。朱綠帶,申加大帶於上。
小斂環絰,公大夫士一也。公視大斂,公升,商祝鋪席,乃斂。魯人之贈也,三玄二纁,廣尺,長終幅。
弔者即位於門西,東面。其介在其東南,北面西上,西於門。主孤西面。相者受命曰:「孤某使某請事。」客曰:「寡君使某如何不淑。」相者入告,出曰:「孤某須矣。」弔者入,主人升堂,西面。弔者升自西階,東面,致命曰:「寡君聞君之喪,寡君使某如何不淑!」子拜稽顙,弔者降,反位。
含者執璧將命曰:「寡君使某含。」相者入告,出曰:「孤某須矣。」含者入,升堂,致命。再拜稽顙。含者坐委于殯東南,有葦席;既葬,蒲席。降,出,反位。宰夫朝服,即喪屨升自西階,西面,坐取璧,降自西階以東。
襚者曰:「寡君使某襚。」相者入告,出曰:「孤某須矣。」襚者執冕服,左執領,右執要入,升堂致命曰:「寡君使某襚。」子拜稽顙。委衣於殯東。襚者降,受爵弁服於門內霤,將命,子拜稽顙,如初。受皮弁服於中庭,自西階受朝服,自堂受玄端,將命,子拜稽顙,皆如初。襚者降,出,反位,宰夫五人,舉以東,降自西階,其舉亦西面。
上介賵,執圭將命,曰:寡君使某賵。相當入告,反命曰:孤某須矣。陳乘黃大路於中庭,北輈。執圭將命。客使自下,由路西。子拜稽顙,坐委於殯東南隅。宰舉以東。凡將命,鄉殯將命,子拜稽顙。西面而坐,委之。宰舉璧與圭,宰夫舉為遂。升自西階,西面,坐取之,降自西階。賵者出,反位于門外。
上客臨,曰:寡君有宗廟之事,不得承事,使一介老某相執綍。相者反命,曰:孤某須矣。臨者入門右,介者皆從之,立於其左東上。宗人納賓,升,受命於君,降曰:孤取辭吾子之辱,請吾子之復位。客對曰:寡君命某,毋敢視賓客,敢辭。宗人反命曰:孤敢固辭吾子之辱,請吾子之復位。客對曰:寡君命某,毋敢視賓客,敢固辭。宗人反命曰:孤敢固辭吾子之辱,請吾子之復位。客對曰:寡君命,使臣某毋敢視賓客。是以敢固辭。固辭不獲命,敢不敬從。客立於門西,介立於其左,東上。孤降自阼階,拜之,升哭,與客拾踊三。客出,送於門外,拜稽顙。
22.
其國有君喪,不敢受弔。
23.
外宗房中南面。小臣鋪席,商祝鋪絞紟衾,士盥於盤北,舉遷尸於斂上。卒斂,宰告子,馮之踊,夫人東面坐,馮之興踊。士喪有與天子同者三:其終夜燎,及乘人,專道而行。
雜記下第二十一
1.
有父之喪,如未沒喪而母死,其除父之喪也,服其除服,卒事,反喪服。
2.
雖諸父昆弟之喪,如當父母之喪,其除諸父昆弟之喪也,皆服其除服之服,卒事,反喪服。如三年之喪,則既顈,其練祥皆行。王父死,未練祥而孫又死,猶是附於王父也。
3.
有殯,聞外喪,哭之他室。入奠,卒奠,出,改服即位,如始即位之禮。
4.
大夫士將與祭於公,既視濯,而父母死,則猶是與祭也,次於異宮。既祭,釋服出公門外,哭而歸。其他,如奔喪之禮。如未視濯,則使人告。告者反,而后哭。如諸父昆弟姑姊妹之喪,則既宿,則與祭。卒事,出公門,釋服而后歸。其他如奔喪之禮。如同宮,則次於異宮。
5.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出舍乎公宮以待事,禮也。」孔子曰:「尸弁冕而出,卿大夫、士皆下之。尸必式,必有前驅。」
6.
父母之喪,將祭;而昆弟死;既殯而祭。如同宮,則雖臣妾,葬而后祭。祭,主人之升降散等,執事者亦散等。雖虞附亦然。
7.
自諸侯達諸士,小祥之祭,主人之酢也嚌之;眾賓兄弟,則皆啐之。大祥,主人啐之,眾賓兄弟皆飲之,可也。
8.
凡侍祭喪者,告賓祭薦而不食。子貢問喪,子曰:「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顏色稱其情。戚容稱其服。」請問兄弟之喪。子曰:「兄弟之喪,則存乎書策矣。」君子不奪人之喪,亦不可奪喪也。孔子曰:「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也。」
9.
三年之喪,言而不語,對而不問。廬,堊室之中,不與人坐焉。在堊室之中,非時見乎母也,不入門。疏衰皆居堊室不廬。廬,嚴者也。
10.
妻視叔父母,姑姊妹視兄弟。長中下殤視成人。
11.
親喪外除,兄弟之喪內除。
12.
視君之母與妻,比之兄弟,發諸顏色者,亦不飲食也。
13.
免喪之外,行於道路,見似目瞿,聞名心瞿。弔死而問疾,顏色戚容必有以異於人也,如此,而后可以服三年之喪。其餘,則直道而行之,是也。
14.
祥,主人之除也,於夕為期,朝服,祥因其故服。子游曰:「既祥,雖不當縞者必縞,然後反服。」當袒,大夫至,雖當踊,絕踊而拜之,反改成踊,乃襲。於士,既事成踊,襲而后拜之,不改成踊。
上大夫之虞也,少牢。卒哭成事,附,皆大牢。下大夫之虞也,犆牲。卒哭成事,附,皆少牢。
15.
祝稱卜葬虞,子孫曰哀,夫曰乃,兄弟曰某,卜葬其兄弟曰伯子某。
16.
古者,貴賤皆杖。叔孫武叔朝,見輪人以其杖關轂而輠輪者,於是,有爵而后杖也。
17.
鑿巾以飯,公羊賈為之也。
18.
冒者何也?所以揜形也。自襲以至小斂,不設冒則形,是以襲而后設冒也。
19.
或問於曾子曰:「夫既遣而包其餘。猶既食而裹其餘與?君子既食,則裹其餘乎?」曾子曰:「吾子不見大饗乎?夫大饗,既饗,卷三牲之俎歸於賓館。父母而賓客之,所以為哀也。子不見大饗乎?
20.
非為人喪,問與賜與。
21.
三年之喪,以其喪拜;非三年之喪,以吉拜。三年之喪,如或遺之酒肉,則受之必三辭。主人衰絰而受之。如君命,則不敢辭,受而薦之。喪者不遺人,人遺之,雖酒肉,受也。從父昆弟以下,既卒哭,遺人可也。
縣子曰:「三年之喪,如斬。期之喪,如剡。」期之喪,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三年之喪,雖功衰不弔,自諸侯達諸士。如有服而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練則弔。既葬,大功弔,哭而退,不聽事焉。期之喪,未葬,弔於鄉人,哭而退,不聽事焉。功衰弔,待事不執事。小功緦,執事不與於禮。
22.
相趨也,出宮而退。相揖也,哀次而退。相問也,既封而退。相見也,反哭而退。朋友,虞附而退。
23.
弔非從主人也,四十者執綍。鄉人五十者從反哭,四十者待盈坎。
24.
喪食雖惡必充饑,饑而廢事,非禮也。飽而忘哀,亦非禮也。視不明,聽不聰,行不正,不知哀,君子病之。故有疾飲酒食肉,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飲酒食肉,皆為疑死。
25.
有服,人召之食,不往。大功以下,既葬適人,人食之,其黨也食之,非其黨弗食也。功衰食菜果,飲水漿,無鹽酪。不能食食,鹽酪可也。孔子曰:「身有瘍則浴,首有創則沐,病則飲酒食肉。毀瘠為病,君子弗為也。毀而死,君子謂之無子。」
26.
非從柩與反哭,無免於堩。
27.
凡喪,小功以上,非虞附練祥,無沐浴。
28.
疏衰之喪,既葬,人請見之,則見,不請見人。小功,請見人可也。大功不以執摯。唯父母之喪,不辟涕泣而見人。
29.
三年之喪,祥而從政。期之喪,卒哭而從政。九月之喪,既葬而從政。小功緦之喪,既殯而從政。
曾申問於曾子曰:「哭父母有常聲乎?」曰:「中路嬰兒失其母焉,何常聲之有?」
卒哭而諱。王父母兄弟、世父叔父、姑姊妹,子與父同諱。母之諱,宮中諱。妻之諱,不舉諸其側。與從祖昆弟同名則諱。
以喪冠者,雖三年之喪,可也。即冠於次,入哭踊,三者三,乃出。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父,小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可以取婦。己,雖小功既卒哭,可以冠,取妻,下殤之小功,則不可。
30.
凡弁絰,其衰侈袂。父有服,宮中子不與於樂。母有服,聲聞焉不舉樂。妻有服,不舉樂於其側。大功將至,辟琴瑟。小功至,不絕樂。
31.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黨無兄弟,使夫之族人主喪。妻之黨,雖親弗主。夫若無族矣,則前後家,東西家;無有,則里尹主之。或曰:主之,而附於夫之黨。
32.
麻者不紳,執玉不麻。麻不加於采。
33.
國禁哭,則止朝夕之奠。即位自因也。童子哭不偯,不踊,不杖,不菲,不廬。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踊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踊絕於地。如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
34.
世柳之母死,相者由左。世柳死,其徒由右相。由右相,世柳之徒為之也。
35.
天子飯,九貝,諸侯七,大夫五,士三。士三月而葬,是月也卒哭。大夫三月而葬,五月而卒哭。諸侯五月而葬,七月而卒哭。士三虞,大夫五,諸侯七。諸侯使人弔,其次含襚賵臨,皆同日而畢事者也,其次如此也。卿大夫疾,君問之無筭;士一問之。君於卿大夫,比葬不食肉,比卒哭不舉樂;為士,比殯不舉樂。
36.
升正柩,諸侯執綍者五百人,四綍,皆銜枚,司馬執鐸,左八人,右八人,匠人執羽葆御柩。大夫之喪,其升正柩也,執引者三百人,執鐸者,左右各四人,御柩以茅。
37.
孔子曰:「管仲鏤簋而朱紘,旅樹而反坫,山節而藻梲。賢大夫也,而難為上也。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賢大夫也,而難為下也。君子上不僭上,下不偪下。」
38.
婦人非三年之喪,不踰封而弔。如三年之喪,則君夫人歸。夫人,其歸也以諸侯之弔禮,其待之也,若待諸侯然。夫人至,入自闈門,升自側階,君在阼。其他如奔喪禮然。
39.
嫂不撫叔,叔不撫嫂。君子有三患:未之聞,患弗得聞也;既聞之,患弗得學也;既學之,患弗能行也。君子有五恥:居其位,無其言,君子恥之;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恥之;地有餘而民不足,君子恥之;眾寡均而倍焉,君子恥之。
40.
孔子曰:「凶年則乘駑馬,祀,以下牲。」
41.
恤由之喪,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士喪禮,士喪禮於是乎書。
42.
子貢觀於蜡。孔子曰:「賜也樂乎?」對曰:「一國之人皆若狂,賜未知其樂也!」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澤,非爾所知也。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
43.
孟獻子曰:「正月日至,可以有事於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於祖。」七月而禘,獻子為之也。
44.
夫人之不命於天子,自魯昭公始也。
45.
外宗為君夫人,猶內宗也。
46.
廄焚,孔子拜鄉人為火來者。拜之,士壹,大夫再。亦相弔之道也。孔子曰:「管仲遇盜,取二人焉,上以為公臣,曰:『其所與遊辟也,可人也。』管仲死,桓公使為之服。宦於大夫者之為之服也,自管仲始也,有君命焉爾也。」
47.
過而舉君之諱,則起。與君之諱同,則稱字。
48.
內亂不與焉,外患弗辟也。
49.
贊大行曰:「圭,公九寸,侯伯七寸,子男五寸,博三寸,厚半寸,剡上,左右各寸半,玉也。藻三采六等。」哀公問子羔曰:「子之食奚當?」對曰:「文公之下執事也。」
50.
成廟則釁之。其禮:祝,宗人,宰夫,雍人,皆爵弁純衣。雍人拭羊,宗人視之,宰夫北面,於碑南,東上。雍人舉羊,升屋自中,中屋南面,刲羊,血流於前,乃降。門,夾室,皆用雞。先門而後夾室。其衈,皆於屋下。割雞,門當門,夾室中室。有司皆鄉室而立,門則有司當門北面。既事,宗人告事畢,乃皆退。反命於君曰:「釁某廟事畢。」反命於寢,君南鄉于門內朝服。既反命,乃退。路寢成則考之而不釁。釁屋者,交神明之道也。凡宗廟之器,其名者,成則釁之以豭豚。
51.
諸侯出夫人,夫人比至於其國,以夫人之禮行。至,以夫人入,使者將命曰:「寡君不敏,不能從而事社稷宗廟,使使臣某,敢告於執事。」主人對曰:「寡君固前辭不教矣,寡君敢不敬須以俟命。」有司官陳器皿,主人有司亦官受之。妻出,夫使人致之曰:「某不敏,不能從而共粢盛,使某也敢告於侍者。」主人對曰:「某之子不肖,不敢辟誅,敢不敬須以俟命。」使者退,主人拜送之。如舅在,則稱舅;舅沒,則稱兄;無兄,則稱夫。主人之辭曰:「之子某不肖。」如姑姊妹,亦皆稱之。
孔子曰:「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也,不敢以傷吾子。』「
納幣一束,束五兩,兩五尋。婦見舅姑,兄弟,姑姊妹,皆立於堂下,西面北上,是見已。見諸父,各就其寢。女雖未許嫁,二十而笄,禮之,婦人執其禮。燕則鬈首。
52.
韠,長三尺,下廣二尺,上廣一尺。會去上五寸,紕以爵韋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紃以五采。
喪大記第二十二
1.
疾病,外內皆埽。
2.
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於北牖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體一人。男女改服。屬纊以俟絕氣。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婦人不死於男子之手。
3.
君夫人卒於路寢,大夫世婦卒於適寢,內子未命,則死於下室,遷尸於寢,士之妻皆死於寢。
4.
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無林麓,則狄人設階。
5.
小臣復,復者朝服。君以卷,夫人以屈狄,大夫以玄赬,世婦以為襢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稅衣。皆升自東榮,中屋履危,北面三號,卷衣投於前,司服受之,降自西北榮。其為賓,則公館復,私館不復。其在野,則升其乘車之左轂而復。復衣不以衣尸,不以斂。婦人復,不以袡。凡復,男子稱名,婦人稱字。唯哭先復,復而後行死事。
6.
始卒,主人啼,兄弟哭,婦人哭踊。既正尸,子坐於東方,卿大夫父兄子姓立於東方;有司、庶士哭於堂下,北面;夫人坐於西方,內命婦姑姊妹子姓立於西方,外命婦率外宗哭於堂上北面。
7.
大夫之喪,主人坐於東方,主婦坐於西方,其有命夫命婦則坐,無則皆立。士之喪,主人父兄子姓皆坐於東方,主婦姑姊妹子姓皆坐於西方。凡哭尸於室者,主人二手承衾而哭。
8.
君子喪,未小斂,為寄公國賓出。大夫之喪,未小斂。為君命出。士之喪,於大夫不當斂而出。
9.
凡主人之出也。徒跣扱衽拊心,降自西階。君拜寄公國賓于位。大夫於君命,迎於寢門外,使者升堂致命,主人拜于下;士於大夫親弔則與之哭,不逆於門外。
10.
夫人為寄公夫人出,命婦為夫人之命出,士妻不當斂,則為命婦出。
11.
小斂,主人即位於戶內,主婦東面,乃斂。卒斂,主人馮之踊,主婦亦如之。主人袒說髦,括髮以麻;婦人髽,帶麻於房中。
12.
徹帷,男女奉尸夷於堂,降拜。
13.
君拜寄公國賓,大夫士拜卿大夫於位,於士旁三拜。夫人亦拜寄公夫人於堂上,大夫內子士妻特拜,命婦汜拜眾賓於堂上。主人即位,襲帶絰踊。母之喪,即位而免,乃奠。弔者襲裘,加武帶絰,與主人拾踊。
14.
君喪,虞人出木角,狄人出壺,雍人出鼎,司馬縣之,乃官代哭。大夫官代哭不縣壺,士代哭不以官。君堂上二燭、下二燭,大夫堂上一燭、下二燭,士堂上一燭、下一燭。
15.
賓出徹帷。
16.
哭尸於堂上,主人在東方,由外來者在西方,諸婦南鄉。
17.
婦人迎客送客不下堂,下堂不哭;男子出寢門見人不哭。其無女主,則男主拜女賓於寢門內;其無男主,則女主拜男賓於阼階下。子幼,則以衰抱之,人為之拜。為後者不在,則有爵者辭,無爵者,人為之拜。在竟內則俟之,在竟外則殯葬可也。喪有無後,無無主。
18.
君之喪三日,子、夫人杖,五日既殯,授大夫世婦杖。子、大夫寢門之外杖、寢門之內輯之;夫人世婦在其次則杖,即位則使人執之。子有王命則去杖,國君之命則輯杖,聽卜有事於尸則去杖。大夫於君所則輯杖,於大夫所則杖。
19.
大夫之喪,三日之朝既殯,主人主婦室老皆杖。大夫有君命則去杖,大夫之命則輯杖;內子為夫人之命去杖,為世婦之命授人杖。
20.
士之喪,二日而殯,三日而朝,主人杖,婦人皆杖。於君命夫人之命如大夫,於大夫世婦之命如大夫。子皆杖,不以即位。大夫士哭殯則杖,哭柩則輯杖,弃杖者,斷而弃之於隱者。
21.
君設大盤造冰焉,大夫設夷盤造冰焉,士並瓦盤無冰,設牀檀第,有枕。含一牀,襲一牀,遷尸于堂又一牀,皆有枕席,君、大夫、士一也。
22.
始死,遷尸於牀,幠用斂衾,去死衣,小臣楔齒用角柶,綴足用燕几,君、大夫、士一也。
23.
管人汲,不說繘、屈之,盡階不升堂,授御者。御者入浴,小臣四人抗衾,御者二人浴,浴水用盆,沃水用枓,浴用絺巾,挋用浴衣,如它日。小臣爪足,浴餘水弃于坎。其母之喪,則內御者抗衾而浴。
24.
管人汲,授御者,御者差沐於堂上。君沐粱,大夫沐稷,士沐粱。甸人為垼於西牆下,陶人出重鬲,管人受沐,乃煮之,甸人取所徹廟之西北厞薪,用爨之。管人授御者沐,乃沐。沐用瓦盤,挋用巾,如它日。小臣爪手翦須,濡濯弃於坎。
25.
君之喪,子大夫公子眾士皆三日不食。子大夫公子眾士食粥,納財,朝一溢米。莫一溢米,食之無筭;士疏食水飲,食之無筭;夫人世婦諸妻皆疏食水飲,食之無筭。
26.
大夫之喪,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眾士疏食水飲;妻妾疏食水飲。士亦如之。
27.
既葬、主人疏食水飲,不食菜果;婦人亦如之,君大夫、士一也。練而食菜果,祥而食肉。
28.
食粥於盛不盥,食於篹者盥。食菜以醯醬,始食肉者先食乾肉,始飲酒者先飲醴酒。
29.
期之喪,三不食,食,疏食水飲,不食菜果。三月既葬,食肉飲酒。期終喪,不食肉,不飲酒,父在為母,為妻。九月之喪,食飲猶期之喪也,食肉飲酒,不與人樂之。
30.
五月三月之喪,壹不食再不食可也。比葬,食肉飲酒,不與人樂之。叔母、世母、故主、宗子,食肉飲酒。不能食粥、羹之以菜可也;有疾、食肉飲酒可也。五十不成喪,七十唯衰麻在身。
31.
既葬,若君食之,則食之,大夫父之友食之,則食之矣,不辟粱肉,若有酒醴則辭。
32.
小斂於戶內,大斂於阼。君以簟席,大夫以蒲席,士以葦席。
33.
小斂,布絞,縮者一、橫者三。君錦衾,大夫縞衾,士緇衾,皆一。衣十有九稱,君陳衣于序東,大夫士陳衣于房中,皆西領北上,絞紟不在列。
34.
大斂,布絞,縮者三,橫者五,布紟二衾,君、大夫、士一也。君陳衣于庭,百稱,北領西上;大夫陳衣于序東,五十稱,西領南上;士陳衣于序東,三十稱,西領南上。絞紟如朝服,絞一幅為三、不辟,紟五幅、無紞。
35.
小斂之衣,祭服不倒。君無襚,大夫士畢主人之祭服;親戚之衣,受之不以即陳。小斂,君大夫士皆用複衣複衾;大斂,君大夫士祭服無算,君褶衣褶衾,大夫士猶小斂也。
36.
袍必有表,不襌,衣必有裳,謂之一稱。
37.
凡陳衣者,實之篋,取衣者亦以篋升,降者自西階。凡陳衣、不詘,非列采不入,絺綌紵不入。
38.
凡斂者袒,遷尸者襲。君之喪,大胥是斂,眾胥佐之;大夫之喪,大胥侍之,眾胥是斂;士之喪,胥為侍,士是斂。
39.
小斂大斂,祭服不倒,皆左衽結絞不紐。
40.
斂者既斂必哭。士與其執事則斂,斂焉則為之壹不食。凡斂者六人。
41.
君錦冒黼殺,綴旁七;大夫玄冒黼殺,綴旁五;士緇冒赬殺,綴旁三。凡冒質長與手齊,殺三尺,自小斂以往用夷衾,夷衾質殺之,裁猶冒也。
42.
君將大斂,子弁絰,即位于序端,卿大夫即位于堂廉楹西,北面東上,父兄堂下北面,夫人命婦尸西東面,外宗房中南面。小臣鋪席,商祝鋪絞紟衾衣,士盥于盤,上士舉遷尸于斂上。卒斂,宰告,子馮之踊,夫人東面亦如之。
43.
大夫之喪,將大斂,既鋪絞紟衾衣,君至、主人迎,先入門右,巫止於門外,君釋菜,祝先入升堂,君即位于序端,卿大夫即位于堂廉楹西、北面東上,主人房外南面,主婦尸西東面。遷尸、卒斂,宰告,主人降,北面于堂下,君撫之,主人拜稽顙,君降、升主人馮之,命主婦馮之。
44.
士之喪,將大斂,君不在,其餘禮猶大夫也。
45.
鋪絞紟、踊,鋪衾、踊,鋪衣、踊,遷尸、踊,斂衣、踊,斂衾、踊,斂絞紟、踊。
46.
君撫大夫,撫內命婦,大夫撫室老,撫絰娣。君大夫馮父母妻長子,不馮庶子。士馮父母妻長子庶子,庶子有子,則父母不馮其尸。凡馮尸者,父母先,妻子後。君於臣撫之,父母於子執之,子於父母馮之,婦於舅姑奉之,舅姑於婦撫之,妻於夫拘之,夫於妻子昆弟執之。馮尸不當君所。凡馮尸,興必踊。
47.
父母之喪,居倚廬、不塗,寢苫枕凷,非喪事不言。君為廬宮之,大夫士襢之。
48.
既葬柱楣,塗廬不於顯者。君大夫士皆宮之。
49.
凡非適子者,自未葬以於隱者為廬。
50.
既葬,與人立。君言王事,不言國事;大夫士言公事,不言家事。
51.
君既葬,王政入於國,既卒哭而服王事。大夫士既葬,公政入於家,既卒哭、弁絰帶,金革之事無辟也。
52.
既練、居堊室,不與人居。君謀國政,大夫士謀家事。既祥,黝堊。祥而外無哭者。禫而內無哭者,樂作矣故也。
53.
禫而從御,吉祭而復寢。期居廬,終喪不御於內者,父在為母為妻。齊衰期者,大功布衰九月者,皆三月不御於內。婦人不居廬。不寢苫。喪父母,既練而歸;期九月者,既葬而歸。
54.
公之喪,大夫俟練,士卒哭而歸。
55.
大夫士父母之喪,既練而歸。朔月忌日,則歸哭于宗室。諸父兄弟之喪,既卒哭而歸。
56.
父不次於子,兄不次於弟。
57.
君於大夫世婦,大斂焉,為之賜,則小斂焉。
58.
於外命婦,既加蓋而君至。於士,既殯而往;為之賜,大斂焉。夫人於世婦,大斂焉;為之賜,則小斂焉。於諸妻,為之賜,大斂焉。於大夫外命婦,既殯而往。大夫士既殯而君往焉,使人戒之,主人具殷奠之禮,俟于門外。見馬首,先入門右,巫止于門外,祝代之先,君釋菜于門內。祝先升自阼階,負墉南面。君即位于阼。小臣二人執戈立于前,二人立于後。擯者進,主人拜稽顙。君稱言,視祝而踊,主人踊。
59.
大夫則奠可也,士則出俟于門外,命之反奠,乃反奠。卒奠,主人先俟於門外,君退,主人送于門外,拜稽顙。君於大夫疾,三問之;在殯,三往焉。士疾,壹問之,在殯,壹往焉。
60.
君弔則復殯服。
61.
夫人弔於大夫士,主人出迎于門外,見馬首,先入門右。夫人入,升堂即位。主婦降自西階,拜稽顙于下。夫人視世子而踊。奠如君至之禮。夫人退,主婦送于門內,拜稽顙,主人送于大門之外不拜。
62.
大夫君不迎于門外。入即位于堂下。主人北面,眾主人南面。婦人即位于房中。若有君命,命夫命婦之命,四鄰賓客,其君後主人而拜。
63.
君弔,見尸柩而后踊。
64.
大夫士若君不戒而往,不具殷奠,君退必奠。
65.
君大棺八寸,屬六寸,椑四寸。上大夫大棺八寸,屬六寸。下大夫大棺六寸,屬四寸。士棺六寸。
66.
君裏棺用朱綠,用雜金鐕。大夫裏棺用玄綠,用牛骨鐕;士不綠。
67.
君蓋用漆,三衽三束。大夫蓋用漆,二衽二束。士蓋不用漆,二衽二束。
68.
君、大夫鬊爪,實于綠中,土埋之。
69.
君殯用輴,欑至于上,畢塗屋。大夫殯以幬,欑置于西序,塗不暨於棺。士殯見衽,塗上帷之。
70.
熬,君四種八筐,大夫三種六筐,士二種四筐,加魚腊焉。
71.
飾棺,君龍帷三池,振容。黼荒,火三列,黼三列。素錦褚,加偽荒。纁紐六。齊,五采五貝。黼翣二,黻翣二,畫翣二,皆戴圭。魚躍拂池。君纁戴六,纁披六。大夫畫帷二池,不振容。畫荒,火三列,黻三列。素錦褚。纁紐二,玄紐二。齊、三采三貝。黻翣二,畫翣二,皆戴綏。魚躍拂池。大夫戴前纁後玄,披亦如之。士布帷布荒,一池,揄絞。纁紐二,緇紐二。齊,三采一貝。畫翣二,皆戴綏。士戴前纁後緇,二披用纁。
72.
君葬用輴,四綍二碑,御棺用羽葆。大夫葬用輴,二綍二碑,御棺用茅。士葬用國車,二綍無碑,比出宮,御棺用功布。
73.
凡封,用綍去碑負引。君封以衡,大夫士以咸。君命毋譁,以鼓封;大夫命毋哭;士哭者相止也。
74.
君松椁,大夫柏椁,士雜木椁。
75.
棺椁之間,君容柷,大夫容壺,士容甒。君裏椁虞筐,大夫不裏椁,士不虞筐。
祭法第二十三
1.
祭法: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2.
燔柴於泰壇,祭天也;瘞埋於泰折,祭地也;用為騂犢。
3.
埋少牢於泰昭,祭時也;相近於坎壇,祭寒暑也。王宮,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壇,祭四時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諸侯,在其地則祭之,亡其地則不祭。
4.
大凡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七代之所以更立者,禘、郊、宗、祖,其餘不變也。
5.
天下有王,分地建國,置都立邑,設廟祧壇,墠而祭之,乃為親疏多少之數。是故,王立七廟,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皆月祭之。遠廟為祧,有二祧,享嘗乃止。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壇墠,有禱焉祭之,無禱,乃止。去墠曰鬼。諸侯立五廟,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廟,皆月祭之;顯考廟,祖考廟,享嘗乃止。去祖為壇,去壇為墠。壇墠有禱焉祭之,無禱乃止。去墠為鬼。大夫立三廟,二壇。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享嘗乃止。顯考祖考無廟,有禱焉,為壇祭之。去壇為鬼,適士二廟,一壇。曰考廟,曰王考廟,享嘗乃止。顯考無廟,有禱焉,為壇祭之。去壇為鬼。官師一廟,曰考廟。王考無廟而祭之,去王考為鬼。庶士庶人無廟,死曰鬼。
6.
王為群姓立社,曰大社。王自為立社,曰王社。諸侯為百姓立社,曰國社。諸侯自為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
7.
王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曰戶,曰竈。王自為立七祀。諸侯為國立五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公厲。諸侯自為立五祀。大夫立三祀,曰族厲,曰門,曰行。適士立二祀,曰門,曰行。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戶,或立竈。
8.
王下祭殤五:適子適孫適曾孫適玄孫適來孫。諸侯下祭三,大夫下祭二,適士及庶人,祭子而止。
9.
夫聖王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菑,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是故,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穀;夏之衰也,周弃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之以為社。帝嚳能序星辰以著眾,堯能賞均刑法以義終,舜勤眾事而野死。鯀障洪水而殛死,禹能脩鯀之功。黃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脩之。契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菑。此皆有功烈於民者也。及夫日月星辰,民所瞻仰也,山林、川谷、丘陵,民所取材用也。非此族也,不在祀典。
祭義第二十四
1.
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不欲疏,疏則怠,怠則忘。是故,君子合諸天道,春禘秋嘗。秋,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悽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將見之。樂以迎來,哀以送往,故禘有樂而嘗無樂。
2.
致齊於內,散齊於外。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
3.
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
4.
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耆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慤則著。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
5.
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弗辱也。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盡其私也。
6.
唯聖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饗者,鄉也。鄉之,然後能饗焉。是故,孝子臨尸而不怍。君牽牲,夫人奠盎。君獻尸,夫人薦豆。卿大夫相君,命婦相夫人。齊齊乎其敬也,愉愉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饗之也。
7.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稱諱如見親,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其文王與?詩云:「明發不寐,有懷二人。」文王之詩也。祭之明日,明發不寐,饗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
8.
仲尼嘗,奉薦而進,其親也慤,其行也趨趨以數。已祭,子贛問曰:「子之言祭,濟濟漆漆然;今子之祭,無濟濟漆漆何也?」子曰:「濟濟者,容也遠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容以遠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濟濟漆漆之有乎?反饋,樂成,薦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君子致其濟濟漆漆,夫何慌惚之有乎?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
9.
孝子將祭,慮事不可以不豫,比時具物,不可以不備,虛中以治之。
10.
宮室既脩,牆屋既設,百官既備,夫婦齊戒沐浴,盛服奉承而進之,洞洞乎,屬屬乎,如弗勝,如將失之,其孝敬之心至也與!薦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奉承而進之。
11.
於是諭其志意,以其恍惚以與神明交,庶或饗之。庶或饗之,孝子之志也。
12.
孝子之祭也,盡其慤而愨焉,盡其信而信焉,盡其敬而敬焉,盡其禮而不過失焉。進退必敬,如親聽命,則或使之也。
13.
孝子之祭,可知也,其立之也,敬以詘;其進之也,敬以愉;其薦之也,敬以欲;退而立,如將受命;已徹而退,敬齊之色不絕於面。孝子之祭也,立而不詘,固也;進而不愉,疏也;薦而不欲。不愛也;退立而不如受命,敖也;已徹而退,無敬齊之色,而忘本也。如是而祭,失之矣。
14.
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執玉、如奉盈,洞洞屬屬然,如弗勝,如將失之。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也,成人之道也。
15.
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貴有德,貴貴,貴老,敬長,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貴有德,何為也?為其近於道也。貴貴,為其近於君也。貴老,為其近於親也。敬長,為其近於兄也。慈幼,為其近於子也。是故,至孝近乎王,至弟近乎霸。至孝近乎王,雖天子,必有父,至弟近乎霸,雖諸侯,必有兄。先王之教,因而弗改,所以領天下國家也。
16.
子曰:「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教以事親,順以聽命,錯諸天下,無所不行。」
17.
郊之祭也,喪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國門,敬之至也。
18.
祭之日,君牽牲,穆答君,卿大夫序從。既入廟門,麗於碑,卿大夫袒,而毛牛尚耳,鸞刀以刲,取膟膋,乃退。爓祭,祭腥而退,敬之至也。
19.
郊之祭,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夏后氏祭其闇,殷人祭其陽,周人祭日,以朝及闇。
20.
祭日於壇,祭月於坎,以別幽明,以制上下。
21.
祭日於東,祭月於西,以別外內,以端其位。
22.
日出於東,月生於西。陰陽長短,終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
23.
天下之禮,致反始也,致鬼神也。致和用也,致義也,致讓也。致反始,以厚其本也;致鬼神,以尊上也;致物用,以立民紀也。致義,則上下不悖逆矣。致讓,以去爭也。合此五者,以治天下之禮也,雖有奇邪,而不治者則微矣。
24.
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魂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
25.
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陰為野土。
26.
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
27.
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
28.
聖人以是為未足也,築為宮室,設為宗祧,以別親疏遠邇,教民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眾之服自此,故聽且速也。
29.
二端既立,報以二禮。建設朝事,燔燎羶薌,見以蕭光,以報氣也。此教眾反始也。薦黍稷,羞肝肺首心,見閒以俠甒,加以鬱鬯,以報魄也。教民相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
30.
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以報其親,不敢弗盡也。
31.
是故,昔者,天子為藉千畝,冕而朱紘,躬秉耒;諸侯為藉百畝,冕而青紘,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為醴酪齊盛,於是乎取之,敬之至也。
32.
古者,天子諸侯必有養獸之官,及歲時,齊戒沐浴而躬朝之。犧牷祭牲,必於是取之,敬之至也。君召牛,納而視之,擇其毛而卜之,吉,然後養之。君皮弁素積,朔月,月半,君巡牲,所以致力,孝之至也。
33.
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近川而為之,築宮仞有三尺,棘牆而外閉之。及大昕之朝,君皮弁素積,卜三宮之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于蠶室,奉種浴于川,桑於公桑,風戾以食之。歲既單矣,世婦卒蠶,奉繭以示于君,遂獻繭于夫人。夫人曰:『此所以為君服與?』遂副褘而受之,因少牢以禮之。古之獻繭者,其率用此與?及良日,夫人繅,三盆手,遂布于三宮夫人世婦之吉者使繅。遂朱綠之,玄黃之,以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34.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不與爭也,望其容貌,而眾不生慢易焉。故德煇動乎內,而民莫不承聽;理發乎外,而眾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而天下塞焉,舉而錯之無難矣。』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故禮有報而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反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
35.
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公明儀問於曾子:「夫子可以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於道。參,直養者也!安能為孝乎?」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涖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陳無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烖及於親,敢不敬乎?亨孰羶薌,嘗而薦之,非孝也,養也。君子之所謂孝也者,國人稱願,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謂孝也已。眾之本教曰孝,其行曰養。養,可能也,敬為難;敬,可能也,安為難。安,可能也,卒為難。父母既沒,慎行其身,不遺父母惡名,可謂能終矣。仁者,仁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強者,強此者也。樂自順此生,刑自反此作。」
曾子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曾子曰:「樹木以時伐焉,禽獸以時殺焉。夫子曰:『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思慈愛忘勞,可謂用力矣。尊仁安義,可謂用勞矣。博施備物,可謂不匱矣。父母愛之,喜而弗忘;父母惡之,懼而無怨。父母有過,諫而不逆;父母既沒,必求仁者之粟以祀之。此之謂禮終。」
36.
樂正子春下堂而傷其足,數月不出,猶有憂色。門弟子曰:「夫子之足瘳矣,數月不出,猶有憂色,何也?樂正子春曰:「善如爾之問也!善如爾之問也!吾聞諸曾子,曾子聞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人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故君子頃步而弗敢忘孝也。』今予忘孝之道,予是以有憂色也。壹舉足而不敢忘父母,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壹舉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徑,舟而不游,不敢以先父母之遺體行殆。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不辱其身,不羞其親,可謂孝矣。」
37.
昔者,有虞氏貴德而尚齒,夏后氏貴爵而尚齒,殷人貴富而尚齒,周人貴親而尚齒。虞夏殷周,天下之盛王也,未有遺年者。年之貴乎天下,久矣,次乎事親也。
38.
是故,朝廷同爵則尚齒。七十杖於朝,君問則席。八十不俟朝,君問則就之。弟達乎朝廷矣。
39.
行,肩而不併,不錯則隨。見老者則車徒辟,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而弟達乎道路矣。居鄉以齒,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而弟達乎州巷矣。
40.
古之道,五十不為甸徒,頒禽隆諸長者,而弟達乎獀狩矣。軍旅什伍,同爵則尚齒,而弟達乎軍旅矣。
41.
孝弟發諸朝廷,行乎道路,至乎州巷,放乎獀狩,脩乎軍旅,眾以義死之,而弗敢犯也。
42.
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所以教諸侯之弟也。祀先賢於西學,所以教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諸侯之養也;朝覲,所以教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大教也。
43.
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總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是故,鄉里有齒,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此由大學來者也。 天子設四學,當入學,而大子齒。
44.
天子巡守,諸侯待于竟。天子先見百年者。八十九十者東行,西行者弗敢過,西行東行者弗敢過。欲言政者,君就之可也。
45.
壹命齒于鄉里,再命齒于族,三命不齒;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與之揖讓,而后及爵者。
46.
天子有善,讓德於天;諸侯有善,歸諸天子;卿大夫有善,薦於諸侯;士庶人有善,本諸父母,存諸長老,祿爵慶賞,成諸宗廟,所以示順也。昔者,聖人建陰陽天地之情,立以為易。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雖有明知之心,必進斷其志焉。示不敢專,以尊天也。善則稱人,過則稱己。教不伐以尊賢也。
47.
孝子將祭祀,必有齊莊之心以慮事,以具服物,以脩宮室,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顏色必溫,行必恐,如懼不及愛然。其奠之也,容貌必溫,身必詘,如語焉而未之然。宿者皆出,其立卑靜以正,如將弗見然。及祭之後,陶陶遂遂,如將復入然。是故,慤善不違身,耳目不違心,思慮不違親。結諸心,形諸色,而術省之。孝子之志也。
48.
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
祭統第二十五
1.
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於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是故,唯賢者能盡祭之義。
2.
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盡於己,而外順於道也。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於鬼神,外則順於君長,內則以孝於親。如此之謂備。唯賢者能備,能備然後能祭。是故,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明薦之而已矣,不求其為。此孝子之心也。 祭者,所以追養繼孝也。孝者畜也。順於道不逆於倫,是之謂畜。
3.
是故,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
4.
既內自盡,又外求助,昏禮是也。故國君取夫人之辭曰:「請君之玉女,與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此求助之本也。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所以備外內之官也。官備則具備。水草之菹,陸為之醢,小物備矣;三牲之俎,八簋之實,美物備矣;昆蟲之異,草木之實,陰陽之物備矣。
5.
凡天之所生,地之所長,苟可薦者,莫不咸在,示盡物也。外則盡物,內則盡志,此祭之心也。是故,天子親耕於南郊,以共齊盛;王后蠶於北郊;以共純服。諸侯耕於東郊,亦以共齊盛;夫人蠶於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蠶也,身致其誠信。誠信之謂盡,盡之謂敬,敬盡然後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
6.
及時將祭,君子乃齊。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苟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苟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
是故,先期旬有一日,宮宰宿夫人,夫人亦散齊七日,致齊三日。君致齊於外,夫人致齊於內,然後會於大廟。君純冕立於阼,夫人副褘立於東房。君執圭瓚祼尸,大宗執璋瓚亞祼。及迎牲,君執紖,卿大夫從士執芻。宗婦執盎從夫人薦涗水。君執鸞刀羞嚌,夫人薦豆,此之謂夫婦親之。
7.
及入舞,君執干戚就舞位,君為東上,冕而揔干,率其群臣,以樂皇尸。是故天子之祭也,與天下樂之;諸侯祭也,與竟內樂之。冕而揔干,率其群臣,以樂皇尸,此與竟內樂之之義也。
8.
夫祭有三重焉:獻之屬,莫重於祼,聲莫重於升歌,舞莫重於武宿夜,此周道也。凡三道者,所以假於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故與志進退,志輕則亦輕,志重則亦重。輕其志而求外之重也,雖聖人弗能得也。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自盡也,所以明重也。道之以禮,以奉三重,而薦諸皇尸,此聖人之道也。
9.
夫祭有餕,餕者,祭之末也,不可不知也。是故,古之人有言曰:「善終者如始。」餕其是已。是故,古之君子曰:「尸亦餕鬼神之餘也,惠術也,可以觀政矣。」是故,尸謖,君與卿四人餕。君起,大夫六人餕。臣餕君之餘也。大夫起,士八人餕。賤餕貴之餘也。士起,各執其具以出,陳于堂下,百官進,徹之,下餕上之餘也。凡餕之道,每變以眾,所以別貴賤之等,而興施惠之象也。是故以四簋黍見其脩於廟中也,廟中者,竟內之象也。祭者,澤之大者也。是故,上有大澤,則惠必及下,顧上先下後耳,非上積重而下有凍餒之民也。是故上有大澤,則民夫人待於下流,知惠之必將至也,由餕見之矣。故曰:「可以觀政矣。」
10.
夫祭之為物大矣,其興物備矣,順以備者也,其教之本與?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則教之以尊其君長,內則教之以孝於其親。是故,明君在上,則諸臣服從,崇事宗廟社稷,則子孫順孝。盡其道,端其義,而教生焉。是故君子之事君也,必身行之,所不安於上,則不以使下;所惡於下,則不以事上;非諸人,行諸己,非教之道也。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順之至也,祭其是與?故曰:「祭者,教之本也已。」
11.
夫祭有十倫焉:見事鬼神之道焉,見君臣之義焉,見父子之倫焉,見貴賤之等焉,見親疏之殺焉,見爵賞之施焉,見夫婦之別焉,見政事之均焉,見長幼之序焉,見上下之際焉。此之謂十倫。
12.
鋪筵設同几,為依神也。詔祝於室,而出於于祊,此交神明之道也。
13.
君迎牲而不迎尸,別嫌也。尸在廟門外則疑於臣,在廟中則全於君;君在廟門外則疑於君,入廟門則全於臣,全於子。是故,不出者,明君臣之義也。
14.
夫祭之道,孫為王父尸。所使為尸者,於祭者子行也。父北面而事之,所以明子事父之道也。此父子之倫也。
15.
尸飲五,君洗玉爵獻卿;尸飲七,以瑤爵獻大夫;尸飲九,以散爵獻士及群有司。皆以齒,明尊卑之等也。
16.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是故,有事於大廟,則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倫。此之謂親疏之殺也。
17.
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祿有功,必賜爵祿於大廟,示不敢專也。故祭之日,一獻,君降立于阼階之南,南鄉,所命北面,史由君右執策命之。再拜稽首,受書以歸,而舍奠于其廟。此爵賞之施也。
18.
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禕立于東房。夫人薦豆執校,執醴授之執鐙。尸酢夫人執柄,夫人授尸執足。夫婦相授受,不相襲處,酢必易爵。明夫婦之別也。
19.
凡為俎者,以骨為主。骨有貴賤,殷人貴髀,周人貴肩,凡前貴於後。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是故,貴者取貴骨,賤者取賤骨;貴者不重,賤者不虛,示均也。惠均則政行,政行則事成,事成則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俎者,所以明惠之必均也。善為政者如此。故曰見政事之均焉。
20.
凡賜爵,昭為一,穆為一。昭與昭齒,穆與穆齒,凡群有司皆以齒。此之謂長幼有序。
21.
夫祭有畀煇胞翟閽者,惠下之道也。唯有德之君為能行此,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畀之為言與也,能以其餘畀其下者也。煇者,甲吏之賤者也;胞者,肉吏之賤者也;翟者,樂吏之賤者也;閽者,守門之賤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門,此四守者,吏之至賤者也。尸又至尊,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賤,而以其餘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則竟內之民無凍餒者矣,此之謂上下之際。
22.
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礿禘,陽義也;嘗烝,陰義也。禘者,陽之盛也,嘗者,陰之盛也。故曰莫重於禘嘗。古者於禘也,發爵賜服,順陽義也;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陽義也。故《記》曰:「嘗之日,發公室,示賞也。」草艾則墨,未發秋政,則民弗敢草也。
故曰:禘嘗之義大矣。治國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其義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夫義者,所以濟志也,諸德之發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義章。其義章者,其祭也敬。祭敬,則竟內子孫莫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涖之,有故,則使人可也。雖使人也,君不失其義者,君明其義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輕,疑於其義,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為民父母矣。
23.
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勳勞慶賞聲名,列於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後世,教也。夫銘者,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於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知足以利之,可謂賢矣。賢而勿伐,可謂恭矣。
故衛孔悝之鼎銘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此衛孔悝之鼎銘也。古之君子,論譔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國家,如此。子孫之守宗廟社稷者,其先祖無美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仁也。此三者,君子之所恥也。
24.
昔者,周公旦有勳勞於天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勳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外祭則郊社是也,內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子孫纂之,至于今不廢,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國也。
經解第二十六
1.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
2.
天子者,與天地參,故德配天地,兼利萬物,與日月並明,明照四海而不遺微小。其在朝廷則道仁聖禮義之序,燕處則聽雅頌之音,行步則有環佩之聲,升車,則有鸞和之音。居處有禮,進退有度,百官得其宜,萬事得其序。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發號出令而民說,謂之和。上下相親,謂之仁。民不求所欲而得之,謂之信。除去天地之害,謂之義。義與信,和與仁。霸王之器也。有治民之意而無其器,則不成。
3.
禮之於正國也,猶衡之於輕重也,繩墨之於曲直也,規矩之於方圓也。故衡誠縣,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禮,不可誣以姦詐。是故,隆禮由禮,謂之有方之士;不隆禮不由禮,謂之無方之民。敬讓之道也。故以奉宗廟則敬,以入朝廷則貴賤有位,以處室家則父子親兄弟和,以處鄉里則長幼有序。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此之謂也。
4.
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也。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敬也。喪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鄉飲酒之禮,所以明長幼之序也。昏姻之禮,所以明男女之別也。夫禮,禁亂之所由生,猶坊止水之所自來也。故以舊坊為無所用而壞之者,必有水敗;以舊禮為無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亂患。
5.
故昏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鄉飲酒之禮廢,則長幼之序失,而爭鬥之獄繁矣。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眾矣。聘覲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諸侯之行惡,而倍畔侵陵之敗起矣。
6.
故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於未形。使人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以千里。」此之謂也。
哀公問第二十七
1.
哀公問於孔子曰:「大禮何如?君子之言禮,何其尊也?」孔子曰:「丘也小人也,不足以知禮。」君曰:「否!吾子言之也。」孔子曰:「丘聞之,民之所由生,禮為大。非禮無以節事天地之神也,非禮無以辨君臣上下長幼之位也,非禮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之親,昏姻疏數之交也。君子以此之為尊敬然。然後以其所能教百姓,不廢其會節。既有成事,然後治其雕鏤文章黼黻以嗣。其順之也。然後言其喪筭,備其鼎俎,設其豕腊,脩其宗廟,歲時以敬祭祀,以序宗族。即安其居,節醜其衣服,卑其宮室,車不雕幾,器不刻鏤,食不貳味,以與民同利。昔之君子之行禮者如此。」
公曰:「今之君子,胡莫行之也?」孔子曰:「今之君子,好實無厭,淫德不倦。荒怠傲慢,固民是盡,午其為以伐有道;求得當欲,不以其所。昔之用民者由前,今之用民者由后。今之君子,莫為禮也。」
2.
孔子侍坐於哀公,哀公曰:「敢問人道誰為大。」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君之及此言也,百姓之德也!固臣敢無辭而對?人道,政為大。」公曰:「敢問何謂為政?」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從?」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孔子對曰:「夫婦別,父子親,君臣嚴。三者正,則庶物從之矣。」公曰:「寡人雖無似也,願聞所以行三言之道,可得聞乎?」孔子對曰:「古之為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昏為大。大昏至矣!大昏既至,冕而親迎,親人也。親之也者,親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舍敬,是遺親也。弗愛不親;弗敬不正。愛與敬,其政之本與?」
公曰:「寡人願有言,然,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后,以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乎?」公曰:「寡人固!不固,焉得聞此言也。寡人欲問,不得其辭,請少進!」孔子曰:「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昏,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孔子遂言曰:「內以治宗廟之禮,足以配天地之神明;出以治直言之禮,足以立上下之敬。物恥,足以振之;國恥,足以興之。為政先禮,禮,其政之本與?」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親之主也,敢不敬與?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枝也,敢不敬與?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傷其本,枝從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行此三者,則愾乎天下矣,大王之道也。如此,則國家順矣。」
3.
公曰:「敢問何謂敬身?」孔子對曰:「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動,則民作則。君子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不命而敬恭。如是,則能敬其身;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
4.
公曰:「敢問何謂成親?」孔子對曰:「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百姓歸之名,謂之君子之子。是使其親為君子也,是為成親之名也已。」孔子遂言曰:「古之為政,愛人為大。不能愛人,不能有其身;不能有其身,不能安土;不能安土,不能樂天;不能樂天,不能成其身。」
5.
公曰:「敢問何謂成身?」孔子對曰:「不過乎物。」
6.
公曰:「敢問君子何貴乎天道也?」孔子對曰:「貴其不已。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其久,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
7.
公曰:「寡人惷愚,冥煩子志之心也。」孔子蹴然辟席而對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是故孝子成身。」公曰:「寡人既聞此言也,無如後罪何!」孔子對曰:「君之及此言也,是臣之福也。」
仲尼燕居第二十八
1.
仲尼燕居,子張子貢子游侍,縱言至於禮。子曰:「居 ,女三人者,吾語女禮,使女以禮周流,無不徧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何如?」子曰:「敬而不中禮,謂之野;恭而不中禮,謂之給;勇而不中禮,謂之逆。」子曰:「給奪慈仁。」
2.
子曰:「師,爾過;而商也,不及。子產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
3.
子貢退,言游進曰:「敢問禮也者,領惡而全好者與?」子曰:「然。然則何如?」子曰:「郊社之義,所以仁鬼神也;嘗禘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鄉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子曰:「明乎郊社之義,嘗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處有禮,故長幼辨也;以之閨門之內有禮,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閑也;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也。是故,宮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時,樂得其節,車得其式,鬼神得其饗,喪紀得其哀,辨說得其黨,官得其體,政事得其施。加於身而錯於前,凡眾之動得其宜。」
子曰:「禮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與?倀倀乎其何之?譬如終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燭何見?若無禮則手足無所錯,耳目無所加,進退揖讓無所制。是故,以之居處,長幼失其別,閨門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獵戎事失其策,軍旅武功失其制,宮室失其度,量鼎失其象,味失其時,樂失其節,車失其式,鬼神失其饗,喪紀失其哀,辨說失其黨,官失其體,政事失其施;加於身而錯於前,凡眾之動,失其宜。如此,則無以祖洽於眾也。」
4.
子曰:「慎聽之!女三人者,吾語女,禮猶有九焉。大饗有四焉。苟知此矣,雖在畎畝之中事之,聖人已。兩君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縣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武,夏籥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規,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禮矣。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
子曰:「禮也者,理也。樂也者,節也。君子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繆;不能樂,於禮素;薄於德,於禮虛。」子曰:「制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乎?」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夔其窮與?」子曰:「古之人與?古之人也。達於禮而不達於樂,謂之素;達於樂而不達於禮,謂之偏。夫夔,達於樂而不達於禮,是以傳於此名也,古之人也。」
5.
子張問政,子曰:「師乎!前,吾語女乎?君子明於禮樂,舉而錯之而已。」子張復問。子曰:「師爾以為必鋪几筵,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爾以為必行綴兆,興羽籥,作鐘鼓,然後謂之樂乎?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諸侯朝,萬物服體,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禮之所興,眾之所治也;禮之所廢,眾之所亂也。目巧之室,則有奧阼,席則有上下,車則有左右,行則有隨,立則有序,古之義也。室而無奧阼,則亂於堂室也。席而無上下,則亂於席上也。車而無左右,則亂於車也。行而無隨,則亂於塗也。立而無序,則亂於位也。昔聖帝明王諸侯,辨貴賤長幼遠近男女外內,莫敢相踰越,皆由此塗出也。」三子者,既得聞此言也於夫子,昭然若發朦矣。
孔子閒居第二十九
1.
孔子閒居,子夏侍。子夏曰:「敢問詩云『凱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謂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達於禮樂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無,以橫於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矣。」
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聞之矣,敢問何謂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哀樂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志氣塞乎天地,此之謂五至。」
2.
子夏曰:「五至既得而聞之矣,敢問何謂三無?」孔子曰:「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此之謂三無。」子夏曰:「三無既得略而聞之矣,敢問何詩近之?」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無聲之樂也。『威儀逮逮,不可選也』,無體之禮也。『凡民有喪,匍匐救之』,無服之喪也。」
3.
子夏曰:「言則大矣!美矣!盛矣!言盡於此而已乎?」孔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猶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子曰:「無聲之樂,氣志不違;無體之禮,威儀遲遲;無服之喪,內恕孔悲。無聲之樂,氣志既得;無體之禮,威儀翼翼;無服之喪,施及四國。無聲之樂,氣志既從;無體之禮,上下和同;無服之喪,以畜萬邦。無聲之樂,日聞四方;無體之禮,日就月將;無服之喪,純德孔明。無聲之樂,氣志既起;無體之禮,施及四海;無服之喪,施于孫子。」
4.
子夏曰:「三王之德,參於天地,敢問:何如斯可謂參於天地矣?」孔子曰:「奉三無私以勞天下。」子夏曰:「敢問何謂三無私?」孔子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奉斯三者以勞天下,此之謂三無私。其在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湯降不遲,聖敬日齊。昭假遲遲,上帝是祇。帝命式於九圍。』;是湯之德也。
5.
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
6.
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開降時雨,山川出雲。其在詩曰:「嵩高唯嶽,峻極于天。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
7.
三代之王也,必先令聞,詩云:『明明天子,令聞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協此四國。』大王之德也。」子夏蹶然而起,負牆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
坊記第三十
1.
子言之:君子之道,辟則坊與?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為之坊,民猶踰之。故君子禮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
2.
子云:「小人貧斯約,富斯驕;約斯盜,驕斯亂。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以為民坊者也。故聖人之制富貴也,使民富不足以驕,貧不至於約,貴不慊於上,故亂益亡。」
3.
子云:「貧而好樂,富而好禮,眾而以寧者,天下其幾矣。詩云: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故制國不過千乘,都城不過百雉,家富不過百乘。以此坊民。諸侯猶有畔者。」
4.
子云:「夫禮者,所以章疑別微,以為民坊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
子云:「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別也。《春秋》不稱楚越之王喪,禮君不稱天,大夫不稱君,恐民之惑也。詩云:『相彼盍旦,尚猶患之。』」
子云:「君不與同姓同車,與異姓同車不同服,示民不嫌也。以此坊民,民猶得同姓以弒其君。」
5.
子云:「君子辭貴不辭賤,辭富不辭貧,則亂益亡。故君子與其使食浮於人也,寧使人浮於食。」
子云:「觴酒豆肉讓而受惡,民猶犯齒;衽席之上讓而坐下,民猶犯貴;朝廷之位讓而就賤,民猶犯君。詩云:『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己斯亡。』」
子云:「君子貴人而賤己,先人而後己,則民作讓。故稱人之君曰君,自稱其君曰寡君。」
子云:「利祿,先死者而後生者,則民不偝;先亡者而後存者,則民可以託。詩云:『先君之思,以畜寡人。』以此坊民,民猶偝死而號無告。」
6.
子云:「有國家者,貴人而賤祿,則民興讓;尚技而賤車,則民興藝。故君子約言,小人先言。」
7.
子云:「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上不酌民言,則犯也;下不天上施,則亂也。故君子信讓以涖百姓,則民之報禮重。詩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
8.
子云:「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民不爭;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怨益亡。詩云:『爾卜爾筮,履無咎言。』「
子云:「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民讓善,詩云:『考卜惟王,度是鎬京,惟龜正之,武王成之。』「
子云:「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君陳曰:爾有嘉謀嘉猷,入告爾君于內,女乃順之于外,曰:此謀此猷,惟我君之德。於乎!是惟良顯哉。」
子云:「善則稱親,過則稱己,則民作孝。大誓曰:『予克紂,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紂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9.
子云:「君子弛其親之過,而敬其美。《論語》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高宗云:『三年其惟不言,言乃讙。』」
子云:「從命不忿,微諫不倦,勞而不怨,可謂孝矣。詩云:『孝子不匱。』」
子云:「睦於父母之黨,可謂孝矣。故君子因睦以合族。詩云:『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不令兄弟,交相為瘉。』」
子云:「於父之執,可以乘其車,不可以衣其衣。君子廣孝也。」
子云:「小人皆能養其親;君子不敬,何以辨?」
子云:「父子不同位,以厚敬也。書云:『厥辟不辟,忝厥祖。』」
子云:「父母在,不稱老,言孝不言慈;閨門之內,戲而不歎。君子以此坊民,民猶薄於孝而厚於慈。」
子云:「長民者,朝廷敬老,則民作孝。」
子云:「祭祀之有尸也,宗廟之主也,示民有事也。脩宗廟,敬祀事,教民追孝也。以此坊民,民猶忘其親。」
10.
子云:「敬則用祭器。故君子不以菲廢禮,不以美沒禮。故食禮,主人親饋,則客祭,主人不親饋,則客不祭。故君子苟無禮,雖美不食焉。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以此示民,民猶爭利而忘義。」
11.
子云:「七日戒,三日齊,承一人焉以為尸,過之者趨走,以教敬也。醴酒在室,醍酒在堂,澄酒在下,示民不淫也。尸飲三,為賓飲一,示民有上下也。因其酒肉,聚其宗族,以教民睦也。故堂上觀乎室,堂下觀乎上。詩云:『禮儀卒度,笑語卒獲。』」
12.
子云:「賓禮每進以讓,喪禮每加以遠。浴於中霤,飯於牖下,小斂於戶內,大斂於阼,殯於客位,祖於庭,葬於墓,所以示遠也。殷人弔於壙,周人弔於家,示民不偝也。」子云:「死,民之卒事也,吾從周。以此坊民,諸侯猶有薨而不葬者。」
13.
子云:「升自客階,受弔於賓位,教民追孝也。未沒喪不稱君,示民不爭也。故魯春秋記晉喪曰:『殺其君之子奚齊及其君卓。』以此坊民,子猶有弒其父者。」
14.
子云:「孝以事君,弟以事長,示民不貳也。故君子有君不謀仕,唯卜之日稱二君。喪父三年,喪君三年,示民不疑也。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財,示民有上下也。故天子四海之內無客禮,莫敢為主焉。故君適其臣,升自阼階,即位於堂,示民不敢有其室也。父母在,饋獻不及車馬,示民不敢專也。以此坊民,民猶忘其親而貳其君。」
15.
子云:「禮之先幣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後祿也。先財而後禮,則民利;無辭而行情,則民爭。故君子於有饋者,弗能見則不視其饋。易曰:『不耕穫,不菑畬,凶。』以此坊民,民猶貴祿而賤行。」
16.
子云:「君子不盡利以遺民。詩云:『彼有遺秉,此有不斂穧,伊寡婦之利。』故君子仕則不稼,田則不漁,食時不力珍。大夫不坐羊,士不坐犬。詩云:『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以此坊民,民猶忘義而爭利,以亡其身。」
17.
子云:「夫禮,坊民所淫,章民之別,使民無嫌,以為民紀者也。故男女無媒不交,無幣不相見,恐男女之無別也。以此坊民,民猶有自獻其身。詩云:『伐柯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蓺麻如之何?橫縱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18.
子云:「取妻不取同姓,以厚別也。故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以此坊民,魯春秋猶去夫人之姓曰吳,其死曰孟子卒。」
19.
子云:「禮,非祭,男女不交爵,以此坊民,陽侯猶殺繆侯而竊其夫人。故大饗廢夫人之禮。」
20.
子云:「寡婦之子,不有見焉,則弗友也,君子以辟遠也。故朋友之交,主人不在,不有大故,則不入其門。以此坊民,民猶以色厚於德。」
子云:「好德如好色。諸侯不下漁色。故君子遠色以為民紀。男女授受不親。御婦人則進左手。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男子不與同席而坐。寡婦不夜哭。婦人疾,問之不問其疾。以此坊民,民猶淫佚而亂於族。」
21.
子云:「昏禮,婿親迎,見於舅姑,舅姑承子以授婿,恐事之違也。以此坊民,婦猶有不至者。」
中庸第三十一
1.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2.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3.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4.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5.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弗失之矣。」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6.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7.
子曰:「素隱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8.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9.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10.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
11.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12.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13.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脩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14.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思脩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15.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脩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脩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16.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脩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17.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18.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19.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20.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21.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22.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23.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24.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鼈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25.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26.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27.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28.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29.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30.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這所以為大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斧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
31.
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表記第三十二
1.
子言之:歸乎!君子隱而顯,不矜而莊,不厲而威,不言而信。
2.
子曰: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甫刑曰:「敬忌而罔有擇言在躬。」
3.
子曰:裼襲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瀆也。
子曰:祭極敬,不繼之以樂;朝極辨,不繼之以倦。
4.
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篤以不揜,恭以遠恥。
5.
子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終日。
子曰:齊戒以事鬼神,擇日月以見君,恐民之不敬也。
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
6.
子曰: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
7.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之利也。
子曰:以德報德,則民有所勸;以怨報怨,則民有所懲。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大甲曰:「民非后無能胥以寧;后非民無以辟四方。」
子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
子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
子曰: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仁者右也,道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道有至,義有考。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
8.
子言之: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中心憯怛,愛人之仁也: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詩云:「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數世之仁也。國風曰:「我今不閱,皇恤我後。」終身之仁也。
9.
子曰: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舉者莫能勝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數多者仁也,夫勉於仁者,不亦難乎?是故君子以義度人,則難為人;以人望人,則賢者可知已矣。
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
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
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也。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
子曰: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勉愧恥,以行其言。禮以節之,信以結之,容貌以文之,衣服以移之,朋友以極之,欲民之有壹也。小雅曰:「不愧于人,不畏於天。」是故君子服其服,則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則文以君子之辭;遂其辭,則實以君子之德。是故君子恥服其服而無其容,恥有其容而無其辭。恥有其辭而無其德,恥有其德而無其行。是故君子衰絰則有哀色,端冕則有敬色,甲胃則有不可辱之色。詩云:「惟鵜在梁,不濡其翼;彼記之子,不稱其服!」
10.
子言之:君子之所謂義者,貴賤皆有事於天下。天子親耕,粢盛柜鬯以事上帝,故諸侯勤以輔事於天子。
子曰:下之事上也,雖有庇民之大德,不敢有君民之心,仁之厚也。是故君子恭儉以求役仁,信讓以求役禮。不自尚其事,不自尊其身,儉於位而寡於欲,讓於賢藟,卑己尊人,小心而畏義,求以事君。得之自是,不得自是,以聽天命。詩云:「莫莫葛為,施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其舜,禹、文王、周公之謂與!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
子曰:先王諡以尊名,節以壹惠,恥名之浮於行也。是故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處情;過行弗率,以求處厚;彰人之善而美人之功,以求下賢。是故君子雖自卑,而民敬尊之。
子曰:后稷,天下之為烈也,豈一手一足哉。唯欲行之浮於名也,故自謂便人。
11.
子言之:君子之所謂仁者,其難乎!詩云:「凱弟君子,民之父母。凱以強教之,弟以說安之。」樂而毋荒,有禮而親;威莊而安,孝慈而敬。使民有父之尊,有母之親。如此而后可以為民父母矣。非至德其孰能如此乎?今父之親子也,親賢而下無能;母之親子也,賢則親之,無能則憐之。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水之於民也,親而不尊;火,尊而不親。土之於民也,親而不尊;天,尊而不親。命之於民也,親而不尊;鬼,尊而不親。
12.
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後威,先賞而後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惷而愚,喬而野,朴而不文。
13.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
14.
子曰:夏道未瀆辭,不求備,不大望於民,民未厭其親。殷人未瀆禮,而求備於民。周人強民,未瀆神,而賞爵刑罰窮矣。
15.
子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殷周之道,不勝其敝。
子曰:虞夏之質,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勝其質;殷周之質不勝其文。
子言之曰:後世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君天下,生無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有憯怛之愛,有忠利之教;親而尊,安而敬,威而愛,富而有禮,惠而能散;其君子尊仁畏義,恥費輕實,忠而不犯,義而順,文而靜,寬而有辨。甫刑曰:「德威惟威,德明惟明。」非虞帝其孰能為此乎?
16.
子言之:事君先資其言,拜自獻其身,以成其信。是故君有責於其臣,臣有死於其言。故受祿不誣,其受罪益寡。
17.
子曰:事君大言入則望大利,小言入則望小利;故君子不以小言受大祿,不以大言受小祿。易曰:「不家食吉。」
18.
子曰:事君不下達,不尚辭,非其人弗自。小雅曰:「靖共爾位,正直是與,神之聽之,式穀以女。」
19.
子曰:事君遠而諫,則讇也;近而不諫,則尸利也。
子曰:邇臣守和,宰正百官,大臣慮四方。
子曰:事君欲諫不欲陳。詩云:「心乎愛矣,瑕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20.
子曰:事君難進而易退,則位有序,易進而難退則亂也。故君子三揖而進,一辭而退,以遠亂也。
子曰:事君三違而不出竟,則利祿也,人雖曰不要,吾弗信也。
子曰:事君慎始而敬終。
子曰:事君可貴可賤,可富可貧,可生可殺,而不可使為亂。
21.
子曰:事君,軍旅不辟難,朝廷不辭賤。處其位而不履其事,則亂也。故君使其臣得志,則慎慮而從之;否,則孰慮而從之,終事而退,臣之厚也。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22.
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命順則臣有順命,君命逆則臣有逆命。詩曰:「鵲之姜姜,鶉之賁賁;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23.
子曰:君子不以辭盡人。故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是故君子於有喪者之側,不能賻焉,則不問其所費;於有病者之側,不能饋焉,則不問其所欲;有客,不能館,則不問其所舍。故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小雅曰:「盜言孔甘,亂是用餤。」
24.
子曰:君子不以口譽人,則民作忠。故君子問人之寒,則衣之;問人之飢,則食之;稱人之美,則爵之。國風曰:「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25.
子曰:口惠而實不至,怨菑及其身,是故君子與其有諾責也,寧有已怨。國風曰:「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26.
子曰:君子不以色親人。情疏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與?
子曰:情欲信,辭欲巧。
27.
子言之: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無非卜筮之用,不敢以其私,褻事上帝。是故不犯日月,不違卜筮。卜筮不相襲也。大事有時日;小事無時日,有筮。外事用剛日,內事用柔日。不違龜筮。
子曰:牲牷禮樂齊盛,是以無害乎鬼神,無怨乎百姓。
28.
子曰:后稷之祀易富也。其辭恭,其欲儉,其祿及子孫。詩曰:「后稷兆祀,庶無罪悔,以迄于今。」
29.
子曰:大人之器威敬。天子無筮,諸侯有守筮。天子道以筮;諸侯非其國不以筮,卜宅寢室。天子不卜處大廟。
子曰:君子敬則用祭器。是以不廢日月,不違龜筮,以敬事其君長。是以上不瀆於民,下不褻於上。
緇衣第三十三
1.
子言之曰:為上易事也,為下易知也,則刑不煩矣。
2.
子曰: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則爵不瀆而民作愿,刑不試而民咸服。大雅曰:「儀刑文王,萬國作孚。」
3.
子曰:夫民,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有遯心。故君民者,子以愛之,則民親之;信以結之,則民不倍;恭以涖之,則民有孫心。甫刑曰:「苗民匪用命,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是以民有惡德,而遂絕其世也。
4.
子曰:下之事上也,不從其所令,從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5.
子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豈必盡仁?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甫刑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大雅曰:「成王之孚,下土之式。」
6.
子曰:上好仁,則下之為仁爭先人。故長民者章志、貞教、尊仁,以子愛百姓,民致行己以說其上矣。詩云:「有梏德行,四國順之。」
7.
子曰: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故大人不倡游言。可言也,不可行,君子弗言也;可行也,不可言,君子弗行也。則民言不危行,而行不危言矣。詩云:「淑慎爾止,不諐于儀。」
8.
子曰: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則民謹於言而慎於行。詩云:「慎爾出話,敬爾威儀。」大雅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
9.
子曰: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德壹。詩云:「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
10.
子曰: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述而志也,則君不疑於其臣,而臣不惑於其君矣。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11.
子曰:有國者章善惡,以示民厚,則民情不貳。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
12.
子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慎惡以御民之淫、則民不惑矣。臣儀行,不重辭,不援其所不及,不煩其所不知,則君不勞矣。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小雅曰:「匪其止共,惟王之邛。」
13.
子曰:政之不行也,教之不成也,爵祿不足勸也,刑罰不足恥也。故上不可以褻刑而輕爵。康誥曰:「敬明乃罰。」甫刑曰:「播刑之不迪。」
14.
子曰:大臣不親,百姓不寧,則忠敬不足,而富貴已過也。大臣不治,而邇臣比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邇臣不可不慎也,是民之道也。君毋以小謀大,毋以遠言近,毋以內圖外,則大臣不怨,邇臣不疾,而遠臣不蔽矣。葉公之顧命曰: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人疾莊后,毋以嬖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
子曰:大人不親其所賢,而信其所賤;民是以親失,而教是以煩。詩云:「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我仇仇,亦不我力。」君陳曰:「未見聖,若己弗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
15.
子曰:小人溺於水,君子溺於口,大人溺於民,皆在其所褻也。夫水近於人而溺人,德易狎而難親也,易以溺人。口費而煩,易出難悔,易以溺人。夫民閉於人,而有鄙心,可敬不可慢,易以溺人。故君子不可以不慎也。太甲曰:「毋越厥命以自覆也;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厥度則釋。兌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太甲曰:「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尹吉曰:「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16.
子曰:「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心以體全,亦以體傷,君以民存,亦以民亡。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為正,卒勞百姓。」君雅曰:「夏日暑雨,小民惟曰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
17.
子曰:下之事上也,身不正,言不信,則義不壹,行無類也。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是以生則不可奪志,死則不可奪名。故君子多聞,質而守之;多志,質而親之;精知,略而行之。君陳曰:「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一也。」
18.
子曰:唯君子能好其正,小人毒其正。故君子之朋友有鄉,其惡有方;是故邇者不惑,而遠者不疑也。詩云:「君子好仇。」
19.
子曰:輕絕貧賤,而重絕富貴,則好賢不堅,而惡惡不著也。人雖曰不利,吾不信也。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
20.
子曰:私惠不歸德,君子不自留焉。詩云:「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21.
子曰:苟有車,必見其軾;苟有衣,必見其敝;人苟或言之,必聞其聲;苟或行之,必見其成。葛覃曰:「服之無射。」
22.
子曰: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故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則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詩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小雅曰:「允也君子,展也大成。」君奭曰:「昔在上帝,周田觀文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
23.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詩云:「我龜既厭,不我告猶。」兌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為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其德偵,婦人吉,夫子凶。」
奔喪第三十四
1.
奔喪之禮。始聞親喪,以哭答使者,盡哀;問故,又哭盡哀。
2.
遂行。日行百里,不以夜行。唯父母之喪,見星而行,見星而舍。若未得行,則成服而后行。過國至竟,哭盡哀而止。哭辟市朝。望其國竟哭。至於家,入門左,升自西階,殯東西面坐,哭盡哀,括髮袒,降堂東即位,西鄉哭,成踊,襲絰于序東,絞帶。反位,拜賓成踊,送賓,反位。有賓後至者,則拜之,成踊送賓皆如初。眾主人兄弟皆出門,出門哭止,闔門,相者告就次。於又哭,括髮袒成踊。於三哭,猶括髮袒成踊。三日,成服,拜賓送賓皆如初。
3.
奔喪者非主人,則主人為之拜賓送賓。奔喪者自齊衰以下,入門左中庭北面哭盡哀,免麻于序東,即位袒,與主人哭成踊。於又哭三哭皆免袒,有賓,則主人拜賓送賓。丈夫婦人之待之也,皆如朝夕哭,位無變也。
4.
奔母之喪,西面哭盡哀,括髮袒,降堂東即位,西鄉哭,成踊,襲免絰于序東,拜賓送賓,皆如奔父之禮,於又哭不括髮。
5.
婦人奔喪,升自東階,殯東西面坐,哭盡哀,東髽,即位,與主人拾踊。
6.
奔喪者不及殯,先之墓,北面坐,哭盡哀。主人之待之也,即位於墓左,婦人墓右,成踊,盡哀,括髮,東即主人位,絰絞帶,哭成踊,拜賓,反位,成踊,相者告事畢。遂冠歸,入門左,北面哭盡哀,括髮袒成踊,東即位,拜賓成踊。賓出,主人拜送。有賓後至者,則拜之成踊,送賓如初。眾主人兄弟皆出門,出門哭止,相者告就次。於又哭,括髮成踊;於三哭,猶括髮成踊。三日成服,於五哭,相者告事畢。為母所以異於父者,壹括髮,其餘免以終事,他如奔父之禮。
7.
齊衰以下不及殯,先之墓,西面哭盡哀,免麻于東方,即位,與主人哭成踊,襲。有賓,則主人拜賓,送賓。賓有後至者,拜之如初。相者告事畢。遂冠歸,入門左,北面哭盡哀,免袒成踊,東即位,拜賓成踊:賓出,主人拜送。於又哭,免袒成踊,於三哭,猶免袒成踊。三日成服,於五哭,相者告事畢。
8.
聞喪不得奔喪,哭盡哀;問故,又哭盡哀。乃為位,括髮袒成踊,襲絰絞帶即位,拜賓反位成踊。賓出,主人拜送于門外,反位,若有賓後至者,拜之成踊,送賓如初。於又哭,括髮袒成踊,於三哭,猶括髮袒成踊,三日成服,於五哭,拜賓送賓如初。
9.
若除喪而后歸,則之墓,哭成踊,東括髮袒絰,拜賓成踊,送賓反位,又哭盡哀,遂除,於家不哭。主人之待之也,無變於服,與之哭,不踊。
10.
自齊衰以下,所以異者,免麻。
11.
凡為位,非親喪,齊衰以下,皆即位哭盡哀,而東免絰,即位,袒、成踊、襲,拜賓反位,哭成踊,送賓反位,相者告就次。三日五哭卒,主人出送賓,為主人兄弟皆出門,哭止,相者告事畢。成服拜賓。若所為位家遠,則成服而往。
12.
齊衰望鄉而哭,大功望門而哭,小功至門而哭,緦麻即位而哭。
13.
哭父之黨於廟,母妻之黨於寢,師於廟門外,朋友於寢門外,所識於野張帷。凡為位不奠。哭天子九,諸侯七,卿大夫五,士三。大夫哭諸侯,不敢拜賓。諸臣在他國,為位而哭,不敢拜賓。與諸侯為兄弟,亦為位而哭。凡為位者壹袒。
14.
所識者弔,先哭於于家而後之墓,皆為之成踊,從主人北面而踊。凡喪,父在父為主,父沒,兄弟同居,各主其喪。親同,長者主之;不同,親者主之。
15.
聞遠兄弟之喪,既除喪而後聞喪,免袒成踊。拜賓則尚左手。
16.
無服而為位者,唯嫂叔及婦人降而無服者麻。
17.
凡奔喪,有大夫至,袒,拜之,成踊而后襲;於士,襲而后拜之。
問喪第三十五
親始死,雞斯徒跣,扱上衽,交手哭。惻怛之心,痛疾之意,傷腎幹肝焦肺,水漿不入口,三日不舉火,故鄰里為之糜粥以飲食之。夫悲哀在中,故形變於外也。痛疾在心,故口不甘味,身不安美也。
三日而斂,在牀曰尸,在棺曰柩,動尸舉柩,哭踊無數。惻怛之心,痛疾之意,悲哀志懣氣盛,故袒而踊之,所以動體安心下氣也。婦人不宜袒,故發胸擊心爵踊,殷殷田田,如壞牆然,悲哀痛疾之至也。故曰:「辟踊哭泣哀以送之。」送形而往,迎精而反也。
其往送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皇皇然若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
求而無所得之也,入門而弗見也,上堂又弗見也,入室又弗見也。亡矣!喪矣!不可復見已矣!故哭泣辟踊,盡哀而止矣。心悵焉、愴焉、惚焉、愾焉,心絕志悲而已矣。祭之宗廟,以鬼饗之,徼幸復反也。
成壙而歸,不敢入處室,居於倚廬,哀親之在外也;寢苫枕塊,哀親之在土也。故哭泣無時,服勤三年,思慕之心,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
或問曰:死三日而后斂者何也?曰:孝子親死,悲哀志懣,故匍匐而哭之,若將復生然,安可得奪而斂之也。故曰,三日而后斂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孝子之心亦益衰矣,家室之計,衣服之具,亦可以成矣,親戚之遠者,亦可以至矣。是故聖人為之斷決以三日為之禮制也。
或問曰:「冠者不肉袒何也?」曰:「冠、至尊也。不居肉袒之體也,故為之免以代之也。」
然則禿者不免,傴者不袒,跛者不踊,非不悲也:身有錮疾,不可以備禮也。故曰:「喪禮唯哀為主矣。」女子哭泣悲哀,擊胸傷心;男子哭泣悲哀,稽顙觸地無容,哀之至也。
或問曰:免者以何為也?曰:不冠者之所服也。禮曰:「童子不緦,唯當室緦。」緦者其免也,當室則免而杖矣。
或問曰:杖者何也?曰:竹桐一也。故為父苴杖,苴杖,竹也;為母削杖,削杖,桐也。
或問曰:杖者以何為也?曰:孝子喪親,哭泣無數,服勤三年,身病體羸,以杖扶病也。則父在不敢杖矣,尊者在故也。堂上不杖,辟尊者之處也。堂上不趨,示不遽也。此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禮義之經也,非從天降也,非從地出也,人情而已矣。
服問第三十六
傳曰:「有從輕而重,公子之妻為其皇姑。有從重而輕,為妻之父母。有從無服而有服,公子之妻為公子之外兄弟。有從有服而無服,公子為其妻之父母。傳曰:「母出,則為繼母之黨服;母死,則為其母之黨服。」為其母之黨服,則不為繼母之黨服。
三年之喪,既練矣,有期之喪,既葬矣,則帶其故葛帶,絰期之絰,服其功衰。有大功之喪,亦如之。小功,無變也。
麻之有本者,變三年之葛。既練,遇麻斷本者,於免,絰之;既免,去絰。每可以絰必絰,既絰,則去之。
小功不易喪之練冠,如免,則絰其緦小功之絰,因其初葛帶。緦之麻,不變小功之葛;小功之麻,不變大功之葛。以有本為稅。
殤長、中,變三年之葛。終殤之月筭,而反三年之葛。是非重麻,為其無卒哭之稅。下殤則否。
君為天子三年,夫人如外宗之為君也。世子不為天子服。君所主,夫人、妻、大子適婦。大夫之適子為君,夫人,大子,如士服。
君之母,非夫人,則群臣無服。唯近臣及僕驂乘從服,唯君所服,服也。公為卿大夫錫衰以居,出亦如之。當事則弁絰。大夫相為,亦然。為其妻,往則服之,出則否。
凡見人無免絰,雖朝於君,無免絰。唯公門有稅齊衰。傳曰:「君子不奪人之喪,亦不可奪喪也。」傳曰:「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
間傳第三十七
1.
斬衰何以服苴?苴,惡貌也,所以首其內而見諸外也。斬衰貌若苴,齊衰貌若枲。大功貌若止,小功、緦麻容貌可也。此哀之發於容體者也。
斬衰之哭,若往而不反;齊衰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於聲音者也。
斬衰,唯而不對;齊衰,對而不言;大功,言而不議;小功緦麻,議而不及樂。此哀之發於言語者也。
斬衰、三日不食,齊衰、二日不食,大功、三不食,小功緦麻、再不食,士與斂焉,則壹不食。故父母之喪,既殯食粥,朝一溢米,莫一溢米;齊衰之喪,疏食水飲,不食菜果;大功之喪,不食醯醬;小功緦麻,不飲醴酒。此哀之發於飲食者也。
父母之喪,既虞卒哭,疏食水飲,不食菜果;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醯醬;中月而禫,禫而飲醴酒。始飲酒者先飲醴酒。始食肉者先食乾肉。
父母之喪,居倚廬,寢苫枕塊,不說絰帶;齊衰之喪,屋堊室,芐翦不納;大功之喪,寢有席;小功緦麻,牀可也。此哀之發於居處者也。
父母之喪,既虞卒哭,柱楣翦屏,芐翦不納;期而小祥,居堊室,寢有席;又期而大祥,居復寢;中月而禫,禫而牀。
斬衰三升,齊衰四升五升六升,大功七升八升九升,小功十升十一升十二升,緦麻十五升去其半,有事其縷、無事其布曰緦。此哀之發於衣服者也。
斬衰三升,既虞卒哭,受以成布六升,冠七升。為母疏衰四升,受以成布七升冠八升。去麻服葛,葛帶三重。期而小祥,練冠縓緣,要絰不除,男子除乎首,婦人除乎帶──男子何為除乎首也?婦人何為除乎帶也?男子重首,婦人重帶。除服者先重者,易服者易輕者。又期而大祥,素縞麻衣。中月而禫,禫而纖,無所不佩。
易服者何?為易輕者也。斬衰之喪,既虞卒哭,遭齊衰之喪,輕者包,重者特。既練,遭大功之喪,麻葛重。
2.
齊衰之喪,既虞卒哭,遭大功之喪,麻葛兼服之。
3.
斬衰之葛與齊衰之麻同,齊衰之葛與大功之麻同,大功之葛與小功之麻同,小功之葛與緦之麻同,麻同則兼服之。兼服之服重者,則易輕者也。
三年問第三十八
1.
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則親疏貴賤之節,而弗可損益也。故曰:無易之道也。創鉅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三年者,稱情而立文,所以為至痛極也。斬衰苴杖,居倚廬,食粥,寢苫枕塊,所以為至痛飾也。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斷之者,豈不送死者有已,復生有節哉?
2.
凡生天地之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知愛其類。今是大鳥獸,則失喪其群匹,越月踰時焉,則必反巡,過其故鄉,翔回焉,鳴號焉,蹢躅焉,踟躕焉,然後乃能去之。小者至於燕雀,猶有啁噍之頃焉。然後乃能去之。故有血氣之屬者,莫知於人,故人於其親也,至死不窮。
3.
將由夫患邪淫之人與,則彼朝死而夕忘之,然而從之,則是曾鳥獸之不若也,夫焉能相與群居而不亂乎?
4.
將由夫脩飾之君子與,則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
5.
故先王焉為之立中制節,壹使足以成文理,則釋之矣。
6.
然則何以至期也?曰:至親以期斷。是何也?曰: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變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
7.
然則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爾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
8.
由九月以下何也?曰:焉使弗及也。故三年以為隆,緦小功以為殺,期九月以為間。上取象於天,下取法於地,中取則於人,人之所以群居和壹之理盡矣。故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謂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壹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喪也。
深衣第三十九
古者深衣,蓋有制度,以應規、矩、繩、權、衡。
短毋見膚,長毋被土。續衽,鉤邊,要縫半下。袼之高下,可以運肘;袂之長短,反詘之及肘。帶下毋厭髀,上毋厭脅,當無骨者。
制十有二幅以應十有二月,袂圜以應規,曲袷如矩以應方,負繩及踝以應直,下齊如權衡以應平。故規者,行舉手以為容;負繩抱方者,以直其政,方其義也。故易曰:「坤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下齊如權衡者,以安志而平心也。五法已施,故聖人服之。故規矩取其無私,繩取其直,權衡取其平,故先王貴之。故可以為文,可以為武,可以擯相,可以治軍旅,完且弗費,善衣之次也。
具父母大父母,衣純以繢;具父母,衣純以青。如孤子,衣純以素。純袂、緣、純邊,廣各寸半。
投壺第四十
1.
投壺之禮,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執壺。主人請曰:某有枉矢哨壺,請以樂賓。賓曰:子有旨酒嘉肴,某既賜矣,又重以樂,敢辭。主人曰:枉矢哨壺,不足辭也,敢固以請。賓曰:某既賜矣,又重以樂,敢固辭。主人曰:枉矢哨壺,不足辭也,敢固以請。賓曰:某固辭不得命,敢不敬從。
2.
賓再拜受,主人般還,曰:辟。主人阼階上拜送,賓般還,曰:辟。
3.
已拜,受矢,進即兩楹間,退反位,揖賓就筵。
4.
司射進度壺,間以二矢半,反位,設中,東面,執八筭興。
5.
請賓曰:順投為入,比投不釋,勝飲不勝者,正爵既行,請為勝者立馬,一馬從二馬,三馬既立,請慶多馬。請主人亦如之。
6.
命弦者曰:請奏狸首,間若一。大師曰:諾。
7.
左右告矢具,請拾投。有入者,則司射坐而釋一筭焉。賓黨於右,主黨於左。
8.
卒投,司射執筭曰:左右卒投,請數。二筭為純,一純以取,一筭為奇。遂以奇筭告曰:某賢於某若干純。奇則曰奇,鈞則曰左右鈞。
9.
命酌曰:請行觴。酌者曰:諾。當飲者皆跪奉觴,曰:賜灌。勝者跪曰:敬養。
10.
正爵既行,請立馬。馬各直其筭。一馬從二馬,以慶。慶禮曰:三馬既備,請慶多馬。賓主皆曰:諾。正爵既行,請徹馬。
11.
筭多少視其坐。籌,室中五扶,堂上七扶,庭中九扶。筭長尺二寸。壺,頸脩七寸,腹脩五寸,口徑二寸半,容斗五升。壺中實小豆焉,為其矢之躍而出也。壺去席二矢半。矢以柘若棘,毋去其皮。
12.
魯令弟子辭曰:毋幠,毋敖,毋偝立,毋踰言,偝立踰言,有常爵。薛令弟子辭曰:毋幠,毋敖,毋偝立,毋踰言。若是者浮。
13.
鼓:○□○○□□○□○○□,半。○□○□○○○□□○□○魯鼓。○□○○○□□○□○○□□○□○○□□○半○□○○○□□○:薛鼓。取半以下為投壺禮,盡用之為射禮。司射、庭長,及冠士立者,皆屬賓黨;樂人及使者、童子,皆屬主黨。
魯鼓:○□○○□□○○,半。○□○○□○○○○□○□○。薛鼓:○□○○○○□○□○□○○○□○□○○□○,半;○□○□○○○○□○。
儒行第四十一
1.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也,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也鄉,丘不知儒服。
哀公曰:敢問儒行。孔子對曰:遽數之不能終其物,悉數之乃留,更僕未可終也。
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其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愧。其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處齊難。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貨財,淹之以樂好,見利不虧其義;劫之以眾,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鷙蟲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流言不極;不斷其威,不習其謀。其特立有如此者。
2.
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其居處不淫,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
3.
儒有忠信以為甲胄,禮義以為干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4.
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甕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荅之不敢以疑,上不荅不敢以諂,其仕有如此者。
5.
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適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竟信其志,猶將不忘百姓之病也。其憂思有如此者。
6.
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游之法,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7.
儒有內稱不辟親,外舉不辟怨。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君得其志,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
8.
儒有聞善以相告也,見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難相死也;久相待也,遠相致也。其任舉有如此者。
9.
儒有澡身而浴德,陳言而伏,靜而正之,上弗知也,麤而翹之,又不急為也;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世治不輕,世亂不沮;同弗與,異弗非也。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
10.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為有如此者。
11.
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12.
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孫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者兼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讓有如此者。
13.
儒有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不慁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今眾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病。
孔子至舍,哀公館之,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義:「終沒吾世,不敢以儒為戲。」
大學第四十二
1.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
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瑟兮僴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康誥》曰:「克明德。」《大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云:「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2.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所謂脩身正在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脩身在正其心。
所謂齊其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此謂身不脩不可以齊其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于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誥》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出口。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冠義第四十三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后禮義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后禮義立。故冠而后服備,服備而后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故曰:「冠者,禮之始也。」是故古者聖王重冠。
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
故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見於母,母拜之,見於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與為禮也。玄冠玄端奠摯於君,遂以摯見於鄉大夫鄉先生,以成人見也。
成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
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后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故聖王重禮。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於廟,行之於廟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昏義第四十四
1.
昬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昬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以敬慎重正昬禮也。
2.
父親醮子,而命之迎,男先於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于門外。婿執鴈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鴈,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降,出御婦車,而婿授綏,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婦至,婿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之也。
3.
敬慎重正而后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后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昬禮者,禮之本也。」
4.
夫禮始於冠,本於昬,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鄉射,此禮之大體也。
5.
夙興,婦沐浴以俟見。質明,贊見婦於舅姑,婦執笲、棗、栗、段脩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禮也。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
6.
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順者,順於舅姑,和於室人,而后當於夫,以成絲麻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藏。是故婦順備而后內和理,內和理而后家可長久也,故聖王重之。
7.
是以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於公宮,祖廟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芼之以蘋藻,所以成婦順也。
8.
古者天子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治。故曰:「天子聽男教,后聽女順;天子理陽道,后治陰德;天子聽外治,后聽內職。教順成俗,外內和順,國家理治,此之謂盛德。」
9.
是故男教不脩,陽事不得,適見於天,日為之食;婦順不脩,陰事不得,適見於天,月為之食。是故日食則天子素服而脩六官之職,蕩天下之陽事;月食則后素服而脩六宮之職,蕩天下之陰事。故天子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相須而后成者也。天子脩男教,父道也;后脩女順,母道也。故曰:「天子之與后,猶父之與母也。」故為天王服斬衰,服父之義也;為后服資衰,服母之義也。
鄉飲酒義第四十五
1.
鄉飲酒之義,主人拜迎賓于庠門之外,入,三揖而后至階,三讓而后升,所以致尊讓也。盥洗揚觶,所以致絜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讓絜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君子尊讓則不爭,絜敬則不慢,不慢不爭,則遠於鬬辨矣,不鬬辨則無暴亂之禍矣,斯君子之所以免於人禍也,故聖人制之以道。
2.
鄉人、士、君子,尊於房戶之間,賓主共之也。尊有玄酒,貴其質也。羞出自東房,主人共之也。洗當東榮,主人之所以自絜,而以事賓也。
3.
賓主象天地也,介僎象陰陽也,三賓象三光也。讓之三也,象月之三日而成魄也。四面之坐,象四時也。
天地嚴凝之氣,始於西南,而盛於西北,此天地之尊嚴氣也,此天地之義氣也。天地溫厚之氣,始於東北,而盛於東南,此天地之盛德氣也,此天地之仁氣也。主人者尊賓,故坐賓於西北,而坐介於西南以輔賓,賓者,接人以義者也,故坐於西北。主人者,接人以德厚者也,故坐於東南。而坐僎於東北,以輔主人也。仁義接,賓主有事,俎豆有數曰聖,聖立而將之以敬曰禮,禮以體長幼曰德。德也者,得於身也。故曰:「古之學術道者,將以得身也。是故聖人務焉。」
4.
祭薦、祭酒,敬禮也。嚌肺,嘗禮也。啐酒,成禮也。於席末,言是席之正,非專為飲食也,為行禮也,此所以貴禮而賤財也。卒觶,致實於西階上,言是席之上,非專為飲食也,此先禮而後財之義也。先禮而後財,則民作敬讓而不爭矣。
5.
鄉飲酒之禮,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聽政役,所以明尊長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養老也。民知尊長養老,而后乃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長養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國可安也。君子之所謂孝者,非家至而日見之也,合諸鄉射,教之鄉飲酒之禮,而孝弟之行立矣。
6.
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7.
主人親速賓及介,而眾賓自為之。至于門外,主人拜賓及介,而眾賓自入。貴賤之義別矣。
8.
三揖至于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省矣。至于眾賓升受,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別矣。
9.
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工告樂備,遂出。一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
10.
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
11.
降,說屨升坐,脩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
12.
貴賤明,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13.
鄉飲酒之義,立賓以象天,立主以象地,設介僎以象日月,立三賓以象三光。古之制禮也,經之以天地,紀之以日月,參之以三光,政教之本也。
14.
亨狗於東方,祖陽氣之發於東方也。洗之在阼,其水在洗東,祖天地之左海也。尊有玄酒,教民不忘本也。
15.
賓必南鄉,東方者春,春之為言蠢也,為萬物者聖也。南方者夏,夏之為言假也,養之,長之,假之,仁也。西方者秋,秋之為言愁也,愁之以時察,守義者也。北方者冬,冬之為言中也,中者藏也。是以天子之立也,左聖鄉仁,右義偝藏也。介必東鄉,介賓主也。主人必居東方,東方者春,春之為言蠢也,為萬物者也。主人者造之,為萬物者也。月者三日則成魄,三月則成時,是以禮有三讓,建國必立三卿。三賓者,政教之本,禮之大參也。
射義第四十六
1.
古者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禮;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鄉飲酒之禮。故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也。
2.
故射者,進退周還必中禮,內志正,外體直,然後持弓矢審固,持弓矢審固,然後可以言中,此可以觀德行矣。
3.
其節,天子以《騶虞》為節,諸侯以《貍首》為節,卿大夫以《采蘋》為節,士以《采繁》為節。《騶虞》者,樂官備也;《貍首》者,樂會時也。《采蘋》者,樂循法也;《采繁》者,樂不失職也。是故天子以備官為節,諸侯以時會天子為節,卿大夫以循法為節,士以不失職為節。故明乎其節之志,以不失其事,則功成而德行立,德行立則無暴亂之禍矣。功成則國安。故曰:「射者,所以觀盛德也。」
4.
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選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飾之以禮樂也。故事之盡禮樂,而可數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聖王務焉。
5.
是故古者天子之制,諸侯歲獻貢士於天子,天子試之於射宮。其容體比於禮,其節比於樂,而中多者,得與於祭,其容體不比於禮,其節不比於樂,而中少者,不得與於祭。數與於祭而君有慶;數不與於祭而君有讓。數有慶而益地;數有讓而削地。故曰:「射者,射為諸侯也。」是以諸侯君臣盡志於射,以習禮樂。夫君臣習禮樂而以流亡者,未之有也。
6.
故詩曰:「曾孫侯氏,四正具舉。大夫君子,凡以庶士,小大莫處,御于君所,以燕以射,則燕則譽。言君臣相與盡志於射,以習禮樂,則安則譽也。是以天子制之,而諸侯務焉。此天子之所以養諸侯,而兵不用,諸侯自為正之具也。
7.
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射至於司馬,使子路執弓矢,出延射曰:「賁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為人後者不入,其餘皆入。」蓋去者半,入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點,揚觶而語。公罔之裘揚觶而語曰:「幼壯孝弟,耆耋好禮,不從流俗,脩身以俟死者,不,在此位也。」蓋去者半,處者半。序點又揚觶而語曰:「好學不倦,好禮不變,旄期稱道不亂者,不,在此位也。」蓋有存者。
8.
射之為言者繹也,或曰舍也。繹者,各繹己之志也。故心平體正,持弓矢審固。持弓矢審固,則射中矣。故曰:「為人父者,以為父鵠;為人子者,以為子鵠;為人君者,以為君鵠;為人臣者,以為臣鵠。」故射者各射己之鵠。故天子之大射謂之射侯。射侯者,射為諸侯也。射中則得為諸侯,射不中則不得為諸侯。
9.
天子將祭,必先習射於澤。澤者,所以擇士也。已射於澤,而后射於射宮。射中者得與於祭,不中者不得與於祭。不得與於祭者有讓,削以地,得與於祭者有慶,益以地。進爵絀地是也。
10.
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於其所有事,然後敢用穀也。飯食之謂也。
11.
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然後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孔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12.
孔子曰:「射者何以射,何以聽。循聲而發,發而不失正鵠者,其唯賢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則彼將安能以中。」詩云:「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祈,求也,求中以辭爵也。酒者,所以養老也,所以養病也。求中以辭爵者,辭養也。
燕義第四十七
1.
古者周天子之官,有庶子官。庶子官職諸侯、卿、大夫、士之庶子之卒,掌其戒令,與其教治,別其等,正其位。國有大事,則率國子而致於大子,唯所用之。若有甲兵之事,則授之以車甲,合其卒伍,置其有司,以軍法治之,司馬弗正。凡國之政事,國子存游卒,使之脩德學道,春合諸學,秋合諸射,以考其藝而進退之。
2.
諸侯燕禮之義:君立阼階之東南,南鄉爾卿,大夫皆少進,定位也。君席阼階之上,居主位也;君獨升立席上,西面特立,莫敢適之義也。
3.
設賓主,飲酒之禮也。使宰夫為獻主,臣莫敢與君亢禮也。不以公卿為賓,而以大夫為賓,為疑也,明嫌之義也。賓入中庭,君降一等而揖之,禮之也。
4.
君舉旅於賓,及君所賜爵,皆降再拜稽首,升成拜,明臣禮也。君答拜之,禮無不答,明君上之禮也。臣下竭力盡能以立功於國,君必報之以爵祿,故臣下皆務竭力盡能以立功,是以國安而君寧。禮無不答,言上之不虛取於下也。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後取其什一,故上用足而下不匱也,是以上下和親而不相怨也。和寧,禮之用也,此君臣上下之大義也。故曰:「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
5.
席,小卿次上卿,大夫次小卿,士庶子以次就位於下。獻君,君舉旅行酬,而后獻卿,卿舉旅行酬,而后獻大夫,大夫舉旅行酬,而后獻士,士舉旅行酬,而后獻庶子。俎豆、牲體、薦羞,皆有等差,所以明貴賤也。
聘義第四十八
1.
聘禮,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所以明貴賤也。介紹而傳命,君子於其所尊弗敢質。敬之至也。
2.
三讓而后傳命,三讓而后入廟門,三揖而后至階,三讓而后升,所以致尊讓也。
3.
君使士迎於竟,大夫郊勞,君親拜迎於大門之內而廟受,北面拜貺,拜君命之辱,所以致敬讓也。
4.
敬讓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故諸侯相接以敬讓,則不相侵陵。
5.
卿為上擯,大夫為承擯,士為紹擯。君親禮賓,賓私面、私覿、致饔餼、還圭璋、賄贈、饗食燕,所以明賓客君臣之義也。
6.
故天子制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厲以禮。使者聘而誤,主君弗親饗食也。所以愧厲之也。諸侯相厲以禮,則外不相侵,內不相陵。此天子之所以養諸侯,兵不用而諸侯自為正之具也。
7.
以圭璋聘,重禮也。已聘而還圭璋,此輕財而重禮之義也。諸侯相厲以輕財重禮,則民作讓矣。
8.
主國待客,出入三積,餼客於舍,五牢之具陳於內,米三十車,禾三十車,芻薪倍禾,皆陳於外,乘禽日五雙,群介皆有餼牢,壹食再饗,燕與時賜無數,所以厚重禮也。
9.
古之用財者不能均如此,然而用財如此其厚者,言盡之於禮也。盡之於禮,則內君臣不相陵,而外不相侵。故天子制之,而諸侯務焉爾。
10.
聘射之禮,至大禮也。質明而始行事,日幾中而后禮成,非強有力者弗能行也。故強有力者,將以行禮也。酒清、人渴而不敢飲也;肉乾、人飢而不敢食也;日莫人倦、齊莊正齊,而不敢解惰。以成禮節,以正君臣,以親父子,以和長幼。此眾人之所難,而君子行之,故謂之有行。有行之謂有義,有義之謂勇敢。故所貴於勇敢者,貴其能以立義也;所貴於立義者,貴其有行也;所貴於有行者,貴其行禮也。故所貴於勇敢者,貴其敢行禮義也。故勇敢強有力者,天下無事,則用之於禮義;天下有事,則用之於戰勝。用之於戰勝則無敵;用之於禮義則順治,外無敵,內順治,此之謂盛德。故聖王之貴勇敢強有力如此也。勇敢強有力而不用之於禮義戰勝,而用之於爭鬬,則謂之亂人。刑罰行於國,所誅者亂人也。如此,則民順治而國安也。
11.
子貢問於孔子曰:「敢問君子貴玉而賤碈者何也。為玉之寡而碈之多與?」孔子曰:「非為碈之多,故賤之也,玉之寡,故貴之也。夫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隊,禮也;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瑕不揜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
喪服四制第四十九
1.
凡禮之大體,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故謂之禮。訾之者,是不知禮之所由生也。
2.
夫禮,吉凶異道,不得相干,取之陰陽也。喪有四制,變而從宜,取之四時也。有恩有理,有節有權,取之人情也。恩者仁也,理者義也,節者禮也,權者知也。仁義禮知,人道具矣。
3.
其恩厚者,其服重,故為父斬衰三年,以恩制者也。
4.
門內之治,恩揜義;門外之治,義斷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貴貴尊尊,義之大者也。故為君亦斬衰三年,以義制者也。
5.
三日而食,三月而沐,期而練,毀不滅性,不以死傷生也。喪不過三年,苴衰不補,墳墓不培,祥之日,鼓素琴。告民有終也,以節制者也。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天無二日,土無二主,國無二君,家無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為母齊衰期者,見無二尊也。
6.
杖者何也?爵也。三日授子杖,五日授大夫杖,七日授士杖。或曰擔主,或曰輔病,婦人童子不杖,不能病也。百官備,百物具,不言而事行者,扶而起;言而后事行者,杖而起;身自執事而后行者,面垢而已。禿者不髽,傴者不袒,跛者不踊,老病不止酒肉。凡此八者,以權制者也。
7.
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懈。期悲哀,三年憂,恩之殺也。聖人因殺以制節,此喪之所以三年,賢者不得過,不肖者不得不及,此喪之中庸也,王者之所常行也。書曰:「高宗諒闇,三年不言」,善之也。王者莫不行此禮。何以獨善之也?曰:高宗者武丁。武丁者,殷之賢王也。繼世即位而慈良於喪,當此之時,殷衰而復興,禮廢而復起,故善之。善之,故載之書中而高之,故謂之高宗。三年之喪,君不言,書云:「高宗諒闇,三年不言」,此之謂也。然而曰「言不文」者,謂臣下也。
禮,斬衰之喪,唯而不對;齊衰之喪,對而不言;大功之喪,言而不議;緦小功之喪,議而不及樂。
父母之喪,衰冠繩纓菅屨,三日而食粥,三月而沐,期十三月而練冠,三年而祥。
8.
比終茲三節者,仁者可以觀其愛焉,知者可以觀其理焉,強者可以觀其志焉。禮以治之,義以正之,孝子弟弟貞婦,皆可得而察焉。
張貼者:2016年4月4日 上午5:20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4月4日 上午5:32 ]
中庸
一、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二、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三、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四、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五、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六、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爾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七、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知之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八、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九、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十、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十一、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十二、
君子之道廢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
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十三、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十四、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者正鵠,反求諸其身。」
十五、
君子之道,譬如行遠,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
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已乎!」
十六、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
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遣。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
十七、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
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十八、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
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文王,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喪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喪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十九、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
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址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
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二十、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
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斯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斯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斯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及其成功,一也。
子日:「好學近乎知,利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近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性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
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性也。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二一、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二二、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二三、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二四、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二五、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誠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二六、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誠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彊。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
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二七、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行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
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
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二八、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二九、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
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
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三十、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三一、
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三二、
唯天下至聖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三三、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
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
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趺鉞。
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
詩曰:「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
詩云:「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張貼者:2016年3月30日 下午10:55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4月3日 上午6:49 ]
經一章 大學之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脩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傳十章
一、釋明明德
康誥曰:「克明德.」大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二、釋新民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三、釋止於至善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云:「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四、釋本末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五、釋格物至知
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六、釋誠意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后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七、釋正心修身
所謂脩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脩身在正其心.
八、釋修身齊家
所謂齊其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此謂身不脩.不可以齊其家.
九、釋齊家治國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
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十、釋治國平天下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
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于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誥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秦誓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出口.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
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張貼者:2015年6月18日 下午6:17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7年4月10日 下午9:01 ]
李炳南老居士全集序
吾師稷下 雪廬老人,早年習儒業,淹貫諸經,旁及子史法學醫學,尤深於詩。其後入佛,學唯識於南昌梅擷芸光羲大士,皈依淨宗十三祖印光大師,又從明師參禪學密,最後發大悲心,自行化他,專宗淨土。
師嘗為仕於莒,德加於民,功昭於世,惟志不在人爵,乃與莊太史心如同纂莒志,事成,入衍聖公幕,孔上公尊其賢,待之以殊禮。
民紀己丑之春,師從上公浮海臺灣,遂寓臺中,達數十年,身似孤僧,全心弘道。以釋典儒經詩文醫術接引群機,同修淨業。次第興建臺中佛教蓮社、慈光圖書館、慈光育幼院、菩提仁愛之家,設立國學班、念佛班、男女青年弘法團、明倫社、大專佛學講座、內典研究班、論語講習班、社教科、國學啟蒙班、明倫雜誌社、明倫廣播節目供應社、青蓮出版社、暨各種文化慈善事業基金會,弘化規模日大,影響深遠。
師在各道場弘佛弘儒,並應聘各大學暨獨立學院,講授詩禮醫學,數十年如一日,晝夜講說無虛時。傳授儒經,以道德仁藝為綱,基於倫常禮教,期諸學者樂天知命,修己安人。披演內典,必依祖注,契理契機,指歸念佛,助以深信因果,務求當生成就。言教所至,身教先之。感人至深,度化無數。匡廬遺業,靈巖道風,由是大弘於此域。人心向善,世德日淳。不惟佛日增輝,而夫子之鐸亦以是遠振他方矣。
歲丙寅,夏曆三月初五日寅時,師應前一年預示,法緣已了,無疾歸西,春秋九十有七。臨去之際,猶囑助念諸弟子,一心不亂。七七日後荼毘,得諸色舍利千餘顆。生前經注、講表、詩文、著述甚多,或已梓行,或存手稿。依於治喪會議,彙印全集,以澤後世。事經兩稔,方竣其編。類分佛學、儒學、醫學、詩文、遺墨、書牘,後裒追思諸文以附。
師平生大願誠於中,化度之功著於世,凡所為文,無非利眾。其為佛學儒學之類,固皆智悲雙運,弘護兼施,可為離苦之良導。即如醫學詩文,亦是圓融道藝,興人出塵之思。故由各類之文,悉見師之悲心弘願。嗟夫,吾師雖去,吾師之心願猶在人間。全集行將陸續付鐫,編輯同人命序其端,不敢辭以譾陋,謹述事要不文以應之。
中華民國七十七年戊辰五月弟子周家麟、徐醒民敬識
開卷語
論語,記至聖先師言語之書,自古為學者所必讀。至聖孔子,談學論道,答弟子時人之問,所言皆至理。語及詩書易禮春秋,凡所指點,皆扼一經之要。故欲讀聖賢書,求真實理者,當自讀論語始。
雪廬老人,東魯純儒也。早年入衍聖公幕,後隨孔上公遷寓臺中。暇時勤宣內典,教授儒經。晚年深感時風不競,聖教不彰。乃設論語講習班,廣接文教各業有心人士,定期講習。此即老人講授言辭,學者筆記之,名為講要,連載明倫月刊。老人辭世生西,諸弟子議以此記入其全集。 遂以明倫所載之文,編輯成冊。分由諸子校讎,再經脩潤。淹遲至今,始告付印。
論語二十篇,為魯論篇數。其中章次,不相聯屬。雪公取述而篇志道章,以道德仁藝為綱,俾學者知其要指。道乃人之心體,即中庸云,天命之謂性。是性天然而有,寂然不動,而人不自知。德者由體所起微動之相,亦即初動之心念,人亦昧而不知。仁與藝,皆是體相所發之大用。仁者親也,厚以待人,推至於物,乃用之根本。藝者,禮樂射御書數,以及一切藝術技能。讀論語者,要在知有是道。知而 脩之,則漸與俗習相遠,與天性相近。脩至極處,則無俗習,而唯自性,即至聖人之境。聖人通明無礙,無所不能。脩是道者,須依事相而行。禮樂以至百工,施於政教百業,皆事也。事本於仁,去爭行讓,公而無私。初由勉強而行,後則安而行之,入形而上,動念是道,聖功成矣。二十篇中,諸章經文,有說體者,有說相者,有說用者。學者以此四綱,繹其經義,綱舉目張,其庶乎學之有道矣。
論語第一章,子曰學而時習之。習者,習其所學聖言聖行也。時習者,無時而不習也。使學而不習,習而不恆,皆非夫子所曰學也。如學夫子溫良恭儉讓,而好奢如故,與人爭奪如故,學習云何哉。又如學恕道,則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須如子貢終身行之。論語二十篇,皆當如是學。詩書易禮春秋,亦如是學。必如是,乃能希聖希賢也。
民國九十二年第二癸未季夏月記者敬識
前言
今講此書,注重學道,並以立人格、知天命為學道之本,其沿革等從略。
論語乃孔夫子與弟子講學之語錄。何人記錄,不能確定。漢劉向謂孔門群弟子選記。宋程子意為有子、曾子門人所記,因書中稱孔門弟子皆為子某,惟稱二子為有子、曾子。
論語凡二十篇,其中或因文字演變,或因錯簡,而有難講之處。講時有不能通者,取闕疑。讀古人書,尤其讀聖賢書,必須恭敬,遇有疑難者,可加小注,不可妄改。
論語二十篇,各取首章第一句之二字或三字為題。
學而第一
人非生而知之者,故人生來即須求學。學、覺也。學喻開蒙,學然後知不足。故二十篇以「學而」為首。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此第一章。子,古時男子之美稱,此稱孔夫子。研究任何學問,首須明其作用。前清人學論語,用於科舉考試,吾人今日用於復興文化。天地人號為三才,天地皆有好生之德,人為天地之心,應具天地之德,始可稱之為人,此為中國文化。學即是學作人之道,初學為士人,以至學為聖人,皆不離學。時乃時常,習乃練習,說即悅。時常練習,所學有成,故喜悅。
朋,志同道合者。學儒必須尋師訪友,學有所得,又有志同道合者自遠方尋來請教,樂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故云樂。
學在自己,用由天命,學成而人不知,不得其用,天命也,君子何慍之有,故曰不慍。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為孝,善事兄長為弟。人身來自父母,兄弟情同手足,故須孝弟。孝經說孝甚詳,簡言之,普通人盡孝,其始為養父母之身,進而順父母之心。他如求學必勤,戰陣必勇,居官必廉,皆是孝子行為。孝弟之人處社會,少有好犯上者。不好犯上,則必不好作亂,社會由此安寧。
務者求也,本即根本。君子修道必求其根本,本立,則得其仁,得其大道。何謂根本,孝弟是也。
【雪公講義】
【按】此段經文,列於學而之次者。據史記及唐宋諸儒之說,均謂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師之,故成書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說,引起諸多異議。有謂起句「其為人也孝弟」,結句謂「孝弟為仁之本」,終屬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據,謂「仁、人」古通,仁當人解,於義為長。簡舉各說如後,而主仁者仍守不變。
【考證】陳善捫蝨新語,王恕石渠意見,焦氏筆乘:「何比部語予…」,朱彬經傳考證,劉氏正義,宋氏翔鳳鄭注輯本等,餘難備舉,皆引據以此處之「仁」當作人。宋儒本好更張,獨此處仁字照舊未改。但程叔子謂性中有仁,何嘗有孝弟來。謝顯道謂孝弟非仁。陸子靜直斥有子之言為支離。王伯安謂仁祇求於心,不必求諸父兄事物等說。未免門戶紛爭,幾不似註經,而似闢經矣。
【按】仁人古同,典籍確有。然與此段經文,仍難圓融。何以不「其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兩字,例不多見。
【考證】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經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經,有子此章實通澈本源之論,其列於首篇次章宜也。又孫詒仲曰:仁之發見,其切近而精實者,莫先於孝弟。陳天祥四書辨疑云:孟子言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與此章義同。蓋皆示人以治國平天下之要端也。
【按】愚於此段經文,惑於群言,數十年不解,近匯所研,妄有所採,以孫陳二氏之說,深得於心。再依各經之文,以作訓言,略述拙見。
此章似承學而所來。學者何,內明德格致誠正,外新民脩齊治平。內為體而外為用。內體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學,既是仁學,故處心行事,無不是仁。禮大學篇: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此章人孝弟脩身也。中庸云:脩身以道,脩道以仁。鮮犯上、家齊也。不好作亂、國治也。大學云:一家仁、一國興仁。此言脩齊治平之學,皆依仁而興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實之,考證列後。君子務本,指脩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脩身則道立。言其所學而有立,兼內與外見而知行也。孝弟為仁之本。說文仁為人與人加厚之義。中庸篇仁者人也,親親為大。是行仁以孝弟為本,以孝弟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學,而統論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從字順,原始要終,非專言孝弟,更不獨專尊有子也。
【考證】揅經室集論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語。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詩也。雖漢人引論語往往皆以為孔子之言,但劉向明以此上二句為孔子之言。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此章謂巧言令色之人少仁。鮮仁之人,難與共事。
巧言,善於辭令。令色,以容貌悅人。仁由本性而來。中庸云:「天命之謂性。」治國平天下,必須明性。性難明,必須學道。道仍難明,遂講德。德猶難明,遂講仁。仁从二人,人與人相處,須講厚道。巧言令色之人,仁厚既少,與言道德更難。學仁者多於此處省之。經文:「鮮矣仁。」鮮仁,是少仁。古注或說為無仁,則非經義。
【雪公講義】
【考證】○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舉四端。以其為言與色,可為取法者。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曲禮曰:儼若思,安定辭。
○又曰:禮不妄悅人,不辭費。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誠中形外,於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無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鮮仁之人,正與前章崇仁互映,或編者類聚有意。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孔子弟子,姓曾名參字子輿。參讀森,輿,驂也,參亦可讀驂。孔子嘗曰:「參也魯」。然勤能補拙,人一能之己百之。夫子之道,終由曾子一以貫之。
此章敘曾子為學之工夫,每日以三事省察自身。一省為人辦事是否盡忠。忠者盡其全力也。二省與朋友交是否言而有信。信即不欺朋友,亦即不欺自心。三省傳習,受師之傳,行之也否?傳授生徒,先自溫習否?忠信傳習三事不闕,方能安心就寢。傳不習乎之習字,與前章學而時習相映。忠信是學習之要點。
【雪公講義】
【考證】禮大學篇: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本篇: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按】道德仁義禮樂,以及修齊治平諸端,均須以忠信為主施行之。具此篤純始得其成。學亦如之。仍與崇仁求學互映。至「日」字、「三」字,各註紛然,要在省身,餘不拘泥求異。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此說國家大事。道,包咸注作治字講。乘,音勝,兵車也。古時能出千輛兵車,謂之大國。治大國有五種要道。敬事者,事為國事,敬為謹慎。信者誠信。為國者必須舉事敬慎,與民誠信。財物出自民間,必須節用。大學云:「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此為理財之要。愛人者,知民之疾苦,愛養之也。使民以時者,農工商民各有忙時,不在其忙時使之也。敬事而信,則民悅服。節用物力則足食。愛人、使民以時,則足兵。敬事、誠信、節用、愛人、使民以時,具此五者,方能治國。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弟子。求學之人,學必有師,故稱弟子。所求之學有其先後。孔子以四科施教,德行,言語,政事,文學。首為德育,先正其心也。後為文學,游於藝也。
入則孝。此說在家庭必須孝養父母,身心俱安,而養心尤為重要,貧士菽水承歡,即是盡孝。
出則弟。弟亦作悌。讀替音,又讀第音。出外求學,或作他事,則行弟道。皇疏:「善兄為悌。」邢疏:「弟,順也。」在家能孝,自能善事兄長,敬順兄長,以順親心。是謂之弟。出外,推此事兄之道,以待年長於己者是為出則弟。
謹而信。行為謹慎,言而有信。竹氏會箋引周易乾文言:「庸言之信,庸行之謹。」以證信屬言,謹屬行。
汎愛眾。博愛眾人也。與眾人交往,注重博愛,以養其平等容眾之德,是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親仁。擇仁者而親近之。汎愛眾,無選擇。此從仁者學習,故須選擇。
行有餘力二句。行是實行孝弟等五事。行此五事以外,即是餘力。弟子求學,當先以此五事為本。行此五事,非無餘力學文,是言學文先求其本,無本之文不可取。故云,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學文,馬融注:「文者,古之遺文。」邢昺疏:「注言古之遺文者,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是也。」
【雪公講義】
【考證】程子曰: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先文,非為己之學也。
張南軒曰:非謂行此數事有餘力而後學文也;言當以是數者為本,以其餘力學文也。
【按】張語較程語義達,可遵也。陸隴其松陽講義,載於論語集釋,可參考之,則知今之教育與今之學風矣。
(陸隴其松陽講義:大抵人之氣稟雖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從小便習壞了。氣稟不好的,固愈習愈壞,即氣稟好的,亦同歸於壞。童蒙之時,根腳既不曾正得,到得長大時,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頭改悔,發憤自新,也費盡氣力;況改悔發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養之道失也。後世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無論矣;即有能教者,又都從利祿起見,束髮受書,即便以利祿誘之,不期其為大聖大賢,而但願其享高官厚祿;這個念頭橫於胸中,念頭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實,只求掩飾於外,可以悅人而已。教學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壞哉。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為俗人也。)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此章說倫常之義。倫者五倫,常者不變也。此為人倫之學,時代有變遷,此學不能變。
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
賢賢,上賢字作貴重講,下賢字作賢德講。易色,易作輕字講,色是美色。此明夫婦之倫。夫婦重德不重色,以正人倫之始。事父母能竭其力,此理之當然。君者國之領袖,國為大團體,既曰事君,則必先公後私,故曰能致其身。公教人員,食於民,當以民事為先。交友必須信實,辦事、言語,皆無欺,可謂有信。五倫為學之本,行在五倫,即是學矣。
劉氏正義:今案夫婦為人倫之始,故此文敘於事父事君之前。漢書李尋傳引此文,顏師古注,易色,輕略於色,不貴之也。
【雪公講義】
【考證】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賢,則善也。
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賢;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於賢,則此人便是賢於賢者。
陽湖劉申受言:是關雎之義也,此賢賢易色,指夫婦之切證。
論語述何曰:(節)六經之道,造端乎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故首舉之。
吳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辭氣之間,抑揚太過,其流之弊,或將至於廢學。
(附)翁方綱論語附記,亦載吳氏此條。疑係陸隴其門人吳元音者,曾協編四書大全,或以為同時之人,姑隱其名。
劉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學,吾必謂之已學,蓋此等非學不能也。
【按】此章之首,愚采陽湖劉氏及論語述何等說。蓋於首次等章,皆一脈絡,而於有子一章,尤足證其義旨。
雖曰未學二句,只采劉正叟氏之說,不致後學謗經。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此章講法有二。其一:
「君子不重則不威。」重者,莊重。威,是威儀。君子不莊重,則無威儀。
「學則不固。」孔安國注:「固,蔽也。」焦循論語補疏引曲禮鄭康成注:「固,謂不達於禮也。」焦氏以為:「不達於禮,是為蔽塞不通。」蔽塞,不達於禮,所以不莊重。求學則不蔽塞,故云學則不固。
「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此說學。鄭注:「主,親也。」親近忠信之人,以忠信之人為師。學須有師,又須交友。無友不如己者,如字古注有異解,一作似字講。茲從之。不如己,指在修養道德方面不似我,例如我講求忠信,彼則講求詐術,彼我志不同,道不合,不能結交為友。無友之無,舊文作毋,義為勿。無友不如己者,即是勿交與我道不同之人為友。人有過,而不自知,師友知而告之,則勿憚改。鄭注:「憚,難也。」有過,勿難於改也。
又一講法: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君子不莊重,則無威儀,學則不堅固。欲其堅固,須以忠信為主。皇疏:「忠信為心,百行之主也。」故以忠信為主,所學則堅固,其人則能莊重而有威儀。
「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講法如前。
揚子法言修身篇,謂人須取四重。即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則有法,行重則有德,貌重則有威,好重則有觀。此處好字即是嗜好。嗜好高雅者,如琴棋書畫等,則有可觀。學者言行貌好皆須學其莊重。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孔安國注:「慎終者,喪盡其哀。追遠者,祭盡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歸於厚也。」
慎終者。慎是謹慎,終是壽終。父母壽終時,須依喪禮,謹慎治理喪事。父母之喪,以哀戚為重。故孔注云:「喪盡其哀。」
追遠者。喪葬之後,須依禮依時追念祭祀。追遠之遠有二義。一為父母去世已經久遠,二為祖父母以至歷代祖先,距今已遠,皆須追祭以時,祭則必誠必敬。故孔注云:「祭盡其敬。」子子孫孫,如是追遠祭祀,是為不忘本。
民德歸厚者。邢疏:「言君能行此慎終追遠二者,民化其德,皆歸厚矣。言不偷薄也。」聖賢施教,以孝為本。孝經:「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此章「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即是講孝道,厚德由行孝而來。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鄭康成注:「子禽,弟子陳亢也。子貢,姓端木名賜。」子禽問,夫子周遊列國,所到之國,必與聞其國之政,此為求得之耶?抑其國君自願與之為治耶?子貢不答以求之與之,乃曰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必曰求之,「其諸異乎人之求與。」此意是說,亦有異於他人之求之也。程氏集釋引洪頤 煊讀書叢錄:「其諸,是齊魯間語。」其諸之諸,當在字講,即在溫良恭儉讓五字上。溫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內肅,儉乃節約,讓即謙遜,具此五者,可謂不求之求,乃令列國之君信而敬之,不疑忌其干人之政,故願推誠咨以政事,實由人君自與。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孔安國注:「父在,子不得自專。故觀其志而已。父沒,乃觀其行也。孝子在喪,哀慕猶若父在,無所改於父之道也。」
此章為夫子論孝。父在世,子不得專,但觀其心志是否肖父。例如父有善行,則承順之,有不善行,則幾諫之。父歿,子得自專,乃觀其行為。居喪三年,哀思猶若父存,不改於父之道。如此可謂孝矣。
經文:「觀其志。觀其行。」古人有謂觀父之志,觀父之行。今依孔注及皇、邢二疏,仍作觀子之志,觀子之行講。三年無改於父之道,是就善者而言。如不善,則非不可改。然如非善非惡,乃父所守之家中舊規矩,則以不改為是。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禮,講規矩,不能亂。但在用時,應當以和為貴。先王,是先代的帝王。王,是指聖人在位者。先王為政之道,即是制禮用和。禮由先王所制立,歷代雖有增損,但以用和為最美。
皇邢二疏皆以和作音樂之樂講。今不從。依經文和是禮之用。劉氏正義說:「和是禮中所有,故行禮以和為貴。皇邢疏以和為樂。非也。」
「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皇邢二疏,由字皆作用字講。此意是說,無論小事大事,皆用禮,而不用和,則於事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既知和為貴,然而專門用和,不用禮來節制,此亦不可行。馬融注:「人知禮貴和,而每事從和,不以禮為節,亦不可行。」
皇疏引沈居士云:「上純用禮不行,今皆用和,亦不可行也。」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信,是一個人說話有信用。義,是合宜。復,古注作反復講。信與義不同,但必須近於義。信由言語表達,信須近於義,則言語可以反復。即反復思維所說的話是否合宜。合宜則守信,不合宜則不必守信。
劉氏正義說:「孟子離婁篇云,大人者,言不必信,唯義所在。是信須視義而行之,故此言近於義也。鄭注云,復,覆也,言語之信可反覆。案,復覆古今語。說文,復,往來也。往來即反覆之義。人初言之,其信能近於義,故其後可反覆言之也。」
皇疏:「信,不欺也。義,合宜也。復,猶驗也。夫信不必合宜,合宜不必信。若為信近於合宜,此信之言乃可復驗也。若為信不合宜,此雖是不欺,而其言不足復驗也。」
不合宜之信,皇邢二疏皆舉尾生事例。尾生與女子約會於橋下,女子未來,大水忽至,而尾生為了守信,竟抱橋柱,不肯離去,被水淹死。史記蘇秦傳,莊子盜跖篇等,均載此事。像尾生這樣守信,即是不近於義。
「恭近於禮,遠恥辱也。」恭是恭敬人,自己要卑遜,但要近於禮,也就是要合乎禮節,這才能遠離恥辱。如果恭而不合禮,便是恥辱。皇邢二疏皆引用周易巽卦爻辭「巽在牀下」為例,說明不合禮。巽是卑順之意,巽在牀下,是卑順過甚。
「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因,孔安國注,以及皇邢二疏,皆作親字講。宗,作敬字講。意謂所親不失其親,亦可宗敬。亦即所親的是仁義之人,是為不失其親。能夠所親不失其親是有知人之明,故可宗敬。朱子集注:「因,猶依也。」意謂依靠亦須依得其人。此亦可學。
又,因作姻字講,宗是宗族之義。婚姻必須慎重選擇,方能不失其親。姻親亦可在九族之內,故云亦可宗也。
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以及劉氏正義,皆引桂馥群經義證,考據古籍及說文,因不失其親的因字,是婚姻的姻字。可宗的宗字,程氏樹德作宗族之宗講。漢儒解釋九族,除直系九族外,又有父系母系妻系共為九族之說。因此,程氏解釋:「締姻不失其可親之人,則亦可等於同宗。」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此章要義在講好學。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鄭康成注:「學者之志,有所不暇也。」君子是求學求道的人。君子所求者,比食居更重要。所以,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專心求學。
「敏於事而慎於言。」敏字,孔安國作疾速講,焦循論語補疏作審慎講,劉氏正義兼採兩說。君子做事要敏捷,但事先要審慮周詳。君子說話謹慎,是為慎於言。慎言可使其守信合義。
「就有道而正焉。」有道,是有道德而學有專長之人。君子所學如有疑問,則去請問有道德有專學的人,求其指正。
「可謂好學也已。」照以上所說而行,可以說是好學了。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邢疏:「佞說為諂。」鄭康成說:「樂謂志於道,不以貧為憂苦。」
子貢問:人雖貧窮,而無諂求,人雖富有,而不驕傲,何如?邢疏:「若能貧無諂佞,富不驕逸,子貢以為善,故問夫子曰,其德行何如?」
孔子答曰,可也。然而未若貧而樂道,富而好禮。孔安國注:「可也,未足多。」無諂無驕雖可,但不如樂道好禮。貧而樂道,如顏子簞食瓢飲,不改其樂,這比無諂更好。富而好禮,則能以恭敬待人,雖對貧賤之人亦能待之以恭敬,這比不驕更好。子貢即悟孔子之意,便引詩經衛風淇奧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兩句詩問孔子,樂道好禮,此義就是詩所說的切磋琢磨嗎?爾雅釋器:「骨謂之切,象謂之磋,玉謂之琢,石謂之磨。」孔安國注:「能貧而樂道,富而好禮者,能自切磋琢磨。」子貢領悟,無諂無驕,還是不足,須能貧而樂道,富而好禮,始能成德。猶如骨象玉石經過切磋琢磨,始能成器。
孔子乃稱許子貢。從此可以與子貢談詩了。因為,告諸往而知來者。孔安國注:「諸,之也。」皇邢二疏皆說,告諸往,是孔子告之子貢以樂道好禮,而知來者,是子貢知引詩以解其義。
詩須悟性,會詩則能鑑往知來。盛衰興亡之事,皆能預知。子貢悟性好,所以可與言詩。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患是憂患。不患人不知我,但患我不能知人。學為君子,有道而人不知,道不能行,屬於天命,無可憂患。若我不能知人,實為大患。為領袖者不得賢才,求學者不得良師益友,以其賢愚莫辨之故,是以為患。
「患不知人也。」釋文作「患不知也。」皇疏:「王肅曰,但患己之無能知也。」
【雪公講義】
學而篇提要
有子曰其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務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子曰:弟子入則孝至而親仁。是一段。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張南軒曰:「言當以是數者為本,以其餘力學文也。」其義可從。
子夏曰賢賢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陳祖范經咫、以及論語述何、劉氏正義等,皆云此四皆明人倫。劉申受謂賢賢是關雎之義。可從。雖曰兩句,四書辨疑、謂是子夏假設之言。劉正叟謂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學。皆可從。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環境防範。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父在觀其章(按)旨有論孝觀人兩說,余可論孝。觀志觀行,有爭,余從觀子之說。其父之道,只言善與常者,不及其惡。經有繼志與幾諫之訓,知孝者決不順惡繼惡。但善與常者,亦自萬殊,如父子大小不同,無妨三年後變通。
學而章三段為知行總說
第一段 受業始終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學是求著接受教育。習是溫習所學的事業。悅是學習成功以後,心中得的愉快。
學習的甚麼事業?這裡指的是中華聖賢文化。大體就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這些事。也是人人離不開的事,必須學纔會辦。怎麼個學法?說來很不簡單,在開始必先有個印象,使心專一。只可將孔子走的路線舉出來,作個標準。人類皆有無聲無 臭的天性,純真純潔,卻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體。但能不失真純面目,就名曰「道」。禮記中庸篇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是道字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覺,稱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稱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這三種事是內在的本體。
本體具備,自然發起作用。「藝」術百工,一切事物,有形無形,都是他為原動力。藝術一句,凡儒家的六藝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過因時增減而已。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學行準則,就是「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中華歷代聖賢文化,經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統,所以稱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學行準則,就是中華文化的中心。以上說的本體,必須深研,說的大用,必須精學,纔能發揚日新,能以真得。這一段「學」字,雖然為讀書士人說的,但是各界各業皆可採用。所學有了真得,纔能愉快。這卻不分彼此,一樣的心理。
第二段 名顯道宏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學有成就,名已遠揚。倘有志同道合的,遠來求學,或來訪問,竟能把自己所得,廣益人群社會,豈不是很歡樂的事。
第三段 時機不合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假若時機不合,不逢知音,空懷大才,無處去用;既是學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騷不平,自傷中和。應該養氣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為尊貴。
其為章二段孝悌為修齊治平基礎
第一段 孝悌為行仁開源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前章舉的六藝。第一件就是禮。禮記的第一句話是「毋不敬」,這是禮的總綱。除了禽獸,凡是人類無不皆有禮敬,不過精粗之分而已。人有禮敬必吉,家有禮敬能昌,國有禮敬自強,若無禮敬必亂。所以政府先端正禮俗,繼又提倡「莊敬自強」,在世界惡劣環境中,我反日漸繁榮,更得國際多助。可知禮敬的重要。
禮記說「毋不敬」,但也有先後輕重區別。至親者、位尊者、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親而又尊,更要先之又先,必須孝敬。兄長同胞,又先我生,必盡悌道。此是天經地義絲毫不許懈怠。然後推及一切皆加禮敬。凡侵犯侮慢等事,概不能作。敬父母兄長名曰「孝弟」。禮敬一切名曰行「仁」。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貫的路線,從始至終,有先有後。
人知禮敬,纔行孝悌,人皆有父母,彼此一禮,自然禮敬一切,普遍行仁。既行孝悌,是知禮敬之理,那侵犯長上的事,是無禮不敬動作,孝悌的人,深以為恥,就少有這樣事了。再凡不守家庭規矩,破壞社會秩序,違犯國家法律,都非禮敬行仁,是名作亂。因這些事都有級層主管,深恥侵犯長上的人,再去為非作亂,是不可能的,這是治安的根本辦法。
第二段 行仁為達道之本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上段孝悌定亂,事雖易知,理卻深密難明,因這是聖賢的大道。所以有二段解釋,舉出內在的本體,教人用孝悌去求,自能易入,否則多言悟少。
辦事徹底,必須通理達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甚麼大事。這裡忽然提出「務本」來,就是事宜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會發生,要來說他,還得繞個彎子,須先說出孝悌的根本,更說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 脩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達,事就一貫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禮記中庸篇有解釋──「修道以仁。」
為政第二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為政者,廣義指一切政治領導人,狹義指國家元首。政是政治,德是道德。國家政治本於道德,合理、利民,則得民眾擁護,譬如北辰之得眾星圍繞。古注或以北辰為星名,或謂非星,但表方位,即地球北極與天空相對之處。今採非星說。天空無星之處,空體不動,而眾星共之。空體譬如人君,眾星譬如大臣與人民。共拱通用,引申為圍繞。人君安居其所,而得臣民圍繞擁護,實由人君為政以德而然。中國文化尊重德性,無論國家領袖,機關首長,甚至為家長者,皆應以德為本。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孔子說,詩,三百篇,可用一句詩來概括,就是思無邪。
「詩三百。」詩是詩經,也就是後來由毛亨作傳的毛詩,古時通常只稱為詩。詩經有三百十一篇,其中有六篇只有篇目,而無詩辭,實際為三百零五篇。據史記孔子世家說,古者詩有三千餘篇,後經孔子刪定為三百零五篇。此處「詩三百」是取整數而言。漢書藝文志說:「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純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
「一言以蔽之。」一言,就是一句。蔽字,古注不一。包說一言以當之。鄭說一言以塞之。韓李論語筆解一言以斷之。朱子說一言以蓋之。為求容易了解,可作概括講,也就是總括的意思。三百篇詩的要義,可以總括在一句詩裡。這句詩就是思無邪。
「思無邪。」這是詩經魯頌駉篇的一句詩。孔子引來總括三百篇詩的意義。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項氏家說解釋,思無邪的思字是語助辭。又引鄭氏浩論語集注述要,考據詩經國風邶國北風篇裡「其虛其邪」句,漢人引用多作「其虛其徐。」邪徐二字古時通用。詩傳「虛,虛徐也。」二字是一個意思。因此,駉篇思無邪,就是無虛。依此解釋,三百篇詩的本義,都是真情流露之作。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道同導。皇疏:「導,謂誘引也。」劉氏正義依禮記緇衣篇,道作教字講。孔安國說:「政,謂法教也。」皇疏:「政,謂法制也。」
道之以政,就是用政治領導人民。為政者制定施政條文,令民遵行。民眾如有不遵者,則齊之以刑。齊作整字講。即用刑罰來整飭之。這樣所得的效果,就是民免而無恥。孔注免為苟免,廣雅釋詁免作脫字講。民眾為苟免刑罰,乃服從政令,然非心服。刑罰稍弛,民則犯法,而不以為羞恥,是為無恥。管子牧民篇,以禮義廉恥為治國之四維。國民無恥,亡國之日,不問可知。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包注:「德,謂道德。」以道德導民,如有人民不從政令者,則以禮整飭之。如此,所得的效果,便是人民有恥且格。釋文引鄭注:「格,來也。」來,是民心來歸的意思。人民以犯罪為恥,而且誠心來歸,擁護政府。何晏注:「格,正也。」人民有羞恥心,而且歸於正。此說亦可。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皇邢二疏皆說,此章是孔子隱聖同凡,勸人勤學。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有字,音義皆同又字。古文句法,十有五,就是十又五,語體就是十五。孔子說:「我十五歲即志于學。」毛詩傳說:「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依此解釋,志就是心之所之,也就是一心趣向之意。志于學,就是專心求學。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孔子在童年,即知求學。此處孔子自述十五歲志于學,皇邢二疏皆據白虎通辟雍篇解釋,十五是成童之歲,心志堅明,故自十五始志于學。劉氏正義據白虎通說,十五歲是入大學之年,所學的是經術。劉氏又據禮記大學篇所說,始於致知格物,終於治國平天下,皆是大學所學的經術。
「三十而立。」皇疏:「立,謂所學經業成立也。」劉氏正義:「立,謂學立。」自十五歲,志于學,至三十歲,所學已成立。也就是學有根柢,有力,非外力所能搖動。
「四十而不惑。」孔安國注,不惑,就是不疑惑。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黃式三論語後案:「立,必先不惑,而言不惑於立之後者,何也。夫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立,守經也。不惑,達權也。」不惑,遇事可以行權,無可,無不可。立,則是:可即可,不可即不可。不知權變之道。所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就是天的命令。如劉氏正義引漢書董仲舒傳對策曰:「天令之謂命。」劉氏正義說:「知天命者,知己為天所命,非虛生也。蓋夫子當衰周之時,賢聖不作久矣。及年至五十,得易學之,知其有得,而自謙言無大過。則天之所以生己,所以命己,與己之不負乎天。故以知天命自任。命者,立之於己,而受之於天,聖人所不敢辭也。」孔子學易,乃知天命。吾人雖聞天命,未必能知,須先信賴聖言,以求知之。
「六十而耳順。」鄭康成注:「耳順,聞其言,而知微旨也。」皇疏:「但聞其言,即解微旨,是所聞不逆於耳,故曰耳順也。」皇疏又引李充說:「心與耳相從,故曰耳順也。」順字,說文:「理也, 从頁川。」段注以為,自人之頭頂至腳踵,如河川流通,至為通順。順之而後,始見天理,始著條理。由此可知,耳順就是耳的功能已經通順自己以及他人的心理,故能聞他人之言,即知他人的心意。此是耳聞無礙之境。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心的從字,作順從講。矩是端正方形的工具,說文作巨,引申為法度之義。孔子至七十歲時,順從心之所欲而不踰越法度。順心而為,自然合法,也就是動念不離乎道。
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引明儒顧憲成講義說:「這章書,是夫子一生年譜,亦是千古作聖妙訣。」顧氏以為,孔子自十五志于學,至四十而不惑,是修境。五十知天命,是悟境。六十耳順,至七十從心,是證境。顧氏此說,大有道理。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據孔安國注,孟懿子,是魯國大夫,姓仲孫,名何忌。懿,是他的諡號。
魯國出自桓公的三大公族,即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這三家都是魯國的權臣,愈到後來,權勢愈重,違禮亂政亦愈甚。孟懿子就是孟孫氏的後代。他的父親是孟僖子仲孫貜。春秋昭公七年,左氏傳說,孟僖子將死,召其家臣,遺囑何忌從孔子學禮。是知懿子在孔門有弟子名分。但弟子傳裡沒有懿子,論語此章之注,只說懿子是魯大夫,不說是孔子弟子。據劉氏正義說,孔子仕魯,命墮三家不合制度的都城,獨有懿子梗命,以致聖人政化不行。弟子傳不列其名,此注亦不云弟子,當為此故。
「孟懿子問孝。」孔子答覆:「無違。」諸弟子問孝,孔子答復,因人而異。此以「無違」答復懿子,是教懿子,不違其父教其學禮之意。不違父教學禮,就是孝道。
「樊遲御。」樊遲是孔子弟子,名須,為孔子御車。孔子告訴樊遲說,孟孫向我問孝,我答復他「無違。」孟孫,就是孟懿子。據鄭康成注,孔子惟恐孟孫不了解無違之意,所以告訴樊遲,以便轉為孟懿子解釋。
「樊遲曰,何謂也。」樊遲亦不了解無違何意,故問孔子「何謂也。」孔子就以生事葬祭三句解釋其意義。
「生事之以禮。」父母生存時,為子者以禮事奉父母。如邢疏引禮記曲禮所說「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之屬。事奉父母的衣食住等,一切皆合禮制。
「死葬之以禮。」父母去世時,以禮辦理喪葬之事。如棺槨墓地等,都要合乎禮制。
「祭之以禮。」喪畢則祭。邢疏謂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祭祀時所用的祭品,皆有禮制。
皇疏:「孟孫三家,僭濫違禮,故孔子以每事須禮為答也。」
生事,死葬,祭祀,皆能以禮,便是盡孝。孟孫、叔孫、季孫,三家皆違禮,所以孔子教懿子無違。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馬注,孟武伯是孟懿子之長子,名彘,武是諡號。
孟武伯問為孝之道。孔子答復,父母唯其疾之憂。唯其的其字,是指子而言。子事父母,不能使父母為子憂愁。唯子有疾病時,父母憂之。其餘一切不能使父母憂。
集解,馬融曰:「言孝子不妄為非,唯有疾病,然後父母憂之耳。」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孔安國注:「子游,弟子,姓言,名偃。」
子游問行孝之道。孔子答復他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此意是說,「今之行孝者,唯說能養。」例如以飲食養父母。是謂的「是」字,王引之經傳釋詞作祇字講,邢疏作唯字講。
能養父母,這就是孝嗎。孔子語氣一轉,便說:「至於犬馬皆能有養。」能養,何只為人子者,至於犬馬皆能以其體力服事主人。如犬能守夜,馬能代勞,這也是能養。「至於」二字,據劉淇助字辨略,是兩事相及之意。
「不敬何以別乎。」犬馬雖然皆能有養,但不知敬。唯人能夠知禮,知禮則能敬。如果人子只能養父母,而不能恭敬父母,這與犬馬有何分別呢。
犬馬能養,古注有兩種解釋。一是包咸注:「犬以守禦,馬以代勞,皆養人者。」此以犬馬比喻人子。此說可採。一是集解另舉一說:「人之所養,乃至於犬馬,不敬,則無以別。孟子曰,食而不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此以犬馬比喻父母。所舉孟子語,在盡心篇。朱子集注唯採此說。他說:「言人畜犬馬皆能有以養之。若能養其親而敬不至,則與養犬馬者何異。」劉氏正義以為:「以犬馬喻父母,於義難通,自昔儒者多譏之。」以上兩說之外,後儒尚有其他解說,不再列舉。
今列表解,以明喻子之說:
孝者,指人子而言。犬馬、與孝者對稱。人子能養父母,犬馬能養主人。由這兩個能字看來,顯然是以犬馬比喻人子。專說能養,則人獸沒有分別。不敬何以別乎。敬與不敬,是人獸之別。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
子夏問行孝之道。孔子答復他說:「色難。」色,是顏色。難,是不容易。以飲食養父母,不算是難事。唯以和顏悅色侍奉父母,才是難得。一個孝子,與父母相處時,心中自然和順欣悅,形之於外,便是和顏悅色。此色是孝心的表現,能養父母之心,所以是難。
孔子說了「色難」之後,即舉事例說明。「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馬融注:「先生,謂父兄也。饌,飲食之也。」馬注稱父兄為先生,後儒多不從。茲依通常解釋,稱呼老師為先生。孔子舉例說。老師有事,弟子代勞。有酒、有食,弟子奉請老師飲之食之。弟子事師如此,如果人子事親,也是如此,乃是以為孝乎。
禮記檀弓篇記載,事親與事師,皆須奉養與服勤,但喪禮有分別。師去世時,弟子心喪三年,不須穿喪服。平時事師雖然與事親要同等的奉養服勤,但事師著重於尊敬,事父母則著重於親子之情,須有和顏悅色,所以只拿事師之道來事父母,不足以為孝。
此章「色難」之義,昔儒解釋甚繁。古注約有兩種解釋。一是包咸說:「色難者,謂承順父母顏色,乃為難也。」此以色指父母的顏色。一是詩經邶風凱風篇,孔穎達正義引論語此章鄭注說:「和顏悅色,是為難也。」此以色指為人子的顏色。程氏集釋按語:「色難,包注與鄭注異。然下服勞奉養,皆就人子言之。則色當為人子之色。鄭注義為長。」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孔安國注:「回,弟子,姓顏,名回,字子淵,魯人也。」
孔子說:「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孔子與顏回談話,談了一整天。顏回「不違,如愚。」不違就是毫無阻礙之意。孔子講,顏回聽,順暢無礙。顏回只在聽,不問一句話,好像愚人。孔安國注:「不違者,無所怪問,於孔子之言,默而識之,如愚。」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前說「如愚。」實非真愚。所以孔子又說,回退出之後,我省察他私與二三弟子言談,亦足以發揮所聞的義理。回也,其實不愚。孔安國注:「察其退還,與二三子說繹道義,發明大體,知其不愚。」
皇疏說:「諸弟子不解,故時或諮問。而顏回默識,故不問。不問,如愚者之不能問也。」諸弟子中或有認為,顏子不問,是愚者不能問。所以孔子讚美顏回不愚。顏子默而識之,寡言篤行,正是他人當學之處。所以孔子說顏回不違如愚。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學而篇:「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如何知人,此章視觀察三句經文就是知人的方法。
春秋隱公五年穀梁傳:「常事曰視,非常曰觀。」爾雅釋詁:「察,審也。」劉氏正義說:「視、觀、察,以淺深次第為義。」
「視其所以。」以,何晏集解作用字講。皇侃解釋:「即日所行用之事。」即日就是當日,近在眼前。即日之事,就是穀梁傳解釋的日用尋常的事情。視其所以,就是看此人平常所作之事。這是從近處看。只看眼前之事,尚不足以了解此人。
「觀其所由。」集解:「由,經也。言觀其所經從。」皇疏之意,從來所經歷之事。劉氏正義:「所由,是前日所行事。」依穀梁傳說,即是觀非常之事。這也可以說,從遠處看此人如何辦事。亦即由過去的特別事跡,進一步認識此人。
「察其所安。」就前述所視所觀之事而言,詳察其辦完事情之後,他的表情如何,以明其本意。皇疏:「安,謂意氣歸向之也。」劉氏正義:「安者,意之所止也。」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說:「行善而安之,則善日進。有過而安之,則惡日積。」
皇疏:「視,直視也。觀,廣瞻也。察,沈吟用心忖度之也。即日所用易見,故云視。而從來經歷處,此即為難,故言觀。情性所安,最為深隱,故云察也。」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是隱藏之義。孔安國注,作匿字講。知人很難,但用以上的方法,即由其人各種事跡去觀察,便能知道他是何種人,是君子,是小人,皆能顯然,他何能隱匿其實情。
皇疏:「焉,安也。廋,匿也。言用上三法,以觀驗彼人之德行,則在理必盡。故彼人安得藏匿其情耶。再言之者,深明人情不可隱也。」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溫,就是溫習。皇侃疏說:「故,謂所學已得之事。新,謂即時所學新得者。」例如讀書,已經讀過的書,再加讀誦思維,古人叫做溫書,也就是溫故。尚未讀過的書,現在研讀,以求了解書中所載的事理,即是知新。溫故知新,隨時吸收新知,而又研究已得之學。如此好學,可以為人師。
又如朱子說:「故者,舊所聞。新者,今所得。言學能時習舊聞,而每有所得,則所學在我,而其應不窮,故可以為人師。」此說是由溫故而發明新義。亦可採取。
子曰:君子不器。
包咸注:「器者,各周於用。至於君子,無所不施。」
器是器具,一器一用。皇疏以「舟車殊功」比喻器的用途。舟行於水,車行於陸,各限其用。君子不器者,君子之學,不像器具那樣限於一種功用。而是有大事時,即作大事,有小事時,即作小事。凡有利於大眾之事,皆可為之。無論大小事,皆是盡心盡力而為。是以君子求學,不以一器自限,而須博學多聞。雖然博學多聞,猶不以器自許,而志於形器以上的道。有道便是君子儒。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子貢問,如何為君子。孔子答:「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此意是說,君子先其言而行,行之而後,其言從之。「從之」的意思,就是言從其行。如此,言行相符,即是君子。
朱子集注:「周氏曰,先行其言者,行之於未言之前。而後從之者,言之於既行之後。」
劉氏正義引大戴禮曾子制言篇:「君子先行後言。」又立事篇:「君子微言而篤行之,行必先人,言必後人。」
程氏集釋引沈括夢溪筆談,以及郝敬論語詳解,主張以「先行」讀作一句,以「其言而後從之」讀作一句。但依朱子集注所引周氏解釋,即照舊讀「先行其言」自無不可。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此章所說的君子小人,是就品德而言。君子是有德之人,小人是無德之人。周比二字,古注或作公私講,或作義利講,或作普遍與偏黨講。今依公私講法。公就是周,私就是比。君子辦事,為公,而不為私。平時修養,亦是去其私心,存其公心。此即周而不比。小人辦事,為私,而不為公。無事時,心中所想的,也是有私無公。此即比而不周。公是公平正直,私則與此相反。分辨君子與小人,即在公私二字。
此章古注,孔安國說:「忠信為周,阿黨為比。」皇疏:「周是博遍之法,故謂為忠信。比是親狎之法,故謂為阿黨。」皇疏又引孫綽說:「理備故稱周,無私故不比。」邢疏說,孔注忠信為周,是國語魯語之文。劉氏正義引呂氏春秋達鬱篇注:「阿,曲媚也。」劉氏說:「阿黨與忠信相反,正君子小人性情之異。」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學而不思則罔。」學是學習。皇疏說是學舊文,其意就是讀聖人書。思是研究。包咸說為尋思。罔,包注為「罔然」,皇疏另一解釋,即是「誣罔」。依包氏說,讀書而不尋思書中的義理,則罔然無所得。依皇疏說,讀聖人書,而不精思其義,以致行用乖僻,此是誣罔聖人之道。罔字之義,包注就學者方面解釋,皇疏就聖人方面解釋,罔字實有這兩方面意義,可以合講。
「思而不學則殆。」何晏注:「不學而思,終卒不得,徒使人精神疲殆。」劉氏正義說:「殆與怠同。」何注之意,不讀書,只憑自己思索,終無所得,徒使人精神疲怠而已。朱子集注:「不習其事,故危而不安。」王念孫讀書雜志,引史記扁鵲傳裡「拙者疑殆」說:「此殆字,非危殆之殆。殆亦疑也。古人自有複語耳。」王氏又引公羊傳襄公四年何休注:「殆,疑也。」因而指出論語為政篇思而不學則殆的「殆」字,亦作疑字講。其意是說,思而不學,「無所依據,則疑而不決也。」王氏之子王引之,在其經義述聞裡,亦以殆作疑講。他說:「思而不學,則事無徵驗,疑不能定也。」依王氏說,殆作疑字講,甚合經義。
【雪公講義】
「罔」義。包曰:罔然無所得。皇侃:罔、誣罔也。誣罔聖人之道也。
【按】包皇各就一方言,實有關於兩方,可合而言之。
【按】「殆」義。何曰疲怠。朱曰危而不安。
王念孫引公羊傳何休注,殆、疑也。又引史記倉公等傳,殆均作疑解。
【按】此處殆字,依王所引,其義較長。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攻,治也。古人謂讀書為攻書,即學習之義。何晏集解:「攻,治也。善道有統,故殊途而同歸。異端,不同歸者也。」例如學禮學樂,是殊途。但皆歸於善道,是為同歸。又,聖人講中道。如中庸記載,舜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孔子亦是講中道。攻乎異端即是偏執一端,或不能執兩用中,則皆有害。
【雪公講義】
「攻」義。何晏、皇侃皆曰治也,謂學為治。范曰:攻、專治也,故治木玉金石之工曰攻。集說:攻、擊也。
【按】治與擊大異,須視解文而采。
「異端」義。集解:善道有統,殊途同歸,異端不同歸者。皇侃注:異端、雜書也,雜謂諸子百家。公羊傳注:他技、奇巧異端也。禮記大學注:他技、異端之技也。論語後錄:異端即他技,謂小道也。戴東原集:端、頭也,凡事有兩頭謂之異端。言業精於專,兼攻兩頭,則為害耳。
朱子集注,宋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楊、墨尤為近理,學者當如淫聲美色以遠之。
【按】自范氏謂異端非聖人之道,如楊、墨是也。程、朱遂以佛為異端,而改論語以前之解。以後紛諍甚繁矣。學者宜詳讀集釋後段「發明」及「按語」,可得以簡要結論。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誨女,就是教汝。是知也,即:是智也。其餘知字皆作知道講。孔子呼子路之名曰:我教汝者,汝能知道乎。汝知則說為知,汝不知則說為不知,此是有智者也。
孔子教子路之知,不作知識講,而是自心本有之知,是為真知。此須經過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方能發出。
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子張學干祿。」子張是孔子的弟子。學干祿,就是學求從事政治之意。鄭康成注:「弟子,姓顓孫,名師,字子張。干,求也。祿,祿位也。」
「子曰」以下,是孔子教子張求祿之道。
「多聞闕疑。」邢疏,多聞就是博學。學無止境,雖然博學,仍有不能完全了解之事,此即是疑。有疑可以存而不論,不可妄加論斷,是為闕疑。劉氏正義闕作空字講。闕疑就是存疑之意。
「慎言其餘,則寡尤。」包咸注:「尤,過也。其餘不疑,猶慎言之,則少過。」慎言,是說言語要恰到好處,不可多說,多則不免有失。
「多見闕殆。」包注:「殆,危也。」此危字有不安之意。王引之經義述聞:「殆猶疑也。謂所見之事若可疑,則闕而不敢行也。」雖然多見,尚有危疑不安於心之事,亦須闕而不行,是為闕殆。
「慎行其餘,則寡悔。」其餘,指無疑惑之事,亦須中道而行,恰到好處,無過無不及,是為慎行。如此則少後悔。
「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言語少過失,行事少後悔,祿位即在其中。即可辦政事。鄭注:「言行如此,雖不得祿,亦同得祿之道。」劉氏正義引禮記王制篇「司馬辨論官材」之文,以為古時有鄉舉里選之法,故寡尤寡悔即是得祿之道。劉氏說:「當春秋時,廢選舉之務,世卿持祿,賢者隱處,多不在位。故鄭以寡尤寡悔有不得祿,而與古時得祿之道相同。明學者干祿當不失其道。其得之不得,則有命矣。孟子云,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亦言古選舉正法。」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哀公,魯君。問孔子:何所為之,則民始服耶?當時三家執政已久,哀公頗不得意,故有此問。孔子對以舉錯之道。包咸注:「錯,置也。舉正直之人用之,廢置邪枉之人,則民服其上。」謂舉用正直為公之人,捨置曲枉自私之人,民受其利,乃服。若舉用曲枉,捨置正直,民受其害,不服。魯國此時,三家專橫,即是舉枉錯諸直,故民不服。此為通義。古注又一義,錯諸之諸字,乃「之於」二字之合音字。如王應麟困學紀聞,引孫季和之說,以及劉氏正義等,以為舉直者而置之於枉者之上,民所以服。舉枉者而置之於直者之上,民所以不服。此義仍用小人,惟當置於下位,受制於在上之君子,不得為惡,民不被害,亦服。此義較優。劉氏正義以此與夫子尊賢容眾之德相合。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季康子,魯大夫季孫氏,名肥,諡康。魯卿三家,世襲專政,民心不服。康子乃問孔子,如何使民對上恭敬盡忠,以及勸勉為善。以勸的以字,古注作與字講。孔子答曰,君以莊嚴面臨民眾,則能使民敬君。君以孝道教民,並能以慈待民,則能使民盡忠。君能舉用善人,而又教化不能之人,則民自能相勸而善。
邢疏說,當時季氏專執國政,猶如國君。故孔子之答,皆以人君之事言之。
【雪公講義】
孝慈則忠句,各解紛紜。黃氏後案曰:「孝慈則忠」。諸家說甚費解,式三謂「孝」當作「(音教)」,謂引導之使人可仿效也。
【按】黃氏所云,本句可通,但與全文不貫,且他本罕見,姑備一說。孝經云:「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細審季康子之三問,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從乃在民。君能莊臨,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親;中則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臨之,如親慈子,故曰:「孝慈則忠」;否則犬馬路人,草芥寇讎矣。舉彼善者,教他不善者,民自相觀而善;是不勸之勸。此章三答,有直接,有雙用,有旁通,言與文,婉轉入微。
(犬馬草芥二句,引自孟子離婁篇:「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引文略為變更,以便解說而已。)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或人問孔子,子何不為政。包注:「或人以為,居位乃是為政。」孔子引書經解答。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二句出於古文尚書君陳篇,今文學家說是逸書文。漢石經「孝乎」作「孝于」。惠棟九經古義,謂後儒據君陳篇改于為乎。乎于古通用。此二句朱子集注讀:「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今從古讀,至惟孝為一句。孝乎,讚美孝道。惟孝,再加讚美。友于兄弟,包注:「善于兄弟。」
施於有政三句,各注考據,皆是孔子語。「施於有政。」包注:「施,行也。所行有政道。」此意是說,施行孝友,即有為政之道。「是亦為政。」是,指施行孝友而言。行此孝友二者,亦是為政。「奚其為為政。」皇疏:「何用為官位乃是為政乎。」
孔子答意,雖然不在官位,只要在家施行孝友,亦是為政。孝友是為政之本,除此之外,何事算是為政,故云:「奚其為為政。」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為人必須有信用。人而無信,可乎,不知其可也。劉氏正義引鄭注:「不知其可者,言不可行也。」以下說比喻。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無輗,無軏,必不能行。人而無信,亦必不能行。
包注:「大車,牛車。小車,駟馬車。」據鄭注及說文,大小車皆有轅,以為牛馬引車之用。轅端接一橫木,此橫木在大車名為鬲,在小車名為衡。轅端與橫木相接處,各鑿圓孔相對,以金屬物貫穿之,使轅端與橫木能活動自如。此金屬貫穿物,大車稱為輗,小車稱為軏,是大小車行動之關鍵。說文段注引戴東原說:「大車鬲以駕牛,小車衡以駕馬。其關鍵則名輗軏。轅所以引車,必施輗軏然後行。信之在人,亦交接相持之關鍵。故孔子以輗軏喻信。」
無信之人,妄言妄行。不知其可,即是一事無成,更談不上學道。孔子喻以無輗無軏之後,便問何以行之。此何字又比可字活動,尤耐尋味。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典章禮制,代有變更。子張問十世者,世為朝代,意問爾後之十代,其制度變易如何?孔子先徵以三代之沿革,後答以未來。因者依也。殷有天下,依於夏朝之禮制,有損有益;原有而不合時宜者,廢之,謂之損;其為時需而原無有者,立之,謂之益。周有天下,依於殷朝之禮制,其所損益亦然。三代以前,文獻不足,故不徵矣。其或繼周而有天下者,亦必依於周禮而損益之。如是雖百世亦可知也。禮有需損益者,有不能損益者。需損益者,禮之枝末也,即其形式也。不能損益者,禮之根本也,即五倫十義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非其鬼而祭之,諂也。」禮記祭法說:「人死曰鬼。」非其鬼,是指非自己祖先,不當祭而祭之,是諂媚之舉。鄭注:「諂以求福。」祭自己的祖先,是為報答祖先的恩德。誠心祭之,自可獲福。如禮記禮器篇記孔子曰:「祭則受福。」但祭非其鬼,則是違禮諂求,何能求得。因為他人祖先有其自己的子孫,不需外人祭祀,亦不會福蔭外人。邢疏引春秋僖公十年左氏傳:「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所以祭非其鬼,是諂媚求福。
「見義不為,無勇也。」孔安國注:「義者所宜為也,而不能為,是無勇也。」義作宜字講,也可作應當解。遇見義所當為之事而不為,即是無勇。
或謂此章前後節所論之事不同,應分為兩章。此說不可從。禮記曲禮:「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亦是不同之兩事,而在一章。此章祭非其鬼,是為求福利而祭;見義不為,是因為無利可圖。兩事並非不相關聯,與曲禮章法相同。
里仁第四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居於仁者所居之里,是為美。不擇處仁者之里,隨意而居,安得為有智者。古語,千金置宅,萬金買鄰,又如孟母三遷,皆是擇仁之意。廣義而言,交友,求配偶,皆須擇仁。
皇疏:「中人易染,遇善則善,遇惡則惡。若求居而不擇仁里而處之,則是無智之人。故云焉得智也。沈居士曰,言所居之里,尚以仁地為美,況擇身所處,而不處仁道,安得智乎。」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皇疏:「約,猶貧困也。樂,富貴也。」
不仁之人,不可以久處貧困。久困則為非。不可以長處富樂,長富則驕奢淫佚。仁者安仁,仁者天賦仁厚,為仁無所希求,只為心安理得,否則其心不安。是為安仁。知者利仁,智者知行仁為有利於己而行之也。交友必須知其仁與不仁,不仁者無論貧富皆不可交。李二曲四書反身錄曰:「吾人處困而學,安仁未可蹴幾,須先學智者利仁。」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孔子說,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公冶長篇,孔子答復子張說:「未知,焉得仁。」顏淵篇,孔子答復顏淵說:「克己復禮為仁。」仁者有智,能克己復禮,不妄為好惡,故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無惡的惡字,釋文有兩種讀音。一讀入聲,作善惡之義講。一讀去聲,作好惡之義講。劉氏正義,程氏集釋,皆說;「案前後章皆言好惡,此亦當讀去聲。」
孔安國注:「苟,誠也。言誠能志於仁,則其餘終無惡。」
朱子集注:「苟,誠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其心誠在於仁,則必無為惡之事矣。」
今以惡字作好惡之義講,則此章是說,誠然能志於仁者,便無所憎惡之人。志於仁者,能以仁厚待人。遇好人,固然能以善心待之。遇惡人,亦能以善心勸之改惡向善。所以,一個人果然志於仁,即無所惡之人。
俞曲園群經平議說:「上章云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此章云苟志於仁矣無惡也。兩章文義相承。此惡字即上章能惡人之惡。賈子道術篇曰,心兼愛人謂之仁。然則仁主於愛,古之通論。使其中有惡人之一念,即不得謂之志於仁矣。」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孔安國注:「不以其道得富貴,則仁者不處也。」
何晏注:「時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貧賤,此則不以其道得之,雖是人之所惡,不可違而去之。」皇疏:「富者,財多。貴者,位高。乏財曰貧。無位曰賤。」
富貴是人之所欲,但如不以其道得之,仁者不處。不處,即是不居,亦可說是不取之意。富貴可得,但因不合道理,而不取。這不是普通人,而是仁人。孔注甚得經義。
貧賤是人之所惡,何氏以為,君子行道,應當得富貴,而反得貧賤,這就是不以其道得之。例如尚書伊訓篇說:「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作善是得富貴之道,如果作善,而得貧賤,即是貧賤不以其道得之。君子深知,時代有否有泰。在否閉之時,雖然履道,而反得貧賤,亦不可違而去之。假使去之,則必去其所行之道。故君子寧守其道,而不去貧賤。何氏之注可從。
孫奇逢四書近指說:「人初生時,祇有此身。原來貧賤,非有所失也。至富貴則有所得矣。無失無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貴不可處,以其外來。貧賤不可去,以其所從來。孔子樂在其中,顏子不改其樂,全是於此看得分明,故不為欲惡所乘。」孫氏此說大有道理。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孔安國注:「惡乎成名者,不得成名為君子。」君子去仁的去字,作捨棄講。惡乎的惡字,讀平聲,作何字講。乎,是語助詞。君子捨棄仁,何得成名為君子。
君子希望成賢成聖,必須行仁。但是,何謂仁,如何行仁,皆非人人所能了解。君子行仁,未能完全至於仁,首須能近乎仁。例如恕道,剛毅木訥,皆是近仁。又禮記中庸:「子曰,力行近乎仁。」孔穎達疏:「以其勉力行善,故近乎仁也。」孔子教人孝弟忠信,即是重要的善行,故能力行孝弟忠信,亦即是近乎仁。近仁即能至於仁。不近仁,則遠仁,遠則去仁,不能成其為人所稱的君子。
如何不去仁,下文云:
「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終食之間,就是吃一頓飯之間。違仁,即是去仁。造次,馬融說是急遽,鄭玄說是倉卒。造次就是倉卒二字的轉音。邢疏說,急遽、倉卒,皆是迫促不暇之意。顛沛,馬融注為偃仆。
君子既然不可去仁,則須經常保持仁心,雖在一食之間,亦不能去仁。造次必於是,急遽時,其心亦必在仁。顛沛必於是,在偃仆之際,即是遭遇危險,甚至面臨死亡之際,其心亦必在仁。此為君子須臾不可離仁之義。
自「君子去仁」至「顛沛必於是。」古注與前合為一章。陳天祥四書辨疑說:「前段論富貴貧賤去就之道,自此以下,至顛沛必於是止,是言君子不可須臾去仁。彼專論義,此專說仁,前後兩段,各不相關。」陳氏主張,前後兩段,各為一章。程氏樹德論語集釋從陳氏之說。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我未見好仁者……加乎其身。」
孔子說:「我未見過好仁者,亦未見過惡不仁者。」好仁者,此人以行仁為所好。惡不仁者,此人遇見不仁之人則厭惡之。好仁者,惡不仁者,孔注就兩人解說,先儒亦有作一人解說,以為一人心中有好有惡。兩說可以並存。
好仁者,無以尚之。孔安國注:「難復加也。」尚亦通上。好仁的人,凡事皆依於仁,此是實行仁德的上等者,無人更上於他,所以難再加乎其上。皇疏說:「故李充曰,所好惟仁,無物以尚之也。」
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厭惡不仁者的人,其為仁矣,他的為仁,即在「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依皇疏說,此人既厭惡不仁者,便不與其親狎,不仁者便不得以非理不仁之事加陵於此人之身。所以孔安國說:「惡不仁者,能使不仁者不加非義於己,不如好仁者無以尚之為優。」惡不仁者,雖然比不上好仁者,但能遠離不仁者,潔身自好,而不為惡,亦得為仁。皇疏又一解釋:「其,其於仁者也。言惡不仁之人,雖不好仁,而能惡於不仁者,不欲使不仁之人以非理加陵仁者之身也。」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
孔安國注:「言人無能一日用其力修仁者耳。我未見欲為仁而力不足者。」此意是說,有誰能在一日之間用力行仁呢。如果有人能夠一日力行其仁,孔子未見其人之力不足。中庸引孔子的話說:「力行近乎仁。」例如力行孝弟忠信,就是近仁。孝弟忠信,有淺有深,人人可行,人人都有可行之力。所以孔子未見力不足。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孔安國注:「謙不欲盡誣時人,言不能為仁。故云,為能有爾,我未之見也。」皇疏:「世中蓋亦當有一日行仁者,特是自未嘗聞見耳。」
朱子集注:「蓋,疑辭。有之,謂有用力而力不足者。蓋人之氣質不同,故疑亦容或有此昏弱之甚,欲進而不能者。但我偶未之見耳。」
朱注謂有用力而力不足,雖異孔注,其說亦可取。
陸隴其松陽講義,引慶源輔氏說:「此章三言未見,而意實相承。初言成德之未見,次言用力之未見,末言用力而力不足者之未見。無非欲學者因是自警而用力於仁耳。」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人之過的「人」,皇本作「民」。過是過失。黨,一作黨類講,一作朋黨講。
孔安國注:「黨,黨類。小人不能為君子之行,非小人之過,當恕而勿責之。觀過,使賢愚各當其所,則為仁矣。」
孔注之意,依皇疏解說,人的過失,各有其類,不能一概而論。例如農夫不能耕田,是其過失,若不能文書,則非其過。觀人之過,能隨類而責,不求備於一人,則知此觀過之人是有仁心之人。若不依類而責,例如責農夫不能文書,則知此觀過者是不仁之人。故云觀過斯知仁矣。
皇疏又引殷仲堪之說:「言人之過失,各由於性類之不同。直者以改邪為義,失在於寡恕。仁者以惻隱為誠,過在於容非。是以與仁同過,其仁可知。觀過之義,將在於斯者。」此解與孔注少異。
各於其黨的黨字,先儒亦作朋黨講。述而篇陳司敗說:「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孔安國注:「相助匿非曰黨。」程氏集釋引劉開論語補注:「有所親比謂之黨。」以此義解釋,人的過失,由於偏護其親友。故云,人之過也,各於其黨。偏護出於私情,以私害公,故為過失。但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舜為天子,假使瞽瞍殺人,孟子認為,舜應該從監獄中竊負瞽瞍而逃。此種私情,順乎人倫常道,合乎仁心,為聖賢所許。觀其過,即知其仁。故云觀過斯知仁矣。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道,即是仁道。聞道,非說孔子自聞,是為一般人而言。人在世間,須知為仁之道,方能立己立人。苟無仁道,則必害人害己。仁道學之難,聞之亦難,縱然朝聞夕死,亦不虛此一生,否則縱壽八百年,亦枉為人。又,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聞之更難。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讀書人既言學道,而又以惡衣惡食為恥,可見其心仍在名利,志實未立,故不足與之談道。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君子對於天下人,無專主之親,無特定之疏,惟以道義是從。即不問親疏,但以道義是親,亦即以義為處世準繩。
無適的適字,無莫的莫字,古注有多種解釋。清儒俞曲園,在他的春在堂隨筆裡,引日本物茂卿所著論語徵,考證「適莫」二字即是「親疏」的意義。意為君子對於天下人,無親無疏,惟義之所在,與相親比而已。
【雪公講義】
「適莫」二字,鄭讀為「敵慕」,注云:適,匹敵之敵;莫,無所貪慕。邢疏二字為厚、薄。俞氏主觸迕、貪慕。釋氏華嚴經及無量壽經,皆有「無所適莫」之文。華嚴經引漢書注曰:適,主也。爾雅曰:莫,定也。謂無偏主親,無偏定疏。澄觀疏曰:無主定於親疏。無量壽經慧遠義疏:無適適之親,無莫莫之疏。
「比」字:論語稽求篇:比者,密也,和也。集注:比,從也。
【按】此章之旨,據鄭、邢、俞諸氏所解,皆指對人而言,文義甚顯,可從也。有謂指行事者,存心者,用情者,似皆紆曲。至解「適莫」之義,上列之五種,名辭雖有小異,而大旨無不相同,亦可從也。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爾雅釋詁:「懷,思也。」說文:「懷,念思也。」段注:「念思者,不忘之思也。」
君子小人,不必指在位與不在位者,皆就普通人而言之。四句經文,上二句是說居處,下二句是說行動。懷字作思念講。
君子懷德,君子所思的是道德,他的居處,必然選擇在有仁德之人所居的鄰里。小人懷土,土是地利,小人只選擇有利可圖之地,如升官發財等,以為居處,定居後,則安安而不遷徙。此為上二句,就擇居而辨君子小人。
君子懷刑,刑即典刑,經典法則。例如書經大禹謨:「惠迪吉,從逆凶。」迪,孔傳為道。順道而行則吉。逆,是相反。反其道而行則凶。君子有所行動,就想到是否合乎此類典刑。小人懷惠,中庸:「小人行險以徼幸。」小人之行,冒險以求其幸,不思慮後果,只貪圖眼前的小惠。此為下二句,就行動而辨君子小人。
程氏樹德集釋:「按此章言人人殊,竊謂當指趨向而言之。君子終日所思者,是如何進德修業。小人則求田問舍而已。君子安分守法。小人則唯利是圖,雖蹈刑辟而不顧也。」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放者放縱,任意發展,但其目的純在私利,如此行為必致多人之怨。
孔安國注:「放,依也。每事依利而行,取怨之道。」今從劉氏正義引漢書顏師古注,放作縱字講,是縱心於利的意思。愈縱心圖取私利,則愈損人,故召人之怨愈多。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能以禮讓治國,則於國事何難之有。不能以禮讓治國,奈此禮文何。道德仁義,遞下為禮,禮不能再下矣,故須普及教化,以為治國之要。曲禮云:毋不敬。何以為敬,讓之是也,堯舜皆以天下讓,何況其餘。古人無事而不讓,讓則不爭,故易為治。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位,是官位。立,是在官位而有建樹之意。勿愁無官位,但愁如何建樹。勿愁我不為人知,但可求其可以為人知之之道。建樹不必有位,立德立功皆是。求為可知,學仁義可耳。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參,從古從眾讀森。孔子呼曾子之名曰:參,吾之道,汝可一以貫之。曾子應之曰唯。孔子出。門人不解,乃問曾子,何謂也?曾子答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貫者貫穿,以一理貫穿萬事,則萬事皆有其理。孔子之道,一理分為萬事,萬事歸於一理。有入世者,有出世者。而能一以貫之。然出世之道非常人所能了解,故曾子以忠恕答之。何謂忠恕,漢注盡己之謂忠。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謂恕。忠恕之道仍在世間,但與出世之道相近。中庸引孔子曰:「忠恕違道不遠。」既曰不遠,即是近之。近則可以由事入理,而能一貫矣。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孔安國注:「喻,猶曉也。」喻,曉,即是知的意思。
君子但知公義,小人但知私利。小人所知之利,不只在錢財,一切有利於己者,皆必為之。君子小人,一言難辨,此以公義私利說其總則而已。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賢人高於君子,見之者,當自思維,我當學習,與之齊等。不賢,非謂小人,惟下於賢人而已,見之者,當自反省,我亦如此不賢乎。於是乃能德學俱進。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幾,微也,人之過,在幾微發動之時,易於改正,故為人子者,見父母之過於微起時,即當諫之,不俟形成大過。若見父母之志不從其諫,則又尊敬,而不違其諫勸之初衷,繼續進諫。然而屢諫不從,甚至受父母之怒斥,亦不辭勞苦,不怨父母,諫之不已。或,勞者憂也,諫而不入,深恐父母卒成大過,乃憂之而不怨。勞字兩義並存。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方,鄭注為常,曲禮:「所遊必有常」是也。朱注為方向,本於玉藻:「親老,出不易方。」父母念子之心,無時或釋,故父母在世,子不能無故遠離,遠離須有正常之事。或為遊子者,隨時函報行蹤,免為父母所繫念。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此章與學而篇同,集注胡氏謂為複出,而逸其半。先儒考漢石經亦有此章,當是弟子各記所聞。劉氏正義云:「案論語中重出者數章,自緣聖人屢言及此,故記者隨文記之。春秋繁露祭義篇,孔子曰:書之重,辭之複,嗚乎,不可不察也,其中必有美者焉。」鄭注曰:「孝子在喪,哀戚思慕,無所改其父之道,非心之所忍為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人生七十古來稀,子女成人自立,父母逐漸衰老,盡孝時日無多,是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知而喜者,親得壽考,子能承歡也。知而懼者,父母之年愈高,在世之日愈少,深懼子欲養而親不在,事之愈當謹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古人不輕易出言,惟恐言出而行不及,是為恥辱。
「古者言之不出。」皇本作「古之者言之不妄出也。」
包咸注:「古人之言不妄出口者,為身行之將不及也。」
皇疏:「躬,身也。逮,及也。古人不輕出言者,恥身行之不能及也。」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孔安國注:「俱不得中也。奢則驕溢招禍,儉約則無憂患也。」
能儉約,其失自少。禮記表記:「子曰,儉近仁。雖有過,其不甚矣。」不儉,則生活奢侈,言語繁瑣,辦事令人麻煩,此皆不近仁,其失多矣。程氏集釋引汪烜四書詮義:「約者束也,內束其心,外束其身。」可參考。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集解包曰:「訥,遲鈍也。言欲遲鈍,而行欲敏也。」言語遲鈍者,不搶先說,不利口,言語似乎甚難。此是君子言語謹慎之故。注意欲字,言語慎重,辦事必須敏捷,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此皆難能而欲能之也。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集解何晏注:「方以類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鄰,是以不孤也。」
此章依何氏之注即可。邢疏,「方以類聚」是周易繫辭上傳文。方,是法術性行,各以其類相聚。「同志相求」是引自周易乾卦文言傳「同氣相求」文。意為志同者,互相求為朋友,故必有鄰。經文必字,猶如詩眼,尤須注意。亂世,小人道長,君子道消,為德未必有鄰。此為一般人所同感。如孔子周遊列國,其道不行,德豈不孤歟。然著書立說,有教無類,三千弟子,後世學人,皆是其鄰。故不論世道如何,但行善德,終必有鄰,而不孤也。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數,釋文說,何氏讀色角反。取煩瑣之義。又鄭注,數讀世主反。意為數己之功勞。今從何氏讀。何注:「數,謂速數之數。」邢疏:「此章明為臣結交當以禮漸進也。」吳氏嘉賓論語說解釋:「數與疏對。」並引禮記祭義曰:「祭不欲數。」以及略引禮記表記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以明事君與交友,皆是如此。
君臣朋友,皆以道義結合,必須以禮節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不去則必召禍。不但諫不過三,平常亦須見之以時,不可煩瑣,否則必然召辱。交友不同於事君,來往煩瑣,不致於辱,但必趨於疏離。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此章須配合禮記學之。
公冶長第五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孔子曰:公冶長,可與以妻也。雖受牢獄之災,然非其應得之罪也。即以其女嫁之。
公冶長為孔子弟子,史遷謂為齊人,孔安國謂為魯人。皇疏引范甯云,公冶長行正獲罪,罪非其罪,孔子以女妻之,將以大明衰世用刑之枉濫,勸將來實守正之人也。又引論釋一書記載云,公冶長從衛還魯,途中聞鳥相呼,往青溪食死人肉。須臾見一老嫗當道而哭。冶長問之。嫗曰:我兒前日出,至今不反,諒已死,不知所在。冶長曰:向聞鳥相呼,往青溪食肉;或許是汝兒。嫗往,果得其兒,已死。即報村官事實。村官以殺人罪歸冶長,付獄。冶長以解鳥語辯之。獄主試其實,繫冶長在獄六十日,卒有雀在獄柵上相呼,謂白蓮水邊,有運粟車翻覆,粟散在地,收斂不盡,往啄之。主遣人往驗,果如其言。後又解豬及燕語,屢驗。於是獲釋。
公冶氏解鳥語,先儒多以不經,往往避而不言,程氏樹德論語集釋按周禮秋官,夷隸掌與鳥言,貉隸掌與獸言,又舉經傳注疏,古多通鳥獸語者,何不經之有。是也。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名适,一名縚,字子容,魯人,孔子弟子。國有道時,南容能為國用,國無道,則以其明免於刑戮之禍。孔子以兄之女妻之。出處有道,此是其賢。
古注以此為一章,朱子與上章合一,今從古。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賤姓宓,名不齊,孔子弟子,史記弟子傳作密不齊。宓密古同,均讀伏音。
「君子哉若人。」包注:「若人者,若此人也。」「斯焉取斯。」上斯字指子賤,下斯字指君子之行為。
孔子稱贊子賤曰:此人是君子,然若魯無君子者,則子賤焉能取斯君子之行以為君子耶。
子賤之賢,孔子歸功於魯之君子,聖人謙虛如是。魯國多君子,亦是事實。呂氏春秋察賢篇云: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故勞,任人者故逸。宓子則君子矣。又謂孔子贊子賤能尊賢,以成其治。說苑政理篇略同。皆見子賤之賢,與魯多君子。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子貢自問於孔子:賜也何如。孔子答曰:汝器也。器有差別,不知何器,故再問之。孔子答以瑚璉之器。
瑚璉,說文作瑚槤,翟氏考異,璉,力展切。古注,夏曰瑚,殷曰璉,周曰簠簋。皆宗廟盛黍稷之器,甚為貴重。
器喻有用之才,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是喻全才。此許子貢以瑚璉,雖未至於不器,然為高才大用可知。人在世間,有所取,必須有所予,若其才能不及子貢者,但成任何一器,盡其在我,用之於世,求其俯仰無愧可耳。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即冉雍,字仲弓,先儒或以為冉伯牛之子,或以為伯牛之宗族,難以考定。
或人稱冉雍為仁,然而惜其不能佞。孔子答或人曰:用佞何為,佞者口辭捷給,以此抵禦人,屢次為人憎惡。雍也仁乎,不知也。言仁,何用佞耶。
孔子不輕許弟子以仁,故曰不知其仁。佞,據說文,有巧高材諸義,即古諂字,義屬不善,巧、材皆非惡義。春秋時人以佞為賢,故或人有此議論。然以佞為賢,不免於濫,聖人防其流弊,故以口給之義釋之,使仁與佞不混一談也。
子使漆彫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漆彫開,名啟,字子開。宋翔鳳過庭錄云:「啟,古字作。吾斯之未能信,吾字疑為字之訛。」宋說可從。對師長稱吾,禮所不許。斯,指為仕。未能信,為仕,未能自信。意恐不能勝任。劉氏正義:「夫子使開仕,當在為魯司寇時。古今人表作啟。啟者開也。故字子開。」
孔子派漆彫開為仕。開對曰:啟,為仕,未能自信。孔子悅之。何以悅之。鄭注曰:「善其志道深。」皇疏引范甯曰:「孔子悅其志道之深,不汲汲於榮祿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桴,馬注:「桴,編竹木也,大者曰筏,小者曰桴也。」材,鄭注為桴之材,皇疏又訓哉字,材哉古字同,朱注材,裁也。
孔子不能行道於魯,乃周遊列國,亦不能行,遂有此言。意謂乘桴於海雖危險,然為行道,無所顧慮。門人中有能從我之勇者,其為仲由與。子路聞此言,喜之。孔子乃曰,由也勇過於我,不合中道,然而,再取如子路此種人材亦無矣。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孔子答曰不知。意為不清楚。蓋問之不得其要也。武伯意有未愜,故再問。孔子答曰:由,可使治理大國兵賦,不知其仁。又問冉求之仁何如。子曰:求,可使為卿大夫之家臣,不知其仁。又問公西華之仁何如。子曰:赤,可使在朝與外國賓客言,不知其仁。三弟子皆有可使之才,子路軍事,冉求政治,公西華外交。
孔安國注:「賦,兵賦也。千室之邑,卿大夫之邑也。卿大夫稱家。諸侯千乘,卿大夫故曰百乘也。宰,家臣。」
孟武伯問由、求、赤三弟子仁,孔子答以不知者,劉氏正義引程瑤田論學小記說:「夫仁至重而至難者也。故曰仁以為己任,任之重也。死而後已,道之遠也。如自以為及是,未死而先已,聖人之所不許也。…… 故有問人之仁於夫子者,則皆曰未知。蓋曰吾未知其及焉否也。」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孔子問子貢曰:汝與顏回誰比誰勝。子貢對曰:賜何敢比回。回,聞一知十,賜聞一知二而已。孔子曰:汝不如,吾與汝俱不如。
愈,孔注猶勝也。吾與女之與,漢儒皆訓為連繫詞,集注作許解,今從漢注。
梁氏章鉅論語旁證,引輔氏廣曰:「聞一知十,不是聞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終無遺。聞一知二,亦不是聞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達,無所執泥。」
程氏樹德集釋,引何治運雜著云:「或問於余曰,如漢儒說,則孔子果不如顏淵乎。曰,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樂天知命也。子在回何敢死。此顏子之樂天知命也。顏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顏子未六十而耳順,孔子之不如,二也。顏子之未達一間者,從心所欲不踰矩耳。」間是閒的俗字。說文:「閒,隙也。」顏子只有一隙距離未及孔子。那就是未到孔子「從心所欲不踰矩」的境界。
劉氏逢祿論語述何:「世視子貢賢於仲尼。子貢自謂不如顏淵,夫子亦自謂不如顏淵。聖人溥博如天,淵泉如淵也。若顏子自視,又將謂不如子貢矣。」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彫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宰予名予字我,論語記者例當稱其字,此直書其名,先儒考證當依古本作宰我。
晝寢,古注多為晝眠,或作畫寢,即繪畫寢室,有奢侈之義。糞杇皆有動靜二詞義。
此章後節加子曰,集注胡氏疑子曰為衍文,不然則非一日之言,劉氏正義謂為前後章相發明。
晝眠,或晝入寢室休息,古時皆不許。宰我晝寢,孔子責其怠惰,故曰:予如朽木不可彫也,如年久剝蝕之牆壁不可杇也,對於宰予,當如何責之耶。
孔子曰:原來我對於人,聽其人之言,即信其人之行,今我對於人,聽其人之言,不能盡信,而須觀察其人之行。「於予與改是。」孔安國注:「改是者,始聽言信行,今更察言觀行,發於宰我晝寢也。」此意是說,由於予之晝寢,使我改為察言觀行。又有一說。宰予之晝寢也,當改之。
皇疏引一家云,宰我「與孔子為教,故託跡受責也。」又引范甯云:「夫宰我者,升堂四科之流也,豈不免乎晝寢之咎,以貽朽糞之譏乎。時無師徒共明勸誘之教,故託夫弊跡以為發起也。」又:「珊琳公(即釋慧琳)曰:宰予見時後學之徒將有懈廢之心生,故假晝寢,以發夫子切磋之教。」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棖,今讀成音。古音讀長。邢疏鄭云,蓋孔子弟子申續。王肅以申繚、申堂、公伯繚皆是申棖,據清儒考證,有誤。
鄭注,剛謂強。孔注,慾,多情慾。皇疏,夫剛人性無求,而申棖性多情慾,多情慾者必求人,求人則不得是剛,故云焉得剛。
剛與慾不相容,剛必不慾,慾必不剛。剛者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文天祥可以當之。慾則反是,洪承疇可為例。
李中孚四書反身錄:「正大光明,堅強不屈之謂剛,乃天德也。全此德者,常伸乎萬物之上。凡富貴貧賤,威武患難,一切毀譽利害,舉無以動其心。慾則種種世情繫戀,不能割絕,生來剛大之氣,盡為所撓。心術既不光明,遇事鮮所執持。無論氣質懦弱者多屈於物。即素貞血氣之強者,亦不能不動於利害之私也。故從來剛者必無慾,慾者必不剛,不可一毫假借。」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子貢曰:我不欲人以此事加之於我身,吾亦不欲以此事加之於人。孔子曰:此非汝所能及也。
此是恕道,尚非大賢所及,仁可知矣。
劉氏正義:「程氏瑤田論學小記進德篇曰,仁者人之德也,恕者行仁之方也。堯舜之仁,終身恕焉而已矣。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此恕之說也。自以為及,將止而不進焉。故夫子以非爾所及警之。」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孔子之學有本性,有天道,有人道。文章,即是六藝與修齊治平之學,此屬人道,所謂人道敏政,諸弟子所共修,經常講習,故可得而聞。至於性與天道,則深微難知,能知之者,顏子、曾子、子貢數人而已。且孔子教育注重人道,故罕言之,是以不可得而聞也。中庸、周易皆講性與天道,然不得其人,則不能傳。後儒必得佛學啟發,又須不存成見,方知孔子之道無異於佛。
焦氏竑在其筆乘中有云:「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釋氏則極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故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然其微言不為少矣,第學者童習白紛,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錮我聰明,以故鮮通其說者。內典之多,至於充棟,大抵皆了義之談也。古人謂闇室之一燈,苦海之三老,截疑網之寶劍,抉盲眼之金鎞,故釋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無二理也。張商英曰:吾學佛,然後知儒。誠為篤論。」「童玩白紛。」從童年學習,到白首之年,還是紛然不解其義。此語引自揚子法言吾子篇:「童而習之,白紛如也。」李軌注:「言皓首而亂。」焦氏又曰:「孔孟之學,盡性至命之學也。顧其言簡指微,未盡闡晰,釋氏諸經所發明,皆其理也。苟能發明此理,為吾性命之指南,則釋氏諸經即孔孟之義疏也,又何病焉。夫釋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漢、宋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則俎豆之,疏其精則斥之,其亦不通於理矣。」焦氏此言可為此章一大發明。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聞字有二解。唯恐有聞之有,通又。孔安國曰:「前所聞未及行,故恐後有聞,不得並行也。」此聞字作動詞解。包慎言溫故錄:「聞讀若聲聞之聞,韓愈名箴云,勿病無聞,病其曄曄,昔者子路唯恐有聞,赫然千載,德譽愈尊。」此聞字作名詞解,謂子路恐有虛名。此說亦有助於修養,可參考。今從前義。謂子路求學,聞而能行。子路有聞,聞於師,或聞於朋友,聞得某一種學問,立即實行。如果尚未實行,唯恐又聞其他學問。李二曲四書反身錄:「未行而恐有聞,子路急行之心,真是惟日不足,所以得到升堂地位。吾人平日非無所聞,往往徒聞而未曾見諸行,即行而未必如是之急,玩愒因循,孤負時日。讀至此,不覺忸怩。」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孔文子,衛大夫孔圉。文,是其諡號。生前亂於家室。子貢以其為人不足道,何以諡之為文。孔子以此二語許之。大抵聰敏之人不甚好學,文子不然。不恥下問者,孔安國注:「下問,問凡在己下者。」例如以貴問賤,以長問少,以多問寡,皆是下問,人以為恥,文子不然。雖有其他不善,但就文之一字而論,有此二者,可以稱之。聖人隱惡揚善,厚道之教,於斯可見。
俞樾群經平議,以敏字為句,而好學三字連下句讀。可備一說。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孔安國注:「子產,鄭大夫公孫僑。」邢疏:「案左傳,子產,穆公之孫,公子發之子,名僑。公子之子稱公孫。」錢大昕後漢書考異:「產者,生也。木高曰喬,有生長之義,故名喬字子產。後人增加人旁。」子產在鄭國簡定二公時代執政,達二十二年,是春秋時鄭國的良相。左傳昭公二十年:「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孔子評論鄭國大夫子產,說他有四種德行,皆是君子之道。一是「其行己也恭。」他自己做人很謙恭。二是「其事上也敬。」他事奉君上能敬其事。三是「其養民也惠。」他用恩惠養民。四是「其使民也義。」義作宜字講。他使用民眾,能得其宜。如不違農時等。
程氏集釋:「蔡清四書蒙引,恭敬分言,則恭主容,敬主事。」此處恭敬二字就是分言,恭指容貌謙恭,敬指作事毫不苟且。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集解:「周曰,齊大夫,晏姓,平諡,名嬰。」
皇本作「久而人敬之。」皇疏云:「此善交之驗也。凡人交易絕,而平仲交久而人愈敬之也。」劉氏正義引周禮天官大宰:「二曰敬故。」鄭康成注:「敬故,不慢舊也。晏平仲久而敬之。」劉氏說:「當從鄭本,無人字解,為平仲敬人。」
四書拾遺引黃鶴谿惠迪邇言:「交際之間,其人實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則失人。其人本無可敬,而我誤敬之,則失己。失人失己,必貽後悔。故必由淺漸深,由疏漸親,為時既久,灼見真知,然後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為善也。」此亦從鄭說,其解善交得之。人須交友,朋友在五倫之中,故須如是慎重。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魯大夫臧孫辰,諡文。蔡,大龜。蔡地出善龜,因名大龜為蔡。古時國有大事不決,則占卜,龜有靈氣,故以龜甲占之。占卜之龜有六種,周禮謂之六龜,各藏一屋,使龜人掌管之。臧孫三代為魯國掌龜之大夫,故曰居蔡。山節者,謂刻柱頭為斗拱,其形如山,故曰山節。藻梲者,大梁之上承託二梁之短柱,謂之梲,在梲上彫畫藻文,謂之藻。山節藻梲皆為天子之廟飾,而文仲以此施於藏龜之屋,違制媚神,不重人事,是為不智之舉,故孔子論之曰,何如其智也。宋儒張橫渠與朱子皆如此說,以居蔡山節藻梲作一句讀。集解包注,以居蔡為一句,謂文仲自家居蔡為僭,山節藻梲又一句,以此施於其家,謂為奢侈。考諸文仲世為魯之龜人,而又甚儉,非如包注所云然,今從宋注。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令尹,楚國官名,如中原各國之宰相。集解孔安國曰:「令尹子文、楚大夫,姓,名穀,字於菟。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
三仕三已事無詳考,惟在楚莊王時,楚、晉之戰,楚以子玉為帥,敗績,自殺。子玉是子文所舉之人,子文以此去職。餘皆不詳。諸儒之注議論紛紜,然子張所舉三仕三已,且以舊政告新令尹,必有所據。孔子答曰忠矣。子張又問曰,仁矣乎。孔子答曰:未知,焉得仁。集解孔安國注:「但聞其忠事,未知其仁也。」集注從之。然經文「未知」下加「焉得」二字,究作何解。若依鄭康成讀知為智字,即有智始有仁,則文易解矣。智與仁孰先孰重,中庸、論語所說智仁勇,皆是智在仁上,若依內典,智尤重要。皇疏引李充云:「進無喜色,退無怨色,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忠臣之至也。子玉之敗,子文之舉,舉以敗國,不可謂智也。賊夫人之子,不可謂仁。」
子張又舉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棄而違之,以問孔子。孔安國注,崔子,陳文子,皆是齊國大夫。程氏集釋,引惠棟九經古義說,崔子,鄭注,魯論讀為高子,今從古論。劉氏正義說:「齊君莊公名光,左襄二十五年傳言,莊公通崔杼之妻姜氏,崔杼弒之。」時與崔杼同朝之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逃之他邦,所至皆感如齊之崔子,一再去之。子張故問,陳文子何如,可謂仁矣乎。孔子答:清而已矣,未智,焉得仁。何以未智,齊君昏,未聞文子進諫,亦未聞其阻崔子之弒君,是為不智,又何能稱為仁者。然得一清字,亦得一種人品,今世尤可貴。
【雪公講義】
【按】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一章。舉三仕三已等相問。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何晏、孔安國、朱考亭,皆以知音如字。有焉得二字。與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其仁也。語氣有異。然班固、王充、鄭康成、顏師古等,皆以知作智音。加焉得二字,與直云不知,分明各異矣
○主智音者,似以智仁有先後之別。顏曰:智雖利物,不如仁所濟遠。班氏則表先聖後仁及智之次。論衡云:智與仁不相干。五行之道,不相須而成。班漢書古今人表,所列九品,智人下仁人一等。是恐先智後仁,有違聖訓也。
○竊按禮記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又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論語子罕篇:「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此三經文,皆以智字開端,統為孔子之說。其中寧無含義,有何不敢依述。再禮大學篇,明德新民兩綱,各有四目。內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齊,仁也。經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誠心正。又云:「仁者人也,親親為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既仁為孝弟之本,而後齊治平,自可推而進之。是無不以智為先也。
○然凡一事,必有兩端。如正邪真偽等。智與仁,亦不例外,在勿自欺。今所言之智與仁,皆指正與真者而論也。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集解:「鄭曰,季文子、魯大夫季孫行父。文、諡也。文子忠而有賢行。其舉事寡過,不必及三思也。」集注:「程子曰:三則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譏之。」
三思自古解說不一,程說不免膠瑟,世有一思即起私意者,何必至於三。思不宜有所限制。楊升庵說:「中庸云,思之弗得弗措也。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皆不限於三。此說可從。又如中庸慎思,內典聞思修三慧,皆是多思。孔子此言再斯可矣,蓋如鄭注,專對季文子而發,非言人人凡事再思即可也。
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甯武子,馬融注:「衛大夫甯俞。武,諡也。」孔安國注:「佯愚似實,故曰不可及也。」衛大夫甯武子,邦有道,則施其能,是謂智也,邦無道,則韜其光,是謂愚也。此愚即是智,否則邦有道時,何能變為智者。武子之智,他人學之可及,然其愚也,他人學之不及。人不知,而不慍,是其不可及之故,此古人所難能,惟秦之五羖大夫百里奚,方在虞時,以及逃楚時,似之。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在陳國,思歸魯國,發此感歎。歸與,回魯也,再言,加重其詞。小子,是指在魯之弟子。黨,謂志同道合者。狂者進取。簡、如孔注為大。狂簡者,志在大道,而忽其小事。斐然二句,意為文章等已有成就可觀,然尚未明大道,不知所以裁定,故須回魯調理之。
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在陳思歸,是在魯哀公三年。此時孔子年已六十。「不知所以裁之」一句,世家為:「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伯夷、叔齊。」集解:「孔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皇疏:「孤竹之國,是殷湯所封,其子孫相傳至夷齊之父也。父姓墨台,名初,字子朝。伯夷大而庶,叔齊小而正,父薨,兄弟相讓,不復立也。」孟子萬章篇:「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此處論夷、齊,但講不念舊惡,與孟子所說要點不同,不相矛盾。
「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皇疏:「此美夷齊之德也。念,猶識錄也。舊惡,故憾也。希,少也。人若錄於故憾,則怨恨更多。唯夷齊豁然忘懷,若有人犯己,己不怨錄之,所以與人怨少也。」
邢疏:「此章美伯夷叔齊二人之行。不念舊時之惡而欲報復,故希為人所怨恨也。」
毛氏奇齡四書改錯:「此惡字,猶左傳周鄭交惡之惡。舊惡,即夙怨也。惟有夙怨而相忘,而不之念,因之恩怨俱泯,故怨是用希。此必有實事而今不傳者。」交惡之惡,憎義,烏故切,音汙,去聲。
伯夷叔齊不含舊惡,即是不念舊怨之義。舊怨是既往之怨。既往不咎,予人以自新之路。
怨是用希者,用,以也,「是用」即「是以」之辭。夷齊不咎既往,舊怨者知之,亦不咎既往。怨,是以希少。此義即如邢疏說:「故希為人所怨恨也。」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微生高,魯人,姓微生,名高。國策,莊子,漢書古今人表,微皆作尾。高有直名,如與女子約會於橋下,女子未至,大雨,水至,高守其信,抱橋柱不去,溺死。時人以為信既如是,直亦可知。孔子不以為然,舉轉乞醯而與或人之事,證其非直。古注或謂微生乞諸其鄰,冒為己物以與人,然孔子只說直,未說其他。直心是德,直者真心。春秋衛大夫史魚尸諫靈公。晉之史官董狐之筆,直書趙盾弒其君。皆是直。然有事不直而理直者,如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又如孔子不見陽貨,擇其他適而回訪之,此皆是直,是權變之直,微生高不知也。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足乃手足之足,巧言出於口,令色現於容,足恭表於足。足恭之義,欲前不進也,如韓退之送李愿歸盤谷序云:「足將進而趄。」此三者皆虛情,欺普通人可,欺有見識者則不可。左丘明,魯太史,知春秋義理,見此人通身是假,故恥之。
匿怨而友其人,孔安國注:「匿怨而友,心內相怨,而外詐親也。」與人結怨,小則解之,大則以直報之可也,若匿怨而友其人,則其用心險詐,是以左丘明恥之。此二種人,孔子亦恥之。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衣輕裘,阮元校勘記:「唐石經輕字旁注,案石經初刻本無輕字。車馬衣裘,見管子小匡及齊語,是子路本用成語,後人涉雍也篇衣輕裘,而誤衍輕字。」
季路,就是子路。在兄弟中,年齡最小的稱季。
侍,陪在長者之側曰侍。
盍,皇疏:「盍,何不也。」
顏淵,子路,陪侍在孔子身旁。孔子說:「何不各說你們的志願。」
子路說:「我願以我的車、馬、衣服、皮衣,與朋友共用,敝之而無憾,用壞了,沒有遺憾。」
顏淵說:「我願不稱讚自己的善事,不以勞苦施加於人。」皇疏:「有善而自稱,曰伐善也。」孔注:「不以事置施於人也。」
子路說:「願聞夫子的志願。」
孔子說:「老者安之。」撫恤老年人,使老年人得其所安。「朋友信之。」以信待朋友。無論通財、勸善、規過等,一切以信實無欺待之。「少者懷之。」以慈惠待少年人,引發其感懷之心。孔安國注:「懷,歸也。」皇疏:「少者懷己,己必有慈惠故也。」劉氏正義:「爾雅釋詁,懷止也。釋言,懷來也。並與歸訓近。言少者得所養教,歸依之若父師也。」
子路輕財重義,人人可學。顏子有善而不自稱,卿大夫當如此,不施勞於人民,國君當如此。孔子老安、友信、少懷,視三者如一家人,境界更高。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包咸注:「訟,猶責也。言人有過,莫能自責。」
孔子說:「罷了,我未見過有人能見自己的過失,而在內心責備自己。」
松陽講義:「天下有一種人,全不知道自己差了,將差處都認作是處。此是不能見其過。有一種人,明知自己差了,卻只管因循牽制,甘於自棄,或只在口頭說過。此是不能內自訟。這有三件,一是為氣質做主而不能變化,一是為物欲牽引而不能割斷,一是為習俗陷溺而不能跳脫。所以不能無過者,由此三件。所以有過而不能見、不能自訟過者,亦由此三件。」
朱子語類,問程子曰:「罪己責躬不可無,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胸為悔。今有學者幸知自訟矣,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無悔。」自訟其過,改之則無悔,心歸於淨。此意甚好。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雖是十室之邑的小地方,亦必有像孔子那樣忠信的人,但不像孔子那樣好學。忠信雖同,唯好學始能成為聖人。
邢疏:「此章,夫子言己勤學也。十室之邑,邑之小者也。其邑雖小,亦不誣之,必有忠信如我者焉。但不如我之好學不厭也。」。
尹會一讀書筆記:「此章大旨,自是勉人好學,以全其生質。須知忠信方可言生質之美,忠信之質方可以言學。忠信美質乃十室中所必有者,惟不知好學以保守擴充其忠信,是以鄉人多而聖人少也。夫子以身示教,並非謙辭,一部論語俱勉人主忠信而好學。」
雍也第六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是孔子的弟子,姓冉名雍。
孔子說:「雍,可使南面。」
包咸注:「可使南面者,言任諸侯,可使治國政也。」
南面,周易說卦傳:「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嚮明而治。」南方之卦為離,離為明。在位的聖人向明而治,故其位面向南方,而聽天下。此處南面,是指天子。古注考諸經傳,不獨天子稱南面,凡為諸侯,卿大夫,有土有爵者,亦即有治民之權者,皆得稱為南面。引申其義,凡從政者,皆可以南面稱之。孔子說,雍也可使南面。從引申之義,即是說,冉雍,可以使其從政。
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邢疏以此與前合為一章,皇疏各自為章。
子桑伯子,釋文引鄭注子桑秦大夫。皇疏虞喜引說苑,謂即孔子所見之伯子。翟氏考異謂即莊子所稱之子桑戶。均難考定。
仲弓,冉雍字。他問孔子,子桑伯子何如。孔子答曰:「可也,簡。」孔安國注:「以其能簡,故曰可也。」可也,是說他可以辦政治。為何「可也」,因他能簡。政事簡明,而民易從,故可為政。但如何簡,孔子未詳說。仲弓乃就簡字辨其要義。為政者,「居敬」,自居於敬,事事不苟,敬事而信。「而行簡」,一旦施行,則簡而不煩。「以臨其民,不亦可乎。」以此治民可也。若為政者,「居簡」,自居亦簡,不能敬重其事。「而行簡」,行事亦簡。「無乃太簡乎。」則未免太過於簡。過猶不及,政治荒廢矣。孔子以冉雍之言為是,故說:「雍之言然。」
鹿善繼四書說約:「治民全在不擾,而省事本於勞心。居敬者,眾寡小大無敢慢,此心日行天下幾遍,洞察情形,而挈其綱領,所行處精神在焉,即所不行處,精神亦無不在。如此行簡,民安可知。居簡之簡,一切放下,全無關攝。廢事生弊,可勝言哉。」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魯哀公問孔子:「你的弟子,誰是好學者。」
孔子對哀公說:「有名叫顏回者,好學。他不遷怒,不貳過。不幸,他已短命而死。如今已無這樣的人了,亦未聞有如此好學者。」
「不遷怒。」何晏注:「遷,移也。」說文:「遷,登也。」移,有移易延長之意。登,有升高之意。怒是一種煩惱。普通人發怒之後,其怒氣延續升高,難以制止,是為遷怒。顏子好學,是指學道而言。任何煩惱皆是學道的障礙。煩惱起時,須有忍辱的工夫制止之。孔子稱讚顏子庶幾,有不善未嘗不知。因此,顏子動怒時,即自知其為煩惱,能以忍而止之,不使怒氣續發,是為不遷怒。朱子集注:「遷,移也。怒於甲者,不移於乙。」此說淺顯,不足以明顏子的修養。」
「不貳過。」過,是無心所犯的過失。顏子如犯某種過失,一經發覺,即不再犯。何晏引周易繫辭下傳說:「有不善,未嘗復行也。」此注頗為簡要。
不遷怒,不貳過,與好學有何關係。古注對此二句,多有不同的解說。若就此章經文研究,則知不遷怒不貳過是由好學而來。好學是不遷怒不貳過的前因,不遷怒不貳過是好學的成果。唯有好學,始能希聖希賢。唯有像顏子這樣的學有成果,始能證明真正的好學。
顏子之年,其說不一。劉氏正義云:「史記仲尼弟子傳,顏回少孔子三十歲,年二十九,髮盡白,蚤死。未著卒之歲年。家語弟子解始云,三十二而死。王肅注,校其年,則顏回死時,孔子年六十一。李氏鍇尚史辨之云,顏子卒於伯魚之後。按譜,孔子七十而伯魚卒,是顏子之卒,當在孔子七十一之年。顏子少孔子三十歲,是享年四十有一矣。」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
子華,是孔子的弟子公西赤,字子華。
冉子,據鄭康成注,就是冉有。他與子華同為孔門弟子。
子華出使到齊國,冉子為子華之母向孔子請粟。使於齊,或是魯君使之,或是孔子使之,古注無定論,但一定是為公務。既是公務,自有俸祿。冉子此請,是特別的請求。孔子說:「與之釜。」給他母親一釜粟。馬融注:「六斗四升曰釜。」
冉子嫌少,「請益。」請加一些。孔子說:「與之庾。」給一釜之外,再給他一庾粟。包咸注:「十六斗曰庾。」戴震論語補注:「二斗四升曰庾。」劉氏正義等諸注從戴氏注。
冉子還是嫌少,他就拿自己之粟五秉贈與子華之母。馬融注:「十六斛為秉,五秉合為八十斛。」皇疏:「孔子與粟既竟,故冉子又自以己粟八十斛與之也。」
孔子說:「赤往齊國,乘以肥馬所駕之車,衣著輕軟之裘。我曾聽說,君子周急不繼富。」周急,周通賙,救濟之意。周急就是救人急難。繼富,以財物給富有之人,使其富上加富。救人之急是善事,繼富則無可稱頌。鄭康成注:「非冉有與之太多。」子華既然乘肥馬衣輕裘,足見其富有,其母在家中不會貧困,冉子與之粟五秉,確是與之太多。所以孔子非之。此雖訓示冉有,亦足以見孔子周濟之道。
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原思是孔子的弟子原憲,字子思。包咸注:「孔子為魯司寇,以原思為家邑宰。」
原思為孔子的家臣,孔子給他九百斗粟,他辭之,不肯接受。
孔子說:「毋,不可辭。你如有多餘,可贈與你的鄰里鄉黨。」
孔安國注:「九百,九百斗。辭,辭讓不受。祿,法所得,當受無讓。」
劉氏正義云,子華使於齊,原思為之宰,不必同在一時,弟子類記之,以見聖人取予之際各有所宜爾。
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集解,犂,雜文也。騂,赤色也。角者,角周正中犧牲也。雖欲以其所生犂而不用,山川寧肯舍之乎。言父雖不善,不害於子之美也。皇疏載一說,犂或音梨,梨謂耕犂之牛。黃氏後案,史記稱仲弓之父賤人,殆由傅合耕犂之恉。王肅家語謂生於不肖之父,則又緣雜文之訓而遷就其說。雜文之說始於揚雄,高誘解淮南,王肅撰家語,一皆承用。案淮南說山訓,借用經文,原未指斥仲弓,而注說之誤實因此。
犂牛實不作雜毛牛解,當是耕牛。周時耕牛不作犧牛。仲弓之父是誰,不可考。此章記孔子與仲弓泛論用人之道,非以犂牛比仲弓之父。仲弓可使從政,從政須攬人才,選才不論其父之良窳,但論其人之賢不賢,喻如耕地之牛,能生騂且角之子,此子當可為犧牛。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
集解,言餘人暫有至仁時,唯回移時而不變也。皇疏,三月一時,為天氣一變,一變尚能行之,則他時能可知也。四書辨疑,東坡云:夫子默而察之,閱三月之久,而造次顛沛無一不出於仁,知其終身弗畔也。
或曰,顏回之仁三月不變,三月以後,則不能不變。若然,顏子僅有三月之仁,有是理乎。此章句讀,其心,指顏回之心,一讀。三月,是孔子自言觀察顏回三月之久,又一讀。不違仁,是觀察結果,接顏回之心而言,既觀三月,其心皆不違仁,若爾後再觀,當亦不違矣。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顏子不違仁,即是心不離道,道不離心。楞嚴經淨念相繼,亦是道不須臾離之義。必須如此,道始能成。顏子之外,其餘諸弟子,於道或即或離,故曰日月至焉而已矣。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季康子問孔子:「仲由,可使他從事政治嗎。」仲由就是子路。孔子說:「由,果敢決斷。從政,你看如何。有可以使得嗎。」
康子又問:「賜,可使他從事政治嗎。」賜,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孔子說:「賜,通達事理。從政,你看如何。有可以使得嗎。」
康子又問:「求,可使他從事政治嗎。」求,就是冉求,字子有。孔子說:「求,很有才能。從政,你看如何。有可以使得嗎。」
包咸注:「果,謂果敢決斷。」孔安國注:「達,謂通於物理。藝,謂多才藝。」
「於從政乎何有」句,皇疏引衛瓘云:「何有者,有餘力也。」邢疏:「其於從政,何有難乎。」他注亦或謂不難,或謂有餘,皆與經文語氣不順,不可從。此句是活語,季康子為魯三家之一,目無國君,是以孔子不答以肯定之詞,但說三弟子各有所長,聽其自決而已。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費,古注讀密,然山東當地人皆讀費之本音。
孔安國注:「費,季氏邑。季氏不臣,而其邑宰數叛,聞閔子騫賢,故欲用之。閔子不欲為季氏宰,語使者曰,善為我作辭說,令不復召我也。復我者,重來召我也。去之汶水上,欲北如齊也。」
孔子為魯司寇時,閔子騫曾為費宰,孔子辭去,閔子騫亦辭去。後以三家不聽魯君之命,而費邑之宰亦叛季氏,是以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然閔子不願遂季氏之私,故辭之,且堅告使者,如再來召,則吾必不在家,而在汶河之上矣。汶河東北是齊國,在汶上,意謂避至齊國也。儒者去就,於此可見其概焉。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伯牛,即孔子弟子冉耕,得惡疾,孔子前往慰問。伯牛家人因其惡疾,不願孔子進病人之屋,故隔牆從牖見之。孔子自牖執伯牛之手,曰:如此好人,何罹如此惡疾,無此理也,是天命耳。
堯有丹朱,舜有商均,孔子晚年喪子,弟子顏淵亦早死,是皆天命。禮記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可參研。
自牖執其手,朱子集注謂伯牛家以君南面之禮尊孔子,孔子不敢當,故不入其室,而自牖執其手。此說無據,清儒已辨之。論語竣質謂孔子知醫,執其手者切其脈也。亦是臆說。
亡,孔注為喪,亡之斷句,然當病人面說其亡,似不合情理,可從讀無,亡之者,無可以致此疾之理也。亡之命矣夫,作一句讀。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顏子賢而貧窮,然據韓詩外傳,尚有郭外之田五十畝,郭內之田四十畝,惟以好學,不願仕,故衣食住勉強自給。餐具不備,乃以竹器代碗盛食,飲則以瓢舀之,住在陋巷。生活如此簡陋,他人必不堪其憂,而顏回不改其樂。不改者,本來貧窮,本來即樂,今仍貧窮,今仍樂而不改。意在言外,顏子得道矣。何以知之。學而篇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貧而樂者,即如顏子,樂有所得,非樂貧也,乃樂道也。顏子已得其道,故不改其樂。他人不解顏子之道,則不知顏子之樂。唯孔子知之。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畫,從孔注:「止也。」求也藝,孔子引之向道,冉求辭以力不足。孔子曰:譬如行路,中道而廢,可謂力不足,今汝自止,為藝術所纏而已。
冉求非不好學,觀其才藝可知,蓋偏重於藝,缺於求道之心,是以孔子勉其上進。
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儒者,其學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子儒者,為治國平天下而學,以利天下人為己任。因此,須學大道。小人儒者,學為自己正心修身而已。子夏文學特長,孔子希望他進而學道,以資利益人群。故云,汝要學做君子儒,不要學做小人儒。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女得人焉耳乎。」耳,亦有諸本作爾。孔注:「焉耳乎皆辭。」孔安國以焉耳乎三字皆是語助辭。
阮氏校勘:「女得人焉耳乎。皇本、高麗本,乎下有哉字。案焉耳乎三字連文,已屬不詞,下又增哉字,更不成文。疑耳當爾字之訛。考太平御覽一百七十四,二百六十五,俱引作爾。又張栻論語解,呂祖謙論語說等諸本並作爾。蓋『焉爾』者猶『於此』也。言女得人於此乎哉。此者,此武城也。如書作耳,則義不可通矣。」
劉氏正義:「唐宋石經、宋本九經、岳珂本,此文皆作耳。耳訓語辭。不必從爾訓於此矣。按,耳作語助辭,則焉字可作稱代詞,猶「於是」。「是」指武城。古文不乏其例。如吳昌瑩經詞衍釋引國語晉語:「子犯知文公之安齊也,而有終焉之志。」「終焉」就是終於齊之意。又如孟子梁惠王:「晉國天下莫強焉。」即莫強於晉之意。
子游為武城邑宰,孔子問,汝得人才於武城乎。子游對以澹臺滅明。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澹臺滅明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歲。行不由徑二句,是得子羽之理由。古井田制,路在井田之外,徑在井田之內。行人須守規矩,由路不由徑。至孔子時,規矩雖存,而行人圖速,往往取捷徑,然子羽仍由路行。子羽雖為子游之同學,但非公事則不造訪子游。舉此二者,以見其人品行之端正,是故子游以為人才。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孟之反,魯大夫,鄭注姓孟名之側。齊侵魯,事見左傳哀公十一年。戰陣勇者進攻在前,敗北在後。魯與齊戰於郊,魯軍大敗,退奔,孟之反在殿後,掩護退軍,實為勇者,當受國人迎讚,然不欲居功,及還,將入國門,乃策其馬而前,告國人曰,我非勇敢在後距敵,是馬不能前進故也。不自誇功,是為美德,是以孔子稱其不伐。或注,是役也,冉求、樊遲,亦皆領兵迎擊,有大功,孔子惟恐冉、樊二子以有功自足,故亟稱孟之反。此臆測,不可從。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祝鮀,衛大夫子魚,以佞口獲寵於靈公。宋朝,宋公子,有美色,出奔衛,靈公夫人南子寵之。
而,及也。無祝鮀之佞口,以及宋朝之美色,難免於今之世。難免何事,未說明,含意是不能立足於今世。此諷當時衛國不能用賢能。
皇疏引范甯說:「祝鮀以佞諂被寵於靈公,宋朝以美色見愛於南子。無道之世,並以取容。孔子惡時民濁亂,唯佞色是尚。忠正之人,不容其身。故發難乎之談。將以激亂俗,亦欲發明君子全身遠害也。」
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說文:「戶,護也。半門曰戶,象形。」半門,一扇門也,如寢室之門。誰能出寢室而不由戶耶。由此興起下句正意,何事不由於道也。道指人道或天道而言。天道難聞,人道是人倫綱常之道,為立身行道之本。不由人道,不足以為人,具備人道,始能學作聖人。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質是本質,文是文彩。野,包注:「如野人。」說文:「野,郊外也。」野人,即是居在郊外之人。史,古注有二義,一是史書,一是史官。
「質勝文則野。」勝,包注作多字講。質多於文,則如野人。也就是像鄉下人的意思。鄉下人習作農工,言行欠於禮文修飾,顯得樸素無華。故云,質多於文,則如郊野之人。
「文勝質則史。」文多於質,則如史書。史書所載的史事,由於寫史的人,除了像左丘明那一類的史家之外,難免有所好惡,不得其正,是故所寫的歷史,不免文過其實。所以,文多於質,則如史書,有失其真。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包注:「彬彬,文質相半之貌。」彬彬,融和之相。文與質均衡交融。言行文雅而又真實,合乎中道,是為文質彬彬的君子。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古注有以上句生字為始生之生,下句生字為生存之生。實不必如此區分,皆是生存之義。
直者正直,人之生存於人世,必須正直,直是生存之道。罔者曲也,曲人亦能生存,如祝鮀之佞。然如蘇秦之輩皆不得善終。亦有能全始全終者,幸而免也。幸而免者,皇疏:「是獲幸而免死耳。」即是免遭報應之謂。然所免者,只是眼前之報。若依尚書洪範五福六極善惡之報而言,其所應受之惡報終不可免。孔子在此含蓄言之而已。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包注:「學問,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篤,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深。」
包氏此注可從。知好樂三字皆說求學之事。其他諸事可以類推。
知之者,是指求學之人而言,原來不知之事,今求知之。知之,即是求知其然之謂。
好之者,是已知其然,進而求知其所以然。
樂之者,已知其所以然,是以樂之。皇疏:「樂,謂歡樂之也。」求學至於歡樂之境,則必樂此不疲,必然放不下。
求學,由知之,而好之,而樂之,由淺入深。故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篤厚,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深邃。樂之,則必有成就。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人之智力不平等,皇邢二疏皆先概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上中下,合為九品。此猶粗分,若細分則品級更多。上上之人是聖人,生而知之者。下下之人是愚人,學習能力最下,一竅不通。陽貨篇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此下愚之人,非普通教育可以教化者。上上下下之間,皆是中人。施教中人須依差等,循循誘進。
中人以上,可以與語上等之道理,若中人以下,則不可與中人以上同等而語,語之非但不解,更生誤會。如公冶長篇,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性與天道,中人以上可聞,中人以下則不可聞。
劉氏正義:「孔子罕言利命仁,性與天道,弟子不可得聞,則是不可語上。觀所答弟子諸時人語,各有不同。正是因人才知,量為語之。可知夫子循循善誘之法。」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劉氏正義:「竊以夫子此文論仁知,皆居位臨民之事。意樊遲時或出仕故也。」
樊遲問知問仁,以資施政。知同智。孔子分別答復何謂知,何謂仁。
「務民之義。」依劉氏正義解說。務,猶事。民之義,就是禮記禮運篇所說的人倫十義。禮運篇:「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
「敬鬼神而遠之。」敬鬼神,而又須疏遠鬼神。遠,讀去聲。之,指鬼神而言。禮記表記篇引孔子的話說,三代皆敬事鬼神。「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劉氏正義說:「近人而忠,即是務民之義。」
三代皆敬鬼神,而周家尊禮,更為重要。以禮敬而遠之,是敬而不侮慢。
政治的要務,即以人倫十義化導民眾,教民敬鬼神以報德,然而不必凡事皆求鬼神。如述而篇說,孔子疾病,子路請禱。孔子曰:「丘之禱久矣。」不造惡事,所行皆善,無愧於天地神明,就是禱。如此,即是智慧。故云:「可謂知矣。」
「仁者先難而後獲。」孔安國注:「先勞苦,而後得功。」皇疏:「范甯曰,艱難之事則為物先,獲功之事,而處物後。」
此答樊遲問仁。孔子說,仁者先為其難,而得功則在其後。世間好事難成,仁者辦仁德之事,先忍耐其困難,一直做去,衝破種種難關,而後得其成果。此為難行而能行。禮記中庸篇說:「力行近乎仁。」故云:「可謂仁矣。」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樂山樂水之樂,五孝反,音耀,喜好之義。
孔子見山水之現象及其大用,而發此觀感。
「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包曰:「知者樂運其才智以治世,如水流而不知已也。仁者樂山之安固,自然不動而萬物生焉。」
「知者動,仁者靜。」包曰:「日進故動。」孔安國曰:「無欲故靜。」
「知者樂,仁者壽。」鄭玄曰:「知者自役,得其志,故樂。」邢疏:「言知者役用才知,成功得志,故歡樂也。」包曰:「性靜者多壽考。」
皇疏:「陸特進曰:此章極辨智仁之分,凡分為三段。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為第一。明智仁之性。又智者動、仁者靜為第二。明智仁之用。先既有性,性必有用也。又智者樂、仁者壽為第三。明智仁之功已有用,用宜有功也。」
動物壽命,因類而異。蜉蝣壽短,龜鶴壽長。仁者壽,就人類之壽命而言。仁者不憂,終日心理安然,六脈和平,故壽。顏子仁而不得壽,是其例外,或以飲食不調所致。
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變是變入佳境,齊國一變可至於魯,魯國一變可至於正道。當時魯已無道,然只須一變即可至於道,齊須二變乃可。
齊是太公受封之國,注重武功。魯是周公受封之國,注重文治。據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初,太公之齊,五月即向周公報政績,伯禽之魯,三年而後報政績。周公以是知齊後世必強於魯。然必先魯而亡。後來齊行霸道,魯行王道,但至孔子時,魯由三家執政,亦是無道。魯雖無道,而齊猶不及魯。急功好利,究竟不如行仁。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觚者酒器,盛酒二升。若盛三升則名觶,四升則名角。觚必限盛二升,如非二升,則非觚矣,何得謂之觚哉。聖人此言,中正和平,如詩之溫厚。凡是不守本分者,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皆可比之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後世木簡亦謂之觚,如操觚之觚,是寫字工具,先儒考證起於秦漢,非孔子所指周朝酒器之觚。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宰我問孔子,設有好行仁道者,雖有人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井有仁焉之仁與人字同。意為有人墮入井中,仁者從之入井以救之乎。若不改仁字,謂井中有仁道之事,仁者從之入井以行仁道乎。亦通。孔子答曰,何能如此。仁人君子可往井邊視之,不可陷入井中。可欺不可罔,釋可逝不可陷之理。馬融曰:「可欺者,可使往也。不可罔者,不可得誣罔,令自投下也。」,義如孟子云:「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趙岐注:「方,類也。君子可以事類欺。」孫奭疏:「所謂方類者,在其疑似之間故也。」劉氏正義:「方者義也。以義責君子,君子必信而從之。然非其道,則亦難罔之矣。蓋可欺者仁也,不可罔者知也。」
孔子以仁為施教中心,學仁者雖亦可欺,然須難罔以非其道。如以非道誣罔君子,則君子不受誣罔。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釋文云:「一本無君子字,兩得。」馮登府異文考證引後漢書范升傳,亦無君子字。若無君子二字,則此章是對弟子說,然他人求學亦須如此。畔,一訓叛,一訓偏,後者可從。
博學於文者,多念書也。學問載於書籍,書皆是文。博學者須將一門學通,再學另一門,愈學愈博也。約之以禮者,曲禮云,道德仁義,非禮不成。孔子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藝者禮樂射御書數,以禮為首。故雖博學,而首須學禮。學禮則通世故人情,然後一切學問行之能合中道,故曰亦可以弗畔矣夫。畔字。一作叛字講。弗畔,即不離經叛道之意。一作偏字講。如韓李論語筆解:「韓曰,畔當讀如偏畔之畔。弗偏則得中道。」弗畔,作合乎中道講。語氣和平。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集解:「孔安國等以為,南子者、衛靈公夫人也,淫亂,而靈公惑之。孔子見之者,欲因以說靈公,使行治道也。矢,誓也。子路不說,故夫子誓之。行道既非婦人之事,而弟子不說,與之祝誓,義可疑焉。」劉氏正義:「臧氏庸拜經日記謂,孔安國等以為者,首舉孔,以該馬鄭包周諸儒之義。行道以下四句,乃何氏語。」
邢疏:「史記世家,南子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欲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
集注:「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
毛奇齡四書改錯,遍考諸禮文,無見小君之禮。
劉氏正義:「竊謂南子雖淫亂,然有知人之明,故於蘧伯玉、孔子皆特致敬,其請見孔子,非無欲用孔子之意,子路亦疑夫子此見為將詘身行道,而於心不悅,正猶公山弗擾、佛肸召,子欲往,子路皆不悅之比。非因南子淫亂而有此疑也。夫子知子路不悅,故告以予若固執不見,則必觸南子之怒,而厭我矣。天、即指南子。夫子言,人而不仁,疾之已甚,為亂。孟子亦言,仲尼不為已甚。可知聖人達節,非俗情所能測矣。」
矢字之注,有誓、陳、指、直等義,以直告之義為是。予所否者以下,漢、宋、明、清諸先儒解,意見紛紜,難以折中,止可闕疑。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至矣。然而,久矣,鮮有能行之人了。
黃式三論語後案:「禮中庸正義曰:按鄭目錄云,名曰中庸者,以其記中和之為用也。庸、用也。」又:「鄭君於君子中庸注云:庸、常也。何解亦同。」
何晏集解:「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德也。世亂,先王之道廢。民鮮能行此道久矣。非適今也。」
中庸的庸字,依鄭康成注,有二義。一作用字講,一作常字講。劉氏正義以為「用、常」二義可相輔而成。如禮記喪服四制篇:「此喪之所以三年,賢者不得過,不肖者不得不及。此喪之中庸也。王者之所常行也。」可證庸字有此二釋。劉氏說:「不得過不及,謂之中。所常行,謂之庸。常行者即常用是也。故讚舜之大智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用中,即中庸之義是也。」
中庸的中字,無過,無不及。例如辦一事,辦到九分,是為不及,辦到十一分,是為過分,皆是不中。必須辦到十分,恰到好處,始稱為中,亦稱為中道。
中道,是古聖相傳之道,堯曰篇記載,堯命舜:「允執其中。」「舜亦以命禹。」古聖所傳的中道,就是一個中字,子思作中庸,以中和二字辨其要義,更可以使人體會,學習中道,由和而達於中。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中是天下之大本,也就是一切學術的根本,學者自當發憤求之。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講此章,須先舉孔學之例。述而篇:「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志於道者,起心動念即是在道。道是人之本性,如禮記中庸云:「天命之謂性。」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即是知性。此性無形,無法解說,但以德顯。據於德者,據是根據,德是性之根。性不動,動而不失其明,即是德。德有形,但屬於內。依於仁者,仍然依於德,名之曰仁。植物種子有仁,故仁即種,半內半外。種與根之區別,根往下紮,種往上生。然二者並不相離,種生芽後,同時上長幹,下長根。游於藝者,藝是禮樂射御書數與百工,此皆外在貨財之類。道德仁是元理全體,藝是萬事大用。明乎孔學理體事用,始能得此章大旨。
子貢問孔子,如有廣施恩惠於民,而又能濟眾於患難者,何如,是可為仁乎。
子貢所舉博濟,皆需貨財,疑為此者即是大仁。孔子先釋其疑,後示學仁之方。
何事於仁者,博施濟眾皆是事用,何能與理體之仁並為一談。下文句讀,據白虎通古聖人篇引論語,讀為: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此節是孔子示以捨本務末之病。言若必以事講仁,即使聖與堯舜猶病其難之乎。聖人是有德者,堯舜是有位者,聖乎堯舜是合德與位者,猶難博濟,其他或只有德,或只有位,則更難作到。因本國民眾待施待濟既多,尚有各國民眾,此世界外,又有他世界,推之無窮,而貨財有限,博施救濟,孰能周遍。雖然,仁不可不學,善事不可不作,故結示學仁之方,即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欲立者,自己先志於道,再據於德,再依於仁。己如是立,亦如是立人。立後則言達,達者通達。舉凡天地人三才之道,以至六藝百工,皆須求其通達。己欲通達,亦教他人通達。自己與人既立既達,博濟之事自能為矣。立達皆非易事,要在能近取譬。如禮記中庸:「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孟子梁惠王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皆由近及遠以行仁。子罕篇顏淵喟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即是能近取譬。學仁難,學禮則近仁,近仁則近德,近德則近道,故曰 「可謂仁之方也已。」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章」講表
述而第七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老彭,先儒注說不一,或以為一人,或以為二人,或二說並存,然多數 主張為一人。若依包咸、朱子所據大戴禮,則老彭為殷之賢大夫。若依楊慎丹鉛總錄所據三教論及莊子所引,老子為尹喜談容成氏所說五千文,證明述而不作,則老彭當為老子。
述而不作者,敘述前人之學,而不自己創作。信而好古,信古人之有道者,好古人之樸實者也,例如先進於禮樂,野人也。野不失其真,故用之則從先進。竊比於我老彭者,自比於老彭。我老彭之我,示親切之義。如朱注:「我,親之之辭。」老子但述容成氏之言,故孔子比之。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此說求學修道之法。首將所學默記於心中。其次須知,學無止境,故須學不厭足。如此則非記問之學,故可以誨人。但非一誨而成,故須不倦。孔子是聖人,教人亦望其能成聖人,未至於成,則不能倦。默學誨三者,何有於我哉。
皇本集解:「鄭玄曰,人無有是行於我,我獨有之也。」
集注:「何有於我,言何者能有於我也。三者已非聖人之極至,而猶不敢當,則謙而又謙之辭也。」
宦懋庸論語稽:「孟子引夫子與子貢言,我學不厭,而教不倦。此篇若聖與仁章,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夫子固以學不厭誨不倦自任者,而何至無因為是謙而又謙之辭乎。然謂人無是行惟我獨有,則又近誇大,尤非聖人語氣。此蓋當時不知聖人,謂必有人之所不能有。故夫子言,我生平不過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耳,此外亦何有於我哉。似為得之。」
此章要義,在教人學道。默者寂也,識者明記也。寂然不動,而又明記不忘。此是孔子志於道之境界。心安於道而不移,即默即識。學也,誨也,皆不離道。全心在道而忘其我。故曰「何有於我哉。」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德者,乃人所固有之明德。心初動時,覺之,猶未失其明。不覺,妄動,則昧矣。昧則轉為凶德。故須修之,使復其明。此即禮記大學所云明明德。學是學術,必須講究。聞悉奧義,當遷徙之,如義而行。一本徙作從,亦通。不善是過,貴能改之。是吾憂也者,此勵學者之辭,設使學者不修不講不徙不改,乃教不成矣,聖人引以為憂。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申申如也,正直自然。夭夭如也,和藹之貌。孔子閑居時,身心正定而安適,從容而自然。
說文「申」字段注:「从─以象其申,从臼以象其束。」是申有申直之義。故黃式三論語後案說:「申申如狀其躬之直,夭夭如狀其躬之稍俯也。」此即申屈自然安適之意。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孔安國注:「孔子衰老,不復夢見周公。明盛時夢見周公,欲行其道也。」
孔子思念周公,欲行其道,故常夢見周公。後以東周日衰,自己亦已年老,乃不思周公矣,不思則不夢,故有此感歎。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此章書為儒學之總綱,圓該中國文化之體相用。志據依游是孔子教人求學之方法。道德仁藝是孔子教人所求之實學。道是體,德是相,皆是內在。仁藝是用,皆是外在。仁是用之總,喻如總根,半內半外。藝是用之別,喻如枝幹,純屬於外。孔子學說以仁為本,由仁發藝,以藝護仁,仁藝相得,喻如根幹互滋。仁原於德,德原於道。道德非中人以下可解,然行仁藝,道德即在其中。如此由體達用,用不離體,中國文化之精神即在是焉。
志於道者。道即本心,亦即真心,寂照湛然。寂者不動,此是定力。照者光明,此是智慧。寂而照,照而寂,定智湛然,恆在本心。禮記中庸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天命,是天然而有之意。性是人人本有,故云天命之謂性。此即人之本性。率性,古注:「無為而安行曰性之」。無為,非由造作而來,即指本性而言。本性不動,故曰安。行是動念。行曰性之,即孟子盡心篇所說:「堯舜性之也。」性之,即是率性之義,動念自然合乎本性。廣韻:「率,循也。」循性不變,即曰道,是謂性體。就循性不變而言,道即是性,性即是道。志者,說文:「心之所之也。」心之所之,即守此道而不離也。守道不離,即是將心定之於道。亦即「默而識之」之意。
據於德者。不動謂之性,動則謂之心,此心正直,故曰德。真心初動之時,動,起念頭。動義為業,亦名業相。僅有幾微之動相。不覺初動,接之再動,則有見相。見則昏,謂之昏德。昏即出現妄境。此在起信論,名為三細相。妄境出現以後,則有諸種粗相,然後煩擾不安矣。若能初動即覺,如已成聖人之孔子,一動即覺。覺而復明,是謂明德。明則滅昏除妄,即行有所得。六書精蘊:「直心為」,「行道而得於心為」。,即是德字。中庸「修道之謂教」,道體本靜,動則省修,故云修道。說文:「據,杖持也。」德如杖,必須持之勿失。失持則傾,傾則失正。本性不動,動須省察修持,修不失正,是謂之得。所謂得,非指本性而言。本性無修無得。修是指德而言。即在一念初動時,即時覺之,覺則明而不昏。如此念念省修,則德不昏,故稱明德。此即據於德。禮記大學云:「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即是中庸所說的修道。「明德」一綱有四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格物,性之初動也。致知,動則覺之也。誠意,覺而明也,明則誠也。正心,明後又須經常省修,不令失正也。此是本有之真實知能,由明明德而得,須好學以培之。行仁,辦治國平天下事業,須有真知卓見,故須先培知能。
依於仁者。說文:「仁,親也,从人二。」廣雅:「竺、竹也。」爾雅釋訓:「竺,厚也。」按二為加厚之象,从人二曰親,从竹二曰厚。廣韻「依、倚也」,倚者,因也。有因始有果。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由此所起之義。凡是對人親切加厚,即是依於仁。仁之意義簡說如此,究其作用,尚須行之有方。雍也篇孔子答復子貢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孟子梁惠王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禮記大學曰:「在親民。」中庸曰:「親親為大。」立人達人,皆是親民,親親,老老,幼幼,即能近取譬。是皆行仁之方法。大學「親民」一綱有四目,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天子至庶人,皆以修身為本,由此推展齊家治國平天下。此是仁之事業,必須力行。
游於藝者。韻會:「藝,才能也。」,又「術也。」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以及百工技能,皆藝術也。孟子曰:「是乃仁術也。」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故術不可不慎也。故一切藝術不離乎仁。爾雅釋言:「泳,游也。」爾雅釋水:「潛行為泳。」潛行、游水底也。按水底即深入沉潛之義。藝是行仁之工具。一切藝術技能,至為繁多。已成聖人,是智者,是不惑者,無所不知。學者未成聖人,必須博學,以資推行仁之事業。古語:「一事不知,儒者所恥。」以有惑而不知,故以為恥。知恥則必勇於學習一切藝能。
中庸云:「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此為知行三要。治國平天下,即是行道,須憑智仁勇。無智仁勇,不能治國平天下。
雍也篇: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上四所列曰博,而須約之以禮者,禮為道德仁義之後,又為六藝之首,道德仁義暨諸藝術,待禮而成。倫常、政治、軍備、祭祀、婚喪、教法,非禮皆亂。禮運篇云:「故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故學道德仁藝,必自學禮始。學禮必以學習敦倫修睦辭讓為根基。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孔子曰:有來求教者,自行束修之禮,或高於束修以上之禮者,吾未嘗不教誨之也。
束修之解不一,皇疏申孔安國注,謂束脩為十束脯,是贄禮之物之至輕者,以此明孔子教化有感必應者也。後漢書延篤傳注引鄭玄論語注,謂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帶修飾之禮者也。其他諸注不必悉舉。實則此兩義可以並存。見師之禮固須贄物,然出以恭敬之心,亦未嘗不可。人潔己以進,孔子即與其潔也。
【雪公講義】
束修異解
四書賸言─「束修是贄見薄物。」
孔叢子─「子思居貧,或致樽酒束修。」
北 史─儒林傳。「馮偉門徒束修,一毫不受。」
漢 書─朱邑傳。束修之餽。論語筆解引說者謂束為束帛,修為修脯。
以上皆謂贄物。
後漢書─延篤傳。吾自束修以來。鄭注。謂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帶修飾之禮。
後漢書─和帝紀。詔曰。束修良吏。
鄭均傳。均束修安貧。
馮衍傳。圭璧其行,束修其心。
劉般傳。束修至行,為諸侯師。
以上均不言物質。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集解:「鄭玄曰:孔子與人言,必待其人心憤憤,口悱悱,乃後啟發為之說也。如此則識思之深也。說則舉一隅以語之,其人不思其類,則不復重教之也。」
此為聖人教學方法。憤是學者懣心求之而未悟,孔子乃為啟示之。悱是學者研究有得而未能說明,孔子乃為發明之,使其豁然貫通。若學者不憤不悱,孔子則不為啟發,以其無助於學者也。舉一隅以俟三反者,乃教學者比類而推知其餘也。
皇疏:「隅,角也。如屋有四角,已示之一角,餘三角從類可知。若此人不能以類反識三角,則不復教示也。」
蜀石經及皇本舉一隅下均有「而示之」三字。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何晏集解:「喪者哀戚,飽食於其側,是無惻隱之心也。」
皇疏:「孔子助葬時也。為應執事,故必食也。必有哀色,故不飽也。」
孔子助喪家執事,或鄰家有喪事,皆食之不飽,此孔子同情喪家之哀戚也。
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朱子集注:「哭,謂弔哭。一日之內,餘哀未忘,自不能歌也。」孔子是日為弔親友之喪,或為其他哀痛之事而哭者,是日則不歌。孔子好樂,歌是樂詞。是日不但不奏樂,亦不唱歌。餘哀未盡。是誠心,是直心。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用之」者,猶言如有用我也。「行」者,行其道也。「舍之」者,舍是捨棄,不為世用,道不行也。用之則行,道行得通則行。舍之則藏,道行不通則藏。行藏無非為道。此惟孔子與顏子能然。
子路勇於行,且長於軍事,故問孔子,若行三軍,則與誰俱。
孔子即示以領軍之道。首言暴虎馮河,雖死而無悔者,吾不許可也。「暴虎馮河」是成語,馮音憑。詩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暴虎是徒手搏虎,馮河是徒步渡河。次言必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懼則不輕敵,謀則操勝算,是故能我戰則克也。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可求,不可求,以道為準。富而可求也者,假使合乎道,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如不可求,乃不合乎道,則唯從吾所好,而不求也。
焦循論語補疏云:「孟子言,非其道,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以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正與此章之恉相發明。」
錢坫論語後錄云:「執鞭有二義。周禮秋官條狼氏下士八人,其職云,掌執鞭以趨辟。王出入則八人夾道,公六人,侯伯四人,子男二人。此一義也。地官司市,入則胥執鞭度守門。此一義也。以求富之言例之,或從地官為長。」鄭康成注:「市者入也。胥,守門察偽詐也。必執鞭度,以威正人眾也。度,謂殳也,因刻丈尺耳。」
集解,鄭玄曰:「富貴不可求而得者也,當修德以得之。」是以經文富字含貴字而言。
子之所慎:齊、戰、疾。
集解:「孔安國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獨能慎之。」
齊即齋戒,禮記祭統曰:「及時將祭,君子乃齊。」又曰:「君子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齋者精明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皇疏:「齊之言齊也。人心有欲,散漫不齊,故將接神,先自寧靜,變食遷坐,以自齊潔也。時人漫神,故於齊不慎,而孔子慎之也。」
戰者,說文:「戰,鬥也。」王道不侵人,但禦人之入侵,故不免於戰。劉氏正義說:「慎戰,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也。禮器云: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此之謂也。」
疾者疾病,最懼誤於庸醫,亂投藥石。曲禮云:「醫不三世,不服其藥。」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此章句讀不一,皇疏邢疏朱注皆以三月不知肉味為一句。清儒武億經讀考異,據史記孔子世家「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主張讀以「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後來注者亦多從之。但世家之文亦可讀為「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今仍舊讀。
韶是舜王之樂,而齊有之者,據漢書禮樂志,陳,舜之後,韶樂在陳,春秋時,陳公子完奔齊,齊乃有韶,歷代學者皆從此說。日人竹添光鴻則謂,齊桓公滅遂所得,遂亦舜之後,可備一說。
集解:「周生烈曰:孔子在齊,聞習韶樂之美盛,故忽忘於肉味也。王肅曰,為,作也,不圖作韶樂至於此,此、齊也。」劉氏正義:「以此為齊,此王誤解。漢書禮樂志,不圖為樂之至於斯,美之甚也。以不圖句為美義,勝此注。」
竹氏會箋:「不知肉味,如發憤忘食,聖人好樂之至也。」「又先儒述大學正心之旨,以為三月不知肉味,殆乎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聖人之心不應固滯如此,故程子以三月為音字之誤,見大全小注,此本韓愈筆解,然史記明云聞韶音,學之三月,是音與三月各出,焉得形誤。大學以不知味箴放心者,謂平常好惡嗜欲耳,固不得與此相比擬焉。」
蔡節論語集說:「韶,舜樂也。三月,言其久也。舜之後為陳。自陳敬仲奔齊,其後久專齊政。至景公時,陳氏代齊之形已成矣。夫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蓋憂感之深也。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斯者指齊而言也。韶本揖遜之樂,今乃至於齊之國。其殆傷今思古。故發為此歎與。」傷今思古者,意為陳氏勢力日益發展,姜太公之齊將不保矣。又,舜有揖讓之德,而其後代之陳氏不知讓矣。
劉氏正義:「不圖者,言韶樂之美,非計度所及也。釋文為樂並如字,本或作媯,音居危反。非。包氏慎言溫故錄,媯姓陳,夫子蓋知齊之將為陳氏,故聞樂而深痛太公、丁公之不血食也。此就釋文所載或本為義,然此句承不知肉味之下,正以贊美韶樂,所以聞習之久,至不知肉味也。若以為樂作媯樂至於斯,為陳將代齊,則別是痛感之義,與上文不貫,似非是也。」
就經文說,不圖為樂之至於斯,是贊韶樂之美。其他各注亦可並存,以資參研。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集解:「鄭玄曰。為,猶助也。衛君者,謂輒也。衛靈公逐太子蒯聵。公薨。而立孫輒。後,晉趙鞅納蒯聵于戚。衛石曼姑帥師圍之。故問其意助輒否乎。」
衛靈公之世子蒯聵,怨其母南子,涉嫌謀殺南子未遂,出奔。事在魯定公十四年。至魯哀公二年春,衛靈公薨,夫人南子稱君遺命立公子郢,郢辭之,謂有太孫輒在。衛人乃立聵之子輒為君。是年六月,晉臣趙鞅挾其宿怨,帥師納蒯聵于戚城,名送蒯聵回國,實則藉此入侵。戚為衛國之邑。見公羊哀公二年傳。魯哀公三年春,齊景公欲報晉怨,遣其臣國夏,與衛石曼姑,帥師圍戚。以拒蒯聵之歸。此為蒯聵出奔回國,及輒繼位拒父之始末。後儒注疏,恒謂父子爭國,二者皆譏之。其實聵、輒皆是受人挾制而然。
孔子與諸弟子此時適在衛,頗受衛君輒之崇敬。冉有疑夫子有意助輒,然不敢逕問孔子,乃私問子貢:「夫子為衛君乎」?子貢亦不了解,遂入問孔子:「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答曰:「古之賢人也」。伯夷、叔齊為殷季孤竹君之二子,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周武王伐紂,夷、齊叩馬而諫,後因恥食周粟,終於餓死。子貢又問,夷、齊有怨乎?怨者,意指伯夷怨父,叔齊怨兄也。孔子再答,二人皆是求其行仁者也,即已求仁得仁,又何怨焉。求仁得仁者,伯夷能順乎親,孝也。叔齊能恭其兄,弟也,孝弟乃仁之本,仁者天爵,國君人爵耳。伯夷叔齊兄弟讓國,孔子讚為求仁得仁。可知孔子講求相讓,而非相爭。子貢一聽了然,乃出告冉有曰,夫子不助輒也。
集解:「鄭玄曰,父子爭國,惡行也。孔子以伯夷叔齊為賢且仁,故知不助衛君,明也。」父子爭國,實由外力使然,聵輒父子未必皆有惡行。如果聵輒父不父子不子,孔子何以不去衛耶。不去衛,而又不助衛君,為衛國計,息爭免禍而已。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疏食,孔注菜食,朱注粗飯,翟氏四書考異,疏兼有粗、菜二義,今從粗義講。
孔子飯則粗食、飲水,眠則曲其臂而枕之。窮雖如是,而樂亦在其中。樂者樂其道也。中庸云:「率性之謂道。」有道,無所不樂。朝聞道,夕死猶可,何況貧窮。不義而富且貴,即是不以其道而得富貴。無道而富貴,他人雖感欣幸,孔子視如浮雲而已。
鄭康成注:「富貴而不以義者,於我如浮雲,非己之有也。」浮雲在天,非自己所有。自己所有,唯是本有之道。皇疏浮雲又一義,浮雲聚散無常,猶如不義之富貴聚散俄頃。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孔子何年學易,諸注紛紜難考。史記孔子世家謂在晚年。皇疏謂孔子爾時年已四十五六,故云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邢疏謂加數年方至五十,指四十七時。依世家晚年言,則五十學易不可解。依皇邢二疏,則在五十之前未學易,然又何能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哉。朱子以為五十是卒字之誤,改為「卒以學易。」但竹氏會箋云,說文五從二從又,卒從衣從十,無論以今文古文觀之,五與衣字形皆不相近,未可謂相似而誤矣。俞樾群經平議,疑五十為吾字之誤,蓋吾字漫漶,僅存其上半,則成五字,後人又加十字以補之。惠棟論語古義據王肅詩傳云,古五字為七,乃改五十為七十。此皆妄改經文,不可取法。又有據易繫辭傳大衍之數五十,謂非以五十之年學易,是以五十之理數學易,亦難圓說。
竊以經文難明,或在句讀。若以五字為一讀,十字又為一讀,以為加我數年之補充語。以所加者或五年,或十年,以是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不限在五十之年學易,章句乃明。然猶不敢自以為是。後得程樹德論語集釋,所引龔元玠十三經客難,正作如是句讀。欣見古人有此說,遂從之。
易之為書,廣大悉備,以言學道,要在始於悔過,終於無過。人不學易,雖有過而不知。孔子志於道,讀易韋編三絕,至老猶曰加年以學,且不自無過,故曰可以無大過。夫有過不自無,故能至於無,此聖人所以為聖人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孔子所用雅言,是在誦讀或教授詩書執禮之時。詩書執禮皆是雅言也。
集解:「孔曰,雅言正言也。」「鄭曰,讀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後義全,故不可有所諱也。禮不誦,故言執也。」
宋翔鳳論語發微:「記曰。爾雅以觀於古,足以辨言矣。詁者言古,詩書禮皆有古言。爾雅二十篇,首以釋詁、釋言、釋訓三篇。其餘皆由是推之,所謂雅言也。此爾雅出於周公孔子之明證也。」
劉氏正義引論語駢枝:「夫子生長於魯,不能不魯語。惟誦詩讀書執禮,必正言其音。」又云,昔周公著爾雅,釋古今之異言,通方俗之殊語。以西周王都之音為正。劉氏云:「夫子凡讀易及詩書執禮,皆用雅言,然後辭義明達。故鄭以為義全也。後世人作詩用官韻,又居官臨民,必說官話,即雅言矣。」
言語有地方之殊,有時代之異,詩書等五經皆先王典法,讀音解義不能隨時隨地變遷,故讀詩書,宣禮儀,皆以雅言,不用土音,務須正言其本音,音正然後義全,縱遇君親師長之名,亦不可諱。民族之統一,文化之保存發揚,皆賴乎是。居今之世,論雅言者,必學文言,使無文言,則無雅言矣。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集解:「孔安國曰,葉公,名諸梁,楚大夫,食采于葉,僭稱公。不對者,未知所以答也。」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事後孔子知之,乃自述為人云云,以語子路。發憤忘食三句,文易曉,意思如何,孔子未加說明,諸注所云,皆是揣測之辭。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集解:「鄭玄曰,言此者勉勸人於學也。」
皇疏:「知之,謂知事理也。孔子謙以同物,故曰,我有所知,非生而自然知之者也。我既不生知,而今有所知者,政由我所好古人之道,疾速以求知之也。敏,疾速也。」
孔子在當時已有聖人之名,如子罕篇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聖人生而知之者,然非不學,如問禮於老聃,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等,皆好古敏以求之也。今世縱有生知之者,亦須勤學新事物,何況非生知之者,不學可乎。
子不語:怪、力、亂、神。
集解:「王肅曰,怪,怪異也。力,謂若奡盪舟,烏獲舉千鈞之屬也。亂,謂臣弒君,子弒父也。神,謂鬼神之事也。或無益於教化也,或所不忍言也。」
皇疏:「或無益於教化,解不言怪力神三事。或所不忍言,解不言亂事也。」
語與言有分別。語者對語,言者自言。孔子著作,非不言亂事等,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易文言,春秋皆有之。此不語者,設有人問此等事,孔子不為解釋,免其習為惡事也。或亦有語者,如劉氏正義所引書傳言,夫子辨木石水土諸怪,及防風氏骨節專車之屬,皆是因人之問而答之。然此所答,當為研究博物而然。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集解何晏注:「言我三人行,本無賢愚。擇善從之。不善改之。故無常師。」
皇疏:「我師彼之長,而改彼之短。彼亦師我之長,而改我之短。既更相師法,故云無常師也。」
劉氏正義,何注似以「行」為言行之行,三人之言行本無賢愚,其有善不善者,皆隨事所見,擇善而從之改之,非謂一人善,一人不善也。
此章各注以劉氏之解何晏集解為可從,陳天祥四書辨疑亦從此說。不求備於一人也。皇疏「改彼之短。」只可施於深交。如交不深者不能改也。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至宋,與諸弟子演禮大樹下。宋桓公後代司馬向魋,向是桓公之族,故亦稱桓魋,其人甚惡,欲殺孔子,已拔其樹。諸弟子欲抵抗,孔子不許,乃離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遂為是語。事見史記孔子世家。孟子萬章篇,孟子亦云:「孔子微服而過宋。」變更衣服,即得脫險。
集解:「包曰,桓魋,宋司馬。天生德於予者,謂授我以聖性也。合德天地,吉而無不利,故曰其如予何也。」
聖人處變,既知自有其德而無憂,然又微服以過。權變之道,陰陽不測,神而通之。非賢人以下可與知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集解:「包曰。二三子,謂諸弟子。聖人智廣道深,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為有所隱匿。故解之也。我所為無不與爾共之者,是丘之心也。」
論語集釋:「任氏四書約旨,爾是虛字。若作實字指二三子,反侵無不與二三子意。」此解可從,爾字是語助詞。
他注或以聖人獨提出一行字,蓋以躬行望二三子也。此解以行示教,固無不可,然聖人言教亦不可無。故行字中當含有言意。聖人之智愈廣博,而愈無處不在,道愈深微,而愈無時不顯,故不但無所隱秘,且所為者無不是指點二三子,故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
「吾無隱乎爾」者,孔子言語行為心意皆無隱藏。聖人之學明顯而無祕密。誠心求之可也。然而,求之不誠者,其不誠之心亦無隱藏。大學:「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思之,思之。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皇疏:「李充曰:其典籍辭義謂之文。孝悌恭睦謂之行。為人臣則忠。與朋友交則信。此四者教之所先也。故以文發其蒙,行以積其德,忠以立其節,信以全其終也。」
王伯厚困學紀聞,四教以文為先,自博而約,四科以文為後,自本而末。
陳天祥四書辨疑:「行為所行諸善總稱,忠與信特行中之兩事,存忠信便是修行,修行則存忠信在其中矣。王滹南曰:夫文之與行固為二物,至於忠信特行中之兩端耳,又何別為二教乎。」
此章或有錯簡,存疑可耳。先儒或以四教與先進篇四科對照,文謂文學,行謂德行,忠指政事,信是言語。勉從此解亦可。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
今本一章三段,第二段子曰二字集注疑為衍文,竹氏會箋以為,記者兩揭子曰字,分明是各時語,後子曰非衍文。劉氏正義亦云,兩加子曰者,言非一時也。程樹德氏集釋,舉毛詩小雅賓之初筵正義,所引論語此章,以為自善人以下,古本別為一章。
聖人者,何平叔集解曰:「疾世無明君也。」皇疏、朱注,皆不用此說。程氏集釋引善人為邦百年之類,主張仍當以地位言之。是也。至若君子,據家語辯政,孔子稱子產於民為惠主,晏子於君為忠臣,孔子皆以兄事之,此皆可稱為君子。又公冶長篇:「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是故孔子未嘗不見君子。此言不得而見之者,乃言當世天子諸侯皆非聖人君子也。邢疏:「君子謂行善無怠之君也。」「善人即君子也。」亡而為有四句,「以無為有,將虛作盈,內實窮約,而外為奢泰,行既如此,難可名之為有常也。」
【雪公講義】
今本三段為一章,古本有分為三章者,於茲不論。
何平叔指謂聖人君子善人,指當時天子諸侯而言。至皇侃不取此說,宋人因之。似不滯泥,義實不圓。程氏集釋引「善人為邦百年」之類,仍舉地位舊說。
竊亦以何氏之說為然。孔子嘗以子產於民惠,晏子於君忠,皆以兄事之。與子賤及仲弓皆稱君子。且曰:魯多君子,是當時未嘗不見君子善人。自宜從何說為長。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孔子釣魚時,只用一竿一鉤,不用綱繩多鉤。弋射時,只射飛鳥,不射栖宿之鳥。
集解:「孔安國曰。釣者一竿釣也。綱者為大綱,以橫絕流,以繳繫釣,羅屬著綱也。弋,繳射也。宿,宿鳥也。」
皇疏:「釣者一竿屬一鉤而取魚也。綱者作大綱,橫遮於廣水,而羅列多鉤著之,以取魚也。繳,繩也,以小繩係鉤,而羅列屬著大繩也。孔子用一竿而釣,則一一得魚,是所少也,若綱橫流而取,則得者多,則孔子所不為也。弋者,繳射也。宿者,夜栖宿之鳥也。解繳射者多家。一云。古人以細繩係丸而彈,謂為繳射也。一云,取一杖,長一二尺許,以長繩係此杖,而橫颺以取鳥。謂為繳射也。又案鄭玄注周禮司弓矢云,結繳於矢,謂之矰。鄭意則繳射是細繩係箭而射也。」
竹氏會箋:「繳,生絲縷也。弋繫生絲於箭,而活結之。又係磻於絲末。矢中鳥則磻奮絲解,以纏繞鳥翼。說文。宿,止也。言鳥棲止巢中也。非必夜止也。鳥飛集無常所。其日中棲巢者,必伏卵育雛之類。夫子不射之。禮所謂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者是也。」
物茂卿論語徵云:「天子諸侯為祭及賓客則狩。豈無虞人之供,而躬自為之。所以敬也。狩之事大,而非士所得為。故為祭及賓客則釣弋,蓋在禮所必然焉。古者貴禮不貴財,不欲必獲,故在天子諸侯則三驅,在士則不綱不射宿。」
【雪公講義】
安井衡氏謂:「弋繫生絲於箭,而活結之。又係磻於絲末。矢中鳥則磻奮絲解,以纏鳥翼。是弋絲名繳之義也。說文,宿、止也。此宿謂集於木。」不取皇、邢夜射棲鳥之義。蓋夜間黑暗,林中更暗,難見鳥所。且古禁宵行,於理多違。然鳥入林歸巢,晝多有之,如孵卵哺雛等類也。物茂卿論語徵:「天子諸侯為祭、及賓客則狩,所以敬也。蓋在禮所必然焉。」此說較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可從。又如御覽述論語上題「子曰」字。果有所據,省盡葛藤。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集解:「包曰,時人有穿鑿妄作篇籍者,故云然。」多聞下:「孔曰,如此者,次於生知之者也。」
不知而妄自創作者,當時蓋有其人,孔子決不如此。多聞多見者,如孟子滕文公篇云:「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史事或見或聞,皆易失實,如非孔子之明,難免不有誣罔。禮記檀弓記載,夫子有為之言:「喪欲速貧,死欲速朽。」弟子親聞,猶有誤會。家語顏子見塵落入粥,遂將染塵之粥食之。子貢見之,以為顏子竊食。如非孔子辨得其情,幾使大賢蒙冤不白。見聞之不足信者,因受耳目感官之限制,與夫好惡成見之影響,使不得其實。是以必須多聞多見,求其近似。多見得其近似之實,乃可識之。多聞則似實猶恐不得,故須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善者,隱惡揚善也。多聞多見之似知,次乎盡得其實之真知,故曰知之次也。知之次者,若為淑世牖民,述之可也。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
集解:「鄭玄曰,互鄉,鄉名也,其鄉人言語自專,不達時宜。而有童子來見孔子。門人怪孔子見也。」
「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集解:「孔安國曰。教誨之道,與其進,不與其退。怪我見此童子,惡惡一何甚也。」
劉氏正義:「劉氏逢祿述何云,春秋,列國進乎禮義者與之,退則因而貶之,亦此義也。唯何甚者,唯、語辭。夫子不為已甚,故云唯何甚也。」已甚,是過當,或過分之義。
「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集解:「鄭玄曰。往,猶去也。人虛己自潔而來,當與其進之。亦何能保其去後之行也。」皇邢二疏皆引顧懽云:「往謂前日之行也。夫人之為行,未必可一。或有始無終,或先迷後得。故教誨之道,潔則與之。往日之行非我所保也。」此與鄭異。當以鄭注為優。
孔子有教無類,門人或以教不得其人,不免徒勞,甚或濟其為惡,故惑之。孔子則只注重其人當前求進之誠心,故許其潔己以進。至其受教以後,是否故態復萌,則不能保證。否則世間可教之人無乃太少乎。子曰下兩段文:「唯何甚。」是不論過去。「不保其往。」是不論將來。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不在遠,欲仁,此仁即至。中庸引詩豳風伐柯篇:「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可喻此義。
焦氏竑筆乘云:「此孔氏頓門也。欲即是仁,非欲外更有仁。欲即是至,非欲外更有至。當體而空,觸事成覺,非頓門而何。」頓乃對漸而言,儒學亦有頓漸之說。中庸云:「人一能之,己百之。」人一能之者頓也,己百之者漸也。顏淵聞夫子之言,不違如愚,即是頓。頓指悟道而言,漸指修道而言。頓悟之後,必須漸修。頓悟如眼,張眼即見遠處。漸修如足,須一步一步而行。欲,說文:「貪也,從欠,谷聲。」欲慾通用。慾,集韻:「情所好也。」欲學聖人,必須去盡貪欲情欲。然而,欲如利器,用在乎人。欲仁仁至,欲色色至。色至則無道,仁至則有道。
【雪公講義】
筆乘:「欲,即仁、即至」解
欲(古)
說文(貪欲)解、貪取之源。
慾(今)
【唯識論】(希望為性、勤依為業)
【欲染】五欲污染真性─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欲即)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禮記大傳:「繫之以姓而弗別,綴之以食而弗殊,雖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禮記坊記:「子云:取妻不取同姓,以厚別也。故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
魯昭公是周公之後,吳是泰伯之後,泰伯是周公伯祖,昭公與吳俱為同姓,依周禮不能通婚,而昭公娶吳女為夫人。
孔子至陳國,陳國之司敗,位如司寇之官,問孔子,魯昭公知禮乎。孔子答曰知禮。司敗不敢再問,俟孔子退,揖孔子弟子巫馬期,而使進之,曰,吾聞君子不私相阿黨,然而君子亦黨乎,魯昭公娶於吳,為諱娶同姓女,不稱吳姬,只稱謂吳孟子,如曰魯君知禮,則誰不知禮耶。巫馬期以此語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昭公娶同姓女,顯然背禮,孔子言其知禮者,集解孔安國引僖元年左傳曰:「諱國惡,禮也。」邢疏,禮記坊記云:「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孔子為昭公受過,此為守禮也。幸者,皇疏,若使司敗無譏,則千載之後,遂承信我言,用昭公所行為知禮,則禮亂之事從我而始。今得司敗見非,而我受以為過,則後人不謬,故我所以為幸也。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古時宴客,有歌有和,禮也。孔子與客人歌,若見歌之善者,必請客人再歌一次,然後自己和之。聖人虛心學習,於此可見一斑。古人和詩,亦是禮,今人不會詩,令人和之,則失禮矣。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文是文章典故,莫是勉強之義。孔子謙曰,論及文章典故,吾勉強猶如他人,若言所為之事皆合君子之道,則吾未能也。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程樹德集釋引湛淵靜語:「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此夫子謙辭。至若聖與仁則吾豈敢,亦夫子謙辭。上有若字,下有兩則吾,似是一章,蓋多一子曰爾。」
孔子又謙曰:至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承當,然而,學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如是而已。公西華曰:不厭不倦,正唯我等弟子學之不能得也。
程氏集釋引胡紹勳四書拾義:「爾當作尒。說文云,尒,詞之必然也。經傳尒字,後人皆改作爾。廣雅釋詁,訓云為有。正此經確詁。云爾,即有此之詞。」說文段注:「尒之言如此也。後世多以爾字為之。亦有單訓此者。」
孔子是至聖,然不但不敢自名聖人仁者,甚至君子之名亦不自許,謙德如此,所以能為至聖。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疾病,是重病。請禱,集解包咸注:「禱請於鬼神。」意思是向鬼神禱告請求。有諸,集解周生烈曰:「言有此禱請於鬼神之事乎。」諸字是「之乎」的合音字。誄,說文引論語此句是「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可知許氏所見的論語版本,是讄字。誄讄二字音同而義不同。誄是累舉死者生前的事跡,以定其諡號。讄者是為活人累敘功德,求福免災。此處誄字應當作讄字,今本作誄,劉寶楠以為這兩個字可以通用。竹添光鴻以為,因讀音相同而誤。現在不妨把誄當作讄的同音假借字。禱爾于上下神祇,是子路所舉的成語。
爾字一作代名詞,當你字講。一作語助詞。弟子對師不應稱呼你我,應作語助詞。上下神祇,就是天神地祇。
孔子病得很重,子路禱告鬼神,請求保佑孔子病愈。後來孔子病好轉了,聽說病中子路為他祈禱,就問:「有禱請於鬼神這回事嗎?」子路對答:「有這回事」,隨又補充說:讄辭說,「向天地神祇祈禱」。孔子便說:「何能等到病時,我自己很久就在祈禱了」。]
孔子平時言行純善,決不違背天地神明,事事如禱,所以說:「丘之禱久矣」。此是無日而不禱之意。既然平素就事事如禱,為甚麼還罹患重病呢?那就要歸於天命了。例如孔子問伯牛疾病時,歎說「命矣夫」。這章書無異是聖人提示祈禱的要義。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集解:「孔安國曰,俱失之也。奢不如儉。奢則僭上,儉則不及禮耳。固,陋也。」奢是奢侈。孫與遜音義相同,不遜就是不恭順。儉是節儉。固是鄙陋。
奢侈則不恭順,節儉則鄙陋,與其不恭順,還不如鄙陋好。
這是講禮,奢侈與節儉都不合乎中道。奢侈失之太過,節儉失之不及,但是奢侈不遜,便是傲氣陵人,後來必召禍患,節儉固陋遭人譏評而已,兩者比較起來,不遜過失大,固陋過失小。所以孔子主張寧願固陋。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坦蕩蕩,是說君子的心境平坦廣大。長戚戚,鄭康成注為多憂懼,黃式三論語後案引詩經小雅節南山「蹙蹙靡所騁」,以為戚戚就是蹙蹙的正字,是迫縮的意思,與蕩蕩相反,依訓詁學講,此解為是,然將戚戚注為憂懼,也能適切的說明小人之心。
這章書是孔子辨別君子和小人兩種相反的心理。君子何以坦蕩蕩,小人何以長戚戚,程氏集釋引李二曲四書反身錄,解釋得很好,他說:「君子不為名牽,不為利役,便俯仰無愧,便坦蕩自得。小人不為名牽,便為利役,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便是長戚戚。」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普通人,溫與厲不能兼而有之,威又必然帶猛,恭敬便顯得拘束不安。孔子不然,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有威儀,但不兇猛。恭而有禮,但無拘束,一切安詳自適。這是記孔子德行自然顯露的情形。
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殷朝時代,陝西邠州有一小國,因受異族狄人侵犯,國君古公亶父遷居陝西鳳翔岐山之下,改國號為周。後來周武王伐紂而有天下,追尊古公為太王。
古公有三個兒子,長子泰伯,次子仲雍,少子季歷。泰伯是法定的君位繼承人,但古公認為季歷的兒子名昌,有聖人的瑞相,預料他將能興周,有意傳位給季歷,以便再傳給昌,但未明顯表示。
泰伯了解古公的意思,在古公生病時,便託辭到南方採藥。他的二弟仲雍也有此意。於是他和仲雍一同拜別父親,到了江南的吳地,從當地習俗,斷髮文身。伯仲二兄既出,季歷不能出,必須在家事父。古公臨終,遺囑季歷,報喪給泰伯和仲雍。古公薨,季歷遵囑接回伯仲。喪事畢,泰伯和仲雍計議讓位給季歷,季歷不受。泰伯乃言自己已經斷髮文身,不能再治理國家,又偕仲雍出國至吳。季歷遂立為君,後來傳位給昌,為殷朝的西伯。昌的兒子名發,伐紂成功,為周武王,尊昌為文王。
以上是泰伯三讓天下的大致情形,讓是讓國,孔子是周朝人,所以用天下二字。
三以天下讓一句,古注爭議很多,鄭康成注,太王死後,泰伯接到告喪的訃聞,並未奔喪回來。劉寶楠認為鄭注比較合理。但韓詩外傳,論衡,吳越春秋等書,都說泰伯和仲雍奔喪回國,在喪事完了,又到吳地。究竟事實如何,已難考證。若以情理推論,古公既有遺囑,季歷不能不遵囑接回伯仲。伯仲到南方,並非不告而別,只說為採藥而去,迨聞父喪,沒有理由不回來。至於回來以後,是否能如原意讓得了位,因已文身,不能治國,且有古公默契在前,自無問題。
孔子稱讚泰伯的道德,高到了極處。他曾經以天下三度讓給季歷,人民不知道如何稱頌他的至德。
泰伯與仲雍託辭要到南方時,古公,季歷,心裡都明白,他們父子兄弟均以國事為重,彼此在心照不宣中完成讓國大事。我們讀這一章書,當學太王的眼力、泰伯、仲雍讓國的道德。最難得的是泰伯,讓得那樣和平,而且處置得合情合理,所以孔子稱許他至德。
古注「三讓」有多種解釋,今舉兩種,以資參考:
一、邢昺疏引鄭玄注:「太伯因適吳越採藥,太王歿而不返,季歷為喪主,一讓也。季歷赴之,不來奔喪,二讓也。免喪之後,遂斷髮文身,三讓也。」
二、王充論衡四諱篇:「昔太伯見王季有聖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入吳採藥,斷髮文身,以隨吳俗。太王薨,太伯還,王季辟主,太伯再讓。王季不聽,三讓曰,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髮文身。吾刑餘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王季知不可,權而受之。」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
恭敬、謹慎、勇敢、直率,都是很好的行為,但若違背禮節,那就有弊病。恭敬若不合乎禮,則必勞苦,而又貽笑大方,例如對長輩行禮,長輩指示「一禮」,就必須一禮而止,如果不止,一定要行三次,那就違背長者之命,行禮反致失禮,可謂勞而無功。謹慎若不知禮,便成為葸,葸是畏懼不前的意思,例如拜訪某人,想進門,又不敢進,對人說話,想說又不敢說。勇敢而無禮,凡事做得過分,便會擾亂上下左右的秩序。直率而無禮,便如絞繩一樣,愈絞愈緊,終必絞斷,不知禮數,只以直爽待人,往往責人急切,令人不堪忍受。
「直而無禮則絞。」馬注:「絞,絞刺也。」劉氏正義:「絞者兩繩相交之名,故引申為乖刺之義。鄭注云,絞,急也。與馬義不異。」
這是孔子說明禮的重要性。雖作好事,也要以禮來節制,始無流弊。
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古注以此四句與前四句合為一章,宋吳棫論語續解,以此為曾子之言,應當獨立為一章。後世不少注者,如陳天祥四書辨疑認為君子篤於親四句,無論文勢事理,皆與前四句不相類,吳氏分得很愜當,但斷定是曾子之言,則不可從。
君子,居在上位的人。篤是厚。親是親屬,主要是指父母兄弟。故舊是老朋友。偷是薄。
在位的君子以身作則,便能感化國民,所以君子厚待他的父母兄弟,則國民就會興起為仁。君子不遺棄他的老朋友,則國民風俗就不會澆薄。孝弟是仁的根本,所以君子篤於親,民眾就會行仁。
禮記檀弓記載,孔子的故人原壤喪母,孔子助他沐椁,原壤因此高興唱歌。喪母唱歌,是嚴重的背禮行為。孔子的弟子勸孔子和他絕交。孔子說:「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故者毋失其為故也。」原壤的思想雖與孔子不同,但原壤此舉並非大逆不道,仍不失其為親,既然如此,孔子亦不失其為故,仍與原壤全交。學者必須學聖人那樣不遺故舊,才能轉移社會風氣。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啟予足,啟予手:集解鄭玄曰:「啟,開也。曾子以為,受身體於父母,不敢毀傷之,故使弟子開衾視之也」。
詩,是引詩經小雅小旻篇。
戰戰兢兢三句,毛詩傳:「戰戰,恐也。兢兢,戒也。如臨深淵,恐墜也。如履薄冰,恐陷也。」
曾子病得很重,自料將要去世,便召他的門弟子來,囑咐弟子們啟視他的腳和手,表示他的身體未嘗毀傷,接之便引三句詩,說明他平時是那樣小心的保護身體。這三句詩的大意是說:戰兢戒懼,像站在深水岸邊,惟恐墜落下去,又像走在消薄的冰上,惟恐陷入冰下的水裡。他告訴弟子,從今以後,他
自知可以免了,最後呼弟子一聲「小子」,要他們記住。
人皆有死,但有不死之性,普通人不知此理,不能率性修道,以致如易經繫辭傳所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任其生死變遷。曾子是學道之人,了解死生原理,所以不怕死,只怕損道。道有體用,體是性,用是仁。性不可得而聞,但可以仁來修明。仁的根本就是孝道。孝經以不敢毀傷身體為盡孝之始,以立身行道為盡孝之終。曾子力行孝道,平素功夫就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一時疏忽,直到面臨身死,才敢說一個「免」字。免就是免於損道,這是曾老夫子對弟子最切實的身教。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集解:「馬曰,孟敬子,魯大夫仲孫捷。」邢疏:「鄭玄注檀弓云,敬子,武伯之子,名捷。是也。」
曾子疾病,孟敬子去探問。曾子主動的贈言。先說明,鳥將死時,鳴聲必哀,人將死時,言意必善。然後就勸告敬子,君子所要注重的事情有三項:一是動必注重容貌,從儀容舉止,推及一切事,都有秩序,這就是能遠離他人的暴慢不敬。二是正其顏色,對人要態度莊重,這就能令人以信實相待。三是說話要說得適當,要說得清楚,然後他人始不違背。至於一般禮儀,如祭禮中的禮器行禮等,則依有司而行。
依此三者而行,則身心言語皆合乎禮,立見其效。參讀禮記曲禮:「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動容貌,即毋不敬,心意合禮。正顏色,即儼若思,身合乎禮。出辭氣,即安定辭,言語合禮。
依鄭康成注解,「動容貌,正顏色,出辭氣」三句是君子所貴之道,每句下文是效益。竹添光鴻氏則認為,每句下文是說工夫,非言效驗。茲仍依鄭氏解釋。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曾子說,自己有才能,卻問沒有才能者。自己見識多,卻問見識少者。有而自覺如無,實而自覺如虛。無故受人侵犯,而不報復。昔日我的老友曾如此實行。
皇疏,能是才能。多,謂識性之多。包注,校是報復的意思。馬融注,友是指顏淵。
劉寶楠正義,前篇顏子言志,願無伐善,無施勞,亦此若無若虛之意。犯而不校,是言其學能養氣也。韓詩外傳引顏子曰:「人不善我,我亦善之。」即不校之意。鄭注檀弓云,「昔」猶前也,曾子說此話時,顏子已卒,故稱「昔者」。
「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這兩句是動辭,說兩方面。顏淵學孔子。孔子入太廟,每事問。即是「以能問於不能」。孔子學琴於師襄,又拜七歲童子項橐為師。即是「以多問於寡」。
「有若無,實若虛。」這兩句是靜辭,單指顏子而言。有無一對。虛實一對。虛者不充實,而非虛無。
「犯而不校。」他人侵犯我,而我不報復。待人如此。
「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斯,指以上以能問於不能,以至犯而不校。曾子稱贊顏子而不舉其名,是學孔子「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
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託是委託。父死以後,子稱孤子。古時尺短,身高六尺,約為十五歲,邢疏引鄭康成注,十五歲以下,統稱六尺之孤。君主在命終之際,顧念其子孤幼,乃委託可靠之人輔佐,名為託孤。
寄也是託的意思。封建時代,諸侯受封的國土,約為一百方里。命是國家政令。託孤必然同時寄命,即將國家大事一併拜託此人幫助幼君治理。
承受託孤與寄命之人,一旦面臨國家存亡的大關節時,不為一切利害改變其意志,而能全始全終。
可以託孤,可以寄命,以及臨大節而不可奪其志的人,依曾子的看法,此人一定是君子。
這裏所稱的「君子人」,乃具有優越的辦事能力,與高尚的品德。後世蜀漢諸葛亮可以當之無愧。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曾子以為,作士人,不可以不弘毅。因為士人的責任重大,而且所行之道遙遠。如何重大?以行仁為自己應負的責任。如何遙遠?這種大責任要一直負下去,到死為止。
古時民眾大致分為士農工商四類。農工商是生產者與營利者。士則不生產,不營利,而盡全力學道。道有體用。用就是行仁。士有通達時,也有困窮時。通達時,即須以仁來治國平天下。困窮時,也要盡力宣揚仁道。一日不死,一日不休。所以必須弘毅。弘是廣大,見識學問一切都要廣大。毅字的意義,據包注是「強而能決斷。」強的意義如易經所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曾子一生力行孝道,臨終始說「免夫」。又如易簀,雖在生死關頭,猶不絲毫失禮。曾子自己就是這樣任重道遠。可見大賢人的言論必出於真實的工夫。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集解:「包曰。興,起也。修身當先學詩。禮所以立身。樂所以成性。」
「興於詩。」尚書舜典說:「詩言志。」毛詩序說:「在心為志,發言為詩。」作詩有興賦比三種方法。包注:「興,起也。」也就是發的意思,由於他事興起自心之志,經外發而為言,此即言志之詩。志,是志於道,由倫常之道,以至中庸率性之道,皆是詩所言之志。
「立於禮。」禮記中庸篇說:「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毛詩序說:「發乎情,止乎禮義。」學詩,必須同時學禮,然後能立。立,是一個人的正常態度,人非禮不能立。詩發乎情,而止乎禮,發而皆中節,始得溫柔敦厚之旨,這是詩的正常態度。學詩,最高的境界,在志於道,禮記曲禮篇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所以學詩必須學禮,非禮不立,故云立於禮。
「成於樂。」學詩學禮,猶未完備,尚須學樂以成之。樂是音樂。舜典說:「歌永言。」禮記樂記篇說:「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古時行禮,例如國家祭太廟等,都要奏樂,同時有舞。手舞足蹈,都要合禮。包注:「樂所以成性。」樂記篇說:「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皇疏說:「必須學樂,以和成己性也。」音樂得自天地之和,必與天然之序相合,始得融為一片天和,而能涵養性情,成就自性之德,故訓成於樂為和成己性。
樂是詩譜,詩是樂詞,禮是天然秩序,是人事規範,亦可以說,禮是詩的動作,詩樂表現皆須依禮成立。詩禮樂是聖人之學的基本修養,是孔門弟子的共同學科。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就是民眾。由,古注為用,或為從。但亦可作行字講。
可使民眾由之,不可使其知之。
由之知之的「之」字,所指的當是政治與教育。古時明君,皆以禮樂施政,亦以禮樂施教。因此,中國自古稱為禮樂之邦。季氏篇:「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禮記中庸篇引孔子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由此可知,必有天子之位,又有聖人之德,始能制禮作樂。禮樂雖是六藝中的兩種藝術,但與道德仁息息相通。施於政治,可致國泰民安。施於教育,可使受教之人學為君子賢人,以至為聖人。這樣的禮樂,一般民眾皆可以學而行之,但教他們了解禮樂如何可通大道的義理,別說他們聽不懂,即使聖人也不能用言語給他們說明。大道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不能以言語說使人知,但可使人先行而後知。雖知,亦是如人飲水,冷煖自知,仍無法對他人說。所以,孔子說,可使民眾行之,不可使其知之。行而後知,是孔子教學方法中的特別法。
集解何晏注:「由,用也。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是周易繫辭傳文。
程氏樹德集釋引孟子盡心篇:「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程氏說:「眾,謂庸凡之眾。即此所謂民也,可謂此章確詁。紛紛異說,俱可不必。」
何氏引周易繫辭傳,程氏引孟子,言皆有據。可取。
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好勇疾貧,此人將作亂。疾貧,就是怨貧。里仁篇:「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貧賤雖是人之所惡,但是君子能安之,普通人可以正當方法去之,好勇的人則怨之。一個人既好勇,又怨貧,故將作亂。
人而不仁,此與上句有關係。好勇疾貧,就是不仁。疾之已甚,亂也。疾,是憎惡。之,指不仁之人。已甚,古注為太甚。即是太過分的意思。憎惡不仁之人太甚。彼既不仁,再被他人所疾,那就必然立即作亂了。
劉氏正義:「大戴禮曾子立事篇,君子惡人之為不善,而弗疾也。」
程氏集釋:「後漢書郭泰傳注引鄭注,不仁之人,當以風化之。若疾之甚,是益使為亂也。」
小人作亂,往往演為世間大禍。防禍之端,首須對待不仁之人不疾之太甚,進而長期以道德感化,促其自新。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周公是孔子所景仰的聖人。才是才藝,美是辦事完美。
如有人像周公那樣的才與美,假使他因此驕傲,而且吝嗇,其餘,雖有小善,也就不值得一觀了。
周公的德行非常高,孔子不拿德來作比喻,因為如有周公之德的人,便不會驕而且吝。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穀字應當祿字解。三年學,不在乎求俸祿,這樣的人不易得。
孔子不反對學者作官,作官當然有俸祿,但須認識作官的目的在治國安民,不在求祿。當時有此認識的人不多,所以孔子說不易得,意思是希望學者建立正確的認識。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好學是求道的基本條件,不好學,不能得道,此理必須深信。善道的善字是動詞。守死善道,是堅守所善的道至死不變。
好學、善道,要有安定的環境,否則有妨礙。危邦是政治不上軌道有動亂危機的國家,不可以入。亂邦是已發生弒君弒父之亂的國家,不可以居,要趕快離開。入危邦,居亂邦,不但妨礙好學與善道,且有池魚之殃。
天下有道則見者,見音現,遇有道之邦可以行道傳道,則可出現而為仕。假使天下各國皆無道,那就不能出現,只好歸隱。
國家有道,而我貧賤,可見我無功勞,可恥。國家無道,而我富貴,此富貴如何得來?可恥。
這章書是勉人以學道為主,同時提示學者,無論求道行道,都要知道時宜。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不在這個地位,就不要管這個地位上的事情,免得侵犯他人的職權。假使他人來問,只能在理論上提出意見,供他參考,不能說詳實的辦法。例如哀公問政,孔子只對哀公講為政的原則,不在政治實務上替他出主意。
集解孔安國曰:「欲各專一於其職也」,此義可取。
子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師摯是魯國掌管音樂的太師,名摯。
關雎之亂的亂字,可依清儒劉台拱論語駢枝,以及凌廷堪禮經釋例等解釋,當「合樂」講。
周代各種典禮,例如祭祀,鄉飲酒、大射、燕禮等,都有音樂演奏。樂譜已經失傳,樂辭就是詩經裡的詩篇。在典禮時所演奏的音樂,分為唱歌、吹笙、歌與笙相間的吹唱,最後歌笙瑟等全部合奏。
周禮春官太師和儀禮大射都說,凡是大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禮,開始時,都由太師帥領專學音樂的瞽人登堂唱歌。典禮完成,歌笙等全部合奏,名為合樂,所奏的辭譜就是詩經周南裡的關雎、葛覃、卷耳,召南裡的鵲巢、采蘩、采蘋,合為六篇。
師摯之始,就是魯太師摯帥領瞽人登堂唱歌之始。關雎之亂,就是最後所奏關雎等六篇詩的合樂。說關雎一篇,即包括其他五篇。
孔子聽師摯奏樂,自始至終,都感覺非常美,所以讚歎說:「洋洋乎,盈耳哉」。鄭注:「洋洋盈耳,聽而美之。」劉氏正義:「言聽而知其美也。後漢書延篤傳注,洋洋,美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孔安國以子路篇「狂者進取」解釋,狂人應當正直。直是如對十目所視,心中沒有隱私,這樣的狂者,可取。狂而不直,其心回邪,則必危害人群。
侗,音通,是愚的意思。愿是謹慎。侗而愿,例如擔任看門工作,能夠小心看守,也好。不愿,便是愚而好自用,那就壞事了。
悾悾,看起來,很老實,應該說實話,然而此人居然不講信用,詐欺,豈不可怪。
這三種人都是反乎常情者,難以教化。孔子說:「我不了解他們」,語氣溫和。但是這些人應該自省。如遇這三種人,只可遠之,不可疾之已甚。疾甚,則必促其作亂。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這是兩句話,不能作一句講。
學如不及,開始求學,好像追人,而有追不及的感覺。這是努力求取學業進步的意思。
下句是講勤學有得以後,必須溫習,猶如得了一物恐怕遺失,所以說:「猶恐失之」。
劉氏正義:「如不及,故日知所亡。恐失,故月無忘所能。」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集解何晏注:「美舜禹也。言己不與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稱。」
依何晏集解,這是讚美舜禹,不求而得天下。何氏解釋「不與」為「不與求」。不與求,與是一義,求是一義。學而篇:「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何氏當取此「求之與之」之意,而謂舜禹之有天下,不是從與之求之而來。舜受堯禪,禹受舜禪,二位聖王受禪而有天下,皆非求而得之,純由他們的道德與事功而有天下。古注有以「不與」作「無為」講,謂舜禹任賢使能,自己垂拱無為,而天下治。此說,恐非經義。
劉氏正義:「魏篡漢得國,託於舜禹之受禪。故平叔等解此文,以不與為不與求也。又文帝紀注引魏氏春秋云,帝升壇禮畢,顧謂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當時援舜禹以文其奸逆,大約皆以為不求得之矣。」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大哉」是孔子總讚堯帝為君之辭。巍巍乎,唯有天是如此高大。天之高大,唯堯能則之。孔注:「則,法也。」堯能取法乎天,堯即如天之大。蕩蕩乎,堯的大德廣遠無際,民眾莫能名其狀況。民所能名者,惟在「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而已。成功,文章,就是堯的各種事業典章,崇高煥明的可以看得出來。
皇疏引用王弼注解:「蕩蕩,無形無名之稱也。夫名所名者,生於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惡相須,而名分形焉。若夫大愛無私,惠將安在,至美無偏,名將何生。故則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罰,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譽,罰加而不立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這一段注解把堯帝的事功與禪讓的美德說得很明白。
堯治天下,煥乎其有文章。文,是各種事業。章,是一事有一事之規矩,有章不亂。太平無事,民眾安然受其恩澤而不知。史書記載,堯帝出遊康衢,有老人擊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當時人民安然自在,可想而知。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舜有臣五人:集解孔安國說,五人「是禹、稷、契、皋陶、伯益。」稷就是周家的始祖,教民稼穡,有德於民。
予有亂臣十人:尚書泰誓,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這是周武王伐紂誓眾之辭,予字代表周家。亂是治理的意思。集解馬融說,十人是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其餘一人是文母。
才難不其然乎:集解:「孔曰,人才難得豈不然乎。」劉氏正義:「才難者,古語。」
有婦人焉:此一婦人,馬融說是文母。但文母是誰,難以確定。古注或以為武王之母太姒,或以為武王之妻邑姜。
以服事殷:集解包咸說:「殷紂淫亂,文王為西伯而有聖德,天下歸周者三分有二,而猶以服事殷,故謂之至德。」劉寶楠正義引左傳襄公四年:「文王帥殷之畔國以事紂」。
舜有賢能的大臣五人,因而天下大治。周武王說:「予有治理之臣十人」。孔子先說以上的事實,繼則感歎:古語人才難得,何謂不然。唐虞之際的「際」字,劉氏正義作「後」字講。唐堯虞舜以後,以周家所得人才為盛,然周家十人中猶有一婦人,實為九人而已。所謂「盛」者,雖得人才,又須自己有德。周在殷朝為諸侯時,已有三分之二的天下,然而仍帥各國諸侯服事紂王,周家的德可說已到極處了。
孔子所說的人才,是有德有能的聖賢,所以難得。難得而能得,像周家那樣人才興盛,非有至德不為功。文王至德固不待言,就以武王而論,雖然伐紂,實由於紂王日益殘暴而自取,伐紂之舉正是弔民伐罪,也無損於至德。所以孟子梁惠王篇說:「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無閒然:閒讀監音,當非議的非字講。無閒然,是無可非議的意思。
黻冕:黻讀服音。古時天子臨朝或祭祀,所穿的禮服名為黻,所戴的禮帽名為冕。禮服的上衣下裳繡以日、月、星辰、宗彝、黼黻等十二種文采,詳見尚書益稷篇。名為十二章。黻是用兩個己字相背而成,一個己字繡成青色,一個己字繡成黑色,黑與青相次而成黻文。黻在十二章最後,因此就以黻字代表禮服。
溝洫:古時井田制,井間有灌溉水溝,大溝名為洫,溝洫代表農田水利。
孔子讚美禹王的功德,表示對禹最感滿意,所以說:「禹,吾無閒然矣。」接之便舉事實:禹王自己飲食菲薄,然而祭祀的祭品則必豐富,這是致孝;平常他只穿粗惡的衣服,然而朝衣則講究華美,這是恭敬群臣;他不注重自己的宮室,所以宮室很卑,而盡力來為農民辦理溝洫水利,以利農田,這是厚愛百姓。孔子說了這些事實以後,再加重其詞的說一句「禹,吾無閒然矣」。
皇疏引李充曰:「季世僻王,肆情縱欲,窮奢極侈麗。厚珍膳而簡偽乎享祀。盛纖靡而闕慢乎祭服。崇臺榭而不恤乎農政。是以亡國喪身,莫不由乎此矣。於有國有家者,觀夫禹之所以興也,覽三季之所以亡,可不慎與。」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罕是希少。言是直言。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周禮春官大司樂注,「發端曰言,答述曰語。」依此解釋,有問有答名為語,無問而自己直說名為言。
論語記載孔子所說的「利、命、仁」,多數是答問語,雖然也有直言,如里仁篇「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放於利而行,多怨」,堯曰篇「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但像這些例子不多,可見孔子輕易不說利命仁,所以此章說「子罕言」。
何以罕言?集解說:「利者義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寡能及之,故希言也。」利者義之和也,是乾文言傳之文。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古注或讀為「達,巷黨」,或讀為「達巷,黨」,難以考定。人,或指為項橐,或指為甘羅,也難考。
集解:「鄭玄曰。達巷者,黨名也。五百家為一黨。此黨之人美孔子。博學道藝。不成一名而已」。
孔子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的確是博學。「無所成名」就是不能以某一專家稱孔子。
孔子聽人這樣讚美他,便和他的弟子說:「我當專執那一藝呢?執御?執射?我還是專學御車好了。」學必須執,固執以求所學,始能成功。御在六藝中比較容易學。其實孔子有道有藝,無不精通,執御是自謙之辭。皇疏說:「言大哉孔子,廣學道藝,周遍不可一一而稱,故云無所成名也,猶如堯德蕩蕩,民無能名也。」
劉氏正義說:「射御久為夫子所學,此時聞黨人譽己,恐門人弟子惑於美譽,專騖為博學,而終無所能,故就己所學射御二者求之,只當執御,以示為學當施博而守約也。」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麻冕是古時的一種禮帽,用麻製成。在孔子時,一般戴這種禮帽的人已改用純製。純是絲織品,原比麻貴,但績麻作冕,手工必須精細,非常麻煩,用絲來作,手工簡易,因此比麻為儉。麻冕合禮,改用純冕,則合乎儉約,所以孔子從眾用純。
臣見君主,依禮,在堂下即拜,故云「拜下」,如君主辭拜,則升入堂上拜之。當時臣子都直接上堂才拜,故云「今拜乎上」。王肅注:「時臣驕泰,故於上拜」。大家都上堂才拜,誰在堂下即拜,誰就違背眾人之意。但孔子事君盡禮,雖違眾,仍然拜下。
麻冕改為純冕,孔子取其儉,未說有其他弊端,至於拜下改為拜上,那是當時為人臣者的驕泰作風,孔子決不同流,所以,一則可以從眾,一則不得不違眾。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這一章經文,完全講道。
「子絕四」,漢宋諸儒都注為孔子絕其「意、必、固、我」四者,惟鄭汝諧氏論語意原的解釋與眾不同,他說:「子之所絕者,非意必固我也,絕其毋也,禁止之心絕則化矣。」程樹德氏論語集釋以為此解最勝,恰合聖人地位,因為僅絕意必固我,賢者亦能之,只有聖人乃能並絕其「毋」。這樣的講解確實有道理。
「意」是心裡起的念頭。心的本體是中庸所說的性,率性是道。一般人起念則不能率性,故有喜怒哀樂等各種惱人的情緒。孔子志於道,能轉意念,而不為意念所轉,所以「毋意」。
「必」是偏見,不合中庸之道。中庸:「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孔子祖述堯舜,他自己當然也是用中,所以「毋必」。
「固」是固執,固蔽的執持一些事理,不能變通,人人如此,孔子不然。前章:「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學而篇:「子曰,主忠信」。子路篇:「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又,葉公語孔子:「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都足以證明孔子不固執,所以「毋固」。
「我」是對自我的誤執。無論何人都以此「我」為真實,堅持不釋。孔子不然。他在周易繫辭傳裡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原來這個「我」只是遊魂所變。遊魂藉精氣變來變去,沒有了時,何嘗真實,所以「毋我」。
意、必、固、我,都與修道相背。修道的人就要對此用工夫,開始時,困知勉行,練習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然後步步進修,時時提醒自己,必須毋此四者。至於孔子的境界,工夫已至從心所欲不踰矩,無往而不率性,連這「毋」字也就自然的絕了。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周遊列國時,經過匡地,遭匡人圍禁五天。因為在這以前,魯國的陽虎曾侵入匡城,施以暴虐,匡人深為怨恨。孔子的相貌與陽虎相似,而且當年替陽虎御車的就是孔子弟子顏剋。現在顏剋又為孔子御車到此,以致匡人把孔子誤為陽虎,故予圍禁。
聖人處於危險之境,不會畏懼,所以子畏的「畏」字不當作畏懼講。俞曲園群經平議引荀子賦篇「比干見刳,孔子拘匡」,史記孔子世家「匡人於是遂止孔子,拘焉五日」,以及禮記檀弓「死而不弔者三,畏厭溺」,鄭注即以孔子畏於匡為證等,認為畏於匡就是拘於匡,其說可從。匡城在何處,古注意見不一,不必詳考。
孔子被匡人誤圍,一時解釋不清,情況險惡,便以天不喪斯文的道理安慰隨行的弟子們。
周文王繼承堯舜禹湯之道,後有武王周公,相續不絕。文王雖已逝世,但載道的文化在茲,須由孔子傳下去。如禮記中庸篇:「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在茲」是孔子自謂承擔傳遞文化的責任。所以說:「天如有意滅除文化道統,則我這後死者便不得與知此文。然我既得與知,可見天意仍須保留文化,由我而傳。既須由我傳文,匡人豈奈我何。」
集解:「馬融曰。如予何者,猶言奈我何也。天之未喪此文也,則我當傳之。匡人欲奈我何,言其不能違天而害己也。」
皇疏:「衛瓘云,若孔子自明非陽虎。必謂之詐。晏然而言若是。匡人是知非陽虎,而懼害賢。所以免也。」
匡人何能勝天?所以聖人終於化險為夷。
孔子除了畏於匡,還有在陳絕糧,微服過宋等災難,但都轉危為安。學中華文化,有志於為文化的傳遞者,遇見惡劣的環境時,當學孔子的精神,深信天不喪斯文,以道自任,環境自然隨之轉變。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大,音太。孔子時,宋、魯、陳、吳等國都有太宰官職。這一位太宰不知屬於何國,他因為孔子有很多才能,所以問子貢,夫子是聖人歟?
集解:「孔安國曰,疑孔子多能於小藝也。」劉氏正義:「太宰以多能為聖,但有美辭,無疑辭也。注亦微誤。」
子貢回答:「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孔安國注:「言天固縱之大聖之德,又使多能也。意為孔子本是天所成就的大聖人,而又多能。「將聖」的將字,依孔安國注,就是大的意思。「又多能」的含義,多能與聖者不能混為一談。
孔子聞悉之後,就說:「太宰知我乎?」接之解釋自己為甚麼多能,那是由於他少時貧賤,必須謀生,所以「多能鄙事」。鄙事是小事,雖然會得很多,但與修道以及治國平天下沒有關係。不但聖人,即使君子,也不必多能鄙事,所以說:「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程樹德氏論語集釋引李中孚四書反身錄說:「元人謂宋徽宗詩文字畫諸事皆能,但不能為君耳。」
聖人是成了道的人。以多能為聖,那是誤解。
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朱子集注採吳氏說,與前太宰問合為一章。
邢疏:「此章論孔子多技藝之由,但與前章異時而語。故分之。家語弟子篇云,琴牢,衛人也。字子開,一字張。此云弟子子牢。當是耳。」
集解:「鄭玄曰,牢,弟子子牢也。試,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見用,故多技藝。」
孔子自說未替國家辦事,所以能多學技藝。孔子、周公,都是聖人,尚且多藝,普通人豈能一無所長。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明儒焦竑在他的焦氏筆乘裡說:「孔子言己空空無所知,唯叩問者是非之兩端,而盡言之,舍此不能有所加也。蓋孔子自得其本心,見聞識知泯絕無寄,故謂之空空,然非離鄙夫問答間也。」
焦氏所說的「本心」,參以中庸「天命之謂性」,就是本性。焦氏所說的「見聞識知」,就是普通人的錯誤見解。本性空靈,毫無妄見,所以孔子說:「吾有知乎哉,無知也」,「空空如也」。泯絕見聞識知,徹見本性,就是空空如也。只說一個空字,猶恐落在空相上,再說一個空字,空其空相,所以說「空空」。「空空」仍是文字,並非本性,所以說「如也」。本性空空,而有大用,所以一個沒有學問的鄙夫來問孔子時,孔子只問明鄙夫所問之事的利弊兩端,然後將兩端說清楚,把要說的話都說盡了,是為「竭焉」。說清楚以後,採用與否,由鄙夫自己決定。中庸說舜執其兩端,此處是說孔子叩其兩端。舜是自用,孔子是對鄙夫而竭,雖然不盡相同,但都是中道。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集解孔安國注:「有聖人受命,則鳳鳥至,河出圖。今天無此瑞。吾已矣夫者,傷不得見也。河圖,八卦是也。」
尚書益稷篇:「鳳凰來儀」,周易繫辭傳:「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鳳鳥不至,河不出圖,看不見祥瑞,孔子借此感歎不逢明君,不能行其大道。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齊衰者,是穿喪服的人。齊衰音資摧,是五種喪服中次重的一種。喪服最重的是斬衰。皇疏:「言齊,則斬從,可知。而大功,不預也。」這裡所舉的齊衰包括斬衰在內。五服,即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種,以親疏為差等。
冕衣裳者,皇疏:「冕衣裳者,周禮大夫以上之服也。」冕是禮冠。衣裳是禮服的上衣下裳。穿戴冕衣裳者,是指官位至於大夫的人。
瞽者就是盲人。
孔子看見這三種人,在相見時,雖然他們年少,孔子必作,從他們面前經過時,孔子必趨。作是動作,例如坐則必須起來,立則必須變換所站的位置。趨是快步,但非奔跑。作、趨,對遭喪事的人表示同情,對國家官位表示尊重,對殘廢的人表示憐憫。
劉寶楠論語正義說,第一句說「子見」,後又說「見之」,不重複,「見之」與「過之」兩文相儷。照曲禮說,四十始仕,此章「雖少」是指童子,童子何能成為冕衣裳者,劉氏說:「春秋時,世卿持位,不嫌有年少已貴仕也。」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這一章經文專門講道。顏淵喟然歎曰。喟,是歎息聲。歎有二義,一是讚歎孔子,一是顏子感歎自己。以下文分三段。仰之彌高四句,感歎孔子的道極其高深。夫子循循然至約我以禮,讚歎孔子傳道有方。欲罷不能至末由也已,顏子為自己修道的情形而感歎。
仰鑽都是比方之詞。譬如仰望高處,愈望愈高,望不到極處。又如鑽鑿一物,愈鑽愈堅,此喻往深處說,深不可測。瞻之在眼前,忽焉在其後。前後左右,無不是道。顏子從孔子學道,發現道是如此高深,而又無處不在。何晏注:「彌高彌堅,言不可窮盡。在前在後,言恍惚不可為形象。」如此無形無盡的道不是孔子獨具,而是人心本有,也就是中庸所講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不可須臾離。所以顏子所學,是從孔子學其本有之道。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何晏注:「循循,次序貌。」道最難學,但孔子教以博文約禮,便是順序引導顏子往前學,所以顏子讚以「善誘。」博文是研究修道的門路,約禮是依照門路去實行。修道的門路很多,必須多研究,多了解,始不迷惑,所以要博。禮講規矩節度,不容錯亂,所以實行只能選定一門而入,選兩門就不行,這就是約禮。
顏子在孔子善誘之下,學而時習之,充滿喜悅,縱然想把道放下不修,卻放不下,所以說「欲罷不能」,由是盡力學習,乃自謂卓然如有所立。立是立下根基,這是謙虛話,其實顏子的道行早已超過這個境界。最後總結前文,雖欲從之,即是順從善誘,繼續進修,但因彌高彌堅,末由也已,猶未至於究竟。
里仁篇:「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可與此章參照研究。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閒,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孔子病趨嚴重,子路以其在弟子中的年長地位,為孔子預備後事。他因為孔子嘗作魯國的大夫,所以準備以大夫之禮為孔子治喪,以表尊敬。大夫有家臣,治喪時,行臣禮。孔子此時已無家臣,子路便使孔門弟子為臣。
病閒,閒讀間,是間的正字,集解:「孔安國曰,病少差曰閒也。」孔子疾病日漸減輕,獲悉子路使門人為臣,便說:「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久矣哉」照映疾病已非一日,並開下文,辭卸大夫沒有家臣已久,不可用臣,應該以士禮治喪。然而子路偽為有臣,這是實行詐欺,欺人欺不了,只有欺天,欺天即是欺自心。
最後兩段,孔子的意思是說,大家以弟子的身分為我治喪,名正言順,而且親切,何必死於假臣之手。況且縱然沒有家臣為我舉行大葬,我也不會死於道路。大葬,集解:「孔安國曰,君臣禮葬。」
遵守禮制,是這一章經重要的意義,其他不必詳考。曾子篤學聖人,所以臨終易簀。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韞匵,據馬融注:「韞,藏也,匵,匱也,藏諸匱中也。」藏諸沽諸的兩個「諸」字,是「之乎」或「之歟」的合音字。善賈,是識貨的賈人。沽,是賣。
子貢設一個比喻問孔子,有美玉在此,是放在匱中而藏之歟?還是求能識貨的賈人而賣之歟?孔子答覆時,連說兩句「沽之哉」,加重語氣,有賣的意思,但不衒賣,隨即自加注解,我只能待賈者來買。
此章問答,全用比喻,意在言外。有道德,有學問,當然要入世,為人造福,但是不能求售於人。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九夷,究竟是何處,不必詳考。
孔子志在行道,而道不行,但不怨天尤人,此處不行,可往他處,所以「欲居九夷」。「欲」是僅有此意而已。有人認為,九夷之地鄙陋,奈何能居。陋是意指沒有文化,人民不懂禮義。孔子說,君子居在那裡,就不陋了。
君子,是泛指能教化人群的人,例如箕子居在朝鮮,教化朝鮮人,朝鮮即不陋。
學儒當學孔子那樣存心淑世的精神。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鄭注與皇疏都說,在魯哀公十一年冬天,孔子從衛國回到魯國,那時魯國的禮樂已經崩壞,孔子便定正音樂,雅頌等詩章也歸於正了。各字是兼說雅頌兩者,意思是說,使得雅是雅,頌是頌,所以說「各得其所」。
這一章經文主要的意義是講正樂。古人注解,有的說是正樂詞,有的說是正樂曲。其實音樂不能只要詞不要曲,也不能只要曲不要詞,因此,解釋孔子正樂,應該是將樂曲與詩章配合起來講,才算完全。
皇侃疏:「孔子去魯後,而魯禮樂崩壞。孔子以魯哀公十一年從衛還魯,而刪詩書,定禮樂,故樂音得正。樂音得正,所以雅頌之詩各得其本所也。雅頌是詩義之美者。美者既正,則餘者正,亦可知也。」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孔子說,出去辦政治,便按道理事奉公卿等長官。到了家裡,便按道理事奉父母兄長。辦理喪事,不敢不勉力。不受酒的困亂。這四樁事,我能做到那一樁呢?「何有於我哉。」有不敢承當之意。
事公卿,是辦國家大事。事父兄,孔子曾說:「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不能說是小事。父母之喪是第一大事。講到酒,夏禹王飲了儀狄所造的好酒,便說:「後世必有人因為飲酒而亡國。」於是他就疏遠儀狄,戒了酒。書經有一篇酒誥。戒酒也是大事。孔子謙虛,對這四樁事不敢承當,所以說「何有於我哉。」皇侃疏引用衛瓘的意思「三事為酒興」,並加解釋:「在朝廷,在家裡,以及參加喪事,都不為酒所困。」
皇疏「又一云,人若能如此,則何復須我,故云何有於我哉。」這樣講法,恐怕不合孔子的原意。朱子集注把這些大事看作「卑事」,更是誤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孔子在川岸上看水時,說了這兩句感歎的話:逝者就像這水,日夜不停的流去。
不舍晝夜的舍字,當止字講,不舍就是不停止的意思。逝者的逝字,依古注,當往去講。
逝者,指世間一切人事物,無一不像川水,遷流無常,誰也不能使其常有。孔子這兩句話,有詩意,有禪意,只許意會,難以講解。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在衛國時,衛靈公與夫人南子同乘一輛車子出去遊覽。南子要求孔子一同去。孔子因為作客,不便拒絕,就乘另一輛車隨同出去。靈公與南子等遂在大街上招搖而過。這時候,孔子很不以為然,國君不辦公事,卻帶夫人在街上招搖,給人看了作何感想。因此便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然後就離開衛國,前往曹國。劉寶楠正義根據史記孔子世家,推定孔子說這話時是在魯定公十四年。
好德的德字,就是學而篇賢賢易色的賢字。賢賢易色是泛稱第三者,孔子在這裡說話,本身牽涉在內,為了避免說自己是賢人,所以換一個德字來稱自己。賢是由修學而得,德是人人本有,所以說德比較謙虛。好德好色兩個好都是指稱靈公,色指南子。
孔子說這話,是感歎靈公無道,一般學者都要引為鑑戒。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簣是盛土的器具。
譬如堆積一座山,尚未完成,只虧欠最後一簣土,如果從此止住,便不能成功,那不能埋怨別人,只怨自己停止。又譬如在平地上覆下一簣土,就比原地高,再進一簣,更高,最後成功了,也和別人不相干,而是自已肯往下努力的結果。竹添光鴻氏把平地解釋為填平窪地,以平地與為山對舉。可備一說。
孔子說這比喻,可以泛指很多事情,現在且拿求學一事來說。念一本書,就增長一本書的學問。再念,學問再增長。雖然增長了學問,但是學無止境,不到聖人的地位,不能停止,縱然距離聖人地位只有一步之差,仍須邁進這一步,才算成功。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集解:「顏淵解,故語之而不惰。餘人不解,故有惰語之時。」
不惰,採用古注,指孔子說話不厭倦。顏回聞一知十,聽孔子講話,不違如愚,所以孔子教顏子,愈教愈有興趣,不感覺厭倦。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孔子與人談話,談到已死的顏淵時,便感歎說:「可惜!」接之便說顏子生前用功的情形:「我只見他一直往前進,從未見他停止過。」「未見其止」,古注又有解釋「未見他到止境」,意思是未能看他成為聖人。這也講得通。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種穀,有的生了苗而不出穗,有的雖出穗而不結實。
這幾句話不知孔子指何人說的,不必考證。
求學,不能「苗而不秀」,也不能「秀而不實」,一定要求滿意的成果。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後生」,是二十歲以前的年輕人。「可畏」,是不可輕視的意思。「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此意,是說,後生的前途,不可限量。怎麼知道他將來不如我們呢?然而,如果到四十歲,或到五十歲,他的學問事業尚未聽說有何成就,他也不十分可畏了。
「不如今」的「今」字,皇疏:「今,謂我今師徒。」邢疏、朱子,皆作「我今。」單指孔子而言。以後生比孔子,難解。當以皇疏概指師徒較好。「我今師徒」即是「我們」或「吾人」之意。
孔子說這幾句話,一則教人不要輕視學業未成的後生,一則勉勵後生及時努力求學,因在少年時期,記性悟性都好,容易成功,到了中年,學習能力遞減,五十歲以後,體力漸衰,所以無論學業事業都要在四十或五十歲前成就。但到四十五十以後,仍須繼續勤學。孔子曾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聖人尚且如此,何況平凡人。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語」是古聖人所說的話,「之言」是根據法語所說的言詞。這些言詞都合正道,不能不聽從。但是聽了以後,要改正自己的行為,這才可貴。
「巽與之言」是恭遜稱許的話,誰聽了都會喜悅。但是聽了以後,要尋繹其中的意思,然後自省自勉,千萬不能驕傲,這才可貴。
假使聽了巽與之言,只是喜悅自傲,而不自勉,聽了法語之言,雖然當面順從,而行為不改,像這種人,就是聖人也無法教化他,所以孔子說:「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就是無如之何。雖說「無如之何」,「已矣」,但用意是在激勵那些冥頑難化的人,希望他們改之繹之。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鄭康成注,主當親字講。主忠信,就是親近忠信的人,拜為老師。交友,必須志同道合,不然,就是不如己。如字當似字講,不似己的人,不要和他結交為友。人非聖人,都有過失,有過不能自知,經師友指點出來,不要怕難而不改。
學而篇君子不重章後段,與這一章相同。皇侃引范甯說,同一件事,孔子過一段時候再訓示弟子,弟子尊重師訓,又記錄下來。邢昺疏則以為,記論語者不只一人,所以有重出。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奪得了三軍的將帥,奪不了匹夫的志向。
周朝軍隊的制度,天子六軍,諸侯大國三軍,到春秋時,三軍變為稱呼軍隊的通名。孔安國注,三軍人數雖多,但人心不一,所以可奪取其將帥。
劉寶楠正義引尚書堯典疏說,士大夫以上,有妾媵,庶人只是一夫一妻相匹配,後來單身也稱為匹,例如叫匹夫匹婦。匹夫是個孤單的人,沒有勢力,然而他的志向只要堅守不失,誰也不能奪取。志不可奪,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
北方冬天,普通人穿縕袍禦寒,富貴人家則穿皮衣。縕袍,古注有說是亂絲作的,有說是亂麻作的,不必詳考。狐貉是兩種野獸,貉與狐相似,有好睡的習性,毛有花紋。用狐皮作的皮衣,又暖又輕,非常名貴,貉皮更貴。
穿破舊的縕袍,與穿狐貉皮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覺羞恥,能夠這樣的,只有仲由。
普通人穿了破衣服,與人一比,總覺得可恥。修道的人要把心放在道上,不恥惡衣惡食。但要做到這一點,非常不容易。子路做到了,所以孔子稱贊他。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裡還是講子路的事情,古注本與前合為一章,劉寶楠正義採取孔廣森經學巵言的意見,另作一章。這樣比較好講。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是詩經衛風雄雉篇裡的兩句詩。忮是害的意思,臧是善的意思。馬融注,不忮害,不貪求,這樣的人怎麼會不善呢?鄭康成詩箋說,不疾害他人,不求備於一人,這樣的行為,何以是不善呢?劉寶楠引韓詩外傳說,利是害的根本,福來以後便是禍,只要不求利,便無害,不求福,便無禍。這三種講法可以並存。
子路經常諷誦這兩句詩。諷誦就是要照此學習。
做人固然要不忮不求,但如終日只守持這一道,算是一個好人而已,尚不能解決大問題。孔子期望子路不要停在這小道上,要由此進修大道,所以說,不忮不求這個道,何足以為善。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歲暮天寒之後,才知松樹柏樹後凋。普通樹木到冬天都凋盡了葉子,枝也枯了。松柏在嚴寒時,只受一些凋傷,直到春天,生長新枝,才落舊葉,所以叫後凋。
古注以歲寒比喻亂世,松柏比喻君子。在亂世時,小人變節,君子不改操守。
何晏注:「喻凡人處治世,亦能自修整,與君子同。在濁世,然後知君子之正,不苟容也。」
劉寶楠引翟灝四書考異,以為這是孔子在陳絕糧時所說的話。考異舉莊子讓王篇:「孔子說,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于丘其幸乎」。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這是三達德,儒家必修之學。禮記中庸篇,孔子對魯哀公說:「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知同智。有智慧的人能把事理看得明白,所以不惑。普通人常為患得患失而憂,仁人存公心,尚施予,不患得失,所以不憂。有勇氣的人辦事不怕困難,見義必定勇為,所以不懼。
具備這三達德,辦一切事都能成功。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學、道、立、權,四個境界,層次分明。學是各種學問。道是修行聖人的大道。立是修道而能立定根基。權是推行大道而能通權達變。
求學的人多,修道的人少,所以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適字作之字講,之就是往,適道就是往道上走,也就是修道。同是修道的人,未必都能立道。孔子十五歲志于學,三十而立。普通人修學幾十年,不一定就能立,可見其難。所以,可與適道,未可與立。縱然可與立,然而講到行權,則須隨機變化,變的結果,恰好與道相合。如果沒有權變的智慧,決定辦不到。所以,可與立,未可與權。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前四句是逸詩,子曰以下兩句是孔子論述。何晏集解以此解釋前面「未可與權」的道理,因此與前合為一章。宋儒蘇東坡以及朱子都不以為然,而另分一章。
何氏解釋,唐棣之華反而後合,也就是先開後合,與眾花不同,由此比喻行權,先反而後順,學者如照孔子的意思能從這反字思考,便知行權之道並不在遠。
蘇氏以為,詩的意思是思得賢人而不能得,孔子論其未思之故,能思,則賢人何嘗在遠。朱子以為,孔子借這四句詩表示「仁遠乎哉」之意。
漢宋學家各持不同的見解,一直沒有定論,愈到後世,愈難折中。今且從分章講,特別注意「未之思也」的思字,所思的對象無論多麼遙遠,一思便在眼前,學得這個字,修道便有大用。
鄉黨第十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鄉黨篇只有一章,皇疏和邢疏都按照事類分段解釋。
鄉黨,就是雍也篇所說的鄰里鄉黨。鄭康成注,一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五百家為一黨。這裡只表示鄉里或家鄉的意義。
恂恂如,王肅注為溫恭。如字是語助詞。便便言,鄭康成注為辯言。
孔子在鄉黨,言行一切,溫和恭敬,溫恭至於好像不善於說話。但他在宗廟與朝廷,說話則辯論得清清楚楚。雖辯,然而一切謹慎。
鄉黨是父母宗族所居地,孔子為孝敬父母,連同所居的鄉里與一般人也恭敬。
白虎通解釋宗廟,宗是尊,廟是貌,象先祖的尊貌。宗廟是祭祖行禮的地方,朝廷是政府議事的地方,所以,言辭都要明辯而謹慎。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孔子在朝廷,與下大夫說話,顯示和樂的樣子,與上大夫說話,顯示中正的樣子,當君主視朝時,則恭敬而又從容。
這是記載孔子在朝中言語禮節恰到好處。
侃侃,和樂。誾誾,中正。是照孔注講解。侃字,據劉寶楠說,是衎的假借字。爾雅釋詁:衎,樂也。說文:衎,喜貌。馬融注:「踧踖,恭敬之貌。與與,威儀中適之貌。」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
魯君召孔子,使他擔任擯職,陪接外國貴賓。孔子奉召時,臉色勃然變得肅敬,腳步躩速,不敢懈慢。
當時兩君相見的禮儀,賓主各有陪同人員,這叫做「副」。賓的「副」叫做「介」,主的「副」叫做「擯」。擯分三等,叫做上擯、承擯、紹擯或末擯。介也分為上介、承介、末介三等。迎賓時,地主國君到大門外,站在東邊,面向南方。陪同迎賓的上擯、承擯、末擯,從君主面前依次向南排列,一律面向西方。賓國之君在主君大門前九十步下車,站在西邊,面向北方。同來的上介、承介、末介,從賓君面前依次向北排列,一律面向東方。排列結果,末擯與末介在東西兩邊面對面。賓主排列完成,主君先傳話,請問賓君的來意,這叫做「求辭」,又叫「傳辭」,由上擯傳給承擯,承擯傳給末擯。再由末擯傳給賓君的末介,由末介、承介、上介遞傳到賓君。賓君答辭由介擯遞傳到主君。傳辭完畢,主君迎接賓君。
「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是說孔子轉身向右接受傳辭時,便向站在他右邊的人拱手作禮,轉身向左把辭傳下去時,又向左邊的傳辭人拱手作禮。拱手時,前俯後仰,衣服隨之襜然飄動而不亂。
擯者在這樣的場合,有不少時機必須趨進。趨進有兩種,一是徐趨,一是疾趨。「趨進翼如也」是疾趨。雖然趨走疾速,但身體端直恭敬,所以說「翼如」。爾雅釋詁,翼作敬字講。
在送賓時,賓退,不再回顧,送賓禮成,孔子必向君主回報。
這一節是記孔子奉召與參加迎賓的禮節。古注或說孔子擔任承擯,或說擔任上擯,還有其他若干問題,不必詳考。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
公門就是君主之門,古時天子諸侯皆有好幾重門,不必考定是那一重。孔子走進君門時,肅然起敬,像是要鞠躬的樣子,其謹慎之狀,猶如無所容身。
中門是門的當中,乃尊者所通行,為臣、為子者,皆當避之,所以不立於中門,乃為恭敬尊者。閾是門限,以橫木置於門下,為內外之限。入門時,不踐履門限,只能跨過。這有兩個意思,一是避免將門限踐汙,一是避免自高之嫌。
過位,是經過君主的空位,雖然君主不在,孔子還是臉色勃然變為肅敬,腳步躩速,不敢懈慢。此處非說話場所,如有必要,則說得非常簡單,似有不足之狀。
齊讀資音,齊是衣裳下段所緝的邊緣。攝齊,是在升堂時,以手提起長袍的下端,拾級而上,以免長袍絆足跌倒。此時,肅敬之狀,又如鞠躬,而且屏收其氣息,似不呼吸。
見君畢,出來,走下第一階,面色舒展,怡怡然,下盡階級,走到平地,距君已遠,步履較快,可以小翔,故說「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皇疏:「位,謂初入時所過君之空位也。今出至此位,而更踧踖為敬也。」
這一節,記孔子上朝的禮容。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圭是一種瑞玉,國君使臣到外國聘問,必授瑞玉,以為信物。孔子出使外國,在行聘問禮時,執持君之玉,至為謹慎,所以「鞠躬如也」,圭雖不重,但執在手裡,像是舉不起的樣子,故說「如不勝」。「上如揖」,是在升堂授玉時,將玉奉上他國君主,敬如作揖。「下如授」,劉寶楠用鄭注,是說授玉畢,下堂,仍不敢忘禮,還像在授玉時那樣謹慎。「勃如戰色」,竹添光鴻以為戰陣之色,表示敬慎,比解釋「戰而色懼」為優,這與鄭注「戰色,敬也」相合。「足蹜蹜如有循」,是縮小腳步,兩腳前後相接,不提起腳踵,順遞而行,如循一條路線,徐緩前進。
享禮,享即獻,朝聘之後,即行享禮。享就是獻禮物。替國家送禮物必須莊嚴,所以「有容色」。據江永鄉黨圖考,有容色,是說身容、手容、足容如初,但非勃如戰色。
私覿,享後以私禮相見,此時輕鬆愉快,所以「愉愉如也」。人臣不能私交外國,此說私覿,是奉命出聘,為國君所許,自是合禮之舉。
這一節,記孔子出使外國的禮容。
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羔裘玄冠,不以弔。吉月,必朝服而朝。
君子即稱孔子,紺是深青而含赤色,緅是深青而帶微黑,兩者都與黑色相近。飾是在衣服的領口與袖口上緣邊。
孔子穿的衣服,不用紺緅二色飾邊,因為紺飾是齊祭之服,緅飾是喪祭之服。此據孔安國解釋。鄭康成也說,紺是紫玄之類,緅是紅纁之類,玄纁類同祭服。
褻服本指內衣而言,古注引申為私居服,即是家居便服。孔子的褻服何以不用紅紫色,皇疏朱注都以為紅紫不是正色。王肅注:「褻服私居,非公會之服者也。皆不正。褻尚不衣,正服無所施。」皇疏引穎子嚴說,紅是赤白,為南方間色,紫是黑赤,為北方間色。故紅紫非正色。褻服尚且不衣,正服當然不用紅紫。孔子曾說:「惡紫之奪朱也」,所以不用。
當暑,即當暑熱時。袗作單字講。絺綌都是葛,細的是絺,粗的是綌,袗絺是細葛布製的單衣,袗綌是粗葛布製的單衣。必表而出之,孔安國注,「加上衣」。劉寶楠舉御覽引鄭注說,表即是表衣,出即是出門。表衣即指裼衣而言。裼衣穿在絺綌之外,故稱表。古人穿衣,先穿親身的內衣,次加外衣,這層外衣,春秋是袷褶,也就是雙層的裌衣,夏天是絺綌,冬天是裘,又次加裼衣,又次加禮服。此處表衣,與下文緇衣素衣黃衣,都指的是裼衣。居家不需加裼,若出門,不可穿單衣,必如孔注所云「加上衣」。上衣的「上」字,是指將衣在外加上,所加上的即是裼衣,又稱中衣。如在中衣外又加禮服,則禮服對中衣,也稱上衣。
緇衣羔裘三句,說明衣服的顏色表裡如一。裘是皮衣。羔裘是黑毛羊皮,與黑色的緇衣相稱。麑裘是小鹿皮,毛色近白,與素衣相稱。狐裘是指黃毛狐皮,與黃衣相稱。皇疏說,緇衣羔裘是諸侯視朝的衣服,諸侯視朝與群臣同服,孔子是魯臣,所以也穿此服朝君。國家如有凶荒,國君穿素服,群臣隨之穿素服,孔子是魯臣,也穿素服。在年終時,舉行蜡祭報功,象物色黃落,魯君穿黃衣狐裘,孔子為臣,助蜡祭,也隨君穿黃衣狐裘,所以禮運說:「昔者仲尼預於蜡賓」。
褻裘是家常便服,做得較長,可以保暖。孔注短右袂,是右手的袖子較短,便於作事。胡紹勳等別解甚多,難以考證。
寢衣,照漢儒解釋,即是小臥被,其長度一身又半,寢時,腳端可摺,不會透風。
狐貉即是狐皮貉皮,取其毛之厚暖者,用為坐褥,接待賓客。居字作坐位解。
去喪,孔注:「去,除也。」在服喪期間,不能佩帶玉等飾物。服喪期滿,除去喪服,則無所不佩。禮記玉藻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孔子佩象環」,「凡帶必有佩玉,唯喪否」。
帷裳,是上朝與祭祀所穿的禮服。非帷裳,是指其餘的衣服,如禮記深衣篇所說的深衣。王肅注:「衣必有殺縫,唯帷裳無殺也。」皇侃疏:「殺謂縫之也。」皇疏又引鄭注:「帷裳,其正幅如帷。非者,謂餘衣也。殺之者,削其幅,使縫齊陪腰者也。」江永鄉黨圖考,意謂當時深衣裁製不合制度,故特記此一條,以明夫子深衣必用古制。
不用羔裘玄冠弔喪,孔注:「喪主素,吉主玄,吉凶異服。」劉寶楠說,依舊禮,始死,弔者可用羔裘玄冠,然夫子於心未安,所以不用。
吉月必朝服而朝,孔注吉月為月朔,程樹德論語集釋採夏炘的學禮管釋之說,吉雖當善講,亦有始字之義,因此,吉月即謂正月。孔子雖致仕,而在元旦朝服而朝,亦合情理。
這一節記孔子衣服之類的禮節。
齊,必有明衣,布。齊必變食,居必遷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雖蔬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席不正,不坐。
齊,即是齋。祭祀前,必須齋戒沐浴,祭祀時始有感應。「明衣,布」,依古注,是用布做的親身衣,即浴後所穿的明潔之衣。
齊必變食二句,是說齋戒時變更平常的食物與居處。古注變食,或謂不飲酒、不吃肉,或謂下文有「肉雖多」,以及「惟酒無量」等語,則非不飲酒,不食肉。主張前一說者,則將下文另分一節,亦可。遷坐,皇疏引范甯云:「遷居齊室」,即是不與妻同房。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兩厭字說文作猒,讀平聲,是飽的意思。不厭就是說不求其精細而飽,意為聖人食無精粗皆可以飽。
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食指穀類的食物,饐是氣變,餲是味變,皆不新鮮。魚肉餒敗,即是腐爛。陳腐的食物容易中毒,所以不食。
色惡是食物的顏色惡劣。臭惡不是腐臭,而是烹調的臭氣惡劣。食物未熟,或過熟,皆是失飪。不時,有不同的講法,一是烹調不到火候的食物,一是不合春夏秋冬四時所宜的食物,一是一日三餐不在朝夕日中的時候。這都有害於健康,所以不食。
割不正的割字,是宰割,即是殺的意思,如割雞解牛等,與切肉之切不同。割不正,非指切肉不方正,而是用殘忍的方法宰殺。皇疏引江熙云:「殺不以道,為不正也。」殺得慘無人道,不忍心吃,所以不食。
不得其醬不食,醬有醯醢等多種,竹添光鴻以為,不得其醬,是不得其所宜之醬。醬各有宜,如藥味然。不得其醬,恐或有敵物。得其醬,則增其美,而去其害,故君子重之。
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劉寶楠正義說:「氣猶性也,周官瘍醫,以五氣養之。五氣即五穀之氣。人食肉多,則食氣為肉所勝,而或以傷人。」按照本草,不論動植物,皆有性氣味色之類別,然以性為主,正義引用周官之說應從。肉雖多,不能多吃,必須以飯為主。不使肉氣勝過飯氣,以免傷胃。惟酒無量,飲多飲少,沒有定量,但以不醉為度,不醉則不亂。
沽酒市脯不食。沽市二字都是買的意思,脯是乾肉。酒從外面買來,未必清潔,脯自外面買來,不知是何物之肉,所以都不食。
不撤薑食,不多食。撤是撤去,薑能去邪味,發正氣,所以不撤去,但不多食薑食。
祭於公,是陪君祭祀,祭畢,君賜祭肉,不待經宿,即須分享,表示不留神惠。自家祭祀,其祭肉不能超過三天,免褻鬼神之餘。公祭或家祭之肉超過三天,已經陳腐,便不能食,只好敬而埋之。
食不語,寢不言。吃飯睡眠皆不是說話的時候。吃飯時,口中嚼物,睡眠時,安靜休息,故不宜言語。但在宴會時,敬酒敬菜,也不能不說話,朋友也有連床夜話的情形,然而亦須少說。
雖蔬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瓜字或作必字,與祭字連讀,但鄭康成仍從古文論語作瓜字。古有祭食之禮,即在飲食之前,將每種食物取出少許,放在食器之間,以祭祀古時發明以火作熟食之人,表示不忘本。但非美食可以不祭。而孔子日常所食的,雖是粗疏之食,以及菜羹瓜果之類,也要祭之,不敢以菲薄廢禮。祭時必然肅敬。此說詳見劉氏正義。
席不正不坐。史記孔子世家將此句記在「割不正不食」下。古時未用桌椅,以席鋪地而坐。鋪席必須端正,不正則不坐。
這一節綜記孔子飲食之節。
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
鄉人飲酒,是同鄉之人會聚飲酒。杖者是拄杖而行的老年人。禮記王制篇內則篇皆說,六十杖於鄉。因此,在鄉人宴會中的杖者,即是六十歲以上的老者。儀禮有鄉飲酒禮篇,禮記有鄉飲酒義篇,皆講鄉人飲酒的禮節。在這種宴會中,必須尊敬老年人,年齡最長者,必坐上席。鄉人飲酒,可以飲醉,既醉則難免舉止失常,但有杖者在場,雖醉仍須安靜。此時,杖者不退席,孔子不敢退,杖者退出,孔子亦隨之退出,可任宴會大眾毫無拘束的歡宴。此記孔子參加鄉人飲酒時,既能敬老,又近人情。
鄉人儺,是鄉人驅逐疫鬼的風俗。據皇侃疏,周禮夏官方相氏,化裝為四隻眼睛,金黃色,披熊皮,執戈揚盾,帥領百隸,口作儺儺之聲,替民家驅疫鬼。古注皆說,孔子遇見鄉人儺,恐驚先祖,所以穿著朝服,立於祖廟的東階,欲使先祖五祀之神依之而安。邢疏也說:「所以朝服者,大夫朝服以祭,故用祭服以依神也。」事實是否如此,無法考證。自古即有政府與民同樂的禮俗。例如清朝的元宵玩燈,即可窺其一斑。民眾聯合幾個村莊,向政府登記,舉一燈官,扮演政府官員,或扮宰相,帥眾拜訪當地巡撫,巡撫亦派員接見,或扮演縣官問案等等。由此可見古時官民同樂的遺風。因此,鄉人儺是記孔子作魯司寇時與民同樂的狀況。
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
問是聘問,或是問候。問人於他邦,即是問候在他國的友人。這裡所記,不是孔子親往問候,而是使人或託人去問候,所以下句說:「再拜而送之」。古時士人相見,禮當再拜,即是拜兩次。所以孔子送使者行時,對使者兩拜。但使者不需答禮。因這不是拜使者,而是遙拜所問候的友人。誠敬之意,由此見之。
魯大夫季康子饋贈孔子藥物。孔子拜而受之。然後便說:「丘未達,不敢嘗。」古注拜而受之,是一拜而受之。禮記玉藻說:「酒肉之賜弗再拜。」藥物如丸散等,是內服劑,歸為酒肉等食類,所以只需一拜。古人受饋食物,當饋者面,或當使者面,一嘗其味,表示不虛所饋。但藥物不是普通食物,是否也要嘗,禮無明文,故說「丘未達,不敢嘗」。丘未達,不是孔子自稱未明藥性,乃是就受饋藥物之禮而言。送藥物之禮未見過,故不敢嘗。
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廄是馬舍,俗稱馬房。焚即失火焚燒。孔子的馬廄遭了火災。孔子退朝回家,問曰:「傷人乎」?未問是否傷馬。邢疏:「不問馬一句,記者之言也。」
古注或依鹽鐵論刑德篇「魯廄焚」,孔子家語子貢篇「國廄焚」,「孔子罷朝,問人不問馬」,以為國廄。或依禮記雜記篇「廄焚,孔子拜鄉人為火來者」,又以國廄焚,春秋經文當有記載,但不見於春秋,故知是孔子的家廄。
問人不問馬,古注大多以為「重人賤畜」,但也有人不以為然。原意如何,後世難考。或依當時禮制,不需問馬。
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侍食於君,君祭,先飯。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國君賜與熟的食物,孔子必定正其席位,先嘗食少許,表示敬受國君的惠賜。君賜腥,即是賜與未煮熟的肉類。孔子必予煮熟,獻薦祖先。獲君賞賜,榮歸於祖,表示不忘本。熟食雖是君賜,但因從外面送來,恐在路上染汙,所以不敢供祖。君賜生,即是賜與活的動物,孔子必畜養之。禮記玉藻說:「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所以「必畜之」。畜到祭祀時,始殺作祭品。足見對於動物不能非時宰殺。
侍食於君,是魯君邀孔子聚餐。雖是國君邀宴,但就為臣的孔子而言,仍然稱為侍食。君祭,古人食前都有祭食之禮,例如禮記曲禮說:「主人延客祭」,注解說:「古人不忘本,每食,必每品出少許,置於豆閒之地,以報先代始為飲食之人,謂之祭。」當魯君祭食時,孔子先飯,表示先為君主嘗食,試其烹調可否。這是侍食於君的禮節。
北方為尊,君位坐北朝南。臣見君,必須穿朝服,面對北方,君則南面。孔子疾病。魯君親臨探視。孔子臥床不能起,因而首向東方,右側而臥,便是自己面北,而君面南。又因臥病不能穿朝服,遂用朝服蓋在身上,再以束朝服的紳帶拖在上面,以示如穿朝服。
此記孔子雖在病中,尊君之禮仍不疏忽。
國君命令召見,孔子不待車駕,立即步行。鄭康成注:「急趨君命,行出,而車駕隨之。」
以上這一節,都是記孔子事君之禮。
入太廟,每事問。
鄭康成注:「為君助祭也。太廟,周公廟也。」
八佾篇已有「子入太廟,每事問。‧‧‧‧‧」但非重出。皇疏:「前是記孔子對或人之時,此是錄平生常行之事,故兩出。」
入太廟,不但尊敬祖先,連廟中的祭器亦須尊敬。各種器物所置之處,皆有定位,不容錯誤,否則失敬,不能感格祖先之神。
入太廟,每事問,是記孔子事事認真,處處恭敬。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集解:「孔安國曰,重朋友之恩也。無所歸,無親昵也。」
朋友死,沒有親人辦喪事,是謂「無所歸」,孔子即說:「於我殯」。停柩待葬叫做殯,此處可包括殯葬等全部喪事。因為朋友死無所歸,才這樣為他治喪,如有家屬,則不可如此,喪事應由其家屬作主。
朋友饋贈,雖是車馬,但非祭肉,則不拜受。據孔安國注,朋友有通財之義,所以不拜。祭肉是祭祀時供神供祖之肉,祭畢分贈朋友者,價錢雖比不上車馬,但以禮重,所以孔子受贈必拜。
朋友是五倫中的一倫,此記孔子待友之道。
寢不尸,居不容。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尸不作死屍講。古時祭祀,以孫輩穿先祖之衣,端坐如神,代表先祖受祭,是名為尸。寢不尸,是說在寢室行動可以隨意,不必端坐如尸。居不容,應從經典釋文以及唐石經作客字。孔子居家,安然自適,不以客禮與家人相處。
齊衰者是穿喪服的人。冕者,一說,指戴冕的大夫,一說,冕與絻同,也是喪服,二說並存。若指大夫,亦不必實指戴冕,但藉指其身分而已。瞽者是盲人。孔子看見穿喪服的人,雖是親狎之友,但因他遭遇變故,所以必定變容,表示同情。看見冕者與瞽者,雖是經常褻見之人,也必以適當的禮貌待之。瞽者雖不能見,但盡其在我,亦必以貌。
凶服,也是喪服。版是國家公文圖籍。式同軾,古時車輛,其車身前有一活動的橫木,名為軾,便於乘車人扶手行鞠躬禮。孔子乘車,看見穿凶服的人,就以手扶在式上,微俯其身,以示同情。看見負版者,也對公文圖籍作式禮,此舉是尊敬國家。
應邀作客,如見菜餚豐盛,而且是主人親手端來,孔子必變面色而作,表示驚異感激之意。孔注:「作,起也,敬主人之親饋也。」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腿上,起是由坐而起,成為雙膝跪地之狀。
迅疾而至的雷或風非常猛烈,此皆出乎尋常,天地必有變故,此時孔子即有應變之舉。孔注,必變,是為敬天之怒。禮記玉藻說,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在夜間,亦必起來,穿戴衣冠而坐。
此記孔子居家作客以及處常處變之禮。
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
綏是設在車上的繩子,供人援引上下車。升車即是上車。通常由御者將綏遞給乘車者,便其援之而上。孔子上車時,為保持安穩,必定正立執綏。
車中不內顧,即是不往後看,免致後面的人有所不安。不疾言,免得驚擾他人。不以手親自指點,為免惑眾。由此可見孔子無處而不為人設想。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竹添光鴻以為古詩逸句,記者懸空揭此二句詩,是「先經起義」法。依集解暨劉氏正義等諸注解釋,色指人的顏色,舉是起飛,鳥見人的態度不善,立即飛去。翔是迴旋飛翔。集是群鳥在樹木上,引申為止息。鳥在迴飛觀察以後,才肯下來棲息。這兩句逸詩是比喻人事上的出處進退應合時宜。
「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這是孔子的話。山梁是山澗上的橋梁,雌雉是母的野雞。孔子經過山梁,看見雌雉悠然自得,便歎這雌雉能得其時。
「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共是拱手之義,讀拱音。嗅字據集注引劉聘君的意見,當作狊字,古闃反,讀局音,其義為鳥張兩翅,見爾雅釋獸郭璞注。劉氏正義考證:「狊字從目從犬,說文訓犬視,亦驚顧之意。其字與臭相似,故相沿訛為臭。唐石經臭字左旁加口作嗅,則後人所改。五經文字,此字尚作臭也。然玉篇已引作。即嗅正字。」清儒江聲論語質:「子路以夫子歎雉之得時,肅然改容,竦手上共。雌雉見之,疑將篡己,遂三振翅而起。」依江氏之說,則這兩句意思,便是子路向雉拱手。雉卻張翅起飛而去。此說較諸古注為優。
「時哉時哉。」含意深遠。劉氏正義引劉氏逢祿論語述何說:「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聖之時者也。鄉黨篇記孔子言行皆準乎禮,而歸之時中。禮以時為大也。」
先進第十一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我國自古稱為禮樂之邦。禮尚恭敬,樂尚和平,兩者都是以仁為本。然禮樂往往因時因人而演變。此章意義,古注有多種異解,茲採一種解釋。先進於禮樂,是在孔子以前的時代,學禮樂者都很樸素,看起來,是鄉野之人。後進於禮樂,在孔子當時,學禮樂者不像鄉下人那樣樸素,其人言行注重文飾,看起來,是君子。但是講到實用,孔子則從先進的禮樂。因為先進猶近古風,不失仁本,可使風俗歸於淳樸。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隨孔子受厄於陳蔡的諸弟子,皆不及門。朱子集注將此章與下面德行章合為一章,且以四科弟子為從孔子於陳蔡者,此時皆不在孔門,所以孔子思之。此注已經先儒辨證其非。據經典釋文,鄭康成也以此章與下章相合,但並未以四科弟子為從孔子於陳蔡者。
陳蔡之厄,是孔子周遊列國時一次困苦的遭遇。衛靈公篇所記「在陳絕糧」,即指此事而言。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當時吳國伐陳,楚國出兵救陳,聞孔子在陳蔡之間,便派人來聘孔子。孔子將往楚國,陳蔡二國大夫惟恐楚國重用孔子以後,將危害他們,因此共同派人圍困孔子,以致斷絕糧食。後來孔子派子貢到楚國,楚昭王出兵來接孔子,始替孔子解了圍。據江永鄉黨圖考,此事發生在魯哀公四年。
孔子所說:「皆不及門」,鄭康成注,皆不及仕進之門。劉寶楠正義引孟子盡心篇:「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間,無上下之交也。」以無上下之交即此處不及門的意思。此義可從。諸弟子與陳蔡大夫無交往,始遭遇這種困難。
從孔子於陳蔡的諸弟子,史記孔子世家載有顏淵、子貢、子路,弟子列傳有子張,呂氏春秋慎人篇有宰予,此外則無考據。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此章開頭無子曰二字,據皇疏說,這是記者所書,並從孔子印可,而錄在論中。
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是孔門四科教育,顏子等十位大弟子各以特長分屬四科,德行列為第一,足見道德教育最為重要。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
顏回非有助益於孔子,因孔子說的話,顏回無所不悅。
孔子之言,顏子一聞即悟,所以孔子曾說:「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既然一聽就能完全領會,便只喜悅於心,不再發問。既無問題,孔子便不再發揮,而在座的其他弟子不能獲益,因而孔子的教化不能普益他人。所以說:「回也,非助我者也」。這是孔子所作的反面文章,言外之意,則是讚美顏子悟性極佳。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不閒,即是沒有閒隙,這是由於閔子騫以孝行感動父母,能以齊家,使外人對他的父母昆弟無話可說。
韓詩外傳,以及藝文類聚孝部引說苑等記載,閔子後母偏愛己生的兩個兒子,冬天給他們穿很厚暖的衣服,給閔子穿的則以蘆花冒充棉衣,後來他的父親發覺,要逐出他的後母。閔子卻向父親求情說:「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意思是留後母在家,只有他一人受寒,如將後母逐出去,便連後母所生的二子一同受寒。他這一番話感動了父親,取消原意,也使後母感激而成為他的慈母,他的兩個異母弟弟也受感動而行弟道。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白圭是白色的瑞玉,毛詩大雅抑篇:「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玷是玉上的缺點,尚可磨滅,若言語有缺失,則不可磨。三復的三字,代表多次。南容讀詩,讀到這四句,多次復誦思維,可見他慎於言語,求其無玷。孔子將其兄的女兒嫁給南容。
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曾說南容「獨居思仁,公言言義」。這兩句話很重要。獨居思仁,是慎獨的工夫。公言言義,即對眾人說話必須合乎正義,以為公眾法則。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季康子想進用人才,所以問孔子有那一位弟子好學。求才何以問好學,因為人才由好學而來。
雍也篇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之詳細,此處對之簡單,何為其然,不必考據。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顏淵死,其父顏路請求以孔子之車為之槨。槨是棺外的套棺。古注以為顏路請將孔子的車子出賣,以資買槨。也有注者認為不是賣車買槨,考據甚繁。
孔子未許可,並對顏路說明,人子雖有才與不才之異,但在其父各言其子則同,我子鯉死,有棺無槨,當時我未嘗賣車為他作槨,因我有時要隨大夫上朝,不可以步行。
孔子周遊列國,回到魯國,雖不作大夫,但國家有大事,仍然上朝,故謙言:「從大夫之後。」
顏路之請,或因禮制不合,所以孔子不許。其他原因,古注所說不一,存疑。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噫,傷痛之聲。天喪予,即是天喪亡我。傷痛之極,所以連說兩句。
孔子嘗說,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又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來此世間,是由天命以自堯舜至周文的道統,教育人民。在其三千弟子中,顏子最能了解孔子之道,他聽孔子與言終日,不違如愚。他在孔子的心中,是道統的繼承人,是聖教的輔佐者。顏子一死,孔子遽失輔佐,道統無人繼承,天下蒼生將如之何。因此,有天亡我的感受,所以發出如此悲痛的歎息。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顏淵死。孔子到顏家弔哭,哀傷過度。集解馬融注:「慟,哀過也」。隨行的諸弟子對孔子說:「夫子慟矣」。孔子慟而不自知,經弟子提醒,故先疑問;「有慟乎」。既而一想,確是過於哀傷,便說:「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夫人」當「此人」講,即指顏子而言,意思是,不為顏淵慟,當為誰慟呢?由前章「天喪予」,可以了解此章「哭之慟」的悲心。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門人,是孔子的弟子,也就是顏子的師兄弟。他們要以厚禮葬顏子。孔子不許可,但未能阻止,因此感歎說:回,待我如父,而我不得待你如子,使你的喪葬不合禮,這不是我,而是由你的師兄弟所使然。
禮記檀弓上篇記載,子游問喪具,孔子答以「稱家之有無」,家裡富有,也不能踰禮厚葬,無財則不可以備禮。顏子家貧,又未出仕,厚葬便不合禮,孔子不許可,實為愛之以德,奈因顏子之父顏路作主,師徒雖如父子,畢竟不是父子,終於不能止其厚葬,所以自歉而又責備門人。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子路問事鬼神。事是事奉。事鬼神即是祭祀鬼神。孔子答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意思是說,能事奉人,方能事奉鬼神。欲知所以事鬼,須先知道所以事人。
子路敢問死,是問死後的狀況。孔子答以未知生,焉知死。意思是說,尚未知生,何能知死,欲知死後的狀況,應當先知生前的狀況。
生前死後以及鬼神等情形,孔子十分明白。程樹德論語集釋引康有為論語注:易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故知鬼神之情狀。又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原始反終,通乎晝夜,言輪迴也。死於此者,復生於彼。人死為鬼,復生為人,皆輪迴為之。若能知生所自來,即知死所歸去。若能盡人事,即能盡鬼事。孔子發輪迴游變之理至精,語至元妙超脫。或言孔子不言死後者,大愚也。蓋萬千輪迴,無時可免。以為人故只盡人事,既身超度,自證自悟,而後可從事魂靈。知生者能知生所自來,即已聞道不死,故朝聞道夕死可也。孔子之道,無不有死生鬼神,易理至詳。而後人以佛言即避去,必大割孔地而後止。千古大愚,無有如此,今附正之。
程樹德按語:鬼神死生之理,聖如孔子,寧有不知,此正所以告子路也。昔有舉輪迴之說問伊川者,伊川不答。所以不答者,以輪迴為無耶,生死循環之理不可誣也。以為有耶,與平日闢佛言論相違也。此宋儒作偽之常態。至康氏乃發其覆,此如大地中突聞獅子吼,心為爽然,洵孔氏之功臣也。
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閔子騫等四人侍於孔子之側。閔子方正,子路剛強,冉有、子貢和樂。孔子見四位弟子各自坦率的顯露其性情,不禁歡樂。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若字上的曰字,據皇疏本。此章最後何以有此一句,存疑。
子樂的樂字,鄭康成注:「樂各盡其性。」劉寶楠正義說:凡人賦性剛柔不齊,惟各盡其性,斯有所成立,可同歸於善也。
皇侃疏:「不得其死然,謂必不得壽終也,後果死衛亂也。袁氏曰:道直時邪,自然速禍也。」
宋蔡節論語集說,此「子樂」下,脫「子曰」二字。
清洪頤讀書叢錄:此句本別為一章,「曰」上脫「子」字,文選注引皆作「子曰」。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集解鄭注:「長府,藏名,藏貨財曰府。仍,因也。貫,事也。因舊事則可,何乃復更改作。」
魯人為長府,是將長府改建。長府為魯國財貨武器聚藏之所,在魯君宮內。為長府,不是單純的改建房屋,而是別有企圖。魯人,古注不一,應指魯君而言,但此文不言魯君,而言魯人,是學春秋筆法。
劉氏正義以為魯人即是魯昭公,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公伐季氏,當時孔子正居魯國,則知魯人為長府,正是昭公居之,因其毀壞,而欲有所改作,以為不虞之備。但季氏得民已久,非可以力相制,所以閔子騫言仍舊貫,意思是但仍舊事,略加繕治,何必改作,以此諷使昭公不要妄動。
劉氏此說較為可從,但魯人也可以指昭公以後的魯君。昭公伐季氏不成,反被逐往齊國,此後魯國的三桓之家,目中愈無魯君,愈使魯君不能忍受,所以八佾篇裡有哀公問社於宰我一章,此處為長府,指為他的計策,當然也說得通。但此時魯君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三家的監視,若伐季氏,必蹈昭公的覆轍,所以閔子以「仍舊貫」之言,暗示其以維持現狀為愈。由這一言,一則保住魯君,一則使魯國免於禍亂,所以孔子稱讚他不言則已,言必正合時中。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瑟是一種樂器。瑟有易止而難進的意義。白虎通禮樂篇論五聲八音說:「瑟者,嗇也、閑也,所以懲忿窒欲,正人之德也。」因此,彈瑟時,要心平氣和,表現閑嗇之義。
集解馬注:「子路鼓瑟,不合雅頌。」雅頌之音,令人心氣和平。子路性情剛勇,彈瑟或許欠缺和平的意味。說苑修文篇、以及孔子家語,都說子路鼓瑟有北鄙殺伐之聲。所以孔子說:「在我門中的仲由,彈瑟為何彈出這樣的音調。」門人不解孔子的語意,因此不敬子路,孔子再用比喻解釋,仲由的造詣猶如已經升堂,尚未入室而已。
孔門弟子求學,譬如入門、上階、登堂、入室,由淺入深、程度不等。入室,如顏子,固然最難,子路升堂又何嘗易得。聖人教育,步步引進,子路雖已升堂,但尚未能入室,所以論其彈瑟,正是期其續求深入。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師是子張,商是子夏。孰賢,是誰比較高明。子貢想知道師、商二人誰優於誰,所以如此問孔子。孔子答復,子張過之,子夏不及。子貢再問:「然則師愈與。」愈字作勝字講。孔子解釋:「過猶不及。」猶字表示兩者平等,譬如行路,以達目的地為恰到好處,不及或者超過,都是未達目的地,所以,無分軒輊。孔子講中道,要在無過無不及。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季氏就是季康子。魯國三家權臣,季氏的權力最大。他擁有最多的土地,比當時天子的宰卿周公還要富得多,但他仍感不足,要向民眾加徵賦稅。孔子的弟子冉求作季氏家宰,替季氏聚斂,以增加其財富。禮記大學說:「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又說:「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所以,聚斂之臣不是良臣。「子曰」以下兩句,是孔子的評論語。聚斂之事本來出於季康子,左傳哀公十一年記載得很清楚,但孔子只責備自己的學生,所以向諸弟子說:「冉求非吾徒也,你們可以鳴鼓而攻之。」這是聲討,鳴鼓即是擊鼓。一鳴鼓,人皆知之。春秋筆法只責備賢者,孔子深責冉求,而不責季康子,是因為季康子不足以責備。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此記孔子簡評六弟子的才性,「子曰」二字安置在中間,文法與上章相同。朱子集注將子曰以下另作一章,不如照舊。
柴也愚:弟子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歲。集解:「愚,愚直之愚。」愚直,呆板而已,人品卻很好。朱子集注引孔子家語說明高子的為人:「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泣血三年,未嘗見齒。」
參也魯:集解:「孔曰:魯,鈍也,曾子性遲鈍。」遲鈍是不夠敏捷,但曾子用功勤恒,如「吾日三省吾身」,以及篤學忠恕之道,終於彌補其缺點,獲大成就。
師也辟:集解:「馬曰:子張才過人,失在邪僻文過。」黃氏論語後案:「辟讀若左傳闕西辟之辟,偏也,以其志過高而流於一偏也。」(左傳莊公二十一年,鄭伯享王于闕西辟。孔疏引服虔云:西辟,西偏也。)竹氏會箋:「辟闢同,開張也,子張堂堂,盛自設施,務開闊而少翕聚。」辟不宜作邪僻解,說子張文過,也找不出根據。作偏,或作開張講,皆通。
由也喭:集解:「鄭曰,子路之行,失於喭」。邢疏:「字書,喭,失容也。言子路性行剛強,常喭失於禮容也」。(,博漫切,音半。喭,魚變切。)
以上四子,各有一失,不得其中。
回也其庶乎,屢空:庶乎,是差不多的意思。屢空,集解有兩說。一說顏子庶幾聖道,雖數空匱,而樂在其中。一說屢猶每,空猶虛中,因為不虛心,則不能知道。兩說應以後說為是,聖人體寂,其心常虛而無累,所以孔子空空如也,顏子未到聖人地位,所以其心屢空。如依前說,顏子屢貧,如簞瓢陋巷,固然合乎事實,但孔子空空,便須解釋為經常貧窮,便與事實不合,故以後說為是,屢空是說顏子已近乎聖道。
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子貢不接受天命,即是不順乎自然,而貨殖營利,把心放在財富上,以致不能空其心,但不為財富所迷,所以是億則屢中。皇本億作憶。皇疏說:「子貢雖不虛心如顏子,而憶度事理,必亦能屢中。」子貢有時研究大道,也能領悟,只不能繼續而已。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子張問善人之道。善人是樂於作善事的人,尚非聖人賢人,但學聖賢,須先學善。善人之道的道字重要,善人要學聖賢,其道如何。孔子答復,如不實踐聖賢的足跡,雖學,亦不入於室,不能成為聖人。踐跡,就是學習賢人與聖人的行為。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古注以此與前文合為一章,集解何晏注:「論篤者,謂口無擇言。君子者,謂身無鄙行也。色莊者,不惡而嚴,以遠小人者也。言此三者,皆可以為善人也。」皇疏:「此亦答善人之道也,當是異時之問,故更稱子曰。俱是答善,故共在一章也。」朱子集注因為另有子曰二字,所以別作一章解釋。陳天祥四書辨疑以為文未詳,不敢妄說。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聞斯行諸」,即是「聞斯行之乎」。「諸」是合音字,用在句末,就是「之乎」二字或「之歟」二字的合音。「之」字就是所聞的那件事情。
子路問:「聽了這事就去做嗎?」孔子說:「有父兄在,你怎麼可以聽了就做呢?」
冉有也這樣問孔子,但孔子答復,卻是聽了就做,不必請示父兄。
仲由、冉求二人問題相同,孔子答案不同,公西華因此發生疑惑,所以他說:「赤也惑,敢問其中的道理。」孔子答復公西赤,冉求性退,所以引進他。仲由辦事,一辦就兼辦二人分,所以抑退他。
退則進之,進則退之,便是因材施教。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子畏於匡的畏字,不作畏懼解,可作被圍解,其事實參見子罕篇「子畏於匡」章。
孔子在匡,被匡人圍困,後雖脫險,卻與弟子失散,顏淵落在後面,最後才趕上來,孔子一見便說:「我以為你死了。」顏淵說:「老師在,弟子怎敢死。」
孔子知道顏子不會死,「吾以汝為死矣」是一時歡喜的反義語。顏子說「子在」,也是知道孔子不會死,所以說「回何敢死」。孔、顏師弟相知之深,由此可以想見。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季子然,古注多以為季氏子弟。仲由、冉求,這時皆作季氏家臣。
季子然問孔子,仲由、冉求,可以說是大臣嗎?孔子先不答可不可,但說:「我以為你來問特別的事,乃問由、求二人而已。」繼則解釋:「所謂大臣,就是用道來事君,如果道行不通,只好辭職。」
道就是治國之道,也就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一貫所行的仁政。
解釋怎樣才算是大臣以後,便說由、求二人可謂具臣。
孔注:「具臣,言備臣數而已。」
孔子已經答得恰到好處,而且句句是實話,但季子然意猶未足,再問:「然而他們一切都要順從嗎?」
具臣也不好做,應該服從,把事情辦好。但在季氏家裡,事事服從,便有難題,季氏在魯國三家權臣中權力最大,上欺君,下欺民,大有陰謀篡位之嫌。孔子不答從或不從,但講何事能從,何事不能從,所以說:「弒父與君,亦不從也。」意思是說,一切事可以順從,但如季氏弒魯君,由、求絕不順從。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子路派子羔做費宰。費是魯國的費邑,當時屬季氏所有。宰是邑宰,如後世的縣長。
孔子主張學而優則仕,子羔學問尚未成熟,派他去做費宰,無異是害他,所以說:「賊夫人之子」。賊是害。人之子,指子羔而言。
魯國當時,有不少做官的人並無很好的學問,因此,子路認為,費邑有民人,有社稷,使子羔做費宰,在治民與事社稷這些事上,即是學習,何必要讀書然後才算是學呢?
從事政治,必須有足夠的學術,始能辦理有利於民的事情,假使學問不足,就去做官,雖說邊做邊學,實際是拿人民作試驗品,一定有害於民。子羔如做費宰,雖不致於害民,但自己會受害。然而子路竟從反面說得很有道理。孔子因而責備子路:「是故惡夫佞者。」惡是厭惡。佞是佞口,能敏捷的將無理說為有理。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此章記孔子隱居在家,與弟子閑談其志。章分三段。
第一段分二節。第一節記與閑談的四弟子之名。其中曾皙,不必指為他人,就是曾子的父親。
第二節,孔子提示弟子各言其志。「以吾」的「以」字當因字講。「毋吾以也」的「毋」字與「無」字通用,「以」字當用字講。這一節,大意是說,因我年紀比你們長一些,我已無用了,但你們年紀還輕,現在閑居時,常說「無人知我」,但或有人知道你們,那你們「則何以哉」,將如何辦事呢?
以下第二段,分四節,四弟子各言其志,子路直率,冉有謙退,公西華溫恭,曾皙簡約。
第一節,子路率爾而對,皇疏本率作卒,讀促音,倉卒的意思,與孟子梁惠王篇「卒然問曰」義同。這一節,大意是說,子路一聽,就卒然而對曰,一個千輛兵車的大國,挾在兩大國之間,兩大國「以師旅」來加害,又因兵災而致年歲饑荒。由我仲由來治理,「比及三年」,比作「案驗」講,案驗三年治理的成績,可使軍民有作戰的勇氣,而且知道義方。也就是知禮義之道。
子路說罷,孔子哂之。哂是笑,含有訓誡的意思。孔子這樣一笑,冉有等就不敢說了,於是孔子指名徵問。
第二節,孔子先呼冉有之名問:「求,爾何如?」冉有對曰:「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我若去治理,到三年比考成績時,可使民眾富足。至於禮樂,則留待後來的君子。」
冉有說的話,有謙退,有不謙退。不謙退的是「可使足民」,謙退的是「如五六十」,「如其禮樂,則俟君子」。孔子聽了,未置可否。
第三節,孔子再指公西華的名字問:「赤,爾何如?」公西華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祭祀之事,兩君會同之事,願穿禮服,戴禮帽,作一個小儐相」。鄭注:「宗廟之事,謂祭祀。」胡紹勳四書拾義以為此處不得指祭祀,宜主朝聘而言。可備一說。會同有大小,例如齊桓公會眾諸侯,是大會同,如兩國諸侯相會,則是小會同。端,代表禮服。章甫,代表禮帽。公西華願作小會同之相,言辭溫恭。
第四節,曾皙另在一旁鼓瑟,所以孔子先問前三人,然後問曾皙。
「點,爾何如?」曾皙名點,古注有二曾點,另一曾點是狂士,不是孔子的弟子。「鼓瑟希」,曾皙原在彈瑟,聽見孔子與子路等三人談話時,便暫停止,此時孔子叫他,他就鏗鏘一聲將瑟放下,起身對孔子說,他沒有三位師兄弟的才具。所以記者形容為「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作,起也。就是起身。撰,經典釋文作具字解,鄭本作僎,說文僎具也。說無三子的才具,語氣持平。
「何傷乎」,是「何妨」的意思。曾皙說了「異乎三子者之撰」後,就停頓了,所以孔子說,不妨各言其志。
曾皙於是簡約的說出自己的志趣。「莫春」即「暮春」,是春季最後的一個月。這時換穿新製的春服,帶領「冠者」,即是成年者,約有五六人,以及未成年的童子,約為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沂是沂水,出於魯城東南方的尼丘山,流經魯城南。浴,不一定是洗澡,可以引申作其他解釋,例如禮記儒行篇說「儒有澡身而浴德」,浴德即是引申義。舞雩,是求雨的祭壇,祭時有樂舞,雩,是吁嗟求雨之聲,所以叫作舞雩。此處是古跡,又是風景區。曾皙志在領一群青少年學生,在沂水雩壇各處遊覽,興盡,歌詠而歸。這就是隱居教書的志趣。所以孔子感歎說:「吾與點也」。與,是贊同的意思。
以下第三段,結束語。
子路、冉有、公西華三子者出,曾皙在三子出去後,問孔子,三子之言何如。孔子說,他們三人各言其志而已。曾皙又問:「夫子何哂由也?」孔子解答,治國要以禮,由的言語不謙讓,是故哂之。
以下「唯求」「唯赤」兩番問答,皇疏邢疏都說是孔子自問自答,朱子集注以為曾皙問,孔子答。
孔子言語非常簡要,上節「其言不讓」已經答得很完全,不需一再引證求赤二子來反復解釋,因此,唯求唯赤兩問答,以曾皙問孔子答為宜,但集注以及從集注的徐英論語會箋,都未能圓說。
「唯,求則非邦也與?」唯,是唯諾,這一字作一句。曾皙在聽悉孔子何以哂由之後,以唯諾表示了解,隨即又問「求則非邦也與?」冉求不是治國嗎?孔子又答,誰說方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土地,不是國家呢?曾皙聽了,再應以唯諾,然後再問赤(也)則非邦也與?孔子再解答,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既說願作小相,然而除公西赤以外,誰能為大相呢?
在孔子當時,天下無道已久,孔子周遊列國,無一處能行其道,所以回到魯國以後,就在家隱居以求其志,一面教學,一面刪定詩書,作春秋。他曾與顏子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能行能藏,是孔子提示弟子各言其志的用意。所以既「與點」,也不否定三子談政治抱負。哂由,只是哂子路「其言不讓」而已。周易繫辭傳「顯諸仁,藏諸用」,「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可以參研。
顏淵第十二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克己復禮」有兩種讀法,俞曲園群經平議主張如孔注「身能反禮」,克字當能字講,一讀,己是己身,「己復禮」三字連文。今仍照普通讀法,四字連續。克己就是克制自己,依馬融「約身」講,就是約束自己。復禮的復字,或作反字講,或作歸字講,皆是相合的意思。凡事能約束自己,不責備人,便能合禮。約束自己,就是禮讓他人,寬恕他人,如此即得禮之根本,所以就是仁。這是孔子引用成語答顏子之問。如左傳昭公十二年:「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
「一日克己復禮」四句,是孔子就此成語加以解釋。馬融注:「一日猶見歸,況終身乎。」皇侃疏:「人君若能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民咸歸於仁君。」例如周文王在為西伯時,虞、芮二君爭田,相與朝周,請其評理,待入其境,所見朝野人士無不相讓,二人自慚而返,天下聞而歸周者四十餘國。克己復禮的功效由此可見一斑。這是就人君而言,若論普通人,如能克己復禮,也是無往而不為仁者,足以感化人群。「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是說行仁全在自己,不在他人。禮記中庸說:「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屋漏是室內西北隅,安藏神主之處,無人可見,在無人之處尚且不愧,何況在有人之處。所以如此,就因為行仁全由自己,而不由人。
以上是總綱,顏子一聽就能領會,於是再問克己復禮的條目。孔子答以非禮勿視四句。不合禮的現象不要看,不合禮的聲音不要聽,不合禮的言辭不要說,第四句凡遇一切不合禮的事情皆不要動。勿動的「動」字,古人解釋不一。如果解釋為動容貌,或者是行動,皆不妥當。眼視耳聽,皆由於身,言出於口,動則應該屬於心意。心為身口之主,既能不動心,則身口自然也能不為所動,所以「勿動」應指不動心而言。
最後,「顏淵曰」以下兩句,是結語。請事斯語,意思是遵照孔子的話去奉行。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大賓,大祭,大意是說,出門與人相晤,猶如接見大賓,使用民力猶如承奉大祭。見大賓必須敬,承大祭必須誠,誠與敬即可為仁。阮元揅經室集說:「此章大賓大祭專指天子而言。」皇疏引范甯說:「大賓,君臣嘉會也。大祭,國祭也。」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施字當加字講,凡是自己不願接受的事情,不要加於他人之身。舉此一條,可以類推一切。這是恕道,能行恕道,即可為仁。
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就是無論在那裡做事都不使人抱怨。如果不仁,便辦不到。
左傳僖公三十三年,晉、臼季說:「臣聞之,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仁之則也」。管子小問篇引語說:「非其所欲,勿施於人,仁也」。由此可知,孔子所說「出門如見大賓」兩句是引用古時成語,「己所不欲」兩句也是引用成語,至於「在邦無怨」兩句是否古語,則不得而知。但就前二條而論,可見孔子說話猶以古訓為依據,何況普通學者,言論怎能不謹慎。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司馬牛,宋國人,是孔子的弟子,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說他名耕,字子牛。宋司馬桓魋是他的哥哥。桓魋有意謀害宋景公,子牛深恐其謀反成功,便是弒君篡位,天下人皆得誅之,謀反失敗,也必然召來滅族之禍,憂國憂兄,陷於兩難之境。因而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但又不能明說,乃至魯國,向孔子問仁。孔子知其問意,便答復:「仁者其言也訒。」訒是難於說出的意思。
子牛再問,有話難於說出,就是仁嗎?孔子解釋,「為之難」,辦這件事很難,「言之得無訒乎」,說這件事豈能不難。此話意在言外。一個人遇到為難的事情,說給人聽,無非是求人代辦,或求人代出主意,但如他人無力代辦,也不能代出主意,如說出來,便是令人為難,甚至惹出更多的麻煩。基於這樣的顧慮,所以,為難之事,不輕易說,這就是仁。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此章與前章有關係。前章問仁,此章問君子。
司馬牛問君子,是想解除隱在心中的憂懼,所以孔子答復:「君子不憂不懼。」不憂不懼,即是「君子坦蕩蕩」的意思。
司馬牛未盡明白,所以再問。孔子再為解釋:「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內省是省察自己。一個人自省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一切無負於人,自心沒有愧疚,何有憂懼,這就是君子。
桓魋謀反,必然不聽司馬牛的諫止,以致司馬牛在無可奈何中陷於兩難之境,既不能阻止其兄弒君篡位,又不能大義滅親,所以憂懼不釋。在孔子看來,這個難題確是不好解決,但憂懼無濟於事,反而有害於己,所以教他不憂不懼,而不憂不懼來自內省不疚,只要司馬牛不參與桓魋弒君之謀,也不到宋君那裡告發,內省對於他的哥哥以及宋君,皆無愧疚,不失為兩全的辦法。參前章問仁,這樣作法,就可算是仁者。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司馬牛以無兄弟而憂,據鄭康成注,牛兄桓魋行惡,死亡無日,所以說獨無兄弟。
牛的家族在宋國,有封地,其兄桓魋很得宋景公的寵遇,然而桓魋不但不圖報恩,反而恃寵謀害景公,魋的其他弟弟,如子頎、子車,都幫助謀反。後來叛亂失敗,桓魋逃到衛國,轉奔齊國。司馬牛雖未與謀,但因兄弟們犯了滅族之罪,也不得不逃亡。他逃到齊、吳等國,最後死在魯國的郭門外。此事在左傳哀公十四年,有詳細記載。
司馬牛與子夏這一次談話,古注或說在桓魋作亂之前,或說在亂後逃出時,今據子夏對其勸解的語氣研判,當在事變之前。
司馬牛向子夏傾訴,別人的兄弟都好,只有他的兄弟不好,所以說「我獨亡」。子夏便以所聞的哲言為司馬牛解憂。大意是提示他,桓魋的事情,不必憂愁,因為死生有命。至於他自己,如不回宋國,也不必憂慮衣食問題,因為富貴在天。雖然命與天似非人力所能改,但如君子心存敬慎而無過失,與人相處恭而有禮,則死生富貴也可以轉變,所以四海之內,到處有親如兄弟之人。子夏說罷所聞之言,最後結一句,君子不患沒有兄弟,以解其憂。子夏只能拿這些話供司馬牛參考,司馬牛回宋與否,則由他自己決定。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子張問明。孔子說,不聽譖愬,可謂明,可謂遠。
愬是訴的同義字,譖也是訴。譖與愬都有讒言的意思。譖,猶如浸潤。愬,猶如膚受。
鄭注:「譖人之言,如水之浸潤,漸以成之。」
馬注:「膚受之愬,皮膚外語,非其內實。」
皇疏:「愬者、相訴訟讒也。拙相訴者,亦易覺也。若巧相訴害者,亦日日積漸稍進,為如人皮膚之受塵垢,當時不覺,久久方 覩不淨。故謂能訴害人者,為膚受之愬也。」
鄭注的意思,譖言如水,漸漸滋潤,令人接受而不自知。馬注膚受,謂愬者言語不實。皇疏謂膚受猶如皮膚之受塵垢,當時不覺,久之始見。
如果有人一遇譖愬,即能覺知,使譖愬行不通,這人就是明白人,而且有遠見。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子貢問政治。孔子答復,糧食要充足,兵力要充足,要取信於民。
兵字原指武器而言,後來持用武器的人也叫作兵,此處所說的兵字含有國防的意思。
足食、足兵、民信,這三者不可或缺。子貢問,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三者必須減去其一,何者可以先去。孔子說,去兵。又問,必不得已,再減去其一,何者可以先去。孔子認為,只有去食,不能去民信。去食或有餓死之虞,然而自古皆有死,不足為患,只要人民信賴政府,雖無足食,仍可與國家共患難。若去民信,縱無外患,也有內亂,則國家不能安立,所以說民無信不立。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鞹,猶犬羊之鞹。
棘子成說,君子有質即可,何必要文。
質是實質,文是文華。譬如說,某人直爽。這是就質而言。又如說,某人有禮節。這是就文而言。
棘子成是衛國的大夫,他與孔子的學術思想不同。孔子把文與質配合起來,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棘子成也知孔子的學術,但思想各異,所以有以上的議論。
子貢一聽棘子成的議論,便說:可惜,夫子把君子說成這個樣子,此話既說出口,四匹馬車也追不回來。
「夫子」即指棘子成,因為他是大夫,所以子貢稱他為夫子。
「文猶質也,質猶文也」,這兩句是子貢針對棘子成的「質而己矣,何以文為」而發。
「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鞟是鞹字的省文。集解孔安國注:「皮去毛曰鞹,虎豹與犬羊別者,正以毛文異耳,今使文質同者,何以別虎豹與犬羊耶。」
子貢「文猶質也」四句話,大意是對棘子成說,文質不能偏廢,若如你所主張,用質不用文,必致文猶質,質猶文,令人無法辨別君子與普通人,喻如虎豹犬羊之皮皆去其毛文,令人無法辨別虎豹之皮與犬羊之皮。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年饑就是穀物收成不好。魯哀公因為年成不好,費用不足,便問有若,應該怎麼辦。有若說,何不用徹呢?
鄭康成解釋,徹是周朝的稅法,規定農民繳十分之一的稅,這也是天下的通法。皇疏引孟子滕文公篇,說夏朝用貢法,殷朝用助法,周朝用徹法。其實都是十分之一的稅法。魯國自宣公十五年改變稅制,徵稅十分之二,此制直到哀公未曾再改。現在有若建議哀公恢復徹法,所以哀公說:「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意思是徵十分之二的稅猶感費用不足,何能恢復十分之一的稅制。
改變稅法,稅收反而減少,有若何嘗不知,但是魯君稅收大部分皆由季氏等三家大夫中飽,這種積弊不除,縱然向農民徵收更多的稅,哀公收入增加不多,還是不夠用,徒使民眾更加貧困而已。與其兩無實益,不如減稅,以蘇民困。所以有若說:「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皇疏引江熙說:「為家者,與一家俱足,乃可謂足,豈可足一己而謂之足也。」有若的見解,只要民足,君就不會不足,如果民不足,君何能求其自足。
姚氏鼐惜抱軒經說:「與、猶謂也,周人語多如此。有若言百姓足,即當謂之君足,君用小乏,亦不害其可謂足也。」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誠不以富,亦祇以異」。
劉氏正義引吳氏嘉賓說,崇德辨惑是古時成語。
崇字當高字講,崇德就是崇高其德行,辨惑是辨別疑惑。
子張問這兩條,孔子分別答復。
先說崇德,一以忠信為主,忠是忠實,信是不欺騙人,一須講求徙義,徙是遷徙,義當宜字講,例如所辦的事情不合理,便是不義,馬上改過來,照合理的辦,便是徙義。
再說辨惑,惑起於人心之迷,難以解釋,孔子便以事例說明,例如喜愛一個人時,即欲其生,後來對他厭惡時,即欲其死。對於一個人,既欲其生,又欲其死,這種但憑愛惡而無一定的主意,便是惑。
以下再補充兩句話:「誠不以富,亦祇以異。」這是詩經小雅我行其野篇中的兩句詩,集解鄭康成注:「祇,適也。言此行誠不可以致富,適足以為異耳。取此詩之異義以非之。」朱子集注引程子說,以這兩句為錯簡。「是惑也」下加這兩句,是有難講處。不講,存疑。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齊桓公以管仲為相,齊景公以晏子為相,管、晏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景公此時,齊國政治不安定,所以景公問政於孔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孔子為景公講明人倫常道,以此為治國的根本。君君,臣臣,就是君要行君道,臣要行臣道;父父,子子,也是要各行其道。如此便能使個人以至國家,一切都上軌道,政治自然安定。
景公一聽,便稱「善哉」,接之再以反義語強調倫常的重要性。「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意為如果君臣父子不能各行其道,例如君不仁,臣不忠,父不慈,子不孝,則國家必然大亂,雖有很多糧食,但在亂世,生命不保,還能安然享受嗎?所以說:「雖有粟,吾得而食諸。」諸字是「之乎」二字的合音字。
古注,陳氏滅齊,在景公時已見其兆,所以孔子示以根本之圖。後世治國平天下的人果能力行孔子的人倫之教,自然絕其禍亂之源。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獄是訴訟,審理訟案,先要聽原告及被告兩造言辭,然後判決。
古注將片言解釋為偏言,或半言,大致有兩種講法,一為子路在審理訟案時,偏信一方面言辭,即可斷獄。一為子路是訟案兩造之一,因為他平日言辭信實,聽訟者聽子路一面之辭,不待對驗,即可判明案情。
不論古今,審理訴訟案件,都不可以只聽單面之辭,這裡的「片言」應指為判決的言辭,聽訟者在問過兩造案情之後,以三言兩語批示判決,兩造都能心服。像這種明快的決斷,孔子以為,大概只有仲由始能如此。
子路為人忠信剛直,剛則明,明則斷,所以孔子讚許他片言可以折獄。
子路無宿諾一句,與前段是否為一章,頗有問題。前段稱子路名,此句稱子路號,應該另為一章。但與前段意思有相關之處。宿諾,集解當預諾講。無宿諾,即是不事先答應。顯示子路既然答應,必不失信。記論語的人以此為子路有忠信服人之德,特別附記在此,為片言折獄作一解。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孔子聽訟,與別人無異,即聽取雙方所訟之辭,判定誰曲誰直,但不同的是使人無訟。
使人無訟,即是以德化人,如為政篇說:「道之以德,齊之以禮。」
周文王為西伯時,有虞、芮二君爭田,相約到周家,請其評理。但入其境,以至入其朝,所見農人、行人、士大夫,無不相讓。二君自慚而退,把所爭之田讓為閒田。這是以德化人使其無訟的史證。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倦是懈怠,或疲倦。倦的古體字是券。居字,古注有居家、居官、居心三種講法,都講得通。家有家政,居家以孝友治家,不能懈倦。居在官位,所得的俸祿,都是由人民納稅而來,更不可懈倦。就居心而言,無論治家治國,心都要公正而無倦。
居家居官,都要辦事。辦事就是行。無論辦任何事,自始至終,都要把心放在當中,不能偏私。這就是忠。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雍也篇有此一章。
集解,鄭康成注:弗畔,不違道。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古注引春秋穀梁隱公元年傳:「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
君子助人成就善事,不助人成就惡事。小人與君子相反,見人作善事,便妒嫉,見人作惡事,便贊成。小人行為乃天理所不容。
劉氏正義引大戴禮曾子立事篇說:「君子己善,亦樂人之善也,己能,亦樂人之能也。君子不說人之過,成人之美,存往者,在來者,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是魯國三家大夫之一,把持政治,又治不好,因此問孔子,怎樣把政治辦好。
「政者正也」,孔子把政字的意義解釋為正。正是公正無私。辦政治就要守住這個正字。這一句足以解答季康子的問題。但恐季康子尚不了解,故又解釋:「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子,稱呼季康子。帥,是表率。意思是說,你是魯國的上卿,只要你自己行得正,處處以身作則,誰敢不正。
政者正也,雖對季康子說,但後世為政者,皆當奉為至理名言。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季康子以盜為患,請教於孔子。
說文盜字從皿,會意。就是涎字,有垂涎欲滴的欲字之義。所以說文解釋,欲皿為盜。
孔子以為,人有欲心,即有盜心,有盜心就會作盜賊,所以答復季康子:「苟子之不欲」,假使你自己不貪欲,「雖賞之不竊」,雖然你獎賞人為盜,而人也不去盜竊。
上行下效,居在上位的人不欲,則在其下的人便會以欲為恥,所以縱然有賞也不願作盜賊。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如果殺無道,以成就有道,何如?」無道,指的是惡人,有道,指的是善人。
孔子主張以道德感化人民,不主張用殺人的刑政來治民,所以答復季康子:「子為政,焉用殺。」子是稱呼季康子,焉字當何字講。因為殺人,雖是殺惡人,也不是好辦法,未必有好效果。如果想使民眾向善,那就必須從季康子自身開始,所以說:「子欲善而民善矣」。欲是貪欲,果然康子像要滿足貪欲那樣要求自己為善,而人民自然就善了。
孔子說了理論之後,再說比喻。在上的君子,辦事有成就,叫做德,君子之德如風。在下的小人,辦事有成就,也叫做德,但小人之德如草。「草上之風必偃」,孔注,上字當加字講,偃字當仆字講,草加之以風,必然仆倒。例如風自東邊吹來,草必向西倒,風自西邊吹來,草必向東倒。此即比喻在上位的人必能感化一般人民。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子張問:「士要怎樣才叫作達?」士,是讀書人。
「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孔子先反問子張說:「你所說的達,是何解釋。」
子張回答:「在邦必聞,在家必聞。」這是子張所解的達,即在邦國做事,一國之人必聞其名,在大夫之家做事,大夫全家之人必聞其名。鄭康成注:「言士之所在皆能有名譽。」
孔子說:「是聞也,非達也。」達與聞不同,孔子先指出子張所解的不是達,那只是聞。繼則說明何謂達,何謂聞。
「夫達也者」,達是通達,一個人要是通達的話,他的本質必然正直,而且好行義事,所以說:「質直而好義。」這是達的基本條件,如果沒有直心,又不好義,如何通達。此外,又要有「察言而觀色」的知人之明。察言是能察人言語而知人心意,觀色是能觀人顏色而知人之七情。這是了解他人心理的能力。一個自心通達的人必能通達他人之心。自知而又知人之後,即須「慮以下人」。慮,馬融注為志慮:「常有謙退之志,察言語,觀顏色,知其所欲,其志慮常欲以下人」。俞曲園群經平議考據,慮是無慮的簡省詞,無慮與大氐同義,大氐猶如大凡的意思,就是凡事都願居於人下之義。馬、俞二氏之釋可以並存。人人都有傲慢心,都想居於人上,果能居於人下,就是謙讓而不傲慢,然後無往而不通達。所以結語:「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周易謙卦六爻皆吉,其故在此。
「夫聞也者」,聞是名聞,有道之人藏名或逃名,小人則爭名或沽名。孔子解釋達以後,再解釋聞。「色取仁」,外表採取仁,即是裝作仁人的樣子。「而行違」,然而行為不是仁人,恰與偽裝的表面相反。「居之不疑」,處在偽裝仁者的地位而不疑惑,自以為就是仁者,與人爭名奪利,還自以為是,於是求名沽名,到處都有名聞。所以結語:「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一個讀書人不知不覺落到這個地步,太可悲了。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脩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脩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舞雩,是魯國雩祭之處,其地有雩壇,有樹木,在曲阜城外一里許,為一風景區,孔子常帶弟子們到此遊覽。
樊遲從孔子遊於舞雩之下,雖是遊覽,仍不忘求學,乃問孔子「崇德、脩慝、辨惑」是何意思。
崇德等六個字是古語,劉氏正義以為求雨之辭,德慝惑三字合韻。
孔子稱讚樊遲問三件事,故曰:「善哉問」,以下即分別解答。
「先事後得,非崇德與」,先作事,後始想到所得的報酬,這不就是崇德嗎。崇德,就是增進自己的德行。
「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脩慝與?」皇本無作毋。攻,改正。其,指自己。自己有惡,立即改正。如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即是攻其惡。一個認真改惡的人,但見自己之惡太多,自攻之不暇,那有時間攻人,所以說「無攻人之惡」。能如此,便是脩慝。慝字從匿從心,脩慝是修去心中之惡。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惑的種類太多,忿是其中之一。一時忿起,不能自制,忘其自身,及其父母,這就是惑。辨惑,即在忿初起時,考慮後患,而不衝動,免為自身及父母召來災禍,所以皇疏引季氏篇君子有九思「忿思難」解釋此義。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此章記樊遲問仁問智。仁與智的意義都不簡單。諸弟子問仁,孔子解答並不相同,但歸結到本義則是一致。此處將仁解為愛人,樊遲聽明白之後,繼則問知。知就是智。孔子解為知人。智者必有知人之明。樊遲未了解。孔子再解釋:「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
直是正直的人,枉是不正直的人,錯,當置字講。此意是說,把直者選舉出來,安置在枉者之上,就能使枉者學為直者。然而,誰是直者,誰是枉者,樊遲尚不了然,但又不好意思再問孔子,於是退出,見到了子夏,就把剛才孔子所說的:「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兩句話問子夏,是何意義。「鄉也」的鄉字,假借為曏字,古讀響音,今亦讀向音,說文:「曏,不久也。」
子夏一聽,就讚美這兩句話富有含義,故說:「富哉言乎。」然後便舉例說明。舜有天下時,在眾人之中選舉皋陶為士,不仁之人由此遠矣。湯有天下時,在眾人之中選舉伊尹為相,不仁之人由此遠矣。
皇疏引蔡謨注:「不仁之人感化遷善,去邪枉,正直是與,故謂遠也。」皇疏案:「遠是遠惡行,更改為善行也。」
劉氏正義引宋翔鳳論語發微,大意是說,孔子之意,必須堯、舜、禹、湯之為君,而後能盡用人之道,故言選舉之事。當春秋時,由於卿大夫世襲,舉直錯枉之法不行,有國者宜以不知人為患,故子夏述舜舉皋陶、湯舉伊尹,皆不用世襲,而用選賢,以明大法。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皇本善道之作善導之,不可則止作否則止,毋自辱焉作無自辱焉。
據集解包注,忠告,是以是非觀念勸告朋友。善道,是以善道引導朋友。如果朋友不聽從,則停止勸導,否則或致朋友疏遠,這就是辱。
朋友地位平等,只能說以善道引導朋友,不能說以善道教導朋友,教導便不免自辱。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文,古注以為指詩書禮樂而言。君子以詩書禮樂之文結交朋友,以朋友輔助為仁,可謂得其交友之道。
子路第十三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子路問為政之道。孔子答以「先之勞之」。先之,為政者自己先行,以身作則。勞之,教民勤勞。禹王治水,跋山、涉水、泥行,艱苦備嘗,即是以身作則。有道的人辦政治,必定教民勤勞。禮記禮運篇說:「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即是勤勞的理論依據。
子路請益,孔子答以「無倦」。請益,即是請孔子加以說明。顏淵篇顏子請問其目,也是請益的意思。無倦,即是先之勞之,永不懈怠。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仲弓為季氏的邑宰,因此請問為政之道。孔子答復仲弓:「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
有司是邑宰之下各司其事的群屬。辦政治,必須先分配有司的職務,使其職掌分明,辦事有序。赦小過,人民有小過失,可以饒恕。諸注以赦小過為赦有司的小過,恐非經義。賢才是有德有能的人,要特別舉用他,始能將政治辦得好。
仲弓又問:「焉知賢才而舉之?」問意是如何知道賢才。孔子說,舉你所知。你所不知,但有他人知道,「人其舍諸」,他人豈捨之乎。意思是他人會推薦給你。
為政在人,所以仲弓問政的意義歸結在舉賢才。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衛君是指衛靈公的孫子出公輒。輒的父親蒯聵是靈公的太子,因罪逃往國外,靈公卒,由輒繼為衛君。後來蒯聵回國,取得君位,輒則出奔,因此稱為出公輒。
據左傳記載,蒯聵在魯定公十四年、因恥其母南子淫亂,涉嫌想殺南子,奔往宋國。魯哀公二年春,衛靈公有意立公子郢為太子,郢辭之。同年夏,靈公卒,南子命公子郢繼位,郢再堅辭,遂立蒯聵之子輒為衛君。是年六月,晉國的趙鞅助聵返衛國戚邑。魯哀公三年春,衛石曼姑等帥師圍戚。歷史家稱他們父子爭國。其實是否出於父子本意還是疑問。此後蒯聵一直居在戚邑。至魯哀公十五年冬,聵與渾良夫等潛入衛家,挾持孔悝,強迫與之結盟,聵遂立為莊公。明年春,輒出奔。
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於魯哀公六年自楚返衛,時在衛君出公輒四年。當時孔子弟子高柴、子路等皆仕於衛。世家在孔子返衛的第二年記載:「衛君欲得孔子為政」,下文即舉「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這一章。
子路問孔子,衛君輒待夫子去輔助他治國,不知夫子將以何事為先。
孔子答以「必也正名乎」,未表示其他的意見。
正名的意思,馬融以為「正百事之名」,鄭康成以為「正書字」,史記以及宋儒以來的學者,大都主張正聵、輒父子之名分。但如解釋正父子之名,則聵為父,應該繼位為君,輒為子,應該退讓。然而輒雖為子,事實上繼位已久,何況靈公在世時已不視聵為太子,而有意立輒。諸注對此問題之解決,雖然所論都持之有故,但是否合乎孔子的意思,頗值得懷疑。
子路不以正名為是,所以說:「有是哉」,接之便指孔子的話為迂闊。他的意思是衛君輒在位已久,繼續作君即可,「奚其正」,何必正名。
孔子糾正子路說:「野哉由也」,野字不能解釋為鄙俗,應依孔安國注:「猶不達也」,不達就是對某事不明白,所以下句便說:「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君子對於自己所不明白的事情,便須「蓋闕」不說。
下面是孔子為子路解釋必須正名的道理:
名不正,名與事實不相符,則言語錯誤,不能順理成章。言不順,則辦事不能成功。辦普通事猶不成功,何況推行禮樂教化之事。治國必須以禮樂來教化。普通事辦不成,一切雜亂無章,則禮樂更不能興起。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即是刑罰用之不當。刑罰不中,則人民感覺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這就天下大亂了。
最後是結語:所以,君子用一個名詞,必使恰如事實,能以順理的說得出來。能順理的說得出來,必能行得通。君子說話不能隨便。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稼是種五穀。圃是種菜蔬。
樊遲請學稼,又請學為圃,孔子不答復,只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而已。
待樊遲出去後,孔子為其餘的弟子說明不用學稼的道理。
「小人哉,樊須也」,這裡的小人,不是褒貶之辭,是指種五穀、治園圃種菜蔬而言,這些都是小人之事。所以小人是老農老圃的稱謂。
在孔子時,政治不好,禮樂行不通,樊遲請學稼圃,意思是在諷勸孔子教民稼穡,這樣對於民生也有益處。但孔子不以為然,而以辦政治為重要,所以解釋,在上位的人好禮,民眾就不敢不敬,在上位的人好義,民眾就不敢不服從,在上位的人好信,民眾就不敢不用情。情是情實,用情,是以誠實相待。在上位的為政者能夠如此,四方之民自然襁負其子而來歸。何用自己耕稼。襁負是用布將小兒束負於背上。
「焉用稼」,是孔子勉勵弟子們要研究修己安人的大學問,要致力於治國平天下的大事業,不要分心去種穀種菜,因為種穀種菜的事情自有農業專家如老農老圃去作。而且農業是否振興,要看政治是否改善,如果政治不好,則農業以及工商等業都興不起來。所以改善政治實為發展農業的先決條件。由此可知,「焉用稼」一語並非忽視農人與農業。孟子滕文公篇辯論許子並耕之非,可以參考。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誦詩三百,就是現在詩經裡的三百零五篇詩。三百是舉其整數而言。孔子以為,讀了三百多篇詩,應該會辦政治,會辦外交,如果把政事交給他,而他不能通達,派他到國外辦事,在辭令方面,又不能專對,讀詩雖多,又有何用。
毛詩序說:「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漢書藝文志說:「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這都足以說明詩能通達政事的道理。
季氏篇記孔子的話說,「不學詩,無以言」,會詩,便會言語,用於外交,可以獨自隨機應對,達成使命。專對的意義,古注舉莊公十九年公羊傳說:「聘禮,大夫受命,不受辭,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者,則專之可也。」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其字,指的是當政的人。當政者本身行得正,辦一切事都合規矩,自然能獲民眾擁護。所以說不令而行。但如當政的人本身行得不正,雖下命令,民眾也不會服從。
皇疏:「其身正。如直形而影自直。其身不正。如曲表而求直影,影終不直也。」
顏淵篇孔子曾說:「政者正也。」本篇除此章外,又有「苟正其身」一章。足見政治領袖以本身守正為重要。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
魯是周公的封國,衛是康叔的封國,在周公兄弟九人中,康叔與周公最親密,如左傳定公六年,衛公叔文子說:「大姒之子,唯周公、康叔為相睦也。」
集解包注,周公康叔既為兄弟,康叔睦於周公,其國之政亦如兄弟。
皇疏,在周公初時,二國風化俱治如兄弟,至周末,二國風化俱惡,亦如兄弟。
朱子集注,魯、衛本兄弟之國,而是時衰亂,政亦相似,故孔子歎之。
以上三種解釋,可以並存參考。
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古注魯哀公的庶子也稱公子荊,因此,這裡用一衛字來區別。
孔子稱讚衛國的公子荊善居室。依皇疏,善字作能字講,即是能治其家而不奢侈的意思。
諸侯之子除繼承君位稱為世子者外,其餘皆稱公子。衛公子荊少居宮中,成年之後,結婚成家,父君給他一處采地,由他治理自己的家室,開始只有一些必需的用具,叫做「始有」,後來略有增加,叫做「少有」,後又因為積蓄更多,再為增加,叫做「富有」。他在始有時說「苟合矣」,在少有時說「苟完矣」,在富有時說「苟美矣」。這三個苟字作苟且講,或作誠字講,都不很恰當,依王引之經傳釋詞,作但字講較好,但字更能顯示滿足的語氣,例如周易繫辭傳說「苟錯諸地而可矣」,左傳襄公二十八年「小適大,苟舍而已,焉用壇」,其中的苟字都作但字講,表示如此即可的意思。苟合矣的合字,依俞氏群經平議,與給字通用,給的意義是足,始有即感滿足,後來苟完、苟美,完是完備,美是美好,隨時都感滿足。這樣解釋,更合乎經義。
貪求財富,永遠不能滿足,這是一般人的通病。衛公子荊處處知足,這是他的美德,所以孔子稱讚他。
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孔子到衛國,冉有替孔子御車。孔子一看衛國有很多人民,便說「庶矣哉。」庶即是眾多之義。
人民眾多,就政治說,那是好事。如禮記大學說:「財散則民聚。」反之,如禮記檀弓說:「苛政猛於虎」,便不能多聚人民。
冉有一聽孔子稱衛國人多,便想了解為政之道如何好上加好,所以問:「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說:「富之。」要使人民富足。冉有再問:「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以為,人民富了,就要受教育,所以說:「教之。」
孔子在這裡只提示先富民後教民。如何富民,則需治國者本於仁政因時因地而制宜。至於教民,自以五倫教育為根本。孔子祖述堯舜,堯帝教民就是教以人倫,孟子滕文公篇說得很詳細。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期月,古注皆作一周年解釋,期音基。
孔子假設,如有人聘用他去治國,他預定一年可以治理就緒,三年便有成就。
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這是孔子居在衛國時,有感而發。當時衛靈公已老,怠於政事,不能用孔子,孔子喟歎,說了這幾句話。
世家「期月」作「月」,「而已」之後沒有「可也」二字。論語此章「可也」的「可」字,是指初步的功效而言。孔子從前治理魯國,孔子世家說,三個月即告大治。此就衛國的情形衡量,預計三年有成,到時候,自然使民眾富足,而又受禮樂教化。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善人治國一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這兩句是成語。誠哉是言也。這是孔子稱讚的話。
集解王注,勝殘,是勝殘暴之人,使不為惡。去殺,是不用刑殺。
在孔子時代,各國大都很亂,弒父弒君,或者出兵攻伐,都是殘暴殺戮,惡習難除,最好是有聖人出來轉惡為善,不得聖人,但有善人出來治理一個國家,逐漸改善也好。善人為邦百年兩句成語,切中時弊。所以孔子說,誠哉是言。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集解,孔安國注:「三十年曰世。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三十年為一世,如有王者接受天命,施行仁政,必須三十年而後成功。
王者受命治理衰世,一則必須解決民生問題,一則必須實施道德教育,使人民身心皆安,兩者皆非短時期能奏其功,所以必須三十年。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皇疏:「苟,誠也。」誠能正其本身,則從事政治,何難之有。本身如不能正,如何正人。
前有「其身正」一章,與此大致相同。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冉子即是冉有,此時為季氏的家宰。退朝,諸注大都依鄭康成說,從季氏家中回來,即退於季氏私朝,非退於魯君公朝。
孔子見冉有回來較晚,便問「何晏也?」冉有對曰:「有政。」孔子曰:「其事也。」古注其字即指季氏。「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此意是如果有政,國君雖不用我,但以我是國家的老者,仍得參與聞之。
劉氏正義引鄭康成注:「君之教令為政,臣之教令為事」,並揆鄭注之意,以政為公,以事為私,所以孔子辨別政與事,有正名定分的意思。
竹氏會箋說:冉子所議實是國政,不是家事,有政亦是據實而對,但季氏專於魯政,不議於公朝,而獨與家臣謀於私室,則雖政亦事也。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一言而可以興邦」,這是成語,魯定公懷疑,一句話有這樣大的功用嗎。所以他問孔子:「有之歟?」
孔子對定公說:「言不可以若是」,一句話就把國家興起來,大概不如此,但是「其幾也。」幾字當近字講,較好。雖不能說一言興邦,然說一句有道理的話,可與興邦接近。例如有人曾說:「為君難,為臣不易。」為君,為臣,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國家辦理大事,所以難為。如果為君者深知為君之難,而能慎重其事,則「為君難」這一言雖不立即興邦,但也就近於興邦了。
定公又問:「一言而喪邦,有諸?」一言喪邦,也是成語。孔子答意相同,舉例則略有分別。例如有人曾說:「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此意是,我當國君唯一的樂趣,就是我所說的話無人敢違背。孔子舉例後,再加以辨別。國君說的話,如果是善,也就是有道理,無人敢違,那當然很好,如果不善,而無人敢違,那樣,雖然不會馬上就亡國,但已接近亡國了。
言為心聲,孔子解答魯定公這兩個問題,其實就是指明為政者有知難敬事之心,要有去驕納諫之心。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葉,音攝,原為一小國,後屬於楚,由葉公治理。葉公是楚大夫沈諸梁,字子高。
葉公問政,孔子答復,為政之道,要使近者歡悅,遠者來歸。近者是本國人,遠者是外國人,為政而能使近悅遠來,必是施行仁政,感召國內外人民。
梁章鉅論語旁證,引徐氏纘高曰:楚疲其民,以蠶食中國,夫子因葉公之問以止之。
竹氏會箋說:是時楚國數度伐蔡,又與吳爭陳,二國近楚苦兵,故夫子言,楚欲為政于天下,自近始。諷以恤小愛鄰之仁也。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莒父的父,音甫,春秋大事表說,這是魯國人的語音,如梁父,亢父,單父。鄭康成注:「舊說,莒父,魯下邑。」
子夏當莒父的邑宰,向孔子請示政事。孔子告訴他:「無欲速」,不要求其速成,「無見小利」,不要著眼於小利益。因為,欲速反而不達,見小利,則不能成就大事。
欲速不達,喻如治病服藥,不能將幾次的分量併為一次服下去,而且三分服藥,七分調養,欲速則不能治愈。小利妨礙大事,喻如講求霸業,則不能成就王道。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直躬,據經典釋文引鄭康成注,直是正直的人,躬是這人的名字,鄭本躬作弓。淮南子汜論訓高誘注,直躬是楚國葉縣人。攘,說文:「推也。从手,襄聲。」段注引曲禮鄭注:「攘,古讓字。」後來作奪取之義講。又引論語此處之義說:「因其自來而取,曰攘。」
楚大夫葉公語孔子:「我鄉有一個直人,其名為躬,他的父親攘人的羊,他去證明。」
父攘羊,子證之,據周生烈注,邢昺疏,羊來直躬家中,直躬之父取之。皇侃疏,子告訴失羊主人,證明父親盜羊。
孔子卻說:「我鄉的直人與此不同,父替子隱瞞,子替父隱瞞,直就在這父子互為隱瞞之中。」
證父攘羊,事雖直,但違背天倫之理,其中有詐,實不可取。父子相隱,出於天然,事雖屈,而理至直,所以孔子說:「直在其中矣。」
皇疏:「父子天性率由,自然至情。若不知相隱,則人倫之義絕矣。」又:「范甯曰,夫所謂直者,以不失其道也。若父子不相隱諱,則傷教破義,長不孝之風,焉以為直哉。今王法則許期親以上得相為隱,不問其罪。蓋合先王之典章。」昔日法律依禮而制定,即在維護人倫常道。合乎倫常之直是為有道之直。背棄倫常之直,其直詭譎,而不可信。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恭敬二字,依說文,都當肅字講,此處應該稍有分別。竹氏會箋說,尚書無逸篇,疏引鄭注,恭在貌,敬在心。劉氏正義引漢書五行志,內曰恭,外曰敬。論語此章從五行志解釋比較好。
樊遲問仁,孔子答以居處恭三句。居是安居時,恭是心裡保持恭肅。仁人必先誠於中,然後辦事始能形於外,所以安居無事時要存恭肅之心。執事敬,辦事篤實,毫不苟且。與人忠,待人忠誠,決不欺騙。這三者是為人之道,雖到文化落後的夷狄之地,也不可捨棄。
前篇顏淵問仁,孔子答,克己復禮為仁。而為仁的條目則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些條目都難實行。此章恭敬忠,比較容易學,學到了,就是仁。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子貢在孔門中,長於言語,他問的事情,往往問在此而意在彼。此問,怎樣才可以稱為士。孔子答,「行己有恥」,一己的行為,要有羞恥心來約束,「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出使外國,能完成外交任務,不使君命受辱,如此,「可謂士矣」。
子貢請問次一等。孔子說,宗族的人稱他是孝子,鄉里的人稱他能行弟道。
子貢請問再次一等。孔子答,「言必信,行必果」,說話,必守信不移,做事,必堅持到底,「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這是不能變通的小人,硜硜然,像石頭那樣堅實,然而亦可以為再次一等的士。小人不比大人,大人如孟子離婁篇所說,「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小人必信必果,而不與義配合,則不免於流弊,所以更次一等。但在春秋時代,世襲的卿大夫,或弒君,或弒父,連這樣的小人也比不上。
子貢原來問士,以及一再的敢問其次,最後始問今之從政的人何如,也就是問那時候的士大夫何如,這才是他所問的本意。
孔子說:「噫」,歎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小器之人何能入算。
筲,鄭注竹器,容一斗二升。斗與筲容量都很小,以此比喻一個人的器識淺陋。孔子時代的諸大夫就是斗筲之人。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中行,注重的是中字,中就是中庸之道,簡說就如孟子盡心篇的「中道」,中行就是依中庸之道而行,無過,亦無不及。「與之」的「與」字,竹氏會箋以為即與「可與共學,可與適道」的「與」字同義。邢疏:「中行,行能得其中者也。言既不得中行之人而與之同處,必也得狂狷之人可也。」
孔子以為,中行之人得不到,只有取狂者狷者而與之。狂者進取,包注,狂者進取於善道。狷者有所不為也,包注,狷者守節無為。
狂狷兩者都不合乎中道,但狂者有進取心,狷者不為不善之事,都是可取的人才。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此章大意在說恒心的重要,先是孔子舉南方人的兩句成語,稱其為善,次就周易恒卦九三爻辭,顯示無恒之人一事無成,你替他占卜也不靈,譬如你剛替他占卜某事,轉眼之間,他又改變主意,這種心意不定的人,占之無用,所以孔子說不用占。
「巫醫」,皇疏以巫是接事鬼神的人,醫是為人治病的醫生。清儒毛西河、俞曲園等,認為應據禮記緇衣篇,當作「卜筮」講,可與下文「不占」的意思相貫。禮記緇衣:「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皇疏以為這是南方人原有的兩種說法,所以孔子兩次稱說,而禮記、論語也各有所記錄。以上各注,毛氏等意見可從。
「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集解鄭注:「言巫醫不能治無常之人。」皇疏又引衛瓘解釋:「無恒之人乃不可以為巫醫。」鄭注將下句解為另一人,較好。衛注之意,無恆的人,不可以作巫醫。鄭注之意,巫醫治不好無恆的人。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集解孔安國注:「此易恒卦之辭,言德無常,則羞辱承之。」周易集解引荀爽說:「意無所定,故不恒其德。」此二句是周易恆卦九三爻辭。孔、荀二注之意。心意不定,是為其德不恆。心意無常的人,則常承受羞辱。「或承之羞」的「或」字,皇疏引毛詩及老子古注,作「常」字講。
「子曰:不占而已矣」,集解鄭注,易經所以占吉凶,無恒之人,易所不占。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與人相處,和平忍讓,而其見解卓越,與眾不同。小人所見平庸,與眾相同,而其爭利之心特別強,不能與人和諧辦事,但能擾亂他人而已。
左傳昭公二十年,齊國晏子為齊君辨別和同二字之異,和如五味調和,五聲相成,同則單調,只是一聲一味之同,不與他聲他味相調和,如此,食之無味,聽之無趣。晏子的解釋,可為此章注解重要的參考。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子貢問孔子,假使有一個人,一鄉之人都喜好他,則此人何如。孔子說,未必即可相信他是好人。子貢又問,一鄉之人都厭惡他,則此人何如。孔子說,未必即可相信他是壞人。孔子不待子貢再問,就加以解釋,與其泛隨鄉人好之惡之,不如親自觀察,鄉人之中的善人喜好他,惡人厭惡他,然後相信他是好人,比較可靠。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說字,古注同悅字。另有一義,即當說話的說字講。
君子容易事奉,而難以取悅。因為取悅君子而不合道理,君子不悅,所以難悅。至於君子用人,則量其能力而器使,無求完備,故易事奉。
小人容易取悅,而難以事奉。因為取悅小人雖不合道理,小人也會喜悅,所以易悅。至於小人用人,則是求全責備,故難事奉。
毛西河論語稽求篇,認為漢儒另有一解,說字當言說之義講。他引先聽齋講錄說:「君子厚重緘默,不輕說人長短。苟于義分不宜說,有相對終日不出一字者,似乎深沈不可測。而使人平易,絕無苛求。小人相對喋喋然,議論蠭發,非義分所當說亦說之。而一經使人,便苛求不已。」
程氏樹德論語集釋案語,說字疑當作言說或游說。他說,皇本於論語所有說字多從心作悅,獨此章不改,毛氏此說似可從。但翟灝四書考異認為,說與事對待反覆,如讀說字為言說音,則甚不融洽。
此章說字講解可以兩義並存,讀音可讀為悅。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泰字,何晏當縱泰講。縱字有舒緩、放縱等義,也就是沒有拘束的意思。驕是驕矜、傲慢。
君子心中沒有拘束,對人則不傲慢。小人與君子相反。
程氏集釋取李塨論語傳注,很好。李注:「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何其舒泰,而安得驕。小人矜己傲物,惟恐失尊,何其驕侈,而安得泰。」
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三句,是堯曰篇裡孔子答子張的話,李氏引來解釋此章,是謂以經注經,自得確解。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剛,依鄭注,是剛強不屈的意思。集解王肅注,毅是果敢,木是質樸無華,訥是言語遲鈍。
中庸說:「力行近乎仁」,劉氏正義以力行即謂剛毅。學而篇:「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洪邁容齋隨筆說:「剛毅者必不能令色,木訥者必不為巧言。」
仁字的含義太廣,學仁不容易,剛毅木訥與仁相近,可由這四者學起。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子路問,怎樣才稱為士。孔子答復:「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劉氏正義以為,孔子的話到此為止,「切切偲偲,怡怡如也」,是當時的習見語,所以孔子概略言之,記論語者恐人不明,便加兩句解釋語:「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集解馬融注:「切切偲偲,相切責之貌。怡怡,和順之貌。」劉氏正義:「鄭注云,切切,勸競貌。勸競,即切責之意。鄭與馬同也。」又說:「凡以物相摩按謂之切。故切有責訓。」
毛詩小雅常棣傳:「兄弟尚恩,熙熙然。朋友以義,切切節節然」。孔穎達疏,切切節節,皆切磋勉勵之貌。孔氏以熙熙當論語怡怡,節節當論語偲偲。劉氏正義說:「朋友相勉,不使為非,其告語節節然有所限制也。」
兄弟屬於天倫,朋友在五倫中是道義結合,所以相處各有其道。了解這個道理,能以敦倫盡分,便是讀書明理之士。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教民,朱子集注:「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務農講武之法。」
七年,吳氏嘉賓論語說:「古人三載考績,三考而後黜陟,皆中間一年而考,五年則再考,七年則三考,故三年為初,七年為終。」
即戎,集解包注:「即,就也。戎,兵也。言以攻戰。」
善人治理國家,不會窮兵黷武。但受外國侵略,不能不以武力抵抗。所以平時教民,除了道德教育與職業教育外,應有軍事訓練,並以道德教育為主。如此七年之久,一旦有外敵入侵,人民可以當兵衛國。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用沒有受過教育訓練的人民去作戰,是謂拋棄人民。
集解馬注:「言用不習之民,使之攻戰,必破敗,是謂棄之。」
馬注的「不習之民」,似是專指沒有學習戰鬥技能的人民而言。但除習戰以外,應該包括平時的道德教育。因無道德教育做基礎,便無戰鬥意志,作戰也必然失敗。
憲問第十四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憲是孔子弟子原憲,字子思,雍也篇稱為原思。
此章前後兩段,一問恥,一問仁。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在後段克字上有「子思曰」三字,「可以為仁矣」,作「可以為仁乎」。
集解孔安國注:「穀,祿也。邦有道,當食其祿也。君無道,而在其朝,食其祿,是恥辱也。」
朱子集注:「邦有道,不能有為,邦無道,不能獨善,而但知食祿,皆可恥也。」
孔注恥是專就「邦無道穀」而言。邦有道時,作官食俸祿,猶如今日奉公守法的公務員,得其應得的薪俸,理所當然,不能說是恥。這與泰伯篇「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經義相合。依此講,比較好。
克伐怨欲,依集解馬融注,便是好勝、自誇、怨恨、貪欲。
克伐怨欲不行,就是不好勝、不自誇、不怨恨、不貪欲。原憲問,這可否算是仁呢?孔子答復,可謂難得,是不是仁,我卻不知。
程氏集釋舉阮元論仁篇說:「此但能無損於人,不能有益於人,未能立人達人,所以孔子不許為仁。」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居是居處,懷居的意思是懷念安居的生活。
士是有志的讀書人,不務他業,專學政治,將來要出去辦大事,為國民謀福利。如果只求個人生活安適,這就與他的志向相背,不會有所作為,所以不夠資格為士。
孔子所說的士,是指培養為有道的政治家而言。所修的學業,內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以明明德,外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資親民。學優而後從政,即是從事利他的聖賢事業,與後來的亂世之人,只為利己而辦政治者,大異其趣。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危言危行的「危」字,古注有「厲、高、正」三種解釋,據廣雅作「正」字講較好。
孫同遜,何氏集解:「孫,順也。」
一個人在國家有道時,說話要正直,行為要正直。在國家無道時,仍然不能同流合污,行為還是要正直,但說話要謙和宛轉,否則召禍。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竹氏會箋:「有言,謂有善言也。」
有德的人必定有言,有言的人不一定有德。德是德行,言是有益於人的言語。有德行的人說話不會害人,只想對人有好處,所以必有有益之言。但有有益之言的人,或是言不由中,或是能說不能行,所以不一定有德。
仁源於德,德源於道,有道德的仁人作道德之事,必然勇為,無勇不能成事,便不能成為仁者,所以仁者必有勇。有勇的人雖然勇於作事,但若不與道德相合,便不算是仁,即使奮不顧身,也只是無意義的匹夫之勇,所以勇者不一定有仁。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此章有些事情難以考據,只能按照比較妥當的古注講解。
南宮适,即南宮子容,也就是公冶長篇裡的南容。釋文:「适,本又作括。」
集解孔注,羿、奡,都是夏朝人。羿是有窮國之君,奡就是左傳裡的澆,他是羿臣寒浞之子。
邢疏引左氏襄公四年傳、哀公元年傳,以及劉氏正義引梁玉繩漢書古今人表、周柄中典故辨正,綜合解釋,羿恃其善射,逐出夏朝天子相,左傳稱為夏后相,自立為天子,用寒浞為臣,反為寒浞陷害,結果死於家眾逢蒙之手。羿死後,寒浞即取羿的妻室,生了兩個兒子,一是澆,一是豷。澆的力氣大,能盪舟,就是能在陸地推舟,由其武力滅了夏后相。當初夏后相被羿逐出後,奔依斟灌、斟鄩兩小國,故至澆時始被滅。當時夏后相被逐時,其妻已懷孕,逃到有仍,生少康。後由少康滅澆,少康子杼滅豷,而中興夏室。
南宮适問孔子,羿善於射箭,奡力能盪舟,「俱不得其死然」,不得其死,就是不得善終,然字用在文言句末,據經傳釋詞,當焉字用。「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致力於水利,後受舜禪而為夏王,稷教民稼穡,他的後代子孫建立了周朝。禹稷二人的力氣比不上羿奡,但都得了天下。
南宮适說後,孔子不答。「不答」是不用言語回答而已。
孔子在南宮适出去後,便說:「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這兩句話是讚許南宮适,讚許他是尚德的君子,崇尚道德,不崇尚武力。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不仁,指違仁而言,君子學仁,應當求其成熟,如孟子告子篇說:「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仁未成熟,不免違仁。在孔門中,只有顏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弟子則日月至焉而已矣。足見仁道難成。君子而有不仁者有矣夫,是說君子學仁尚未成熟者,有之。至於小人,未嘗學仁,便談不上仁。所以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仁雖難成,但是肯學則能成,不學便無能成之理,所以不能淪為小人,必須學為君子。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愛是愛護,之字是指所愛護者,勞字從古注作勉字講。
愛之,如愛子弟、愛國民等,愛護一個人,就要勉勵他,使他走正路。又,既然愛護他,就應當勞心勞力的幫助他,使他循正途發展。
忠於一個人,不能不教誨他。這裡的誨字含義較廣,教導子弟,固然是誨,規勸朋友,規諫長上,希望他們改過,也都有誨的意義。能如此誨,才是盡忠。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
為命,集解孔注「作盟會之辭」,皇疏「作盟會之書」,依左傳,即作外交辭令。
孔注,裨諶是鄭大夫,姓裨名諶。馬注,世叔是鄭大夫游吉。左傳稱子大叔。行人是掌外交事務之官,子羽是鄭大夫公孫揮的字。子產是鄭大夫公孫僑的字。東里是子產所居的地名,因以為子產之號。
鄭國在子產執政時期,要作外交文書時,先請大夫裨諶起草稿,再請大夫游吉去討論要義,然後由了解外交事務的大夫公孫揮修飾文句,最後由子產潤色辭藻。
辦一件外交文書,經過四道手續,由四位大夫各盡所長,始告完成,足見如何慎重其事,更可見子產能夠知人用人,而不自用。
邢疏引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記事,可以參考。那是衛國的北宮文子告訴衛侯的話。他說:「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或問」就是或人問。經文稱未具姓名的人為「或人」。
或人以子產、子西、管仲三個人問孔子,也就是請孔子評論他們為人如何。
或人先以鄭子產問,孔子說:「惠人也。」孔安國注:「惠,愛也。」邢疏:「子產仁恩被物,愛人之人。」子產在鄭國辦政治時,給人民很多恩惠,所以孔子以這惠字來評定他的為人。
再問,子西,馬注子西是鄭大夫。他就是公孫夏,與子產為同宗兄弟。又有一說,楚令尹公子申,也叫子西。今採前說,是鄭大夫公孫夏。孔子不予確評,只說:「彼哉彼哉」。毛奇齡論語稽求篇說,這是古成語,孔子引以作答。彼哉彼哉,譯為語體,便是:那人嗎?那人嗎?此有貶意,但無法注明是何意思,只可窺其語氣。
最後問,齊管仲,孔子說:「人也」。論語裡的人仁二字往往通用。「人也」就是「仁也」。後面有一章,孔子答子路問,即說管仲「如其仁,如其仁」。所以此章「仁也」,應當無問題。下文「奪伯氏」一段,是舉管仲為仁的事證。伯氏是齊國的大夫,皇疏說他名偃。駢邑是他的采地,駢是地名,據水經注,在今山東臨朐縣古城東。劉氏正義引春秋莊公元年經,齊師遷郱,杜注:「郱在東莞臨朐縣東南。」劉氏說:「駢即郱字。今山東青州府臨朐縣東南有郱城,是也。」三百是他采地的稅戶,有三百家。皇疏:「時伯氏有罪,管仲相齊,削奪伯氏之地三百家也。」伯氏被削奪後,家庭生活困難,只得喫一些粗疏的食物,但他終身沒有一句怨言。孔安國注:「齒,年也。」沒齒,猶言沒世,或終身之意。管仲判決此案,如非出於仁心,判得合理,何能如是。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怨,說文:「恚也。」廣韻:「恨也。」怨驕二字都是煩惱,一個人如不願為煩惱所苦,那就要無怨無驕,但貧而無怨比較難,富而無驕比較易。既知難易之後,就要在貧時勉為其難,至於富貴,當然更不可驕傲。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
孔子評論魯大夫孟公綽的才性,認為他適合做大國的卿大夫家臣,不適合做小國的大夫。
當時晉國是大國,趙氏魏氏皆是晉國的卿大夫。公綽為人廉潔,作事亦有條理,但非全才。如為趙魏老,老是家臣之稱。公綽如做趙魏的家臣,所辦之事,可為優等。藤薛皆是小國。公綽若做藤國或薛國的大夫,則不能稱職。
集解孔安國注:「公綽,魯大夫也。趙、魏,皆晉卿也。家臣稱老。公綽性寡欲,趙、魏貪賢,家老無職,故優。滕、薛小國,大夫職煩,故不可為也。」劉氏正義:「貪賢者,言務多賢也。」致力於多養賢人,是謂「務多賢」。注言「無職」即皇疏:「職不煩雜」之意。
大國的大夫家臣,與小國的大夫,所辦的事情不同,孟公綽長於此事,不一定長於彼事,用人不能求全責備,必須取其所長,捨其所短。孔子評論孟公綽這兩句話,可為用人法則。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子路問成人,即是向孔子請問,怎樣才是一個有成就的人。孔子答復,若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綽的不貪欲,卞莊子的勇敢,冉求的才藝,並且文之以禮樂,也可以算是有成就的人了。
集解:「馬融曰:臧武仲,魯大夫臧孫紇。公綽,魯大夫孟公綽。」「周生烈曰:卞莊子,卞邑大夫。」
孟公綽不貪欲,已見前章。冉求的才藝,在雍也篇裡,也獲孔子的稱許。
臧武仲因為得罪魯國的三家,逃到齊國避禍,齊莊公擬贈田給武仲,武仲見齊莊公所為,預料他將失敗,不願受田,以免後患,因此在談話中故意激怒莊公,使其作罷,所以孔子說:「臧武仲之知。」知即智。詳細事實見皇疏引左氏襄公二十三年傳。
卞莊子是魯國著名的勇士,皇疏說他能夠獨力與虎格鬥。韓詩外傳卷十記載,卞莊子是個孝子,他的母親在世時,他隨軍作戰,三戰三敗,朋友看不起他,國君羞辱他。及其母死三年,魯國興師伐齊,他請求從戰,三戰三獲敵人甲首,以雪昔日敗北之恥,最後又衝殺七十人而告陣亡。劉向新序也記載其事。
如果一個人兼有以上四人之長,便具備智廉勇藝,再經禮樂陶冶,這在孔子看來,亦可以為成人矣。
劉氏正義引劉向說苑辨物篇,顏淵問孔子成人之行何若。「子曰:成人之行,達乎情性之理,通乎物類之辨,知幽明之故,睹遊氣之源,若此而可謂成人。」此答子路只舉四人所長。比答顏子為次一等,所以說「亦可」。
第二段「曰」字以及下文,皇疏、邢疏,都以為孔子說,朱子集注又引胡氏,以為子路之言。鄭浩論語集 述述要,以為「曰,今之成人者」,是子路的話,意思是敢問其次。自「何必然」至文末,是孔子的答復語。「何必然」上面省一「曰」字,古人文字常有這種用法,鄭氏之說可以採取。
前段所舉四人,都不是古人,但四人各占一長,合起來,則非當時一人所能兼有,所以,後段子路再問今之成人者,孔子答,何必然,不必如前述的標準。只要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也可以是成人了。
見利思義,是說遇見可取之利,要想一想此利是否合義,合則取,不合則不取。見危授命,遇見危難,義不可免,決不逃避,不惜交出生命,也要解危。久要的要字當約字講,與人有約,永久信守,不論後來境遇如何,決不忘平日與人所約之言。
前段成人,智廉勇藝,又須文之以禮樂,此段但講義與忠信,故又次一等。雖然又次,但能力行,也有了不起的成就。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公叔文子,據集解孔注,他是衛國大夫公孫拔,文,是他的諡號。禮記檀弓鄭康成注,文子是衛獻公之孫。
公明賈,也是衛國人,姓公明,名賈。或謂公明古讀為公羊,賈讀為高,即是公羊高。
孔子聽說,公叔文子「不言、不笑、不取」,因問公明賈,這話是否可信。
公明賈回答:「以告者過也」,是傳說此話的人言過其實。「夫子」,指公叔文子,因為他是大夫,故可稱夫子。「時然後言」,說話適得其時,也就是應當說話時才說話。所以別人不厭惡他說話。「樂然後笑」,歡樂時才笑,沒有虛情。所以別人不厭惡他笑。「義然後取」,合義始取,取得正當。所以別人不厭惡他取。文子並非不言不笑不取,而是言笑取都恰如其分,所以別人不厭。
孔子聽後,便說:「其然,豈其然乎。」皇疏,其然,孔子認為公明賈所說的應當如此。豈其然,孔子認為原來傳聞「不言不笑不取」豈容如此。皇疏其次依馬注解釋,其然,是讚美文子,能以時然後言等,豈其然乎,又恐文子時然後言等不能盡然。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前章,子路問成人,孔子稱讚臧武仲有智慧。這裡,是說臧武仲以他的封邑請求魯君,為臧氏立後。皇疏:「為後,謂立後也。」,孔子依據此事說他要君。要是要挾。以孝經五刑章而論,要君之罪最為嚴重。
防,是臧武仲的食采邑,在今山東費縣東北六十里。魯襄公二十三年,武仲為孟氏所譖,構成罪過,出奔到邾,後又從邾回到防邑,派他的異母兄送禮給魯君,求魯君姑念他祖先的功勳,為臧氏立後,以守其先人之祀。魯君便立他的異母兄臧為。武仲把防邑交給臧為之後,便奔到齊國。詳情見孔注所引襄公二十三年左傳。
武仲「以防求為後」,當時或有人說他不是要君,但他先回來占據防邑,始向魯君請求,這就構成了要君之罪,因為如果魯君不答應他的請求,他未必不以防邑來叛亂,所以孔子說:「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集解鄭注:「譎,詐也。」說文:「譎,權詐也。」
春秋時代,齊桓公,晉文公,相繼創立霸業,領導諸侯,尊王攘夷,但就某些事情而言,他們有譎正之分。古注舉的例子很多,今只引以下二事。一是齊桓公在葵丘會盟諸侯,一切以禮待周天子,詳見春秋僖公九年左氏傳及穀梁傳。一是晉文公的踐土之盟,事在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左傳說他召周天子到踐土,接受諸侯朝禮,並引孔子的話說:「以臣召君,不可以訓」。由此可見,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桓公就是齊國的公子小白,他和公子糾都是齊襄公的異母弟。襄公無道,鮑叔牙預知齊國將亂,便輔佐小白出奔到莒。後來襄公被他的從弟無知弒而自立。管仲召忽二人同輔公子糾逃到魯國。幾個月後,齊大夫雍廩殺無知。小白由莒回齊。公子糾之母是魯女,所以魯國出兵護送公子糾回齊,另外派管仲率兵攔阻莒道。管仲路遇小白,射中小白的帶鉤,小白佯死脫身。管仲以為小白已死,報告魯國。魯軍送公子糾遂緩緩前進。
不料小白已先入齊,立為桓公,聞魯軍入境,立即發兵迎戰,魯兵敗走。桓公本欲殺管仲,後因鮑叔牙規勸,決予重用,乃使魯國殺公子糾,交出召忽管仲。召忽為 公子糾殉節自刎。管仲囚送到齊,即由桓公任為齊相。詳見左傳莊公八年至九年記事,以及管子大匡篇,史記齊世家。
子路為人,注重道義,他認為,桓公殺公子糾,召忽為之而死,可謂殺身成仁,管仲不為公子糾自殺,當不能與召忽相比,因問孔子說:「未仁乎」。
孔子答復,齊桓公為諸侯盟主,九合諸侯,不用武力,故稱衣裳之會,天下由此而安,這都是得力於管仲。因此,「如其仁,如其仁」,管仲亦如召忽之仁。
九合諸侯,各注或以九為虛數,表示多次的意思,朱子以九糾通用,解為糾合,今仍從古注,當九次講。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子貢疑問,管仲非仁者。他認為,桓公殺了管仲所輔的公子糾,管仲不能為子糾而死,反而輔佐桓公,這能算是仁人嗎。
孔子解答,管仲相助桓公,有這些功績,可以成為仁人:他使桓公為諸侯的盟主,帥領諸侯,尊重周天子,一正天下,使天下安定,不受夷狄入侵,民到于今仍受管仲的恩賜。微管仲,如果沒有管仲,我們中國人都要變成披髮與左扣衣襟的夷狄了。管仲豈像匹夫匹婦那樣普通人,為堅守一種信用,自縊於溝瀆之處,而無功績為人所知。
管仲的大功,一則使桓公能以維持天下安定的局面,一則維護以人倫為主的中華文化,不使淪為非禮非義的夷狄,天下後世人民皆受其賜,所以不害其為仁人,這是孔子以大公立論,並著眼於天下人民所受之惠,為子貢解釋疑問,實為後儒論人論事的準據。
「微管仲」一段,馬融注:「微,無也。無管仲,則君不君,臣不臣,皆為夷狄也。」劉氏正義:「注言此者,見夷狄入中國,必用夷狄變夏,中國之人,既習於被髮左衽之俗,亦必滅棄禮義,馴至不君不臣也。」劉氏又說:「管仲志在利齊國,而其後功遂濟天下,使先王衣冠禮樂之盛未淪於夷狄,故聖人以仁許之,且以其功為賢於召忽之死矣。然有管仲之功則可不死,若無管仲之功,而背君事讎,貪生失義,又遠不若召忽之為諒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
公叔文子的家臣大夫僎,由文子推薦,與文子同上於公朝,居平等地位,一同事君。孔子聞知此事,就說,公叔文子可以諡為文。
大夫僎,漢書古今人表作大夫選,士免切。釋文,僎,本又作撰。
禮記檀弓: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諡於君。君曰,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鄭康成注,文子,衛獻公之孫,名拔,或作發。君,靈公也。劉氏正義引錢氏坫論語後錄說,周書諡法,文有六等,稱經天緯地,道德博厚,學勤好問,慈惠愛民,愍民惠禮,錫民爵位。並無修制交鄰、不辱社稷等例。靈公之論,不本典制,故夫子舉同升佚事以合之。
文子推薦他的家臣大夫僎,即合「錫民爵位」一條。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孔子談及衛靈公,說他無道。季康子問,如此,為何不亡國。孔子答以不亡國的原因,他有仲叔圉,集注,即孔文子,辦理外交,又有祝鮀,此人雖有缺點,但有辦祭祀的特長,因此叫他辦理宗廟之事,又有王孫賈,此人也有缺點,但有軍事專長,因此叫他辦理軍旅之事,如此,那裡會亡國呢?
奚而不喪:俞曲園群經平議引證孟子滕文公篇「方里而井」等古書,以「奚而」作「奚為」解。朱子集注:喪,失位也。
此章是論知人善任的重要,也有啟示康子之意。潘氏維城論語古注集箋,引論語述何說,舉三臣,以勵康子也。三臣不足稱道,其事靈公,猶愈於魯三家也。昭公之出奔,夫子歸罪於季氏焉。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集解馬融注:「怍,慙也。內有其實,則言之不慚。積其實者為之難也。」
馬注的意思是,言語無虛妄,才不致於慚愧,但若內聚其誠實,使凡所說的話皆不感慚愧,則不容易。
言語如實,人所難能,知此可以自省自勵,馬注比他注為優。
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集解馬注:「成子,齊大夫陳恒也。」皇疏,成子是陳恒的諡號,他在春秋魯哀公十四年弒其君壬於舒州。壬是齊簡公之名。
魯與齊國同盟,又是鄰國,齊君被弒,魯國應該出兵討伐亂賊。孔子因此沐浴齋戒,朝見魯哀公,請討陳恒。馬注:「將告君,故先齋,齋必沐浴也。」孔子此時已是魯國老者,非有大事,不入朝見君,既為大事,故先沐浴齋戒,至為慎重。
「公曰,告夫三子。」孔注,三子是三卿。即是仲孫、叔孫、季孫。魯國的政權就在三家手中,哀公不能作主,所以叫孔子去告訴他們三人。
「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古注引左傳哀公十四年記載,這是孔子退朝以後,與他人說的一段話。孔子在魯國雖然早已辭職,但仍是大夫,「以吾從大夫之後」,是謙虛之辭。孔子說他自己既是大夫,遇見齊國這樣大事,不敢不上朝報告,豈知君主卻要他轉告三子。這段話的意思,據馬注,依禮,孔子應當報告國君,不應當報告三子,但由君命,不得不去報告他們。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之字作往字講,孔子前往告訴三子。三子都認為不可以討伐。孔子只好拿前面同樣的話對三子一說而已:「因我忝為大夫,所以不敢不來報告。」
此章古注議論很多,茲摘譯左傳等三條作參考:
左氏哀公十四年傳,孔子請哀公討伐陳恒時,曾為哀公研判,齊國人有一半反對陳恒弒君,以魯之眾,加上齊國的一半人,可以取勝。
顧棟高春秋大事年表說,魯國的兵權在三子,三子的兵權卻在家臣,例如冉有等人都在季氏家中,如孔子奉魯君之命,命家臣出兵,三子豈敢抗命。加以樊遲有若,皆是勇銳之士,號召遠近,聲罪致討,四鄰諸侯,必有聞風響應者。
劉氏正義說,誠使哀公奮發有為,許可孔子請討,則孔子奉辭伐罪,必能得之三子,大服齊人,一舉而齊魯兩國之權奸皆有所顧忌,這也是亂世之一治,可惜哀公終不能用孔子。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子路問事君的道理。孔子答復:「勿欺也,而犯之。」欺是欺騙,犯是犯顏,之指君主而言。
集解孔曰:「事君之道,義不可欺,當能犯顏諫爭。」孔注的意思,為臣應當諫君,以阻止他的過失,假使他不高興,甚至不惜犯顏而諫,但必須不欺君,才能犯顏諫爭。「而犯之」的「而」字,孔注作「能」字講。
這兩句話,也可以這樣解釋:事君之道,不能欺君,然而君有不對的地方,可以犯顏諫之。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何晏注:「本為上,末為下也。」
上達,下達,含義都很廣泛,何注以本末解釋,比較可取。上達指根本而言,下達指枝末而言。達,邢疏作「曉」字講。曉,即是知的意思。君子知本,凡事皆從根本做起。小人相反,凡事皆是捨本逐末。
學儒當知,希聖希賢是本,財利是末。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集解孔安國注:「為己,履而行之。為人,徒能言之。」履而行之,是說古時學者將其所求的學問拿來自己實行,這是為自己修養而學。徒能言之,是說今時學者只將他所求的學問拿來衒示於人,令人知道他非常高明,而他自己不肯實行,這是為誇耀於人而學。
古之學者,知道求學的意義,在成己成物。為己,就是先成就自己。例如智仁勇,皆須自己先成就,然後始有能力成就他人。今之學者,不知道求學的意義。以求名利為先。所以,不修道德,只求學問。求學目的,是為了令人知道他有學問。以有學問,則可以獲得種種利益。故云:「今之學者為人。」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蘧伯玉,衛國大夫,姓蘧,名瑗,是孔子的老朋友。孔子在衛國時,即嘗住在他家。
蘧伯玉派人到魯國拜訪孔子,孔子請此人坐,然後問:「夫子何為。」夫子,稱蘧伯玉。使者對答:「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何晏解:「言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無過也。」使者辭出後,孔子讚美:「使乎,使乎。」集解陳曰:「再言使乎者,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使,是派遣之意。蘧伯玉派得能稱其職的人。是謂「得其人。」
淮南子原道訓篇:「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莊子則陽篇也有類似的記述。可見蘧伯玉確是時常欲寡其過,使者的話恰如其分,所以孔子加以讚美。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位是職位,或泛指地位。政是政事,也可泛指他人所辦的事情。孔子教人,不在其位,就不要籌謀其事,免得干涉他人的職責。
君子思不出其位,這是周易艮卦象辭,曾子引來解釋孔子以上兩句話。不出其位,是安守本分的意思。
朱注把上下兩節分為兩章,並以不在其位兩句已見泰伯篇,此處算是重出。毛奇齡論語稽求篇認為不妥,因為曾子引艮卦象辭,本為證明孔子之語,如另作一章,便不解何意。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其言而過其行,例如說了五分,而只做三分或四分,君子就以為可恥。
皇本作「君子恥其言之過其行也。」並疏云:「言過其行,君子恥之。」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君子道者三,就是指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這三者都要以事實來體驗。仁者凡事不害人,而且力求有利於人,一切內省不疚,所以不憂。智者看事分明,力能決斷,所以不惑。勇者依於仁智,凡所應為之事,不計艱難,勇於實踐,所以不懼。孔子說這三者「我無能焉。」我,孔子自稱。無能,做不到。君子辦事之道,離不開此三者。具此三者,即可稱為君子。但是孔子說:「我辦不到。」子貢卻說:「夫子自道也。」自道,就是自說。子貢以為,這三者,孔夫子都能辦得到,所以,無異孔子說自己。
程氏集釋引論語筆解:「子貢慮門人不曉仲尼言我無能焉,故云自道,以明有能也。」
君子道者三,古注有兩種解釋,一是皇侃疏:「君子所行之道有三。」一是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說,孟子盡心章句下,君子厄陳蔡章,趙岐注引論語曰:「君子之道三,」疏本改作「道者。」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方人,依鄭康成注,作謗人。子貢謗人,就是說人的過惡。孔子喚問子貢說,賜也,你本身賢乎哉,以我來說,我則自顧不暇,又何能謗人。禮記大學說:「無諸己而后非諸人。」孔子猶不能謗人,子貢能謗人嗎。「夫我則不暇」,是孔子以身示教。
皇邢二疏,朱子集注,都從孔安國注,將「方人」作「比方人」講。陸德明經典釋文說:「鄭本作謗,謂言人之過惡。」劉氏正義引盧文弨考證說,古論語謗字作方,蓋以聲近通借。劉氏以為,孔子不以比方人為非,例如夫子嘗問子貢與顏回孰愈,這就是比方,所以此處應作謗人講。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不己知」就是「不知己」,不愁他人不知道自己。「患其不能也」,皇本此句是「患己無能也」,只怕自己無能力。
學無止境,患己無能,則必發憤研究學問,修養道德。至於自己的學問道德是否為人所知,那就不用計較了。這是孔子教給學者非常重要的觀念。學而篇:「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衛靈公篇:「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都是提示學者,一切求之於己,操之在我。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逆,是逆料,預料。億,是億度,揣測。抑亦,轉語詞,有「反之」的意思。
集解孔安國注:「先覺人情者,是寧能為賢乎,或時反怨人。」劉氏正義說:「釋文云,怨,本或作冤,盧氏文弨考證,古怨與冤通。」
孔注大意是說,不可以預料他人會來詐欺,不可以揣測他人不能守信。反過來說,以預料揣測而得事先發覺他人的詐欺或不信者,這豈能算是賢者。因為這樣或恐有時反而冤枉人。
孔子只是不主張由逆億而得的先覺,並非反對不由逆億的先覺。怎樣才是不由逆億的先覺呢,中庸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以至誠心待人,可以先覺。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孔子周遊列國,目的是在實行聖人之道。微生畝問孔子,為何如此到處奔波,莫非是要施展佞才,討好各國君主。孔子告訴微生畝,他不敢以佞口悅人,而是疾固。
微生畝蓋是孔子家鄉中的年長者,所以直呼孔子之名。
栖栖,各注同棲棲。栖棲都是西字的或體字。西字篆書象鳥在巢上,所以說文以西字為棲的本義字。竹氏會箋引何楷說,鳥宿曰棲。棲棲者,取其翔集不定之義。文選班固答賓戲:「棲棲遑遑,孔席不煖。」李善注:「棲遑,不安居之意也。」因此,論語此章栖栖,就是形容孔子周遊列國席不暇煖的意思。
疾固,包咸注:「病世固陋,欲行道以化之。」案固陋只是學識不廣,不足為病。當時各國君臣大都固執一己的權利,各家學說又各固執一端思想。這才使孔子引以為病,而欲行道教化。所以將固字解釋為固執較好。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驥是千里馬,一日能行千里。孔子認為,驥所以由人稱之為驥,不是稱讚其有日行千里的能力,而是稱讚其具有優越的品德。
說文:「驥,千里馬也。」集解鄭康成注:「德者,調良之謂。」劉氏正義並引太平御覽四百三所引鄭注:「驥,古之善馬。德者,謂有五御之威儀。」劉氏綜合兩處所引鄭注,認為應當這樣注解:「驥,古之善馬。德者,調良之謂。謂有五御之威儀。」調良,即是和馴而善良之意。所謂五御威儀,即是五種御車之威儀。劉氏引周官司徒保氏職五馭,鄭司農注:「五馭,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此謂馭車者之容,驥馬有調良之德,故為善馬。
孔子教育,不僅注重才能,更注重品德,如無品德,則才能愈高,愈有力量危害人群,所以藉驥況人,必須重德。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孔子平時講仁,講恕道,因此有人問孔子:「以德報怨,何如。」德是恩德,怨是怨恨。人家待我不好,使我怨恨,而我卻以恩惠報答他。
孔子反問這個人:「何以報德?」以德報怨固然好,但如另外有人待你有恩德,你用甚麼報答呢?如果還是以德報答,那就不公平。所以應該「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直是正直,既不以德報怨,也不以怨報怨。例如你是法官,審判一個犯人,他正是你的所怨者,而你以正直的心情來量刑,既不特別減輕,也不特別加重。這就是以直報怨,可以算是恕道,而對於以德報德來說,自然得其平衡。
以直報怨,無過,無不及,正合中庸之道。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古注引史記孔子世家說,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孔子蓋為獲麟而發莫我知之歎。
「莫我知」,就是無人知道我。這是孔子感歎沒有知己者。
子貢問,何謂無人知道夫子呢?
孔子便說出不怨天、不尤人,這幾句話。
孔子行道,而道不行,晚年喪子,最得意的弟子顏淵也早死,皆是怨天之事,但孔子知道天命,所以不怨天。
不尤人的尤字,也是怨的意思。孔子在陳絕糧,以及遭遇陽虎桓魋那些惡人,皆足引起怨人之心,但孔子只知自反,決不怨人。
下學而上達,依皇侃疏:「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命。」孔子不論遭遇如何,不怨不尤之外,仍然求學,上達最高境界,這不是人所能知,只有天知之。所以何晏注:「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故曰唯天知己。」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姓公伯,名寮,字子周,魯國人,與子路同做季氏的家臣。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以及馬融注,都說他是孔子的弟子,史記寮作僚,孔子家語弟子解裡沒有公伯寮,若干古注或認為他不是孔子的弟子,或認為他因愬子路,被後人剔除其弟子之名。
子服景伯,孔安國注:「魯大夫子服何忌」,邢疏引左傳哀公十二年杜注,認為景伯只名何,不名何忌。劉氏正義說,景伯是孟孫之族。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愬與訴同,馬注:「愬,譖也。」愬子路,就是在季孫氏面前進讒言,毀子路。子服景伯以此事告訴孔子,並說:「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鄭康成注:「吾勢能辨子路之無罪於季孫,使之誅伯寮而肆也。有罪既刑,陳其尸,曰肆也。」諸,是「之於」二字。之字即指稱公伯寮。夫子,即指季孫而言,依據注疏,大意是說,季孫固已聽信讒言,而有疑惑子路之心。但對於公伯寮,景伯自認為尚能有力為子路辯護,並使季孫誅寮,然後陳列其尸體於市朝以示眾。「市朝」二字解釋於後。
孔子不贊成景伯的主張。他說,道之將行,是天命,道之將廢,也是天命。公伯寮其能如天命何。
劉寶楠氏正義:案子路以忠言見知於人,不知寮何所得愬,而季孫且信之。朱子或問以為在墮三都出藏甲之時,說頗近理。當時必謂子路此舉是彊公室,弱私家,將不利於季氏,故季孫有惑志。夫子言道將行將廢者,子路墮都,是夫子使之,今子路被愬,是道之將廢,而己不能安於魯矣。
「市朝」。市,是市場。朝,是朝廷。古時,大夫以上的死罪者,陳其屍體於朝,士則陳屍於市。公伯寮是士,不當陳於朝。此處市朝二字連說,先儒謂是當時成語。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同避。回避,或避去之義。
賢者次於聖人,賢人在亂世,不作官,不要名,言語行為一切謹慎,避免災難,這就是賢者辟世。皇疏引坤文言「天地閉,賢人隱」,解釋此句。天地閉,就是天下大亂的時代,賢人無處可避,只好在人群中藏身逃名。次一等的人,不辟世,但不居亂邦,能夠擇地而處,這叫做辟地。再次一等者,不知辟地。但能觀察君主的顏色,而決定去就。例如醴酒不設,即知禮數已疏,態度已變。必須決定辭去。這叫做辟色。再次一等者,能以辟言。聽到君主不善的言辭,即決定辭去。
作者七人,包注:「作,為也。為之者,凡七人。」長沮、桀溺等七人,都是隱士,古注所說七人不相同,不必詳考。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劉氏正義引鄭注,石門是「魯城外門」。晨門,是看守石門的人,早晨開門,入夜關門。據高士傳說,石門守者是魯國人,避居不仕,自隱姓名,為魯國守石門。
子路夜宿於石門,負責開閉石門的人問子路:「奚自」,從何處來?子路答,來自孔氏。晨門一聽,即知是孔子,便說,就是那位「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孔氏嗎?
皇疏:「言孔氏知世不可教化,而強周流東西。是知其不可而為之。故問之。」「強周流東西」者。強,是勉強。周流,是周遍流轉的意思。東西,是東西南北的簡稱。周流東西,即是流轉四方,也就是周遊列國之意。孔子雖知當世無道,仍然勉強周流四方,希望獲得行道的機緣,以資救世。此即是「知其不可為而仍為之」的孔聖人。晨門深知孔子。故如此問。
黃氏式三論語後案,據皇疏,是夫子周流在外,使子路歸魯,值莫,而宿於魯之城外,故有此問答之辭。曰知其不可而為之,正指聖人周流列國,知道不行,而猶欲挽之。晨門知聖也。
晨門是前章七隱士中的一人。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孔子居衛國時,某日正在擊磬,有一荷蕢者,經過孔子門前,說擊磬者是有心人。
磬是石製的樂器,蕢是草編的盛物之器。音樂表現心聲,孔子擊磬,當然有心思。
荷蕢的人口氣一轉,又說:「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
說文,硜是磬的古字。硜硜是磬的聲音,荷蕢者從這聲音裡想像擊磬者是個堅強固執的人,所以說「鄙哉,硜硜乎。」
莫己知也,據劉氏正義,是說沒有人知道孔子。斯己而已矣,是說孔子但當為自己,不必為人,即孟子所說的獨善其身的意思。但「莫己知也」是從上句「鄙哉,硜硜乎」而來,荷蕢者的意思,是說擊磬者把磬敲擊得硜硜而不自知。下句「斯己而已矣」,是說擊磬者只知自己而已,言外之意,不知時代環境。
深則厲,淺則揭。這是荷蕢者引自毛詩邶風匏有苦葉篇的詩句。毛傳及各注據爾雅釋水說:「揭者揭衣也,以衣涉水為厲。」揭衣就是將衣服提起來。這兩句詩大意是說,涉淺水,可以提起衣服,免溼。涉深水,例如水深至膝以上,提起衣服還是免不了溼,乾脆不揭衣,就任衣服垂下。水有深淺之異,涉水的方法不同,以喻有心人不必固執,天下無道,就應該歸隱。
荷蕢者也是自隱姓名之士,孔子聽見他的話,便說:「果哉,末之難矣。」果哉應該是就前文硜硜乎而言,意思是說,如果人人都這樣,把磬擊得硜硜乎,只為自己,不為他人,那就不難了。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聖人,天下無道,仍不作隱士。
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
子張引尚書所說:「高宗諒陰,三年不言」,問孔子,何謂也。
據皇侃疏,高宗是殷朝中興之帝,名武丁,德高而可崇,故稱高宗。
諒陰,諸注採鄭康成說,指天子居喪所住的凶廬,本字是梁庵,其作諒陰,或作亮陰等,都是假借字,諒陰即讀梁庵音。
殷高宗武丁,他的父王小乙死,他依古禮守三年喪,書經記載他住在凶廬裡,三年不與外人交談。子張問孔子,何謂也,意思是說,三年不言,政治怎麼辦。
孔子答復,何止高宗,古時人君都是如此。君薨,就是人君去世,雖由太子繼位,但太子必須守喪三年,喪期未滿,不能聽政,由冢宰代理政事。百官總己,各盡自己的職事,聽命於冢宰。冢宰又稱太宰,即是後世所稱的宰相。
古注,在孔子時,人君已不行三年喪之禮,子張因此發問,以起孔子之教。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
在上位的君主如果好禮,則其使民就容易。好禮的好字重要,君主好禮,必能以禮待民,而民眾也必隨之好禮,以禮待君主。禮本於敬,上下以禮相待,就是上下互敬,所以國家需要使用民眾時,民眾就會聽從。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子路問君子,孔子答復:「修己以敬。」修是修治,敬是禮的實質,一個人以敬來修治自己,使其身心言語統歸於敬,也就是處處合禮,這就可以算是君子了。
子路再問:「如斯而已乎。」如斯即是如此。他認為,做一個君子不止如此簡單。孔子說:「修己以安人。」修己以敬,便不會損害他人,就以這種修養待人接物,便是安人。
子路仍感不足,又問:「如斯而已乎。」孔子說:「修己以安百姓。」據劉氏正義說,修己即是修身,安人即是齊家,安百姓則是治國平天下。安百姓就不簡單了,所以孔子最後又補充說明:「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孔注:「病,猶難也。」諸字用在句末,是「之乎」二字的合聲,表示活動語氣。此意是說,修己以安百姓,別說是君子,縱然堯舜那樣聖君,恐怕也難做得周到。
孔子的政治理想就是使民眾皆安。此處說明,安百姓,堯舜猶難,即是告訴子路,安民的工作沒有止境,但其基本工夫則是修己以敬。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原壤,姓原名壤,魯國人,是孔子的老朋友,但其學術思想與孔子大異其趣。
夷俟,馬融注:「夷,踞。俟,待也。」
踞與坐不同。古時坐的姿勢,先屈膝如跪,兩脛向後,然後臀部坐於兩足。踞則臀先坐下,兩足向前張開,兩膝弓起,其形如箕,名為箕踞,不合乎禮。
孔子往訪原壤,依禮,原壤應該出門迎接,不料他不但不出迎,而且箕踞以待。
孔子注重禮樂教育,今見原壤如此行為,便當面對弟子說原壤三件事。一是幼而不孫弟。這是說他年輕時不遵守遜長之禮。二是長而無述。這是說他年長以後,仍不研究聖人之學,因此無所闡述。三是老而不死是為賊。何晏注:「賊謂賊害也。」這是說他老了還不死,於人無益,反而有害。
孔子說罷,原壤仍然雙手抱膝箕踞不起,孔子就拿起拐杖敲敲他的腳脛。
據禮記檀弓篇記載,原壤母死,孔子幫助他沐椁,原壤未表現喪母的哀情,居然還唱歌,隨從的弟子諫勸孔子和他絕交,孔子告訴弟子說:「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故者毋失其為故也。」這兩句話的第一句,是說原壤與他母親的關係。他雖然在唱歌,實際並未忘記他的母親。第二句是說孔子與原壤的關係。老朋友依舊是老朋友。由此可知,原壤應當不是普通人,或者就是前章「作者七人」中的一人。所以孔子與他交往,而且去拜訪他。孔子在此所說的老而不死等語,以及杖叩其脛,都有戲言戲行的意味,不是古注所說的嚴責。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闕黨即孔子所居的闕里。此地有一童子能夠為人將命。童子,未成年人。將命,據馬融注,是在賓主相見禮中替賓主傳話。
有人懷疑那童子是否藉此求獲教益,所以問孔子:「益者與。」與是疑問詞。
孔子說,他曾經看見那童子「居於位」,「與先生並行,」由此看來,不是求教益,而是想趕快就作成年人。位是成年人所坐之位,古禮,未成年,不能與年長者列位而坐,只能坐於一隅,而那童子卻坐於成年人位上。先生是指成年人,並行是並肩而行。依禮記王制篇說,與父親年齡相等的人同行,要隨行在後,與兄長年齡相等的人同行,要肩隨而行。但那童子與年長者並肩而行。足見其不講禮貌,不知謙虛,如何受益。所以非求益者。
俞氏群經平議說:「此童子自為其黨之人將命,非為孔子將命,亦非孔子使之將命也。」
邢疏:「此章戒人當行少長之禮。」
衛靈公第十五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衛靈公問陳,就是向孔子問軍陣作戰的事情。陳,釋文作陣。陣是後起的俗體字,經典仍作陳。
孔子不答復,只說嘗聞俎豆之事,未學軍旅之事,第二天便離開衛國。
俎豆,是祭祀等所用的禮器,即代表禮儀。軍旅之事,就是軍隊作戰的事情。鄭注,一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五百人為旅。歷代軍隊編制不相同,這是古代軍隊編制。
孔子到衛國,希望能夠行道。衛靈公待孔子也很友善。可惜靈公只知講求用兵,而不及其他。因此,靈公問陳,孔子便對以未學軍旅之事,而且明日遂行。足見聖人不合則去,十分明快。
鄭注:「軍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事。」
邢疏:「孔子之意,治國以禮義為本,軍旅為末,本未立,則不可教以末事。」
竹氏會箋:「靈公一生錯處,俱在禮教上,是時蒯聵出亡,公年老而無嫡嗣子,欲其修身齊家,夫婦父子之間講求禮讓,靖內為急,蓋逆知其內亂將作,故為此言導之,正是夫子救時手段,欲使靈公深思而自悟之耳。」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子在陳國遭厄,斷了糧食,隨從的弟子都餓得起不來。子路現出慍怒之色,但非由於饑餓而慍,而是為孔子行道行不通。他問孔子說,「君子亦有窮乎?」孔子答復:「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依何晏注,君子固然也有窮的時候,但不同於小人,小人窮則濫溢亂作。
孔子之答,足以令人平心靜氣,以道自處。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孔子喚子貢說:汝以為我多學而識之者歟。
識,音義同誌。識之,就是述而篇所說的「默而識之」的意思。多學而識之,是說博學而都默記在心。
子貢對曰:「然,非與?」
然,是子貢承認孔子多學而識之。非與,子貢反問孔子,我猜想的不是嗎?
孔子說:「非也,予一以貫之。」我不是多學而識之,而是一以貫之。
里仁篇,孔子曾告訴曾子:「吾道一以貫之。」此處告訴子貢:「予一以貫之。」都是提示修道的方法。修道必須默而識之,就是明記不忘之意,但不能多學而識,要將所學的都默而識之,誰也辦不到,如能默識一條,即能成功。這一條,就是曾子所說的「忠恕」之道。忠是誠誠懇懇的盡其在我,恕是原諒一切人。一以貫之,就是用忠恕之道來下工夫。忠恕出於人的本心,果然對待一切人都是忠恕,便是有道之人,也就能如孔子所說的志於道。古注解說「一以貫之」,意見紛紜,只作研究參考。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依皇侃疏,孔子喚子路說,知德的人少。
德的本字是 悳,悳從直心。心的本體寂然不動,名之為道。動則必變,雖動尚未變化,其心仍直,而不枉曲,這叫做德。不是修道的人不能知德,所以知德者少。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孔子說,能無為而治者,那就是舜吧。
無為而治的意思,是說舜自己不做甚麼事,而能平治天下。究其原因,當如何晏解說:「任官得其人。」據尚書舜典記載,舜命禹作司空,平水土,命棄為后稷,播種百穀,命契作司徒,辦教育,命皋陶作士,掌法律,命益作虞官,管山澤鳥獸。這些都足以說明他能知人善任,所以能無為而治。
舜用了許多的人才,而他自己「何為哉」,究竟做甚麼呢。「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恭己,就是自己存恭敬心,對人對事一切恭敬。人君之位坐北向南,正南面就是正坐在君位上。雖然無為,但不能不正坐於君位。正坐於君位,坐鎮在那裡,始能無為而治。
舜能用人而不自用,所以孔子以無為而治來讚美他。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子張問行。這是指凡事行不行的問題。
孔子解答,言語忠實守信,行為篤厚恭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蠻是南蠻,貊是北狄,通指不懂中國文化的外國人。這是說,一個人只要說話忠實守信,行為厚道有禮,雖到蠻貊之國,也能感化人,無往而不可行。反過來說,假使「言不忠信,行不篤敬」,別說到外國,「雖州里行乎哉。」州里,指自己的鄉里,雖然在家鄉,也令人反感,處處行不通。
以下是孔子教子張把忠信篤敬想像為具體的事物,時時可見,念念不忘:「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
兩個其字,都是指忠信篤敬而言。參,阮氏校勘記說:「案釋文云,參,所金反。包注云,參然在目前。是古讀如森,不讀如驂。」衡,車前橫木。
此意是說,站在那裡時,就像看見忠信篤敬參然在眼前,乘車時,就像看見忠信篤敬倚靠在車衡上。這樣不離忠信篤敬,然後到處可行。
「子張書諸紳。」紳,是衣帶。子張把孔子的話書之於衣帶上,隨身記誦,依照實行。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孔子讚美衛國兩位大夫。一是為人正直的史魚,孔注,名 鰌,不論國君有道無道,他都是直言直行,像矢一樣的直。矢就是箭。一是君子蘧伯玉,國家有道,他出來從政,國家無道,他可以卷而懷之。卷是像把一張畫捲收起來。這是說,蘧伯玉把他的學問和能力捲收而懷藏之。包注:「卷而懷,謂不與時政,柔順不忤於人。」
史魚之直,蘧伯玉之稱君子,古注引證事實如下:
史魚臨死遺言,生前在朝,不能諫君進用賢人蘧伯玉,退棄不肖之臣彌子瑕,死後不應當在正堂治喪,只能殯在室牖之下。其子從之。靈公往弔,問知其故,立即進蘧伯玉,退彌子瑕,移殯史魚於正堂,成禮而後去。韓詩外傳,新序,孔子家語,皆載其事,說他「生以身諫,死以尸諫,可謂直矣。」
蘧伯玉事跡,古注太繁,此處只舉一條。列女傳記載,衛靈公夫人稱讚蘧伯玉是賢大夫。他曾在夜間乘車經過靈公門前,雖在暗無人處,仍然下車致敬,而不失禮。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可與言,就是可以與他談論學問道德,遇到可以與言學問道德的人,而不與他談論,便不能在德學上與他互相切磋,當面錯過一個可以交談的人,這叫做失人。
反過來說,遇到不可與言的人,而與他交談,無論言學問,言道德,都是浪費言語,這叫做失言。
知者,就是智者。失人,失言,都是不智。智者有知人之明,既不失人,也不失言。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志智二字古時通用,俞氏群經平議引禮記緇衣篇,列子湯問篇,有關志字各注,都當知或智字講,其說可從。
害仁,唐石經作害人。
智士,是有智慧之士。仁人,是有仁德之人。智士、仁人,不會因為求生而損害仁,只會犧牲生命而成全仁。
生命雖然可貴,但智士仁人認為仁更可貴,所以不害仁,但成仁。古注採廣義解釋,禹王胼胝治水,管仲相桓公,皆是成仁。後世蜀家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五十四歲即死於軍中,即是殺身成仁。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貢問孔子,怎樣為仁,據劉氏正義,為仁當行仁講。
孔子先說比喻,工匠想做好工作,必先使其工具鋒利,然後為子貢說為仁之道,居在這國家裡,要事奉這國家的賢大夫,要結交有仁德的士人。事賢大夫,可以隨之學習,友其仁士,則有所切磋。
皇疏:「大夫言賢,士云仁,互言之也。」
士是不在位的讀書人,士有仁德而又年長者,也可以事之為師,此處是指與自己年齡相等者,可與他結交為友。
學者有良師益友,才能成就其道德學問。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顏淵問為邦,即是問治國之道。孔子答以如下幾個要點:
行夏之時:就是採行夏朝的曆法。中國舊曆分一年為春夏秋冬四時,每一時又分孟仲季三個月,依周天十二辰的次序,孟春是建寅之月,為四時之始。夏朝以此為一年開始的正月,合乎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時序,以及如孟子所說,不違農時。治國應當先定天時,辦事才方便,在農業時代,夏曆最標準,所以孔子答復顏淵,第一個要點就是行夏之時。直到現在,民間所用的農民曆還是夏曆。又,依尚書大傳,以及白虎通等書所說,夏以建寅的孟春月為正,殷以建丑的季冬月為正,周以建子的仲冬月為正,王者各統一正,周為天正,殷為地正,夏為人正,因此也叫三統,王者相承,依此順序,猶如連環,周而復始,三代以前的歷代帝王也是這樣循環。孔子處在東周衰微時代,想到或有繼周而起的王者,自然就依這個順序,以建寅月為正月。
乘殷之輅:這是講使用的交通工具,要用殷朝的輅。殷輅已難考,經典釋文說:「輅音路,本亦作路。」輅路都是車名。馬注,以及禮記明堂位鄭注,殷朝的車子是木路,也叫大路,最樸素,左傳桓公二年說:「大路越席,昭其儉也。」越席,就是蒲草編的席子,也就是邢疏說的,編結蒲草為席,置於車中,以為坐墊,有尚儉之意。
服周之冕:冕是禮帽,此處代表衣冠,歷代衣冠制度不同,孔子主張用周朝的冕。周冕也難考。依包注及劉氏正義說,周冕有垂旒,用來遮眼,有黈纊塞耳,就是用黃綿做成丸狀,懸在冕的兩邊, 擋住兩耳。把眼耳遮塞起來,取意是為人君者不聽讒言,以及不需察察為明。
樂則韶舞:各種典禮,如祭祀等,以及對國民實施教化,都需音樂。但音樂的五音不能錯亂,否則不祥。所以,孔子告訴顏淵,音樂要用韶舞。古注,韶舞專指舜的音樂,俞樾群經平議說,舞當讀為武,舞武二字,古人通用。樂則的則字,當作法字講,即是音樂當取法舜樂和武王的樂。舞指武王的樂,可從。舜帝的韶樂,盡美盡善,固然可用,武王樂,雖未盡善,但也盡美,所以也可用。
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放逐鄭國的樂聲,不用巧言的佞人。因為鄭聲淫,佞人危險。鄭聲淫,是說鄭國的音樂聲調,濫無節制。樂記子夏對魏文侯說:「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佞人,例如少正卯,言偽而 辯,所以不能用。
治國的事情千頭萬緒,孔子告訴顏淵以上幾點,博採歷代的長處,確定時令、車制、服制,選最好的音樂,以及禁用鄭聲佞人,自能樹立宏規,治國平天下的章法可以概見。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此意是說,一個人如果沒有深遠的思慮,他必然隨時遭遇不可預測的憂患。
遠慮的意思很廣泛,就辦事方面說,不論大小事,目標要遠大,辦法要周詳,又要預防流弊,就做人方面說,不但在人世間做一個好人就算了,還要學大道,否則憂患就在眼前。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好色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習氣,這習氣有深淺之分,好色的習氣愈深,則愈不能好德。孔子感嘆,未見過好德就像好色一樣的人。
子罕篇同有此章,無「已矣乎」三個字。「已矣」有「作罷」或「罷了」之意,「乎」字加在語尾,表示感嘆。
好色的人,自身尚不能治,何能齊家治國,所以,孔子不止一次的感嘆。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臧文仲,是魯國大夫臧孫辰,孔注:「知賢而不舉,是為竊位。」
柳下惠是魯國的賢人,依諸古注,柳下惠姓展,名獲,字禽,私謚為惠,微子篇記,柳下惠曾為士師。
臧文仲知道柳下惠是賢人,而不與立,所以孔子說他是竊位者。不與立,皇疏說,不薦之於君,使與己同立公朝。
李惇群經識小說,此與憲問篇公叔文子同升之事正相反。
劉氏正義說:「竊,如盜竊之竊。言竊居其位,不讓進賢能也。」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王引之經義述聞說:「躬自厚者,躬自責也,因下薄責於人而省責字。」
躬自厚,對自己從重責備。薄責於人,對人從輕責備。如此可以遠離他人的怨恨。
遠字讀去聲。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如之何,意思是「這事情該怎麼辦。」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凡事不說「怎麼辦、怎麼辦」的人,也就是說,凡事不用心考慮的人,孔子對這種人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所以說:「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就是無如之何。
孔注將「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分為兩句解釋,不如朱子集注作一句講好。
各注引陸賈新語辨惑篇,認為孔子說這話,是對亂世而發,也是把兩「如之何」作一句講。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鄭康成注:「小慧,謂小小之才知。難矣哉,言終無成。」
終日成群相處,言不及義,不說有益的話,只喜歡表現小聰明,這種人難有成就,求學、辦事,都無所成。
小慧,皇本依魯論作小惠。惠是慧的假借字,經典多通用。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鄭康成注:「義以為質,謂操行。孫以出之,謂言語。」
君子以義為本質,凡事都合乎義。而在辦事時,又能以禮行之。雖然合義合禮,但不驕傲,而能孫以出之。孫通遜,出言謙遜。不但如此,又以信實成其功。最後讚美一句:「君子哉。」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包注:「君子之人,但病無聖人之道,不病人之不己知。」
君子只愁自己無能,不愁他人不知道自己。能,是辦事的能力,君子辦事,為公而不為私。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疾字與病字相同,憂慮之意。沒世,當沒身講。
君子憂慮,終其身,沒有名譽給人稱揚。
君子有名,必有其實,疾沒世而名不稱,意思是疾沒世而無實際善行可稱。
俞曲園群經平議說,周書謚法篇:「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如果細行而受大名,便是名實不相稱。此說,稱字讀去聲。浪得虛名,君子引以為疾。此說也好。王陽明傳習錄即主張稱字當去聲讀。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依何氏集解,求字作責字講,君子凡事責之於自己,小人凡事責之於他人。責是責備,凡事責備自己,即是求諸己,小人與此相反。
孟子離婁篇說:「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可以參考。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包注:「矜,矜莊也。」
君子莊敬而不與人爭,合群而不結黨。
皇疏引江熙說,不爭,就是不與人爭勝。此解可取。君子恭敬而又退讓。
尚書洪範:「無偏無黨」。有黨便有偏私,所以君子不黨。後世很多黨禍,足資鑑戒。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憲問篇,孔子曾說:「有言者不必有德。」所以君子不因為一個人說話好就薦舉他。雖不以言舉人,但也不以人廢言。因為沒有品德的人,有時也會說出有道理的話。只要言語可取,就不要因人而廢。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一言,在這裡作一字講。
子貢問,有沒有一個字可以終身依之而行。孔子答復,那應該就是恕字。所謂恕,就是自己所不欲的事情,不要加在別人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孔子給恕字最明確的注解,學仁學道,必須依此終身行之。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這一章,前後兩段,古注見解不一,有主張分為兩章者。且依皇疏、包慎言溫故錄等各注,講其大意。
孔子自說,我對於人,不毀謗誰,也不稱譽誰。如對某人有所譽,必經試驗。驗知其人有所譽的事實,這才稱譽也。
古注以為,如有所譽,即是直道。直道,就是無毀無譽的直心之道。
後段「斯民」,即指孔子時代的一般人民。孔子認為,春秋風俗雖惡,但一般人民與夏商周三代的人民,同樣都是人類,三代人君治理人民,是以直道而行,人皆向善,春秋人民當然也可用直道教化他們向善。
直道最要緊,無論修己安人,都要切實守持。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吾猶及:孔子說他自己尚能及時見過。
史之闕文:史是掌理史書之官,闕同缺,文就是字。古時優良的史官,遇見書中有疑問的字,則懸而缺之,以待能知的人。
有馬者借人乘之:有馬的人,自己不能調御使其馴良,則借請善於調御的人乘服之。
今亡矣夫:今,指孔子晚年。亡,同無。
孔子說他從前還曾見有那樣的人,但到了今日已經沒有了。這是孔子感嘆在他晚年時代,史官多妄加穿鑿,有馬不能調御的人,不肯虛心請人調御,以致世俗多有無知妄作之徒。
此章文意也很難解,各注意見紛紜,以上只依包咸注,以及參考皇疏,概略講解。
皇疏:「當孔子末年時,史不識字,輒擅而不闕,有馬不調,則恥云其不能,必自乘之,以致傾覆。故云今亡也矣夫。」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巧言,能把無理說得有理,而且動聽,這種言語足以擾亂人的德行。
小不忍,無論對人對事,如在小處不能忍耐,便會擾亂大計。
古注又有據孟子公孫丑篇所說的「不忍之心」解釋小不忍,以為苟不忍心惡一人,則將有亂大謀。細研此章經義,不如只作前一講好。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大眾厭惡某人,某人不一定可惡,必須考察某人確實可惡,然後惡之。
大眾愛好某人,某人不一定可好,必須考察某人確實可好,然後好之。
依王肅注,或許某人特立不群,因而為眾人所惡,或許某人結黨營私,而為他的同黨所好。所以眾好眾惡,不可不察。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皇疏引蔡謨說:「道者,寂然不動,行之由人。人可適道,故曰人能弘道。道不適人,故曰非道弘人也。」
蔡氏此說,出自周易繫辭傳。依此說是把道指為寂靜不動的本性,無時無地而不存在,但必須由人實行,方能由體起用。
道,就是人的本性,無思無為,人則能以感通,再用種種方法把道弘揚出來,所以人能弘道。但道不能自說,道必須由人去領悟,所以,非道弘人。孔子說這話的意思,是要人明白,道雖人人本來具有,但必須自己領悟,方得受用,悟後又須弘揚光大,期使人皆得其受用。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一個人有過而不改,這就叫做過了。
甚麼是過,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人有光明的性德,具備一切知能,但因一念之動,不覺失明,便為過失。改過,必須如大學所說的格物致知,使其發明本有的明德,叫做明明德。所以,改過便能明明德,成就聖人。雖然格物致知的工夫不是普通人所能著力,但能不起害人害物的念頭,起則予以克制,便能日日改過。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孔子說他自己曾經整天不喫飯,整夜不睡眠,獨自尋思,但無獲益,還不如讀書求學好。
為政篇,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孔子主張學與思並重,此處「以思無益」,是指只思不學而言。
述而篇,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此處「不如學也」,應當就是「好古敏以求之」的意思。「古」是指古書所載的古聖先王之道。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古時士農工商,各有其業。君子,指士人而言。君子應當專心求道,不要顧慮自己的生活問題,是這章經文的大意。
君子謀道不謀食:孔子的意思是說,既是君子,就應當謀道,不必分心謀食。謀是謀求,道就是「志於道」的道,屬於形而上學。求道的最終目的即在成為聖人,在未成聖人之前,只要求得一部分,就是有道之人,即能齊家治國平天下。道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根本,無道則家不齊,國不治,天下大亂。所以君子必須求道。然而求道必須專心,不要害怕自己貧得沒有飯喫,例如顏子,簞食瓢飲,不改其樂。所以君子謀道,不須謀食。
耕也餒在其中矣:君子應該專心求道,其心在道,而不在食。耕也,是說君子為謀自己之食而耕。餒在其中,是說君子之耕,乃因其惟恐不耕而受饑餒之苦。其中,是說君子心中想到饑餒問題。君子為免一己之餒而耕,他的心就是在食而不在道了。
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求道,當然要求學。但是求學必須志在求道。如果志不在道,而只在求學,求學的目的即在得祿。這就是把俸祿放在心中,應為謀道的君子所不取。
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憂慮道是否存在,不憂慮自己是否貧窮。憂道,就要衛道弘道,使道常在世間。
經文中「謀、憂、中」三字重要。謀道是指求道而言。憂道是在求道以後,又為衛道而憂。中是指君子的心中。古注把兩個「其中」分別解釋為耕中與學中,以為耕稼之中不免有饑餒,而求學之中則必有俸祿。恐非聖人之意。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 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及之」「守之」等「之」字,集解包注當官位講,毛氏論語稽求篇引盧東元說:「此為有天下國家者言。易曰,何以守位,曰仁。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皆此意也。」此說比包注好。
「知及之」,智力能得天下,或得國家。「仁不能守之。」不能以仁守之。如此,雖得天下或國家,但必將喪失天下或國家。
「知及之,仁能守之。」能以智力得之,又能以仁守之,但「不莊以蒞之」,不能莊嚴的面臨民眾,則不得人民尊敬。
「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既能以智及之,又能以仁守之,更能以莊蒞民,但「動之不以禮,未善也。」行動不合禮,仍未盡善。例如恭敬雖好,然而,恭而無禮則勞。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依何晏集解,君子之道深遠,不可以小事了知其能力,然而他可以接受重大任務。小人之道淺近,可以小事見知於人,然而不能擔當大任。
各注引淮南子主術訓:「譬猶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人之需要仁,甚於需要水火。
孔子說他曾見有人蹈水火而死,未見蹈仁而死。
中庸:「仁者人也。」孟子盡心篇:「民非水火不生活。」無水火固然不能生活,無仁則不得稱為人,所以仁最為人所需。
蹈水火而死,例如水能淹死人,火能燒死人,蹈仁就是行仁,如竹添光鴻論語會箋說:「仁只如孝於親,弟於長,厚於倫類,便是。此皆日用常行,至順至安,有何蹈仁而死之事乎。」足見行仁有利無害。
邢疏:「此章勸人行仁道也。」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依集解孔注,遇有行仁之事時,不復讓於師,這是行仁緊急之故。
竹氏會箋:「不讓猶言不後,狀勇往之心耳。」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孔安國注:「貞,正也。諒,信也。」君子守其正道,而不必諒。古註或把諒解釋為小信,如「匹夫匹婦之為諒。」或把諒解釋為執一而不知變通,如引孟子告子篇:「君子不亮,惡乎執。」君子應當守信,但像這樣的信,守之,則有害於君子之道,所以不必守。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事君,應當盡力辦事,不以食祿為先。
子曰:有教無類。
類字依馬融注,作種類講,如智愚、善惡、富貴、貧賤等類別。
有教誨,無種類。只有單純的施教,不論求教者是那一種人。即如惡人,可以教他向善。善人,可以教他更善。這是孔子的教育思想,也是孔子施教的事實。述而篇:「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就是有教無類的事實說明。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謀字,皇疏指謀事而言。
道不同,意見不合,不能共同辦事,否則如圓鑿方枘,其事不成。
竹氏會箋:「譬之一人之南紀,一人之北越,出門相背,豈可相謀哉。」
子曰:辭,達而已矣。
集解孔安國注:「凡事莫過於實,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豔之辭。」
辭,包括說話作文,只要適切的表達意思即可。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師冕見。集解孔安國注:「師,樂人,盲者,名冕。」皇疏:「師冕,魯之樂師。見,來見孔子也。」
及階,子曰:階也。師冕走到階前,孔子告訴他,這是臺階。
及席,子曰:席也。師冕走到坐席前,孔子告訴他,這是坐席。
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大家坐定了,孔子告訴師冕,某人坐在某處,某人坐在某處。師冕是盲人,所以孔子將在場的人一一介紹給他,俾其說話時,知所顧忌。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某在斯,禮記少儀云,其未有燭,而後至者,則以在者告,道瞽亦然。注,為其不見,意欲知之也。即引此文為證。」
師冕出。皇疏:「見孔子事畢而出去也。」
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張因為孔子告訴師冕階席人等,便在師冕出去以後問孔子,這是與盲樂師言語之道嗎?
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孔子答復子張,正是。這本是相導盲樂師之道。馬融注:「相,導也。」皇疏:「冕既無目,故主人宜為之導相,所以歷告也。」
季氏第十六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季氏將攻伐顓臾。冉有、季路,來見孔子說:「季氏將出兵攻伐顓臾。」
「季氏」,劉氏正義說,就是魯國的季康子。「顓臾」,據集解孔安國注,是伏羲的後裔,風姓之國,本為魯國的附庸,當時臣屬於魯。季氏貪其地,欲滅而有之。冉有、季路,都作季氏家臣,所以來見孔子,報告此事。
孔子指名冉有說:「求,無乃爾是過與?」「無乃」,是疑問辭,此句意為:「恐怕是你的過失吧。」「夫顓臾」以下一段,是孔子說出不能伐顓臾的理由。顓臾是周之先王所封,為東蒙山的祭主,而且在魯國的封域之中,是魯侯的社稷之臣,「何以伐為」,何以要攻伐呢?
「東蒙」,即是蒙山。劉氏正義說,山在魯東,故云東蒙。胡氏渭禹貢錐指,蒙山在今蒙陰縣南四十里,西南接費縣界,漢志蒙陰縣有蒙山祠,顓臾國在山下。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夫子」就是稱季康子。季氏欲伐,我們兩個做家臣的人都不欲伐。
孔子說,求,古時周任說過:「陳力就列,不能者止。」為人輔相者,要量度自己的能力,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告退。否則見人危險而不能維持,見人顛倒而不能扶起,那個人又何需你做他的輔相呢?而且你說:「季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你這話錯了。喻如猛虎兕牛從柙檻中逃出,神龜寶玉毀在所藏的櫝匱中,那不是看守者的過失,究竟是誰的過失呢?
「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馬融注:「周任,古之良史。言當陳其才力,度己所任,以就其位,不能則當止。」
冉有說,今之顓臾,城郭完固,與季氏的費邑相近,現在如不攻取,將來必定是季氏子孫的憂患。
孔子說,求,你說的這個道理,君子很厭惡,明明是季氏貪欲顓臾之地,你捨之不說,「而必為之辭」,而必捏造一些言辭,說:「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我嘗聽說,有國的諸侯,有家的卿大夫,不患貧窮,而患不平均,不患民寡,而患上下不相安。蓋因平均則能致富而無貧,和氣則有遠方人來而無寡,相安則不召外患而國家不致傾危。誠能如此,遠方人如不歸順,則我修養文化道德,以使其來歸。彼既來之,則使其安之。如今仲由與冉求輔相季氏,遠人不服,而不能修文德以召來之,國內人心分崩離析,自身已不能保守,還要出兵伐國內的附庸,我恐怕季孫的憂患不在顓臾,而在其蕭牆之內。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董子春秋繁露度制篇引:「孔子曰:不患貧,而患不均。」劉氏正義:「蓋貧由於不均,故下文言均無貧。論語本錯綜其文,而繁露則依義引之,故不同也。」俞氏曲園古書疑義舉例,以為寡貧二字傳寫互易,可據繁露訂正為:「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
「蕭牆」。鄭康成注:「蕭之言肅也,蕭牆謂屏也。君臣相見之禮,至屏而加肅敬焉,是以謂之蕭牆。」皇疏:「臣朝君之位在蕭牆之內也。今云季氏憂在蕭牆之內,謂季氏之臣必作亂也。然天子外屏,諸侯內屏,大夫以簾,士以帷,季氏是大夫,應無屏,而云蕭牆者,季氏皆僭有之也。」方觀旭論語偶記:「蕭牆之內何人,魯哀公耳。不敢斥君,故婉言之。」方氏以為,斯時哀公欲去三桓,季孫畏顓臾世為魯臣,與魯犄角以逼己,惟有謀伐顓臾,始能阻止哀公之企圖。孔子指季氏憂在蕭牆之內,意謂季氏非憂顓臾而伐顓臾,實憂魯君而伐顓臾。此夫子誅奸人之心,而抑其邪逆之謀。劉氏正義同方氏之說。
皇疏引蔡謨說,冉有、季路並以王佐之姿,處彼相之任,豈有不諫季孫,以成其惡。所以同其謀者,將有以也。量己揆勢,不能制其悖心於外,順其意以告夫子,實欲致大聖之言以救其弊。
潘氏維城論語古注集箋說,春秋三傳皆不載季氏伐顓臾事,則其聞夫子之言而止也必矣。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由天子發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由諸侯發出。
劉氏正義引禮記中庸篇說:「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不敢作禮樂焉。」又引孟子盡心下篇說:「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
禮樂征伐之權,不由天子,而由諸侯擅行,便是天下無道。就諸侯而論,一旦不聽從天子之命,自專禮樂征伐,則這諸侯大概傳到十代就要亡國,不亡卻是希少。
諸侯國內有大夫,如果大夫不聽從諸侯之命,擅行禮樂征伐,則這大夫傳到五代就要喪失其政權,不失亦見希少。
大夫有家臣,對諸侯稱為陪臣。如果陪臣把持國家的政令,傳到三代就要失政,不失亦是希少。
天下有道,政權不會由大夫掌握。天下有道,民眾對政治無話可說,所以庶人不議。
各注舉諸侯十代亡國的事證:
集解孔安國注:「周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周始微弱。諸侯自作禮樂,專行征伐,始於隱公,至昭公十世失政,死於乾侯矣。」
劉逢祿論語述何說:「齊自僖公小霸,桓公合諸侯,歷孝、昭、懿、惠、頃、靈、莊、景,凡十世,而陳氏專國。晉自獻公啟疆,歷惠、懷、文,而代齊霸,襄、靈、成、景、厲、悼、平、昭、頃,而公族復為強臣所滅,凡十世。魯自隱公僭禮樂滅極,至昭公出奔,凡十世。」
大夫五世失政的事證:
劉逢祿論語述何說:「魯自季友專政,歷文、武、平、桓子,為陽虎所執。」
陪臣三世的事證:
劉逢祿論語述何、劉寶楠論語正義皆說,南蒯、公山弗擾、陽虎,皆為魯國季氏家臣,皆是及身而失。孔子所說的「三世希不失」,可作兩種解釋,一是約略言之,一是就南蒯、公山弗擾、陽虎三人相接而說為三世。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祿,鄭康成注為「爵祿」,爵是爵位,祿是俸祿。爵祿賞罰,決於君主,故即代表君主之權。「祿之去公室五世矣」,這就是說,魯君不能作主,已經五代了。「政逮於大夫四世矣」,這是說,魯國的三家大夫掌握政權,已經四代了。三桓是魯國的仲孫、叔孫、季孫三卿,他們都出於桓公,所以稱為「三桓之子孫」。三桓中的仲孫後來改稱孟孫。三桓子孫把持國政既已經過四代,所以也衰微了。
鄭康成注:「言此之時,魯定公之初。魯自東門襄仲,殺文公之子赤,而立宣公,於是政在大夫,爵祿不從君出,至定公為五世矣。」
三桓專政四世,舉季孫氏為例,孔安國注:「文子、武子、悼子、平子。」江永群經補義說:「當以文子、武子、平子、桓子為四世。」
此章與前章合觀,可以了解春秋時代各國興衰的事實與原因,天道好還之理,值得深思。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有益的朋友有三種,有損的朋友有三種。
友直,就是交正直的朋友。友諒,交寬恕的朋友。各注把諒字當信字講,但信與直意義相近,宜作恕字講。友多聞,就是交博學多聞的朋友。交這三種朋友,都有益處。
友便辟,交恭謹周旋的朋友。友善柔,交善於面柔的朋友。友便佞,交巧於言詞的朋友。交這三種朋友,都有損失。古注將便辟解釋為公冶長篇的足恭,將善柔解釋為令色,將便佞解釋為巧言,可以參研。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三樂的樂字,一讀耀音,當愛好講,一讀洛音,當喜樂講。
前章指人而言,此章指事而言。
益者三樂:有益的樂事有三。損者三樂:有損的樂事,有三。
樂節禮樂:以禮樂節制為樂。禮講秩序,樂講和諧。行禮作樂皆有一定的節度。一個人以禮來節制自己的言行,以樂來調和自己的七情,以此為樂事,必得性情之正,自然有莫大的利益。
樂道人之善:道作導字講,以導人向善為樂事,例如自己學禮樂,也引導他人學禮樂,一同往善路上走,必得大益。
樂多賢友:以多得賢友為樂事。朋友在五倫之中,故須交友,然必須交賢者為友,才有益處。
樂驕樂:驕樂是以驕為樂,無論以富貴驕人,以學問驕人,都對自己有損害,一個人不知驕傲有損害,反以為樂,而且以能得到驕樂為樂,則其所得的損害可想而知。
樂佚遊:以佚遊為樂。佚遊的含義很廣泛,茲依王肅注:「佚遊,出入不知節也。」出入沒有節度,則生活無規律,工作無秩序,一切陷於混亂。
樂宴樂:以宴樂為樂。朋友酒食聚會,不可久留,如果以此為樂,則無論對於身心都有損害。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愆作過失講,隨侍君子,容易犯三種過失。
話未到當說時而說,謂之躁。鄭康成注:「躁,不安靜也。」例如君子未問,自己就先說,這就犯了心浮氣躁之過。鄭注從古論語作躁,釋文說,魯論讀躁為傲。
話當說而不說,謂之隱。孔安國注:「隱,不盡情實也。」如君子已問,就應當把話明白的說出來,如果不說,這就犯了隱匿之過。
沒有觀察君子的顏色就說話,謂之瞽。集解周先烈注:「未見君子顏色所趣向,而便逆先意語者,猶瞽者也。」顏色表示意向,不看君子顏色而言,猶如盲者說話而不看對方,大為失禮,所以也是過失。
這三種過,不但不能對君子,即對任何人都不能犯,但犯於君子更為嚴重。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君子要有三戒,依人生少壯老三時期,戒三件事。
少年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血屬陰,氣屬陽,人的身體必須陰血陽氣流行,始能維持生存。少年身體內的血氣尚未充實,要戒的是色情之欲。因為色欲最損血氣,不戒則身體發育不全,往往夭折,故須戒色。古時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即有戒色的用意。
到了壯年時,即在三十歲以後,「血氣方剛,戒之在鬥。」此時血氣正好剛強,難忍一朝之忿,與人爭鬥,必然召凶惹禍,故須戒鬥。戒鬥的積極意義,即是以此飽滿的體力精神用於正當的事業。
到了老年時,「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得,勉強解釋為貪求。老年血氣已衰,體力不濟,如貪求事功,希望有所得,不但身體不能適應,而且事情也辦不好,所以要戒得。禮記曲禮說:「七十曰老,而傳。」而傳,就是要把事情交代出去,這就有戒得的意思。
翟灝四書考異:「淮南詮言訓,凡人之性少則猖狂,壯則強暴,老則好利,本於此章。」
戒色,戒鬥,戒得,雖言養身,實兼修德。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君子有三畏,君子包括在位者與不在位者。畏是恐懼而不敢違背之義。
天命:古注當善惡報應講。何晏集解以為,天命順之則吉,逆之則凶,所以可畏。皇疏舉尚書伊訓解釋:「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劉氏正義亦舉周易坤文言解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些解釋都是以善惡報應為天命,與董仲舒春秋繁露郊語篇所講的吉凶禍福大意相同。
大人:就是在位的人。劉氏正義引鄭注:「大人,謂天子諸侯為政教者。」諸侯治國,天子治天下,各有權力維護朝野安定,不能干犯,所以可畏。或謂大人是有德有位之人,故須畏之。
聖人之言:皇疏:「聖人之言,謂五經典籍聖人遺文也。其理深遠,故君子畏之也。」聖人的話含有深遠不變的道理,記在經典裡,流傳後世,違之則有災禍。所以君子畏之,而不敢違背。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何晏集解依老子道德經「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解釋小人不知不畏之故。國法如網,雖然嚴密,犯法的人尚有幸免者,天命如網,恢恢疏遠,作惡之人無一能逃天罰,此理只是有道德有學問的君子才能知道。小人無道德無學問,所以不知天命,不畏天命。
狎大人:見大人有見大人之禮。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所以有德有學,能知天命,亦能禮敬大人。小人相反,不知天命,亦不知禮,所以輕視大人。
侮聖人之言:侮是侮慢,小人無德無學,不知聖人所說的話皆是真理,所以侮慢聖人之言。民國以來,一般文人提倡廢棄經書,就侮聖人之言,所得的結果,可為後世鑑戒。
此章前後兩段,前段說君子,畏天命三句各有一畏字,後段說小人,句法則有變化,僅說不知天命而不畏,然後接說狎大人、侮聖言。如此變化,即將天命、大人、聖言三者連在一起。大人,如天子,是替天行道者,古代帝王都是聖人,一言而為天下法,大人與聖言都是出於天命。小人既對天命不知不畏,所以對於大人與聖言也不知不畏。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孔子把人的資質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人是生而知之者,他生來就知道一些事理。次一等的人是學而知之者,他雖然不學不知,但是一學就會。又次一等的人是困而學之。孔安國注:「困,謂有所不通。」不通就是心智不開,但能發憤求學,人家學一遍就會,他學一百遍才會。能夠這樣苦學,也能成功。就如中庸所說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最怕的是:「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天資既鈍,又不肯求學之民,此最下等,不得稱為學者。
困而不學,但說「民」斯為下,不說天子或諸侯者,因為古時人君自幼非學不可,平民則較自由,學與不學,聽其自願。但孔子說這話仍有激勵其求學的意思。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九思,有一定的程序,不能顛倒。茲先列表,講明動作次第,然後九思的意義便容易明白。
君子待人接物,開頭即有對象,這是第一步,名為「對境」。怎麼知道有這對象,即由視聽而知。眼看對方的形象,耳聽對方的聲音,皆是對境。視聽確實,則第二步即是「表態」。態是態度,包括面部顏色與容貌而言。顏色有青黃赤白黑,如羞恥則面紅,怒則面色發青。容貌屬於肌肉動態,如笑則解頤,怒則張目等。表態就是表現自己的顏色容貌等態度,君子必須自省。然後第三步就是「出動」辦事。動是動作,不外言事二者。言是言語,事是行為。事情辦完之後,有無過失,必須預防,所以最後是「防非」。這是九思最後的三條,疑、忿、得。疑而不決,來自愚癡,忿恨來自瞋心,得來自貪心。這三條都是過失,必須防範。
君子是求學的人,九思的思字,說文作睿字講,引尚書洪範:「思曰睿」。依六書總要,則作「念、慮、繹理」講。即依心念,經過考慮,抽繹出合理者,就叫做思。依內典百法明門論所講的「作意、觸、受、想、思」五遍行心所,則知「思」在「想」後,思的意義就是「令心造作」。禮記中庸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學問經過思辨,始能正確實行。足見思字非常重要,所以求學的君子必須有九思。
視思明,聽思聰:君子面對外境時,要思慮自己的眼是否看得明白,耳是否聽得清楚,視聽皆不能錯誤。例如孔子在衛國擊磬,有人一聽,即知孔子的心理,這就是耳聰。
色思溫,貌思恭:君子與人相見,要思慮自己的顏色必須溫和,容貌必須謙恭。中庸引毛詩大雅皇矣篇:「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這就是講溫和之道。又如貌思恭,朋友見面,可以有笑容,如見長輩,必須肅敬,笑則失禮。依禮,長輩可以笑容接待晚輩,晚輩則不可以笑容對長輩。長輩見晚輩,應該低頭看,是「俯而親之」之義,晚輩見長輩,應該仰面看,是「仰而敬之」之義。
言思忠,事思敬:君子與人接洽事務,應當思慮自己所說的話必須忠實,又須思慮辦事必須認真。敬與恭不同,恭從心,誠於中,形於外,敬字在此處講,就是辦事毫不苟且,應該辦到十分,就須辦到十分,差一分就不算敬。
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三者是防非,事情辦完以後,自己反省,往往有不少過失。防非就是防範過失。事有疑惑,自己不能解決,必須問人,不問便是永遠愚癡。事有忿怒時,必須忍耐,不能對人發怒,否則對方懷恨在心,後來必有患難。無論財物名位,來歸於我,都叫做得。見得當思是否合乎義理,合則接受,不合則不接受。思問、思難、思義,可以防治貪瞋癡。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見善如不及。」意謂見到善人便覺得好像不如他,想要學他那樣好。此即見賢思齊的意思。「見不善如探湯。」意謂見到不善的事情就像以手去探熱湯,而不敢接觸。孔子說,他見過有如此作風的人,也聽過此人說過如此的話。
「隱居以求其志。」隱居時,讀書修養,以求將來施展其志向。「行義以達其道。」遇到可以出來作事時,便出來作事,所辦的事情皆合正義,如行仁政等,以達其所守持的道。孔子說,他聽人說過如此的話,但未見過照這話實行的人。
此章前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比較容易,所以孔子見其人、聞其語。後節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則非普通人所能為,所以孔子聞其語,未見其人。孔子意在勉人難為而能為。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齊景公有馬四千匹。既為大國之君,又有如此勢力。然而,死的時候,人民想不出他有甚麼善行可以稱述。
古時伯夷、叔齊兄弟二人,餓于首陽山下,到孔子時代,人民還稱讚他們。
「其斯之謂與。」王肅注:「此所謂以德為稱者也。」劉氏正義以為此句上面當有脫文。
伯夷、叔齊,是殷朝孤竹君的兩個兒子,兄弟讓國,隱居首陽山。周武王伐紂時,夷、齊扣武王之馬而諫,不可以臣伐君。武王左右欲殺之,經姜太公勸止,夷、齊離去。武王伐紂成功,建立周家天下,夷、齊恥之,不食周粟,遂在首陽山採薇而食。後有人對夷、齊說,此薇也是周家所有。夷、齊聞此語後,薇亦不食,七日餓死。史記伯夷傳、皇侃疏等古注,均有詳略不同的記載。
首陽山,馬融注:「在河東蒲縣華山之北,河曲之中。」其他各注考據,尚有好幾處,均難確定。
伯夷、叔齊是否餓死于首陽山,尚有疑問,論語此章但說餓于首陽之下,未說餓死于首陽之下。
此章開頭沒有「孔子曰」,各注或疑非孔子語,或言是孔子語,但闕「孔子曰」三字而已。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陳亢,字子禽,是孔子弟子。伯魚,名鯉,孔子之子。
馬融注:「以為伯魚、孔子之子,所聞當有異。」
陳亢以為,伯魚是孔子的兒子,孔子或有特別的道理教給伯魚。所以問:「子亦有異聞乎。」子,稱呼伯魚。
伯魚回答說:「未聽過特別的道理。」但父子在家中當有說話的時候。因此,伯魚將他在家中兩次所聞告訴陳亢。
「嘗獨立。」孔子曾有一次獨自站立在堂。
「鯉趨而過庭。」劉氏正義說:「稱鯉者,將述對父之語,若當父前,子自稱名也。」其實對友表示禮敬,也可以稱自己之名。趨是快走,見長輩,不可慢行。伯魚看見孔子站在那裡,便快步走過庭中。
「曰,學詩乎。」孔子問鯉。
「對曰,未也。」鯉回答。
「不學詩,無以言。」這是孔子的話,省一「曰」字。孔子告訴伯魚,不學詩,便不知言語之道,無法與人說話。皇疏:「言詩有比興答對酬酢,人若不學詩,則無以與人言語也。」
「鯉退而學詩。」伯魚說,我聽了,退下來就學詩。
「他日又獨立。」又有一次,孔子一個人立在那裡。
「鯉趨而過庭。」伯魚快步過庭時。
「曰,學禮乎。」孔子問鯉。
「對曰,未也。」伯魚回答,未學禮。
「不學禮,無以立。」孔子告訴伯魚,不學禮,不知如何立身。孔子教育,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不學禮,求學、辦事,都不成功,學禮非常重要。
「鯉退而學禮。」伯魚說,我聽了,退下來就學禮。
「聞斯二者。」照映前問:「子亦有異聞乎。」伯魚結束回答說,我只單獨的聽過學詩學禮這兩件事。
「陳亢退而喜曰。」陳亢退後,為何而喜。喜的是:「問一得三。」本問「子亦有異聞乎」一件事,結果得聞三件事:「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聞知學詩與學禮的重要,又聞知君子教兒子與教學生無厚此薄彼之異。「君子」,指「孔子」。「遠其子」,指在教學上沒有獨厚其子的意思。
述而篇裡,孔子曾說:「吾無隱乎爾。」聖人之學並無不傳之祕,如果必求聖人的祕傳,那就是學詩學禮。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此章開頭闕「孔子曰」三字,後儒疑非孔子之言,但依孔安國注:「當此之時,諸侯嫡妾不正,稱號不審,故孔子正言其禮也。」則是孔子所說。程氏樹德集釋按語也認為此章古論、魯論皆有之,並非後人任意附記。
「邦君之妻。」即是國君之妻。國君稱妻為夫人,夫人對國君自稱為小童。小童,未成人,是自謙之詞。
「邦人」即是國人,國人稱國君之妻為君夫人,意思是國君的夫人。
「稱諸異邦,曰寡小君。」本國臣民向外國人稱本國君之妻為寡小君。皇侃疏說:「自我國臣民向他邦人稱我君妻則曰寡小君。君自稱曰寡人,故臣民稱君為寡君,稱君妻為寡小君也。」
「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外國人稱我國君之妻,也是稱呼君夫人。皇侃疏:「若異邦臣來,即稱主國君之妻,則亦曰君夫人也。」
陽貨第十七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依諸古注。陽貨就是季氏的家臣陽虎,孔安國說他以季氏家臣而專魯國之政,皇疏說他派人召見孔子,想叫孔子替他辦事,而孔子惡他專濫,不與他相見。
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孟子滕文公篇也記載此事,歸字作饋字,時字作矙字,趙岐注:「矙,視也。」依滕文公篇說:「陽貨矙孔子之亡也。」亡,即無,不在家。陽貨視孔子不在家,贈孔子一隻蒸熟的小豬。孔子回家一看,不能不受,不能不回拜,因此,「時其亡也。」孔子也等候陽貨不在家,往陽貨家回拜。不料拜竟而還時,在路上遇見陽貨。遇諸塗的「諸」,是「之於」二字快讀而成,「之」字指陽貨。塗是路途。
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陽貨對孔子說:「來,我與你說話。」從這個「來」字,可以看出陽貨的傲慢態度。稱呼「予、爾」,也可以見其無禮。
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曰」,此記陽貨鄭重的告訴孔子。懷其寶,皇疏:「寶。猶道也。」意思是說:「你懷藏寶貴的學問,不肯用出來,而任國家迷亂下去,這可以說是仁嗎?曰,不可。」
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陽貨說:「你好從政事,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時機,可以說是有智嗎?曰,不可。」此話含意是說孔子不肯認識陽貨,如肯認識陽貨,便不失時。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陽貨最後勸告,日子一天一天的逝去,歲月不等待我們。
孔子曰:諾,吾將仕矣:孔子許諾將仕。孔安國注:「以順辭免害。」
「可謂仁乎,曰不可。」「可謂知乎,曰不可。」這兩番問答,依毛奇齡論語稽求篇引明儒郝敬說,皆是陽貨自為問答,以斷為必然之理,並非陽貨問孔子答。至「孔子曰」以下,才是孔子語。郝敬舉例說:「此如史記留侯世家,張良阻立六國後,八不可語,有云,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能得項籍頭乎,曰未能也。能封聖人墓、表賢者閭,式智者門乎,曰未能也。皆張良自為問答。並非良問而漢高祖答者。至漢王輟食吐哺以下,纔是漢高祖語。此章至孔子曰以下,纔是孔子語。孔子答語祇此,故記者特加孔子曰三字以別之。」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孔子說性,孔門弟子能了解其義的不多。顏子聽孔子之言,無所不悅,曾子能知孔子「一以貫之」的道,這兩位賢人當然能了解。子貢曾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既知性不可得而聞,惟須覺悟,則可證明他能了解一部分。後來儒家研究性的意義者,一是孟子,他在孟子告子篇裡發表性善說。一是荀子,他在荀子性惡篇裡發表性惡說。一是揚雄,他在法言修身篇裡發表性善惡混之說。孔子只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未說性有善惡,而此章歷代諸注,不出孟、荀、揚三家之說,只有皇侃疏未用善惡解釋。
孔子說性,與佛說性,無二無別。
釋迦牟尼佛說性,釋典分為體相用三方面解說,依據經注,體是本體,相是現相,用是業用。本體真空,但隨因緣現相,相是假有,有相則有業用。體相皆無善惡,業有善業惡業,所以業用始有善惡。
孔子說性相近的「近」字,是說其前,習相遠的「遠」字,是說其後。體相用三者,先有體,次有相,後始有用。前指體相而言,後指業用而言。所以兩位聖人所說的性,並無不同的意義,此非器量狹小持有門戶之見的人所能了解。
俗儒一看到體相用,便認為佛家學說,實則不然,儒經未嘗不講體相用。周易繫辭傳純為孔子之言,現在引用以下幾條,以資證明:
「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古注以「陰陽不測」解釋神。陰陽不測,非常微妙,所以無方。易是唯變所適,所以無一定之體。無方無體,即是本體真空之義。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依韓康伯之注說,道是「寂然無體,不可為象。」但陰陽皆是由道而生。虞翻說:「繼,統也,謂乾能統天生物,坤合乾性,養化成之,故繼之者善。」孔穎達正義說:「道是生物開通,善是順理養物,故繼道之功者唯善行也。」就各注所說,「繼之者善」就是由體起用的意思,用始講善。
「顯諸仁,藏諸用。」顯藏皆是作用。
「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鼓就是動,性動即出現萬物。本性之德盛大,業用亦大。大到究竟處,即是至矣盡矣。此皆講用。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成象成形,就是講相。至於六十四卦的「象曰」、「彖曰」,以及「吉凶无咎」,皆是相。
【雪公講義】釋典言性分體相用。注云。體空相有。用為作業。體相皆無善惡。業用方有善惡。簡要精詳。孔子云近者言其前。云遠者言其後。夫前為體相。後指業用。故二聖之言同。非器小門戶之見能知也。周易繫辭云。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又云。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又云。顯諸仁。藏諸用。又云。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
以體相用解釋「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便知性是體空,寂然不動,動則出現假相。體雖空,而性實有。這可用比喻來說明。如薑有熱性,但看不見熱,以手執薑,亦無熱感,然而把薑吃下以後,身體便發熱。由此可喻吾人實有此性,人生以及宇宙萬有皆以此性為根源,此性亦遍及宇宙人生,而吾人以及萬物此性原來相差不多,所以說「性相近。」性雖相近,但各人習慣不同,依照各人習慣發展,愈到後來則互相差異愈遠,所以說「習相遠。」性體真空,固然沒有善惡,由性所現的假相,亦無善惡可言。例如人身,即是假相,在其既不為善時,也不為惡時,則此人身,便不能說是善身,也不能說是惡身,必須由此人身表現一些行為,或是利人,或是害人,始能說是善是惡,這些行為不是相,而是業用,習相遠的「習」就是業用,善惡只是就業用而言。既是性無善惡,則欲明性者,便不能從善惡中求。諸注或說性善,或說性惡,或說性善惡混,皆是誤解。
子曰:惟上知與下愚不移。
此句應依集解本,與前兩句合為一章。
惟上智的「惟」字,承前「性相近,習相遠」而來,雖然「性相近,習相遠。」但是惟有上智與下愚不移。此說「不移」,就是不轉變的意思。無論修道辦事,不移方能成功。古注以上智為善,下愚為惡,也是誤解,孔子在此處只講不移,未講善惡。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武城在今山東省,當時是魯國一個小邑,依孔安國注,子游此時作武城宰,猶如今日的縣市長。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之武城的「之」字,作適字講,是到的意思。孔子到了武城,聽見弦歌的聲音。劉氏正義引周禮春官小師「(管)弦歌」鄭注:「弦、謂琴瑟也。歌、依詠詩也。」賈公彥疏:「謂工歌詩,依琴瑟而詠之詩。」詩是歌辭,有聲調,可唱,琴瑟是樂器,以琴瑟彈奏詩的聲調,再依聲調唱詩,即是弦歌之聲。
「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孔子微笑說:「殺雞何用宰牛的刀。」孔安國注:「言治小何須用大道。」
子游對曰:「昔者偃也,」偃,子游自稱其名,「聞之於夫子說,在位的人學了道,就能愛民,民眾學了道,就容易使令。」孔安國注:「道,謂禮樂也。樂以和人,人和則易使。」純正的音樂,如詩的雅頌之音,可以調和人的性情,配合禮教,就是禮樂教化之道。民眾學了禮樂,與君子志同道合,對於君子愛民利民的政令必然擁護,所以易使。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二三子,是隨孔子到武城的諸弟子。孔子對諸弟子說:「偃的話是對的,前面我說的是一句戲言而已。」
禮記學記篇說:「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春秋時,庠塾之教漸廢,所以雅頌之音不作。子游作了武城邑宰,實施庠塾之教,學習的人很多。孔子到武城,聽到弦歌之聲,一時高興,便說了「割雞焉用牛刀」這句戲言,足見聖人言語也有輕鬆的一面。但在輕鬆的言辭裡,卻能顯示禮樂教育的重要,即無論治理天下國家,以至像武城這樣的小邑,都要實施禮樂教育,這才是為政之道。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費是魯國季氏的采邑。公山弗擾,皇本作公山不擾,邢疏以為弗擾就是左傳裡的公山不狃,字子洩,為季氏費邑宰,他與陽虎共執季桓子,據費邑以畔。畔通叛字。
公山弗擾何時叛季氏,是何原因,均難考證,只可按本文講解。
公山弗擾以費邑叛季氏時,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欲往」實際未往,如「子欲居九夷。」「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都是一時感歎語。
「子路不說曰。」「不說」就是「不悅」。子路不高興的說:「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孔安國注:「之,適也,無可之則止,何必公山氏之適。」此意是說,夫子無處可往,就罷了,何必往公山氏那裡。
孔子告訴子路說:「召我者,豈徒然哉。如有人用我,我當為周天子而行。」古注東周西周之說,不必多考。
公山弗擾叛季氏,召孔子,事在何時,史說不一。史記孔子世家說,在魯定公九年。崔述洙泗考信錄、趙翼陔餘叢考,都是據左傳記載,在定公十二年,而且認為孔子這時已為魯司寇,沒有召孔子的道理。其他諸注議論紛紜,事皆難考。還是存疑較好。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子張向孔子問仁。孔子答復,能行五事於天下,便可稱為仁人。
「請問之。」請問是那五事。這是子張再問孔子。
「曰,恭、寬、信、敏、惠。」孔子再答復。先說出五事的名稱,以下分別解釋:「恭則不侮。」恭敬人,則不被人侮慢。不侮,孔安國注:「不見侮慢。」邢疏:「言己恭以接人,人亦恭以待己,故不見侮慢。」
「寬則得眾。」寬厚待人,則人悅服,故能得眾。
「信則人任焉。」言而有信,則能得人信任。
「敏則有功。」做事敏捷,則能成功。
「惠則足以使人。」給人恩惠,人必感恩圖報,故足以使用人。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這是晉國的一次內亂,史事難考。據史記晉世家記載,晉國自昭公以後,六卿日漸強大。六卿就是韓、趙、魏、范、中行(原姓荀)以及智氏。後來智伯與趙、韓、魏合力滅范氏及中行氏,共分范、中行氏土地以為邑。不久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又共殺智伯,盡分其地。最後三家分晉,而為韓、趙、魏三國的結局。當時六卿時挾晉君攻伐異己,各自擴張私家權利,而無公是公非。
「佛肸召。子欲往。」佛肸,讀弼夕。皇本佛肸作佛盻。孔安國注,佛肸是晉大夫趙簡子的邑宰。清儒劉恭冕氏引史記孔子世家:「佛肸為中牟宰,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以中牟為范、中行邑,佛肸是范、中行之臣。翟灝四書考異也說:「簡子挾晉侯以攻范、中行,佛肸為范、中行家邑宰,因簡子致伐距之,于晉為畔,于范、中行猶為義也。」這與前章公山氏召孔子相似,孔子也欲往。
子路不以為然。他說他從前曾聽夫子說這兩句話:「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然而現在佛肸據中牟反叛,夫子往他那裡,這將如何說呢。「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就是本身作不善之事的人。「君子不入也。」君子不到他那裡。
「子曰:然,有是言也。」孔子答復子路,是的,我是有此一說。「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但我不是也有堅白之說嗎?真正堅的東西,怎樣磨也不會薄。真正白的東西,怎樣染也不會黑。
孔安國注:「磷,薄也。涅,可以染皁。言至堅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而不黑。喻君子雖在濁亂,濁亂不能污。」淮南子俶真訓:「以涅染緇。」高誘注:「涅,礬石也。」礬石有青白黃黑等多種,此指黑色礬石,稱為皁礬。
潘氏集箋舉周禮考工記輪人:「輪雖敝,不甐於鑿。」注,甐,舊本或作鄰,鄰讀「磨而不磷」之磷。不甐,有不動、不敝、不傷之義。
「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匏瓜老熟時,其皮堅硬,去其腐瓤,可作瓢壺等用具,所以生長時,繫在藤上,而不被人摘食。皇疏又有一說:「匏瓜,星名也。言人有才智,宜佐時理務,為人所用,豈得如匏瓜係天,而不可食耶。」皇疏此說可從。孔子的意思是說,他不能像匏瓜星那樣懸繫在天空,而為不可食之物。比喻他在世間不願做無用之人。
孔子的道德已達至堅至白之境,不論處在怎樣的濁亂環境,不受絲毫污染或傷害,一心為了行道,所以,公山氏召,佛肸召,都有欲往之意,但是結果都未往,自有未往的道理,非古今諸注所能了然。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何晏注,六言六蔽,是說仁智信直勇剛六事。
蔽是覆障之義。劉氏正義又引荀子解蔽篇注:「蔽者,言不能通明,滯於一隅,如有物壅蔽之也。」蔽字作覆障講,或作壅蔽講,皆可,其義是使人不能通明事理。六蔽對六言而言,就是蔽六言者。好學則能明其事,明其理,解除六蔽。
「由也,」孔子與子路談話時,呼子路之名說:「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女,就是汝。「你聽過六言六蔽嗎?」劉氏正義說,六言六蔽是古成語,孔子以此問子路。
古時人席地而坐,先以兩膝著席,再以尻著足跟。見長者問,依禮起身而對。起身就是直起腰身,而為長跪。依孔安國注,子路原來坐在那裡,一聽孔子問他,便起身對曰:「未也。」未聞六言六蔽。
「居,吾語女。」孔安國注,居當坐字講。孔子命子路:「坐下,我告訴你。」以下便是孔子告訴子路的話:
「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是喜好。孔安國注:「仁者愛物,不知所以裁之則愚也。」依邢昺疏說,好施與,叫做仁,若但好仁,而不好學,不知所以裁之,所施不當,則如愚人。裁之,是裁度適中的意思。愚是愚昧。只好行仁,不能裁度使其適中而行,其行是否恰當,不得而知,便是愚昧之舉。這是好仁而不好學之蔽。
「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知就是智。蕩是放蕩。孔安國注:「蕩,無所適守。」好智的人如不好學,只知展現自己的才能,不顧道德的規範,所以放蕩而無操守。
「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賊,皇疏作害字講,以為不學而信,則信得不合宜,以致賊害其身。皇疏並引江熙說,古時有一信士,名尾生,與女子約會於橋下,女子未至,而洪水至,尾生守信,抱橋柱不離,淹死於水。此即不學而信之蔽。劉氏正義引管同四書紀聞說:「大人之所以言不必信者,惟其為學而知義所在也。苟好信不好學,則惟知重然諾,而不明事理之是非。謹厚者則硜硜為小人。苟又挾以剛勇之氣,必如周漢刺客游俠,輕身殉人,扞文網而犯公義,自聖賢觀之,非賊而何哉。」
「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泰伯篇:「直而無禮則絞。」馬融注:「絞,絞刺也。」皇疏據此義解釋說:「絞猶刺也,好譏刺人之非,以成己之直也。」直是美德,但須好學以合中道,否則如子路篇所記:「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刺人之非,以至刺到自己的父親之罪,可以說是絞到了極處。這是只好直而不好學之蔽。
「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本篇裡面另有一章說:「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邢昺疏據以解釋此章:「勇謂勇敢,當學以知義。若好勇而不好學,則是有勇而無義,則為賊亂。」義字,中庸說:「義者宜也。」因此,釋名解釋義字說:「義,宜也,裁制事物使各宜也。」凡事不宜,便是亂。好勇而致於亂,是由於不能配合好學之故。
「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狂,孔安國注:「狂妄,抵觸人也。」公冶長篇,孔子曾說:「吾未見剛者。」邢昺疏:「剛者質直寡欲。」質直寡欲,固然很好,但如只好剛而不好學,偏於剛強,不得中和之道,便致言語行為抵觸他人。
仁、智、信、直、勇、剛六者,各有表現的事實與所依據的道理,事實則非常繁雜,道理則非常精微,如果只好六言中的任何一言,而不好學其中的事與理,便不能中道而行,因而各有其蔽,所以好仁等,不能不好學。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小子」是孔子稱呼他的弟子。「何莫」當「何不」講。「詩」就是三百篇詩經而言。
孔子稱呼諸弟子說:「小子們,何不學詩呢?」繼則說出學詩的益處,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從近處說,能以事父,從遠處說,能以事君,又能記得很多鳥獸草木的名稱。
「詩可以興。」興,喜應切、去聲。周禮春官大師教六詩,名為「風、賦、比、興、雅、頌。」毛詩序說詩有六義,即是周禮所說的六詩。孔穎達正義說,風、雅、頌是詩篇之異體,賦、比、興是詩文之異辭。詩篇異體即指詩經的國風、小雅、大雅、周魯商頌不同的詩體而言。詩文異辭是指風雅頌各詩文皆以賦比興為之修辭而言。孔氏依周禮鄭康成注及鄭司農注,綜合解釋賦比興。賦是鋪陳善惡,詩文直陳其事,不用譬喻,皆為賦辭。比是比方於物,凡言如某物者,皆是比辭。鄭康成以為,興是取善事以喻勸之。鄭司農以為,興是託事於物。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自己的心志。也就是先說其他事物,然後引起自己所詠之辭。詩文中凡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是興辭。比興二者雖然同是以物譬喻,但比是顯喻,興是隱喻。論語此章只說「詩可以興。」孔安國注:「興,引譬連類。」邢昺疏:「詩可以令人能引譬連類,以為比興也。」邢氏以為興中含比。劉寶楠正義以為孔注「連類」意中兼有賦比。劉氏並引焦氏循毛詩補疏序:「夫詩溫柔敦厚者也,不質直言之,而比興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務勝人,而務感人。」詩就是以真情感人,不但比興如此,賦亦如此。
「可以觀。」鄭康成注:「觀風俗之盛衰。」詩是表達心志的文詞,配合樂譜唱出來的就是音樂,例如吳公子季札在魯國觀樂,而知列國的治亂興衰。學詩可以觀察社會風俗盛衰,即可了解政治得失,可以從速改善。
「可以群。」孔安國注:「群居相切磋。」人類從家庭到社會都必須合群,焦循論語補疏說:「詩之教溫柔敦厚,學之則輕薄嫉忌之習消,故可群居相切磋。」
「可以怨。」孔安國注:「怨、刺上政。」邢昺疏:「詩有君政不善則風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毛詩序孔穎達正義說,王道始衰,政教初失,而有變風變雅之作。孔氏又引季札見歌小雅時說,那是周王之德已衰,但尚有先王的遺民,尚能知禮,以禮救世,作此變詩。怨即指此變詩而言,雖怨而不違禮,故可以怨。
「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事父應當盡孝,無論盡孝盡忠,都須諫止其過。諫過必須懂得諫過的道理,始有效果,例如閔子騫諫父,請勿逐出他的後母,便說:「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終能感動其父打消原意,又能感動後母,待他如待親生之子。諫父不容易,諫君更難,學詩,可以興觀群怨,便懂得事父事君之道。所以皇疏引江熙說:「言事父事君以有其道也。」
「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識,讀志,記憶之義。邢昺疏:「詩人多記鳥獸草木之名,以為比興,則因又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也。」三百篇中含有動物學、植物學等,學詩不但有以上種種益處,還可以增廣動植物的知識。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注疏本以此與上章合為一章,皇侃疏以為此章是在「鯉趨而過庭」時孔子對伯魚所說的話,故另為一章。茲從之,並依之講解。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已乎。」女,同汝。為,當學習講。孔子問他的兒子伯魚:「你學習周南、召南了嗎?」詩經有十五國風,首為周南的詩,計有關雎等十一篇,次為召南的詩,計有鵲巢等十四篇,然後是其他諸國之風。據毛詩序及注疏說,周是周公,召是召公,南是周召二公所分得的采邑,其地在禹貢雍州岐山之陽,即今陝西岐山以南,稱為南國,二公將文王的教化自北方施行到南方,在這南方二地採得的詩,分別名稱為周南、召南。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牆面,是面牆的倒裝語,人若不學周南、召南,他就好像面正對牆而立,眼睛被牆障礙,無所見識,不能辦事。
馬融注:「周南、召南,國風之始,樂得淑女,以配君子,三綱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而不為,如向牆而立。」三綱是白虎通所說的君臣、父子、夫婦,這三者是人倫的綱常。三綱開始於夫婦,如周易序卦傳說:「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所以馬氏此注以夫婦為三綱之首。夫婦這一綱既為重要,則必須正常不亂,以為家庭、社會安定的基礎,所以先王教化以夫婦為開端。據毛詩序說,國風裡的詩有正風與變風的不同,周南、召南講夫婦之道的詩篇最多,可以風天下,正夫婦,稱為正風,實為人倫教化之本,普通人不學,不能齊家,為人君者不學,不能治國平天下,所以孔子告訴伯魚,不能不學。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
孔子用反問語氣說明,禮不僅指玉帛而言,樂不僅指鐘鼓而言。玉帛是禮物,鐘鼓是樂器,贈禮物,鳴鐘鼓,不是禮樂之本。禮樂的本義在敬在和。
鄭康成注:「言禮非但崇此玉帛而已,所貴者,乃貴其安上治民也。」
馬融注:「樂之所貴者,移風易俗也,非謂鐘鼓而已也。」
皇疏以為,時君唯知崇尚玉帛,而不能安上治民,故孔子加重其辭的感歎說:「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表明禮之所云不在玉帛。奏樂必假鐘鼓,當時君主惟知崇尚鐘鼓,而不能移風易俗,故孔子又加重其辭的說:「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表示樂之所云不在鐘鼓。
皇疏又引王弼注,大意是說,禮以敬為重,玉帛是禮的文飾,只用來表達敬意而已。樂主於和,鐘鼓只是樂器而已。當時所謂禮樂,是重於物而簡於敬,敲擊鐘鼓而不合雅頌,所以孔子正言其義。
玉帛:鄭康成注:「玉,圭璋之屬。帛,束帛之屬。」周禮春官大宗伯:「孤執皮帛。」鄭注:「皮帛者,束帛,而表以皮為之飾。帛,如今璧色繒也。」賈公彥疏:「束者,十端,每端丈八尺,皆兩端合卷,總為五匹,故云束帛。」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色厲而內荏。」孔安國注:「荏,柔也。謂外自矜厲,而內柔佞。」色厲是外貌嚴厲,內荏是內心柔弱。孔子說這話,含義很多,諸注各有其解,茲且講其一義。一個人假裝能幹,其實無能,辦事便亂,任何事都辦不成功。
「譬諸小人。」譬之於小人。孔子拿沒有品行的小人來譬喻這種人。
「其猶穿窬之盜也與。」他就好像那穿窬的小偷。窬是門邊的小洞。小偷鑿穿牆洞,入內行竊時,身往前進,心則怯退,此即作賊心虛之意。並非賢能而假裝賢能者,就是這樣的情狀。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
鄉原的原字,讀去聲,同愿,孟子趙岐注,原當善字講。
鄉原,指的是一種人,依字義解釋,就是一鄉之人都稱他為善人。但是孔子以為,鄉原是賊害道德的人,所以說他是「德之賊」。
鄉原如何是「德之賊」。孟子盡心篇有詳細的解釋。在盡心篇裡,萬章問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孟子最後又解釋,孔子所以惡鄉原,是「恐其亂德也。」
孟子注疏,大意是說,鄉原這種人最能掩蔽他的罪惡,以致令人無法舉出事實來非謗他,也找不到缺點來譏刺他。然而他實在是同流合污,因為他善於掩蔽,就像忠信廉潔之人,所以贏得大眾的稱讚,其實不是忠信廉潔之人,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他無德而偽裝有德,孔子惟恐這種人亂德惑眾,所以指明此人是道德的賊害者。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
道塗二字,道是大道,如「志於道」的道,塗就是路途。
道,聽到了,就在路上傳說,此為有德的人所不取。
古注把道塗二字都解釋為道路。今不從。
孔子教育,重要的是道,道須在聞後認真的學習,如果只是耳聞口說,便是無道可言。又以教人而論,必須溫故而知新,這才能作人師,如果聞道之後,不加以溫習,就說給他人,那不是教人,而是害人。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鄙夫,是一個沒有品行的人,他貪圖名利,行為卑鄙。孔子先提疑問,鄙夫可以事君嗎?然後解答,這種人不可以事君。
「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皇疏:「言凡鄙之人不可與之事君。」此意是說,不可與鄙夫共同事君。王引之經傳釋詞則把「可與」的「與」字當「以」字講,他舉證顏師古匡謬正俗引「孔子曰:鄙夫可以事君也與哉」,以及李善注文選東京賦引「論語曰,鄙夫不可以事君。」「可與」皆作「可以」。王氏此解較好。沒有品行的人確實不可以辦政治。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何晏注:「患得之者,患不能得之。」鄙夫為得名位利祿,尚未得時,惟恐得不到,不擇手段,以求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得到了,他又恐怕失掉。
「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鄭康成注:「無所不至者,言其邪媚,無所不為。」
這種患得患失的鄙夫,純為貪圖個人名利,未得時,想盡方法,一定要得到,既得,又想盡方法保持不失,這種人可以為國家辦事嗎?有意從政者,讀此一章可以反省。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孔子辨別在他那時候的人比不上古人,他以古人的三疾與他當時人比較,便顯出今古之異。
「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人有三種缺點,今人或者連這缺點也沒有了。「或是之亡」的是字指三疾而言,亡通無字。此意不是說今人沒有三疾,而見今人的三疾比古人更嚴重,更難治。
「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包咸注:「肆,極意敢言。」孔安國注:「蕩,無所據。」古時狂人肆意敢言,有些放縱而已。今時狂人放蕩不止,而無所據。蕩是飄蕩,無所據,是無所據於道德。
「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馬融注:「廉,有廉隅。」古時矜持的人,行為方正,像有稜角。今時矜者則是忿戾,即往往自以為是,不合理的對人忿怒。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古時愚者直情用事,沒有彎曲之心。今時愚者無知妄作,詐人而已。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集解王肅注:「巧言無實,令色無質。」
邢昺疏:「此章與學而篇同,弟子各記所聞,故重出之。」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孔子厭惡紫色之奪朱色,厭惡鄭聲之亂雅樂,厭惡利口之人傾覆邦家。
朱色是五種正色中的赤色。以黑加赤而為紫,名為閒色。紫色中有赤色的成分,所以能亂朱色,又能予人以美好之感,令人喜好,此即奪朱。以紫奪朱,即是以邪奪正。
鄭聲是鄭國的音樂,包注:「鄭聲,淫聲之哀者。」雅樂是先王的雅正之樂,中正和平,能調和性情。鄭聲淫哀,不得性情之正,與雅樂相違。當時有很多人喜好鄭聲,不知雅樂,即是以淫亂雅。
利口就是口才銳利,無理能辯為有理,且能取悅於人。孔安國注:「利口之人,多言少實,苟能說媚時君,傾覆國家。」
紫色奪朱色,鄭聲亂雅樂,利口覆邦家,都是因為開始時不以規矩,不辨是非,終致以邪奪正,以淫亂雅,以利口覆邦家。聖人惡紫、惡鄭聲、惡利口,即是教人要嚴守規矩,防微杜漸。
孔安國注:「朱,正色。紫,閒色之好者。」邢昺疏:「云朱正色紫閒色者,皇氏云,謂青赤黃白黑五方正色,不正謂五方閒色。」
鄉黨篇「紅紫不以為褻服」,皇疏:「侃案,五方正色:青赤白黑黃。五方閒色:綠為青之閒,紅為赤之閒,碧為白之閒,紫為黑之閒,緇為黃之閒也。所以為閒色者,穎子嚴云:東方木,木色青。木剋土,土色黃,以青加黃,故為綠,綠為東方之閒也。又南方火,火色赤。火剋金,金色白,以赤加白,故為紅,紅為南方閒也。又西方金,金色白。金剋木,木色青,以白加青,故為碧,碧為西方閒也。又北方水,水色黑。水剋火,火色赤,以黑加赤,故為紫,紫為北方閒也。又中央土,土色黃。土剋水,水色黑,以黃加黑,故為緇黃,緇黃為中央閒也。緇黃,黃黑之色也。」劉氏正義引周禮冬官考工記,謂畫繢之事,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予欲無言。」孔子說:「我不想說什麼話了。」
子貢說:「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師作之,弟子述之。述字作傳述講。夫子如果不把道理說出來,則弟子們何由傳述呢?
孔子答復子貢:「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何嘗說話,天以四時不停的運行,百物因而生生不息。天辦了一切事,有何言哉。
此章是孔子提示弟子,學道必須離言而求。言能詮道,而不是道,道在默而識之。學道傳道都要離言。故說:「予欲無言。」又一再的說:「天何言哉。」
何晏注:「言之為益少,故欲無言。」
李中孚四書反身錄:「夫子懼學者徒以言語文字求道,故欲無言。」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孺悲求見孔子,孔子推辭有病。「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一俟傳話的人出戶傳話時,孔子就取瑟來彈奏,而且歌唱。「使之聞之。」孔子使孺悲聞知孔子在瑟歌,不是真的有病,而是不願接見他。
何晏注:「孺悲,魯人也。」禮記雜記下篇:「恤由之喪,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士喪禮。士喪禮於是乎書。」孺悲從孔子學禮,即是孔子的弟子。古人初見尊長,應先由人介紹,否則失禮。但弟子見師,不須介紹。孔子何以不見孺悲,朱子集注以為:「當是時必有以得罪者,故辭以疾。」劉恭冕正義說:「此欲見是始來見,尚未受學時也。」潘維城論語古注集箋:「孔子辭以疾,或別有故。」孔子不見孺悲,究竟是何原因,古注之說不一,難有定解,只得闕疑。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三年之喪,是為父母服喪的年限,東周時代的人已不完全遵守。如梁玉繩瞥記所引,春秋魯閔公二年:「吉禘于莊公。」公羊傳:「譏始不三年也。」又文公二年:「公子遂如齊納幣。」公羊傳:「納幣不書,此何以書,譏喪娶也。」到了孔子時代,不守三年喪期的人更為普遍,但孔子教禮仍然嚴守三年,孔門弟子依教而行。宰我以當時一般不守三年的情況問孔子:「三年之喪,期已久矣。」三年的喪期是太久了。「期已久矣」的「期」字作時期解,讀其音。為何太久,以下說出不需三年的理由。
「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劉氏正義說,這是古成語,原來的意思是說人如長久不為禮樂,則致禮壞樂崩,不是為居喪者說話,但當時或有人以此為其主張縮短喪期的論據,宰我因此直接引用此語。依邢昺疏說,君子應以禮樂修養身心,不可須臾離棄,但居喪期間,既不為樂,亦不為禮,如果喪期三年,則不為禮樂太久,故致禮壞樂崩。
「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期可已矣」的「期」作周年解,讀基音。宰我又舉理由說,去年舊穀已盡,今年新穀已成熟,鑽燧取火已改用新木。三年之喪,守滿一年,可以終止了。「鑽燧改火」者,古人用火,其取火之法不一,此是鑽木取火。馬融注:「周書月令有更火之文,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一年之中,鑽火各異木,故曰改火也。」邢昺疏說,周書是孔子所刪尚書百篇之餘,其中有月令篇,其辭今亡。案周禮夏官司爟,鄭司農注,引鄹子之說,其文與此正同。
「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古時北方以稻為貴,稻米飯不是平常食物,居三年之喪者,必不能食。衣夫錦者,衣讀去聲,穿的意思,錦是錦衣,由絲織品所製而有文采者,居喪只能穿無采飾的麻衣,不能穿錦衣。孔子問宰我,如將三年之喪縮短為一年,則在父母去世周年之後,就可以吃米飯,穿錦衣,「於汝安乎。」你的心能安嗎?
「曰,安。」這是宰我的話。宰我以為,古時及當時都有人如此,所以說「安。」
「汝安則為之。」孔子告訴宰我,汝心既然能安,那麼你就去做罷。
「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汝安則為之。」孔子繼續告訴宰我,一個君子當他父母去世時,在他居喪期間,無時而不思親,無心於衣食享受,假使「食旨」、吃了美味,也不甘美,「聞樂」、聽優美的音樂,也不快樂,「居處」、居華美的房屋,也不安然。「故不為也。」所以不願只服一年之喪。「今汝安則為之。」現在你說如此心安,你就這樣做罷。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宰我出去以後,孔子對其餘弟子說,「予之不仁也。」予是宰我之名。為人子者,自出生至三年後,始離父母的懷抱,所以聖人制喪禮定為三年,這是天下通行的喪禮,無論何人都是如此。宰予,他對於父母有三年之愛嗎?「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孔安國注:「言子之於父母,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而予也有三年之愛乎。」
三年之喪的期限由此確定不移,但後來實際服喪的日期有兩種解釋。一是鄭康成注儀禮士虞禮中月而禫之文,以為二十七月。一是王肅據禮記三年問,以為二十五月。
皇侃疏引繆播曰:「爾時禮壞樂崩,而三年不行,宰我大懼其往,以為聖人無微旨以戒將來,故假時人之謂,咎憤於夫子,義在屈己,以明道也。」又引李充曰:「余謂孔子目四科,則宰我冠言語之先,安有知言之人而發違情犯禮之問乎,將以喪禮漸衰,孝道彌薄,故起斯問,以發其責,則所益者弘多也。」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一個人飽食終日,不作事,不用心思,孔子說此人「難矣哉。」馬融注:「為其無所據樂,善生淫欲也。」此注意為沒有任何事情可據以為樂,因其心無所據,便生淫欲之念。淫念既生,順其發展,再望此人有好的品德那就難了。
博,說文作簙,解為:「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段玉裁注:「古戲,今不得其實。」弈,是圍棋。
雖然是博弈,也都要用心思,孔子認為:「為之,猶賢乎已。」賢作勝字講,已作止字講,玩玩博弈,也比無所用心好。
禮記大學說:「小人閒居為不善。」孟子滕文公上說:「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皆有助於了解此章的意義。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子路以「君子尚勇乎」問孔子。尚是崇尚,勇是勇敢。孔子認為不能專講尚勇,所以答復:「君子義以為上。」邢昺疏:「君子指在位者。」在位的君子以義為上。後二句是解釋為何以義為上。如果在位的君子只有勇而無義,便會作亂。小人,即一般人民,如果有勇無義,他們雖然無力造成禍亂,但會作盜賊。
邢疏:「合宜為義。」君子有勇必須有義,始能用勇於正途而無流弊。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子貢問孔子,君子對人是否也有所惡。惡是憎惡。皇疏引江熙說,君子是指稱孔子。
孔子答復子貢,君子有惡。以下就是孔子說他所憎惡的人。
「惡稱人之惡者。」做人之道,應該替人隱惡揚善。稱人之惡者,就是宣揚他人之惡的人,此與隱惡揚善相反,所以孔子惡之。
「惡居下流而訕上者。」阮元校勘記說:「漢石經無流字。」阮氏又據皇邢二疏本研判,亦無流字。訕是毀謗。居下訕上,就是下級毀謗上級。居在下位,看見上級有過失,應該諫其改正,三諫不從,可以離去,如果不諫,只在背後毀謗,殊失忠厚,所以君子惡之。
「惡勇而無禮者。」惡有勇為而無禮的人。皇疏:「勇而無禮則亂,故君子亦惡之也。」
「惡果敢而窒者。」馬融注:「窒,窒塞也。」果敢而不通事理,往往敗事,而又損人,所以可惡。
「曰:賜也,亦有惡乎。」孔子反問子貢,賜,你也有所惡嗎?以下是子貢對答孔子的話。
「惡徼以為知者。」知,同智。孔安國注,徼作抄字講。抄襲他人之意,以為己有。這種人可惡。又據劉氏正義說,釋文,徼,鄭本作絞,古卯反。中論覈辨篇「絞急以為智。」絞急是急迫之義,於事急迫,自炫其能,以為有智。此說可供參考。
「惡不孫以為勇者。」孫同遜,憎惡那種以不謙遜為勇的人。
「惡訐以為直者。」包咸注:「訐謂攻發人之陰私。」以揭發他人的陰私當作自己率直,此人可惡。
此章前後兩段,前段四種人為孔子所惡,後段三種人為子貢所惡,學君子者可以此為修身之鑑。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只有女子與小人難以畜養。親近他們,他們就不遜從。疏遠他們,他們又怨恨。
邢昺疏:「此章言女子與小人皆無正性,難畜養。」不孫與怨,皆由於發乎情而不能止乎禮。女子與小人重於情,情重則禮疏,所以難養。果然情禮並重,自然不在此章所論之列。或以此章女子小人專指男女僕人而言,如古時宮中的侍妾僕從之類。此講亦通。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
鄭康成注:「年在不惑,而為人所惡,終無善行也。」孔子四十而不惑,普通人到了四十歲仍然被人憎惡,此人已不能改善了。學者應當及時進德修業。
微子第十八
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殷紂王暴虐無道,不聽任何人諫諍,微子離去,箕子佯狂為奴,比干諫之尤力,結果被紂剖心而死。微子等三人的行跡不同,孔子認為,他們都是殷家憂國憂民的仁者,所以說:「殷有三仁焉。」三仁者如此遭遇,足見紂王暴惡已極,終致殷朝滅亡。
馬融注:「微、箕,二國名。子,爵也。微子,紂王庶兄。箕子、比干,紂王諸父也。」諸父是伯叔的通稱。
微子名啟,是紂王的同母兄。尚書微子之命篇孔疏引呂氏春秋仲冬紀說,紂母先為帝乙之妾,生長子啟,以及次子仲衍,後為帝乙之妻,始生紂,所以啟與仲衍都稱庶兄。當初帝乙欲立啟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於是立紂。
邢昺疏說,遍檢書傳,不見箕子之名,惟司馬彪注莊子大宗師「箕子胥餘」云,箕子名胥餘,不知出於何書。
史記殷本紀,宋微子世家都記載,比干直言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信有之乎。」乃殺王子比干,刳視其心。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說文:「黜,貶下也。」孔注及皇邢二疏說,柳下惠就是展禽,他作魯國的典獄之官,無罪而三度被黜退。
「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有人問柳下惠說,你還不可以離開魯國嗎?
「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依邢昺疏說,焉作何字講,枉作曲字講,當時世間皆邪,柳下惠說自己用直道以事於人,何往而不三黜。這就是說,苟以直道事人,無論到那一國,都會再被三黜。若捨棄直道,而曲以事人,則在魯國亦不見黜,何必離開父母所居的魯國呢?
直道事人而不枉,三黜而不去父母之邦,是柳下惠堅定不移的德行。所以柳下之妻以惠字作柳下的諡號。列女傳柳下惠妻篇說,柳下惠處魯,三黜而不去,憂民救亂,其妻勸他離去,他說:「油油之民,將陷於害,吾能已乎。」當他死時,門人將誄之,其妻自謂能知其德,乃作誄文,其中有這幾句之辭:「蒙恥救民,德彌大兮。雖遇三黜,終不蔽兮。」「夫子之諡,宜為惠兮。」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此章事實,在史記孔子世家裡記載得很詳細。大意是說,孔子年三十五,魯昭公奔到齊國不久,孔子也到了齊國,住了一段時期。就在這期間,景公兩度問政於孔子,孔子答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及「政在節財。」景公喜悅,將欲以尼谿田封給孔子,但被晏嬰阻止。後來景公說出待孔子之道,就是論語此章所記的言辭。
「齊景公待孔子曰。」待孔子,史記孔子世家作「止孔子。」劉氏正義說,此意是景公商量安止孔子。
「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魯國的三卿,季孫氏為上卿,權位最高,相同於齊國的田氏。邢昺疏說,景公言我待孔子以上卿之位,如魯季氏,則不能。以其有田氏專政之故。但又不可使其位卑若魯之孟氏。所以欲待之以季孟二者之間。周炳中四書典故辨正說:「季孟之間者,季氏下,孟之上,即謂以待叔氏之禮待之,亦無不可。」
「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邢疏說,當時景公為臣下所制,雖然喜悅孔子之道,而終於不能用,故託辭聖道難成,自己年老,不能用了。此時孔子便離開齊國,而回魯國。
孔子志在行道,不是謀求官位,道不能行,故即離去。
劉氏寶楠正義:「景公雖欲待孔子,而終不果行。後又託於吾老,而不能用,孔子所以去齊而反魯也。待孔子與吾老之言,非在一時,故論語用兩曰字別之。」劉氏據史記所載,以為其事在孔子三十五歲之後,四十二歲之前。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魯君接受齊國所饋贈的女樂,孔子即知已無法在魯國行道,便辭官去魯。
歸女樂的歸字作饋字講。孔安國注:「桓子,季孫斯也,使定公受齊之女樂,君臣相與觀之,廢朝禮三日。」
據史記孔子世家說,魯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與聞國政三月,商品不二價,路人不拾遺,魯國大治。與魯為鄰的齊國,深恐魯用孔子行霸,不利於齊,因此採用犁鉏所說之計,以女樂迷惑魯君,破壞孔子為政,於是選了八十名美女,能歌善舞,以及文馬三十駟,致贈魯君,陳列在魯國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引魯君往觀,終於接受。定公果然為女樂所迷,以致連續三日不理朝政。不久,魯國郊祭,又不依禮將祭畢的膰肉分送大夫。因此,「孔子行。」孔子便辭官離開魯國,前往衛國。
江永鄉黨圖考說,孔子去魯適衛,當在魯定公十三年,因為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以及衛世家,都在衛靈公三十八年書「孔子來。」而靈公三十八年當魯定公十三年。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孔子周遊列國,在陳蔡之間被困絕糧,後由楚昭王出兵迎接,到了楚國。昭王欲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但被楚令尹子西阻止。後來昭王卒,孔子尚在楚國時,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事見史記孔子世家。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孔安國注:「接輿,楚人,佯狂而來歌,欲以感切孔子。」接輿,人名,是一位隱士。他想用歌來感動孔子,天下無道,不如歸隱,所以唱歌而過孔子的寓所門前。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自此至以下「殆而」句是歌辭。接輿問鳳鳥說,你的德為何如此衰微。孔安國注:「比孔子於鳳鳥。」鳳是神瑞之鳥,唯在聖君時代出現。而今孔子遊說諸侯,無聖君可遇,猶如鳳鳥非時而出,所以說:「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往者,事已過去,不可諫阻。來者,未來的還可以追及,而能止之。孔安國說,此即勸告孔子避亂隱居。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邢昺疏意,罷了,罷了,世亂已甚,今之從政者,無德,危殆,無可救治。三個「而」字,皆是語助辭。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孔子下堂出門,想和這位唱歌的人言談。然而,接輿急趨而避之,孔子因而不得與他談話。孔子世家說:「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去葉反于蔡」之際,就是正要離開楚國的葉邑時,途中遇見長沮桀溺二人,因而使子路問津。二人都是隱士,思想與孔子不同。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桀溺,二人同在田裡耕作,孔子經過那裡,使子路問他們,過河的渡口在何處。鄭康成注:「長沮、桀溺,隱者也。耜,廣五寸,二耜為耦。津,濟渡處。」耜是當時耕田的工具,詳見周禮冬官考工記匠人注解。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皇邢二疏皆說,執輿就是執轡,轡是御馬的韁繩,御者在車上執轡,故說執輿。子路原在車上執轡,下車問津,孔子代執。子路先向長沮問津,長沮反問子路,在車上執轡者是誰。子路答復是孔丘。長沮又問是不是魯國的孔丘。子路答曰是。長沮便說:「是知津矣。」此意是說,魯國孔丘周遊列國,應知渡口,不必問人。
「問於桀溺」至「耰而不輟」一段。長沮既不答復,子路又問桀溺。桀溺也是反問子路。但不再問「執輿者為誰。」而問「子為誰」。子,稱呼子路。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又問:「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對曰:「是。」桀溺便說:「濁亂滔滔,天下皆是,誰能以改變呢。且而,而作汝字講,且你,與其從那避人之士,何如從避世之士哉。」辟同避,避人之士指孔子,周遊尋訪,不得其人,又避往他處。避世之士,桀溺自況,就是隱士。桀溺說完,耰而不輟,繼續以土覆種。孔安國注;「滔滔,周流之貌。」阮氏校勘記:「釋文出滔滔云,鄭本作悠悠。」又:「耰而不輟,漢石經耰作櫌,五經文字云,櫌音憂,覆種。」鄭康成注:「耰,覆種也。輟,止也。覆種不止,不以津告。」
「子路行以告」至「丘不與易也」一段。
「子路行以告。」子路走回來,以長沮桀溺二人所說的話告訴孔子。
「夫子憮然,曰。」孔子聽了,悵然若失,然後說了以下的話:
鳥獸不可與同群。」此意是如果在山林裡隱居,則與山林裡的鳥獸同群生活,然而人與鳥獸不同類,不可與鳥獸同群。
「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若不與這世人同群,而能與誰同群呢。邢疏:「與、謂相親與。我非天下人之徒眾相親與,而更誰相親與。言吾自當與此天下人同群,安能去人從鳥獸居乎。」
「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天下人各有其道,我不必與他們相為改易,各行其是而已。皇疏引江熙說:「丘不與易,蓋物之有道,故大湯武,亦稱夷齊,美管仲,而無譏邵忽。今彼有其道,我有其道,不執我以求彼,不係彼以易我,夫可滯哉。」又如朱子注:「天下若已平治,則我無用變易之,正為天下無道,故欲以道易之耳。」
長沮、桀溺,亂世歸隱。孔子在亂世,一心要以大道施濟蒼生。聖人與潔身自好的隱士分別在此。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隨孔子行,而落於後,遇見一老人以杖荷蓧。包咸注;「丈人,老人也。蓧,竹器。」
「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子路問老人:「你老見到我的夫子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
老人答復子路,大意是:「我是農人,手足要勤勞,五穀要分植,無暇注意其他事情,不知誰是你的夫子。」老人說罷,就植其杖而耘除田裡的草。
包注:「丈人云,不勤勞四體,不分植五穀,誰為夫子而索之耶。」皇邢二疏皆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二句為丈人責子路之語。宋翔鳳論語發微以為,包注亦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為丈人自述不遑暇逸之意,故不能知孰為夫子,以答子路,非以責子路。俞樾群經平議也認為此二句不是責子路之語,而是丈人自言,若謂以不勤不分責子路,則不情矣。兩不字,並語詞,不勤,勤也。不分,分也。
「子路拱而立。」子路拱手恭敬而立。
「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老人留子路在家住宿,殺雞作黍飯招待子路,又叫他兩個兒子來見子路。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第二天,子路辭行,尋到了孔子,稟告遇見丈人的經過。孔子說:「他是隱士。」就叫子路返見丈人。至則丈人已外出。
「子路曰」至「已知之矣」一段。皇侃疏意,這是孔子使子路告訴丈人的一段話,丈人既不在家,子路便告訴丈人的兒子,請轉告丈人。
「不仕無義。」仕,就是替國家做事,仕則有君臣之倫。讀書人隱居不仕,便是廢棄君臣之義。
「長幼之節,不可廢也。」長幼的禮節不可廢棄。例如使二子出來與客相見,此即長幼之禮。
「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既知長幼的禮節不可廢,而君臣之義又怎麼可以廢棄呢。
「欲潔其身,而亂大倫。」不仕於濁世,欲自潔其身,卻亂了君臣大倫。劉氏正義說:「不仕則無君臣之義,是為亂倫。亂之為言,猶廢也。」
「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君子之出仕,是為行其君臣之義,道之不行,君子早已知道了。
孔子使子路告訴丈人的一段話,是總結此章的要義。這一段話基於五倫的道理,說明一個讀書人不能止於潔身自好,而須藉仕以造福人群為職志。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逸民七人,包咸說:「此七人皆逸民之賢者。」七人中的虞仲,諸儒或說是仲雍,就是吳太伯之弟。或說是仲雍的曾孫。就是周武王所封的虞仲。或說是春秋時人。均難考證。下文孔子評論,只有伯夷等六人,而無朱張。劉氏正義說:「竊以朱張行事,當夫子時已失傳,故下文論列諸賢,不及朱張,而但存其姓名於逸民之列,蓋其慎也。」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孔子評論伯夷、叔齊二人,說他們不肯屈降意志,不使其清白之身蒙受玷辱。鄭注:「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皇疏:「夷齊隱居餓死,是不降志也。不仕亂朝,是不辱身也。是心跡俱超逸也。」
「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孔子又論柳下惠、少連二人說,他們是降志辱身了,然而說話有分寸,合乎倫理,行為審慎,合乎思慮,如此而已。皇疏:「此二人心逸而跡不逸也。並仕魯朝,而柳下惠三黜,則是降志辱身也。雖降志辱身,而言行必中於倫慮,故云其斯而已矣。」
「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孔子又論虞仲、夷逸二人說,他們「隱居放言。」不出來作官,說話亦不拘束。因而「身中清,廢中權。」守身合乎清潔,發言合乎權宜。此解「放言」作放縱言語講,「廢中權」依經典釋文引鄭康成本作「發中權。」竹氏會箋以為,發就是發言,與放言之義相應。但包氏注,放作置字講,放言就是放置言語,不說世務。廢中權的廢字,馬融作廢棄講,即在亂世,自我廢棄,以免禍患。因此合乎權。皇疏先依馬注廢棄義解釋,後又引江熙曰:「超然出於埃塵之表,身中清也,晦明以遠害,發動中權也。」兼取馬鄭二說。
「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孔子說自己異於以上幾位逸民。無可,不一定可。無不可,不一定不可。這意思就是以道義為準,或出或處,毫無執著。馬融注:「亦不必進,亦不必退,唯義所在。」這是聖人行權之道,非賢人所能行。
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
此章所記,如孔安國注:「魯哀公時,禮壞樂崩,樂人皆去。」魯國三家執政,禮壞樂崩,所以樂人皆離去。
「大師摯適齊。」大師即太師,是樂官之長,摯是太師人名,他離開魯國,前往齊國。
「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據白虎通禮樂篇說,天子一日四餐,諸侯一日三餐。餐時須以音樂勸食,每餐各有奏樂的人。亞飯干,是第二餐的奏樂人,此人名干,他往楚國。三飯繚,是第三餐的奏樂人,此人名繚,他往蔡國。四飯缺,是第四餐的奏樂人,此人名缺,他往秦國。此處有四飯樂人,則知魯君也是一日四餐。白虎通疏證以為,魯為周公之後,得備天子禮樂,亦得備四飯樂官。又此處不說有一飯樂人,古注以為,或一飯之樂由太師掌之,或有一飯樂人而未去。
「鼓方叔入於河。」鼓是擊鼓者,此人名方叔,他入居於河濱。
「播武入於漢。」播搖小鼓者,此人名武,他入居於漢水之濱。
「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少師名陽者,擊磬師名襄者,他們入居於海邊。
古注或據漢書禮樂志,說這八人是殷紂王的樂官,或據漢書古今人表注,說是周平王時人等,其說不一。白虎通疏證說:「孔子嘗語魯太師樂。又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若是紂時,無緣歌關雎之詩。說論語者,自當為魯哀公時人焉。」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此章記周公訓示其子伯禽之語。孔安國注:「魯公,周公之子伯禽,封於魯。」
「君子不施其親。」此意是說,君子不疏遠他的親族。不施,陸氏釋文作不弛。劉氏正義說:「施弛二字古多通用。周官遂人注,施讀為弛。可證也。此文不施,即不弛假借。鄭注坊記云,弛,棄忘也。以訓此文最當。」
「不使大臣怨乎不以。」不使大臣抱怨不獲所用。孔安國注:「以,用也,怨不見聽用。」
「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老朋友如無惡逆等重大罪過,不要遺棄他。皇疏:「大故,謂惡逆也。朋友之道,若無大惡逆之事,則不得相遺棄也。」
「無求備於一人。」不要對一個人求全責備。人的才能有限,用人辦事,取其專長,不得要求他事事皆能。
周有八士: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
包注:「周時四乳生八子,皆為顯士,故記之耳。」皇疏以「乳」字作俱生講,就是雙胞胎的意思。有一母四次生產,每次生二子,四次八子。後來皆成為賢士。皇氏說明:「就其名兩兩相隨,似是雙生者也。」
八人以伯仲叔季排行命名。楊慎丹鉛錄、趙佑四書溫故錄等,都說八名而四韻,正符雙生之義。伯達、伯适一韻,仲突、仲忽一韻,叔夜、叔夏一韻,夜字古音迓,故與夏一韻,季隨、季騧,隨,古音旬示反,音娑,騧,烏戈反,音窩,故為一韻。
八士生當何時,王應麟困學紀聞,考據董仲舒春秋繁露、逸周書、國語晉語,認為八士應當是文武時人。潘維誠論語古注集箋:「春秋繁露郊祭篇,四產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此天之所以興周國也。為包注所本。」(郊祭,一作郊語。)潘氏又說:「漢書古今人表,列八士於周初,最為允當。」
子張第十九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此篇所記,都是孔子弟子的言論,第一、二兩章就是子張之言。
子張所說的士,依皇侃疏以及諸儒注解,都是指在朝為臣而言。子張以為,須有以下四種操行,才能算是一個士人。
「見危致命。」士人遇見國家危難時,應該致命去挽救。致命即孔子所說的授命,就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意思。如憲問篇,子路問成人,孔子答語中有:「見危授命」一語。
「見得思義。」此義也是出於孔子。如季氏篇,孔子曰:君子有九思。其中有「見得思義」一語。又如憲問篇孔子答子路的話:「見利思義。」士人遇見利益等可得時,必須思慮是否合乎道義,合則取,不合則不能取。
「祭思敬。」祭是祭祀,無論祭祖祭神,所須想到的就是誠敬。如八佾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是五禮之一,士人如果在祭祀時猶不能誠敬,其餘對人對事,如何能敬。所以祭祀必須思敬。
「喪思哀。」父母之喪,所須想到的就是哀戚。八佾篇孔子說:「喪,與其易也寧戚。」所以子張此說喪思哀。
「其可已矣。」作到了以上四事,可以算是士人了。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執德而不弘揚,信聖人之道而不篤厚,何能說此人有道德,又何能說此人無道德。
焉能為有二句,孔安國注:「言無所輕重也。」皇疏:「世無此人,則不足為輕,世有此人,亦不足為重,故云無所輕重也。」又引江熙曰:「有德不能弘大,信道不務厚至,雖有其懷,道德蔑然,不能為損益也。」竹添光鴻會箋說:「執德也,信道也,而不弘不篤,則未足為有執有信也,甚言不弘不篤之失耳。」江氏、竹氏解此二句,文義較順。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夏的門人問子張,怎樣交友。
子張反問,你的老師子夏說的是如何。
子夏的門人對曰,家師子夏說,可以交者,就和他結交,不可以交者,就拒絕他。
子張聽了便說,這和我所聞的不同,我曾聞:君子尊敬賢人而又容納眾人,嘉美能力善者而又同情不能者。
子張舉出他所聞的兩句話以後,便說出他的看法。我若是大賢歟,對於人又有何者不能容納呢?我若是不賢歟,人家將拒絕我,如之何由我拒人呢?
子夏教門人,交友要謹慎選擇,子張則以寬容論交。二人都是學自孔子。古注大都兼取二說,並略加辨別而已。如集解包注:「交友當如子夏,汎交當如子張。」皇疏除解釋包注之外,又引鄭玄曰:「子夏所云,倫黨之交也。子張所云,尊卑之交也。」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自此以下幾章,是子夏之言。
子夏說,雖然小道必有可觀之處,但如致遠,惟恐滯礙難通,所以,君子不為。
凡守持一藝一能而不通大道者,皆是小道。
後漢書蔡邕傳,邕上封事說:「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理政,未有其能。」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孔安國注:「日知所亡,日知其所未聞。」亡同無。
學者每日學其尚未聞知的學問,此即「日知其所亡。」知之以後,時時溫習,日積月累,不要忘記,此即「月無忘其所能。」所能是指已經聞知的學問。子夏以為如此可以說是好學了。
皇疏說:「此即是溫故而知新也。日知其所亡,是知新也。月無忘所能,是溫故也。」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學而篤志。」學無止境,必須廣泛的求學,是為博學。將所學的學問記得很牢固,是為篤志。孔安國注:「廣學而厚識之也。」爾雅釋詁:「篤,固也,厚也。」志識記三字古時通用。
「切問而近思。」所學有疑難之處,趕快請問師友,此為切問。皇疏切字當急字講。就自己所學尋思其義,是為近思。為政篇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所以子夏有近思之說。
「仁在其中矣。」博學、篤志、切問、近思,最後當然要實行。中庸記載子曰:「力行近乎仁。」所以此說仁在其中。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子夏以百工居肆成事,譬喻君子學以致道。
百工就是各種技藝工人,他們居在各自的專業場所,才能成就事業。君子必由求學,才能成就君子之道,猶如工居於肆,以成其事。
皇疏:「百工者,巧師也。」巧師不是普通工人,而是考工記所說的「工有巧」之義,即是具有製造器物技能的工人。肆是製造器物的場所,以及陳列器物的地方。
俞曲園群經平議引周易說卦傳「巽為工」,虞翻注「為近利市三倍,故為工,子夏曰,工居肆。」以為「此肆字即市肆之肆。市中百物俱集,工居於此,則物之良苦,民之好惡,無不知之,故能成其事。以譬君子學於古訓,則言之是非,事之得失,無不知之,故能成其道也。」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小人有過,必然文飾,就是以不實的言辭掩飾其過失。相對的意義,則是君子不文過,勇於改過。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君子給人的觀感,有三種變化。遠處望見他,儼然,很莊嚴。「即之也溫」,和他接近時,覺得他很溫和。「聽其言也厲」,聽他說話,他的言辭是那樣的嚴正。鄭康成注:「厲,嚴正也。」
皇疏引李充說:「厲,清正之謂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辭正體直,而德容自然發,人謂之變耳,君子無變也。」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
子夏以為,君子使民、事君,都要以信為先。君子在位時,先要取得民眾的信賴,然後才能勞役民眾,如果未得信賴,則民眾會以為你虐待他們。君子若在臣的地位時,先要取得君主的信任,然後才能諫君,如果未得信任,則君主會以為你在毀謗他。
厲己的己字是民眾自指。謗己的己字是君主自指。
子夏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守得住,小德雖有瑕疵,此人可也。
據韓詩外傳、晏子春秋內篇雜上、以及荀子王制篇所記,這兩句話是古語。荀子所說的是大節小節。因此,這裡的大德可作大節講,小德可作小節講。
閑是門闌,不踰閑就是不超越門闌,有防守不失之義。出入二字,其義注重在出字,出就是闌不住的意思,即有所失之義。
子夏說這兩句話,用意是在對人不要求全責備,只要大節不虧即可。所謂大節,應該是指倫常之道而言,如父慈子孝,以至君仁臣忠。所謂小節,應該是指尋常的言行與禮貌而言。一個人的尋常言行雖然不很拘謹,待人接物的禮貌不夠周全,這些小節不免有些過失,但能守持大節而不踰,人格健全,這就可取。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此記子游、子夏二人教學方法迥異。前節是子游的觀感,後節是子夏的辯論。
子游說,子夏的門人、小子,做些灑水掃地、應對賓客、進退禮儀諸事,還可以,「抑末也」,然而,這些末節,「本之則無,如之何。」若究其本則無,如何是好。
子夏聽到了這些話,便歎息說:
「言游過矣。」言游說錯了。
「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君子之道,皇疏以為先王之道,劉氏恭冕正義以為禮樂大道,即子游所謂之「本」。劉氏說:「此當視人所能學而後傳之。故曰,孰先傳焉,孰後倦焉。倦即誨人不倦之倦,言誰當為先而傳之,誰當為後而倦教,皆因弟子學有淺深,故教之亦異。」依劉氏此解,則子夏的意思是說,君子之道,不是我不傳給弟子們。但看誰能先學,我便傳焉。誰到以後始能學,我今且倦於教而已。
「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譬如培植草木,應該區別其種類,而採用不同的培植方法。君子之道,何能不按先後而誣妄施教。
「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孔安國注:「終始如一,惟聖人耳。」凡事皆有先後次序,始在先,終在後。而此「有始有卒」的意思,則是自有始即有終,至終仍不離始,始終一貫而不可分。所以孔注為「終始如一。」此義是指教者能將學問的本末圓融一貫的教授弟子,不必循序漸進。但只有聖人教賢人方能如此,非普通人所能為。所以說:「其惟聖人乎。」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馬融注:「仕優則學,行有餘力,則可以學文也。」
首句優字,依馬注,是「行有餘力」之義。此意是說,做官的人,辦完公事,尚有餘力,則須研究學問。後句優字,依皇疏,是充足之義。這是說,讀書的人,在學到豐足的學問以後,應該出來做官,也就是從事政治,替國民造福。
仕優則學,皇疏以為:「研學先王典訓。」此義可取。仕人研學先王典訓,熟悉王道施政的理論與實務,溫故知新,是賢能政治的基礎。
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
子游以為,父母之喪,孝子以能盡哀為止,不能悲哀過度,以免過於毀傷身體,甚至毀滅性命。所以孔安國注:「毀不滅性也。」邢昺疏:「此孝經文也。」邢疏又引孝經喪親章注:「不食三日,哀毀過情,滅性而死,皆虧孝道。故聖人制禮施教,不令至於殞滅。」
子游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子游說,我與子張為友,因其才能是我所難及,然而,論其為仁,也是我所未及。
此章各注大都貶抑子張為未仁,恐非經意。今據論語集釋所引王闓運氏論語訓的大意,而為如此講解。王氏論語訓:「友張,與子張友也。難能,才能難及。此篇多記子張之言,非貶子張未仁也。言己徒希其難,未及於仁。」程氏樹德案語:「考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孔子言子張不弊百姓,以其仁為大。是子張之仁固有確據。王氏此說,有功聖經不小。」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曾子說,子張這人,容貌堂堂,仁也學得好,我不能與他相比為仁。
此章也是依據王氏論語訓之意講解。論語訓:「亦言子張仁不可及也。難與並,不能比也。曾、張友善如兄弟,非貶其堂堂也。」
此外,皇侃疏又引江熙說:「堂堂,德宇廣也。仁,行之極也。難與並仁,蔭人上也。」皇疏又說:「江熙之意,是子張仁勝於人,故難與並也。」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
曾子說,他聽夫子說過,人的常情,未有自致其極者,必遭父母之喪,這才自然的盡情流露。
「聞諸夫子」的諸字,是「之於」二字。夫子,是孔夫子。「未有自致」的致字,馬注作盡字講,皇疏作極字講。竹氏會箋說:「自致,謂性能及之,即自然而盡其情也。」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馬融注:「孟莊子,魯大夫仲孫速也。」
曾子說,我聽夫子說過,孟莊子的孝行,其他的事情,別人都能做到,但其不改他父親所用之臣,與所行之政,這是別人難能之事。
潘氏論語古注集箋說,孟莊子之父獻子,即仲孫蔑,卒於魯襄公十九年八月,莊子繼位,卒於襄公二十三年八月,其襲賢父世卿之位歷四年之久,左傳除記載他會莒人盟于向,以及帥師伐邾外,無其他敘述,足見他用人行政悉仍父舊。三年無改為孝,莊子不止三年,尤所難能。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包注:「陽膚,曾子弟子。士師,典獄官。」
皇疏:「孟氏,魯下卿也。」
孟氏使曾子的弟子陽膚為典獄官,陽膚請示曾子。曾子說,在上位的人已失其為政之道,民心離散已久。你若獲得人民犯罪的情實,則須為犯人哀傷,要憐憫犯人,不能因得實情而喜。
曾子的話,出於一片仁心,最為可貴。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殷紂王是殷王帝乙之子,名辛,字受,暴虐無道,為周武王所伐,而喪天下。紂是他的謚號。邢疏:「謚法,殘義損善曰紂。」
孔安國注:「紂為不善,以喪天下,後世憎甚之,皆以天下之惡歸之於紂。」
子貢以為,紂王的罪惡,不應該如此之甚。「是以君子惡居下流。」此意思是說,君子居於下流以後,就要像紂王那樣承受天下所歸的罪惡,所以君子厭惡居於下流。
據皇、邢二疏說,下流,就是有了惡行而處在人下之意。這就像地形卑下,則為眾流所歸。君子為善不為惡,就是為惡居下流之故。
子貢此語,旨在勸人,以紂為鑑戒。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日月之食」就是日食月食。皇疏本食作蝕。食蝕通用。日食是日光被月球遮蔽的現象。月食是由地球遮蔽日光,使其不能反射到月球的現象。清人凌曙在他的四書典故覈裡說:「日居上,月居下,日為月所掩,故日食。月在天上,日乃在地下,地球居中隔之,日光為地球所掩,不能耀月,故月食。」
子貢說,君子的過失,猶如日食、月食。「過也,人皆見之。」君子有過時,像日月食那樣,人人都看得見。「更也,人皆仰之。」君子有過能改,改時,像日月食後重現光明那樣,人人都仰望他。
君子不掩飾過失,因為他能勇於改過,所以子貢說,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
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衛國的公孫朝問子貢,仲尼焉學。焉字作何字講,即何所從學。其意是問,孔子之學從何學來。
馬融注:「朝,衛大夫也。」
春秋時,魯、衛、鄭、楚各有一名公孫朝,所以此處加衛字以別之。見清儒翟灝四書考異。
「子貢曰」以下,是子貢答復公孫朝的話。
「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此意是說,文王武王雖歿,但文武之道並未隨之喪失,至今仍在世間,由人流傳。
皇疏:「文武之道,謂先王之道也。」
劉氏正義:「大道之傳,由堯舜遞至我周,制禮作樂,於是大備。故言文王既歿,其文在茲。及此,子貢言道,亦稱文武也。」
「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識,音義同誌,漢石經作志,記憶之義。文武之道既由世人流傳,則賢人或普通人都能記得一部分。賢者,才器大的人,能記其遠大者。不賢者,普通人,能記其末小者。由此看來,不論賢與不賢的人,他們所記憶的或大或小,無不有文武之道。
「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焉不學,就是何所不學之意,凡能記得一部分文武之道的人,孔子都從他學,所以沒有常師。常師是固定的一位老師。
劉氏正義:「書傳言,夫子問禮老聃,訪樂萇弘,問官郯子,學琴師襄。其人苟有善言善行足取,皆為我師。」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馬融注:「叔孫武叔,魯大夫叔孫州仇也,武,謚也。」邢疏:「案世本,州仇,公子叔此六世孫。叔孫,不敢子也。」
叔孫武叔在朝中告訴諸大夫,說:「子貢賢於仲尼。」意為子貢的德學超過了孔子。
子服景伯,也是魯國的大夫,他將武叔的話告訴子貢。
「子貢曰」以下,是子貢以比喻說明自己遠不及孔子。
「譬之宮牆。」譬如宮室周圍的牆。
「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賜,子貢自稱其名。賜的牆,其高度只及人肩,在牆外就可窺見裡面的「室家之好」。所見的只是普通人的室家美好。
「夫子之牆數仞。」孔子的牆有好幾仞高。古注,一仞七尺,或為八尺,或為五尺六寸。其說不一,不必詳考。
「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數仞之牆,取譬天子或諸侯的宮牆,裡面有宗廟,有朝廷百官,必須由門而入,才看得見。如果不得其門,進不去,那就看不見宗廟的完美,朝中百官的富盛。
「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獲得其門而入的人或許很少了。此處「夫子」是指叔孫武叔。叔孫夫子未入門牆,不見孔子之道,他說出那種話,不是當然的嗎?
孔子的道,是中國文化的宮牆。凡是未得其門而入的人,不可像叔孫武叔那樣妄出言語。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叔孫武叔毀仲尼。」毀是毀謗。皇疏:「猶是前之武叔,又訾毀孔子也。」
子貢說:「無以為也。」不要毀謗。「仲尼不可毀也。」仲尼無可毀謗。以下說比喻。
「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賢指道德而言。他人的道德,高如丘陵,還可以任人踰越。「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仲尼的道德,高如日月,無人能以踰越。以下是結語。
「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集解絕作棄字講,多作適字講。邢昺疏意,有人雖想毀訾日月,其實是他自己絕棄於日月,其於日月有什麼傷害呢?所以有人想毀仲尼,亦不能傷仲尼,適足以自顯其不知分量。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陳子禽是孔子弟子陳亢,前有二問,一見學而篇,一見季氏篇,子禽是其字。他對子貢說,你是謙恭而已,仲尼怎能賢過你呢?
子貢聽了,即知子禽不認識孔子的道德學問,便用以下的言辭開導他。
「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知同智。君子說話,一言能使人稱他有智,一言也能使人稱他不智,說話不可不謹慎。此勸子禽說話要符合事實,不可妄言。
「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我們的夫子,其道德學問高不可及,猶如天那樣高,不可用階梯升上去。天指太空而言,廣大無限,孔子的德學亦無限量。
「夫子之得邦家者。」夫子如得其時,治理國家,那就有如古人所謂「立之斯立」等那些政績。
「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竹氏會箋說:「所謂已下六句,蓋古贊聖人之成語,稱其德廣大,化行如神之妙也。今子貢引而證之。故曰所謂。」這六句,依古注大意說。以禮立人,人民自然能立。以德導人,人民便能奉行。爾雅釋詁:「綏,安也。」以仁政安人,則遠方之人來歸。以樂教感動人,則人民和睦。生時,人民榮之。死時,人民哀之。
「如之何其可及也。」有這樣的道德功業,他人如何能及。此意是說,無人能及得上孔子,足見「仲尼豈賢於子乎」這句話說不得。
堯曰第二十
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亦以命禹。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
堯曰是論語最後一篇,內有三章,首為堯曰,次為子張問,後為君子應知命。
堯曰章,皇邢二疏皆分為五節。
第一節,自堯曰至天祿永終。
這是帝堯命舜之辭。命是在禪讓之際,稱天而命之義。
「堯曰,咨,爾舜。」堯將讓位給舜時,先發咨嗟的歎聲,然後呼舜,告誡他以下四句話。爾舜,爾是汝字、你字之義,加在舜字前,作語助辭用。
「天之歷數在爾躬。」依照天的歷數,帝位當在汝身。虞書大禹謨「天之歷數」,孔傳:「歷數謂天道。」孔氏穎達疏:「歷數,謂天歷運之數。帝王易姓而興,故言歷數為天道。」
「允執其中。」堯命舜,要信實的執持其中道。
「四海困窮。」堯又命舜,要為四海之內的人民解除困窮之苦。劉氏正義引孟子滕文公篇,堯時洪水氾濫,是四海困窮之徵,堯舉舜敷治之,故此咨告之言,當憂恤之。
「天祿永終。」最後是堯祝福舜,天所賜予的祿位,長享於終身。大禹謨「天祿永終」,孔傳:「天之祿籍長終汝身。」
焦循論語補疏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說,四海困窮,不得如漢注作好,天祿永終,亦不得作不好。
毛奇齡論語稽求篇:「閻潛丘云,四海困窮是儆辭,天祿永終是勉辭。四海當念其困窮,天祿當期其永終。雖與子良說亦稍有異,而其旨則同。蓋天祿永終,則斷無作永絕解者。潛丘當謂漢魏以還,俱解永長。典午以後,始解永絕。」閻若璩號潛丘。包咸字子良。下文「包曰」即是包咸曰。典午即司馬之意。此處指稱晉朝。十二支中,午屬馬。晉姓司馬。故稱晉朝為典午。
漢宋兩注,錄作參考。
集解包曰:「允,信也。困,極也。永,長也。言為政信執其中,則能窮極四海,天祿所以長終。」
朱子集注:「四海之人困窮,則君祿亦永絕矣。戒之也。」
第二節,就是「舜亦以命禹」一句。
後來舜讓位給禹時,也是用這樣的辭句命禹。
第三節,自曰予小子履至罪在朕躬。
這是湯伐桀告天之辭。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湯伐桀,告天說,我小子履,謹敢用黑牡為祭品,謹敢明告于大大君天帝。劉氏正義說:「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湯告天,故謙言小子。」履,商湯之名。玄是黑色,夏代祭祀用牲尚黑,殷尚白,湯在此時,仍用夏禮,以玄牡為牲。說文:「皇,大也。」皇皇,猶如偉大之義。爾雅釋詁:「后,君也。」后帝,尊稱天帝為君。
「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這三句依皇邢二疏解釋即可。二疏大意是說,湯明告天帝,他伐夏桀,是順天奉法,不敢擅自赦有罪的人。帝是天,帝臣就是桀。桀是天子,天子事天,猶如事君,故說桀是帝臣。桀居帝臣之位,所犯的罪已不可隱蔽,以其簡在天心之故。簡作閱字講,簡在帝心,就是天帝心裡看得很清楚的意思。他注引墨子兼愛篇「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之文,將此處帝臣解釋為善臣。墨子所說的是殷湯禱雨之辭,以此解釋論語伐桀告天之文並不適合,所以皇邢二疏但依何晏之注,以帝臣為桀。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爾雅釋詁:「朕,我也。」郭璞注:「古者貴賤皆自稱朕,至秦世始為天子尊稱。」孔安國注:「無以萬方,萬方不與也。」湯說,我本身有罪,請天帝不要牽連萬方之民,萬方之民有罪,其罪責由我承擔。
第四節,自周有大賚,至在予一人。
這是周武伐紂誓眾之辭。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何氏集解,周,指周家。賚,作賜字講。此意是說,周家受天大賜,善人很多。此善人即指治理之臣而言,也就是尚書泰誓篇武王說的「予有亂臣十人。」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這是尚書泰誓篇中的兩句話,依皇疏解釋即可。大意是說,雖有周家最親的人,但若不善,則被罪黜。雖非周家之親,然而他是仁者,亦必重用他。
泰誓孔安國傳,將周親解釋為紂王的至親,仁人指為周家之人。但孔注論語這兩句:「親而不賢不忠,則誅之,管蔡是也。仁人,謂箕子、微子,來則用之。」兩者何以不同,邢昺疏加以解釋,孔安國之意,蓋以泰誓為伐紂誓眾之辭,論語此處是泛言周家政治之法,欲兩通其義,故兩處之注不同。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邢疏以為,百姓,是天下眾民。武王說,我若不教百姓,使有罪過,當歸罪在我一人。
竹氏會箋:「周有大賚,善人是富,云云,在予一人。此六句,必是一時之言。以周字起,以予一人結,其為武王曰可知,故省耳。」
第五節,自謹權量至公則說。
總說二帝三王所行之政皆是此法。這一節,諸儒以為孔子語,並引漢書律歷志,公羊傳昭公三十二年何休注等為證,應可信從。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包氏注:「權,秤也。量,斗斛。」秤本作稱,是稱物之器,以稱稱物而知輕重。斗與斛,皆是量物之器,以斗斛量物而知多少。尚書舜典所說的「同律度量衡」之義,其度就是度物的長短,如尺丈等。謹權量,就是謹慎齊一度量衡之制,使民間貿易公平。邢疏:「法度,謂車服旌旂之禮儀也,審察之,使貴賤有別,無僭偪也。官有廢闕,復修治之,使無曠也。」審法度,就是審察禮儀制度,使其各有秩序,而不紊亂。邢疏修廢官之意,是事必有官,官必有人,人必盡職。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則四方之政便能順利的施行。
「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興起已滅的諸侯之國,為已絕祀的賢卿大夫立後,舉用隱居的才行超逸之民,如此,天下的民心自然來歸。劉氏正義:「爾雅釋詁,滅,絕也。公羊僖五年傳,滅者,亡國之善辭也。許氏五經異義解此文云,國謂諸侯,世謂卿大夫。」
「所重民食喪祭。」帝王所重視的是民食喪祭四者。孔安國注:「重民,國之本也。重食,民之命也。重喪,所以盡哀。重祭,所以致敬。」此注很好,人民是帝王為政的根本,重視民食,是為養民,重視喪禮與祭祀,是教民以德。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寬厚待人,則得眾人歸附。信實待人,則得人民信任。辦事敏捷,則有事功。為政公平,則民心悅服。尚書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孔傳:「蕩蕩,言開闢。平平,言辯治。」孔穎達疏:「無偏私,無阿黨,王家所行之道,蕩蕩然開闢矣。無阿黨,無偏私,王者所立之道,平平然辯治矣。」
孔安國注:「凡此二帝三王所以治也,故傳以示後世。」
邢昺疏:「此章有二帝三王之事,錄者採合以成章。檢大禹謨、湯誥、與泰誓、武成,則此章其文略矣。」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子張問孔子,怎樣才可以從事政治。
孔子說,要尊崇五種美事,屏除四種惡事,這就可以從政了。
子張問,何謂五美。
孔子說,君子為政,惠民而不耗費財力,勞民而不招民怨,有欲而非自私之貪,心中安泰而不驕傲,有威儀而不兇猛。
子張問,何謂惠而不費。
孔子便逐條解釋五美:「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王肅注:「利民在政,無費於財。」為政者要以適當的政策來利民,民之所利不同,就要因仍其不同的利益,制定不同的政策,付諸實施。例如因仍農民所利,就要有利於農民的政策,因仍工商之民所利,就要有利於工商之民的政策。以這些利民的政策來輔助各地各業人民,使其安居樂業,各遂其生,此即惠而不費。
「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邢疏以學而篇孔子的話解釋:「使民以時,則又誰怨恨哉。」為政者推行公共建設,如修治溝洫,或養護道路橋梁等,需用民間勞力,但需選在農閒時期,民間可以出動勞力,這才勞動人民,又有誰怨呢。
「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之欲,是欲行仁政,欲行即行,便能得仁,此欲便不是貪。皇疏:「欲仁義者為廉,欲財色者為貪。言人君當欲於仁義,使仁義事顯,不為欲財色之貪,故云欲仁而得仁,又焉貪也。」又引江熙曰:「我欲仁,則仁至,非貪也。」
「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孔安國注:「言君子不以寡小而慢也。」君子待人接物,虛心平等。所待之人,無論多數少數,也不論是大人物小人物,都不敢怠慢。此即泰而不驕。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君子端正其衣冠,自尊其瞻視儀容,令人望之儼然而敬畏。此即威而不猛。
子張既知五美是何意義,再問何謂四惡。
孔子為子張解釋:
不教而殺謂之虐。」為政不先教民,人民犯罪就殺,這叫做虐。
「不戒視成謂之暴。」馬融注:「不宿戒,而責目前成,為視成。」此意是說,為政不在事先一再的告戒,而立刻就要看到成果,這就是暴。
「慢令致期謂之賊。」政令發布很慢,限期完成卻是緊急而刻不容緩。這就是賊害人民。
「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孔安國注:「謂財物俱當與人,而吝嗇於出納,惜難之。此有司之任耳,非人君之道也。」皇疏:「有司,猶庫吏之屬。人君若物與人而吝,即與庫吏無異。」孔注「猶之」為「俱當。」劉淇助字辨略:「猶之,猶俗云總是也。」皇疏之意,猶若以物與人。應以皇疏較優。
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知命、知禮、知言,三者非常重要,孔子告訴學者不可不知。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孔安國注:「命,謂窮達之分也。」皇疏:「命,謂窮通夭壽也。人生而有命,受之由天,故不可不知也。若不知而強求,則不成為君子之德。」皇疏之意,命就是天命。各人的命雖然同受於天,但有窮通夭壽之異。何謂其然,必須了解前因。各人前因不同,所以受天之命不同。了解前因,便能知命。如此知命,始肯修德以立命。不但立一己之命,更為生民立命。這才能成君子之德。
「不知禮無以立也。」人不知禮,無從立身。皇疏:「禮主恭儉莊敬,為立身之本。人若不知禮者,無以得立身於世也。」皇疏又引證禮記禮運篇孔子的話:「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由此可見禮是如何的重要。
「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劉氏恭冕說:「言者心聲,言有是非,故聽而別之,則人之是非亦知也。」知言乃能知人。如何知言,劉氏引孔子與孟子各一段話以為示範。周易繫辭傳孔子說:「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孟子公孫丑篇:「何謂知言,曰,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此為聖賢知言知人之學,學者聞一可以反三。
(全文完)
張貼者:2015年6月8日 下午6:32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1日 下午6:26 ]
章炳麟增訂本
前言:三字經是宋朝王應麟(字伯厚)先生所作,內容大都採用韻文,每三字一句,四句一組,像一首詩一樣,背誦起來,如唱兒歌,用來教育子女琅琅上口十分有趣,又能啟迪心智,時人覺得本書內容很好,紛紛翻印,因此廣為流傳,歷久不衰,直至今日內容雖有修改或增加,但主要結構並未改變,是一本難得的啟蒙讀本。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習相遠
易解:人初生之時,本性都是善艮的。善良的本性彼此都很接近,後來因為生活和學習環境的不同,差異越來越大。(失之毫釐,差以千里)
苟不教 性乃遷 教之道 貴以專
易解:如果不及早接受良好的教育,善良的本性就會隨環境的影響而改變,所謂先入為主,不可不慎!至於教育方法,應注重在使孩子專心,有定力。課業的選擇,要以專精為主,不要希求廣博。(據心理學家研究發現:兒童與青少年心智的發展,十三歲以前著重在記憶,之後理解力逐漸成長,故十三歲以前應注重記憶念誦為主,理解次之,不可本末倒置。)
昔孟母 擇鄰處 子不學 斷機杼
竇燕山 有義方 教五子 名俱揚
易解:古時候孟子的母親,為了尋找一個對孟子有益的教育環境,不辭辛勞搬了三次家。(從墳場附近搬到市場邊,再三遷至學校旁。)有一次孟子不用功,逃學回家,孟母當著他的面將織了一半的布匹剪斷,並且告誡他說:「求學的道理,就像織布一樣,必須將紗線一條一條織上去,經過持續不斷的努力,積絲才能成寸,積寸才能成尺,最後才能織成一匹完整有用的布;讀書也是一樣,要努力用功,並且持之以恆,經過長時間的累積,才能有成就。否則就像織布半途而廢一樣,一旦前功盡棄就毫無用處了。
五代時,有一位竇禹鈞(又稱竇燕山),遵照聖賢教誨的義理來教育子女,因此五個兒子都很有成就,都能光耀家門。
養不教 父之過 教不嚴 師之惰
子不學 非所宜 幼不學 老何為
易解:生育子女,若只知道養活他們,而不去教育,那是作父母的失職。老師教導學生,不只是知識、技藝的傳授,更重要的是教導學生做人處世的道理,使學生能夠與人相處融洽,做事有方法,活得健康愉快有意義。因此對於學生的要求一定要認真嚴格,不能偷懶怠惰,才能教出好學生。(嚴師出高徒,嚴是認真,一絲不苟的態度。要教出好孩子,必須父母與老師雙方面配合,也就是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共同努力。)
為人子女如果不用心學習,是不對的!年紀小的時候,不肯努力、用功學習,等到年紀大了,還能有什麼作為呢?(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玉不琢 不成器 人不學 不知義
為人子 方少時 親師友 習禮儀
易解:一塊玉石,如果不去雕琢,就不能成為有用的器具;人也是一樣,如果不透過學習,就無法明白做人處事的道理,不知道那些事合不合乎義理,應不應該做?
作子弟的,要趁著年少的時候親近良師、結交益友,好好學習待人、處事、應對、進退的禮儀。
香九齡 能溫席 孝於親 所當執
融四歲 能讓梨 弟於長 宜先知
易解:黃香是東漢江夏人,他在九歲的時候,就懂得孝順父母,夏天天氣熱的時候,他就用扇子先將父母的床鋪搧涼,再請父母就寢;冬天天冷的時候,他就先將父母親的被子睡溫暖,再請父母安睡。類似這種孝順的行為,是每一個為人子女所應當盡的本分。
東漢末年的孔融,才四歲的時候,就曉得禮讓兄長,將大的梨子讓兄長吃,自己選擇較小的。這種尊敬兄長、友愛兄弟的美德,應當及早教育培養。
首孝弟 次見聞 知某數 識某文
一而十 十而百 百而千 千而萬
易解:做人第一重要的是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其次才是增廣見聞學習知識,明白數字的變化,並研讀古聖先賢的文章,來修養自己。
一是數字的開始,十個十是一百,十個百是一千,十個千是一萬,如此累積上去,可以無窮無盡。
三才者 天地人 三光者 日月星
三綱者 君臣義 父子親 夫婦順
易解:古人以為構成生命現象與生命意義的基本要素是:天、地、人;「天」是指萬物賴以生存的空間,包括日月星辰運轉不息,四季更替而不亂。晝夜寒暑都有一定的次序;「地」是指萬物藉以生長的地理條件和各種物產;「人」是萬物之靈,要順天地化育萬物。三種光明的來源是指日、月、星。
維持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三種倫常關係,就是:君臣之間有道義,父子之間有親情,夫妻之間能相互尊重和睦相處。(君義臣忠,父慈子孝,夫義婦順。)
曰春夏 曰秋冬 此四時 運不窮
曰南北 曰西東 此四方 應乎中
易解: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各有特色,循環運轉,永不止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變化是因為地球繞著太陽公轉的關係。
東、南、西、北這四個方向,都以中央為準互相對應。(如果沒有中心,就沒有東西南北,因此中心移動,方向也跟著改變。)
曰水火 木金土 此五行 本乎數
十干者 甲至癸 十二支 子至亥
易解:古人以木火土金水,為構成物質的五種基本特性,稱為五行,並將這五行的變化以數學的原理加以歸納,發現它們之間有相生相剋的關係,如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是相生的關係;金剋木、木剋土、土剋水、水剋火、火剋金是相剋的關係。
十干是指: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天干有十個,地支是指: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地支有十二個,都是古人計算時間的符號;地支用來計算每日的時間,如:子時是指凌晨11時至1時,丑時是指1時至3時,午時是中午11至13時。天干與地支互相配合用來計算年,如甲子年、乙丑年等。(六十年為一甲子)
曰黃道 日所躔 曰赤道 當中權
赤道下 溫暖極 我中華 在東北
易解:黃道是太陽在太空中所運行的軌道,赤道是地球的中線,將地球分為南半球和北半球。赤道附近為熱帶,溫度極為炎熱,我們的國家,位置在北半球的東邊,因為上地面積廣大,所以包含了熱帶、溫帶、和寒帶。
曰江河 曰淮濟 此四瀆 水之紀
曰岱華 嵩恆衡 此五岳 山之名
易解:我們的國家有美麗的山河,河川之中長江是第一大河,黃河是第二大河,還有淮河和濟水,這四條河最後都向東流入大海。(李白詩:黃河之水天上來,東流入海不復回。)東嶽泰山,西嶽華山,中嶽嵩山,北嶽恒山,南嶽衡山。這五座山稱為五岳(嶽),是中國的五大名山。
曰士農 曰工商 此四民 國之良
曰仁義 禮智信 此五常 不容紊
易解:士是讀書人,士農工商這四種身份的人民,是組成社會、建立國家的基本份子。仁、義、禮、智、信,維繫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五種道理永遠不變,必須遵守不容許混淆。(仁是愛人利物;義是公正合宜,是正正當當的行為;禮者理也,是規規矩矩的態度;智是慎思明辨的能力;信是誠實不自欺,亦不欺人的態度。)
地所生 有草木 此植物 遍水陸
有蟲魚 有鳥獸 此動物 能飛走
易解:大地所生長的生物,種類繁多,像草木是屬於植物,遍及陸上及水上。至於動物有蟲、魚、鳥、獸,它們有的能在空中飛翔,有的是行走在陸地上,還有的生活在水中。
稻梁菽 麥黍稷 此六穀 人所食
馬牛羊 雞犬豕 此六畜 人所飼
易解:稻米、高梁、黃豆、麥、黍(粘米)、稷(不黏﹀等,六種穀物是供人類所食用的主食;中國地大物博,各地氣候、風俗、民情不同,因此主食各不相同。馬牛羊雞狗豬,這六種動物是人類所畜養的,各有其貢獻。
曰喜怒 曰哀懼 愛惡欲 七情具
青赤黃 及黑白 此五色 目所識
易解:喜悅快樂、生氣、憂傷、害怕不安、愛惜眷戀、憎恨討厭、及想要擁有的慾望,是人人都具備的七種情緒。(有智慧、有修養的人能適當的調節控制,不受情緒所左右,做情緒的主人,不作情緒的奴隸。)
青、紅、黃、黑、白,是我國古代所定的五種顏色,稱為五色(正色),我們很容易就能用眼睛辨別出來。
酸苦甘 及辛鹹 此五味 口所含
羶焦香 及腥朽 比五臭 鼻所嗅
易解:酸、苦、甜(甘)、以及辣(辛)和鹹這五種味道,是食物中所包含的五種味道。羊臊味(羶)、燒焦味、香味、以及魚腥味、腐爛的臭味,這五種氣味,是我們的鼻子所聞到的五種味道。
匏土革 木石金 絲與竹 乃八音
曰平上 曰去入 此四聲 宜調協
易解:匏瓜與黏土古人作成吹奏的樂器(如笙、壎),革是指牛皮,可以製成樂器稱為鼓,有振奮人心的作用,如晉鼓、腰鼓、博浪鼓等。木製的樂器有木魚、梆子、拍板、祝和敔。(常用於祭孔大典中),石類樂器有磬(石磬),金屬鑄成的樂器有鐘、鑼、鈸、鐃等。
絲類樂器是因為中國古代用蠶絲作弦,故稱為絲類,有琴、瑟、箏以及後來的胡琴、琵琶、小提琴、吉他等都是。竹製樂器是用竹管穿孔而製成,主要分為笛(橫吹)和簫(直吹)。以上這八種樂器可作為八音的代表,「音樂」可以調和身心,它和「禮」是相輔相成的。
平、上、去、入是古時候的四聲,講話時咬字發音應該正確,才能讓人聽得清楚明白。(平聲即是現在國音中的第一和第二聲,上聲即是國音的第三聲,去聲即是國音的第四聲,入聲音調短促而急,分佈在國音聲調中。)
高曾祖 父而身 身而子 子而孫
自子孫 至玄曾 乃九族 人之倫
易解:高曾祖代表了三代,即是高祖、曾祖、祖父,然後是父親再來是自己本身,往下是兒子、孫子、曾孫、玄孫,一共九代親族稱為九族,包含自身以上的上四代及下四代,是我們的直系血親,和自己關係最為密切。是家族中長幼尊卑基本的倫常關係。(至玄曾三字,為求押韻而對調)
父子恩 夫婦從 兄則友 弟則恭
長幼序 友與朋 君則敬 臣則忠
易解:以下是講五倫,五倫彼此之間都有互相對待的原則。父慈子孝,父親慈祥恩愛,子女孝順,夫義婦順從,夫妻之間應該互相尊重體諒。至於兄弟姊妹之間,作兄長姊姊的應該愛護弟妹,弟妹也應該恭敬兄長姊姊。長幼之間要有倫常秩序,朋友相處也要誠實互信真心的交往,領導者對部屬要尊重,部屬對長官應忠於職守認真做事,各盡本分。
此十義 人所同 當順敘 勿違背
斬齊衰 大小幼 至緦麻 五服終
易解:從父子恩到臣則忠,這十條義理,每一個人都要遵守奉行,要了解親疏關係,注意先後順序不可以違背。
古時候父母、祖父母、兄弟、伯叔、外祖父與表兄弟等親人,過世時所穿的喪服都有一定的禮節,不可混亂。(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都很注重禮節。)
禮樂射 卸書數 古六藝 今不具
惟書學 人共遵 既識字 講說文
易解:學習禮節儀規、音樂、射箭、駕馭馬車、書法、數學,是古人教導子弟必備的六種技能,稱為六藝,現在的學生已經不具備這些才能了。
只有練習書法寫字,大家仍然共同遵守。已經認識字之後,接著就要講解學習文字的構造和它的意義。
有古文 大小篆 隸草繼 不可亂
若廣學 懼其繁 但略說 能知原
易解:中國文字源遠流長,有他獨特的意義,較早有甲骨文、鐘鼎文,再來是大篆、小篆,繼之有隸書、草書、這些都要分清楚不可混亂。
天地之間的學問廣大無邊,如果都想要學,恐怕會無從學起,不如選擇一門深入,長時薰修,日積月累功夫精深,自然水到渠成成就非凡,其餘的只須知其概要,瞭解來源就可以了。
凡訓蒙 需講究 詳訓詁 明句讀
為學者 必有初 小學終 至四書
易解:凡是教導初學的學童,一定要講究教學方法,義理講解要詳細,並且考察事實說明清楚。對於文字章句的讀法,與如何分段的方法都要明白。(古人文章不分段,沒有標點符號及注音,這些都由老師來教。)
讀書求學,必須有一個好的開始,才能奠定良好的基礎,應先熟悉宋朝朱熹所著的小學這本書,學習灑掃應對及六藝等,再來深究四書當中修齊治平的大學問。
論語者 二十篇 群弟子 記善言
孟子者 七篇止 講道德 說仁義
易解:論語是孔老夫子教學傳道的記錄,一共有二十篇,內容是孔子的學生記載聖人的言行,談論為人、處世與為政行仁的言論,包含了夫子與學生之間的對話,或學生與學生之間相互問答的記錄,十分難能可貴。
孟子這本書共有七篇,是學生萬章與公孫丑等記錄老師言行的書。內容都是講述道德仁義的事,如崇尚王道,排斥霸道,闡明性善闢斥邪說等,是從政治國的典範。
作中庸 乃孔伋 中不偏 庸不易
作大學 乃曾子 自修齊 至平治
易解:中庸這一本書是孔夫子的孫子孔伋所作(孔伋字子思,古人以字相稱,以字行之。)中是不偏不倚,庸是不易,不變的意思,中庸所說是不偏於一方,永不改變的天下至理。
大學這一本書是孔夫子的學生曾子所寫,本書共有十章,內容闡述一個人從修身齊家到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
國父孫中山先生,在民國13年3月2日,講演民族主義第六講時說:「我們以為歐美的國家,近來很進步,但是說到他們的新文化,還不如我們政治哲學的完整。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外國什麼政治哲學家都沒有見到,都沒有說出,這就是我們政哲學的知識中所獨具的寶貝,是應該要保存發揚的。」
孝經通 四書熟 如六經 始可讀
詩書易 禮春秋 號六經 當講求
易解:孝經共十八章,是一部闡明孝道的書。俗話說:「百善孝為先」因此古人研究學問,首先讀孝經,要把孝經這一部書的道理,都融會貫通,再讀四書,明白做人處世的道理,並且有了學問的基礎,然後才能研究六經這些深奧的典籍。
詩經、書經、易經、禮記、周禮、春秋合稱為六經,凡是有志於讀書的人,都應當仔細研究其中的道理。
有連山 有歸藏 有周易 三易詳
有典謨 有訓誥 有誓命 書之奧
易解:古時候的易經有三種版本,分別為連山、歸藏、和周易,共稱為三易,連山和歸藏已經失傳了,如今流傳下來的只有周易一種,孔老夫子曾經審訂過,書中的理論比較詳盡易懂。
書經之中包含典謨、訓誥、誓、命等六篇文書,典:常也。堯典、舜典是帝王不易的常道。謨是大臣獻上的計策如大禹謨。訓:誨也,是大臣對君主的進諫,如伊訓。
誥是君主發佈的命令,如昭告、酒誥等。誓:信也,是指君主出征時宣誓的文告,如甘誓、秦誓等。命是君主所下達的命令,這些都是書經中奧妙之所在。
我周公 作周禮 著六官 存治體
大小戴 註禮記 述聖言 禮樂備
易解:周公制定周禮,分官設職建立國家的政治制度,六官即六卿,包含了天官:吏部大塚宰,地官:戶部大司徒,春官:禮部大宗伯,夏官:兵部大司馬,秋官:刑部大司寇,冬官:工部大司空,分屬於天子之下,各司其職管理國家大事,為後世保存了良好的政治典範。
漢朝時有兩位著名的儒者,述說聖人的言論,大戴戴德將禮記刪訂為85篇,小戴戴聖則刪訂為46篇(即為現今留存者,加上後人增補3篇合計為49篇)。其內容完整的保存了古聖先賢的言論,包含各種禮節、五分十二律等音樂都十分完備。
曰國風 曰雅頌 號四詩 當諷詠
詩既仁 春秋作 寓褒貶 別善惡
易解:詩經按體裁可分為國風、大雅、小雅、頌四種文體稱作四詩,古時候詩歌一體有詩必有歌,國風是採集自諸侯各國的民俗歌謠。雅者正也,是正式場合演唱的歌。大雅是諸侯朝覲天子所用的詩歌,小雅是天子宴享賓客所用的詩歌。頌則是宗廟祭祀時所使用的樂歌,有周頌、魯頌、商頌三種。
詩經經過孔老夫子整理刪訂為三百一十一篇,秦始皇焚書坑儒時遺失六篇,今存三百零五篇,取其整數通稱「詩三百」。內容記載:從事父至事君,人倫之道無所不備。可見詩經非常值得後人學習、背誦、吟詠。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又曰:「不學詩,無以立。」
周平王向東遷都洛陽後(東周),周天子衰落不能號令天下時,作詩的風氣就逐漸沒落消失了。於是孔老夫子寫出春秋這一本書,文字雖然簡約,意義十分深遠,詳記魯隱公到魯哀公二百四十年間的歷史,用來褒揚善行好事,貶抑惡行壞事,希望能藉此提醒世人分辨忠奸善惡,更期盼當政者知所警惕,當時很受到重視,對時局有很重要的影響。
三傳者 有公羊 有左氏 有穀梁
經既明 方讀子 撮其要 記其事
易解:傳是解釋「經」的書,這三本傳都是針對「春秋」作註解,有魯國公羊高寫的公羊傳,有與孔夫子同時代的左丘明所寫的左傳,還有漢朝穀梁赤所著的穀梁傳。其中左傳使用編年紀事的體裁為春秋作註解,最令人稱道,舉凡天子諸侯之事,兵革禮樂之文,興衰存滅之因,都記載得很詳盡,是研讀春秋一書最佳的選擇。
四書和六經的要旨都明白之後,才可以讀諸子百家的書,如老子、莊子、荀子等,但是由於諸子百家書籍太多,卷帙浩繁,其內容也有可取之處,但並非完全正確,只要選取其中對我們的德行學問有幫助的精華來讀,就可以了。
五子者 有荀揚 文中子 及老莊
經子通 讀諸史 考世系 知終始
易解:諸子書籍繁多,故有諸子百家之稱,其中最重要的有荀子、揚子、文中子、老子及莊子。(荀子名卿戰國時楚人,著荀子一書,主張「性惡」說,認為人性中存有貪婪好利等弊端,故特別注重禮節和教學,希望透過教育的手段來引導改善,『勸學篇』尤其有名。揚子即揚雄,漢朝成都人,著有太玄經、法言二書,太玄經是參照易經而作。文中子姓王名通,著有元經、中說二書。
老子和莊子是道家的開創者,其思想影響中國人數千年,僅次於儒家,老子有道德經傳世,其內容崇尚自然,倡導無為而治。莊子著『南華真經』屬於寓言式的著作。
經書和子書融會貫通之後,就可以開始研讀各種史書,史書是記載一國興亡的事,要從中考察歷代王朝傳承的世系,明白各國政治上的利弊得失,和治亂興亡的原因,給自己一個警惕。(唐太宗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自羲農 至黃帝 號三皇 居上世
唐有虞 號二帝 相揖遜 稱盛世
易解:從伏羲、神農到黃帝,這三位上古時代的君主,後人尊稱他們為「三皇」。史前時代,沒有文字記錄,所以太古的事無從考察。傳至唐堯和虞舜合稱二帝,他們都把國家當作公器,傳賢不傳子,把帝位禪讓給賢能的人,因為沒有一點私心,造就了一番太平盛世。(古有「堯天舜日」之說)
夏有禹 商有易 周文武 稱三王
夏傳子 家天下 四百載 遷夏社
易解:夏朝的第一位君主是大禹,他治理水患,疏通九河,把洪水引導入大海,老百姓都很擁戴他,因此舜帝把王位傳給他,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因為賢能被尊稱為「三代的聖王」,後來夏禹準備把帝位傳給益,因為人民懷念禹治水的功績,加上兒子啟又非常賢能,因此諸侯擁戴啟為天子。中國從此變成家天下。夏朝傳了四百年就改朝換代了。
湯伐夏 國號商 六百載 至紂亡
周武王 始誅紂 八百載 最長久
易解:夏桀在位時因為暴虐無道,成湯起而討伐,建立了新王朝國號商。傳了六百多年,到紂王時就滅亡了。
周文王行仁政,諸侯都來歸附,直到周武王時因為紂王荒淫無道。才聯合諸侯討伐紂王,建立周朝,周朝傳了八百七十四年,是我國歷史上年代最長久的王朝。
周轍東 王綱墜 逞干戈 尚游說
始春秋 終戰國 五霸強 七雄出
易解:周武王在鎬京建立國都,史稱西周,到周平王遷都洛陽之後改稱東周,東遷之後王室的威望低落,王室的綱紀和政治制度逐漸瓦解,諸侯各自為王,為了擴張勢力彼此爭執干戈相向,天下變得紛亂不堪。一些謀士與投機份子趁機崛起,周遊列國擔任說客謀取功名,在各國之間進行遊說,有的主張連橫,有的提倡合縱,從此兵連禍結,天下蒼生不得安寧。
自周平王東遷開始稱為春秋時期,(因孔夫子編春秋而名之)共二百二十四年,自韓趙魏三家分晉後,史家稱戰國時期。春秋時期產生了五位霸主,依序為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他們雖然標榜著崇高的理想,實際上仍依賴著武力稱霸一時,甚至連周王室都被諸侯滅亡了。
進入戰國時期後產生了齊、楚、燕、趙、韓、魏、秦等七個強國。七雄間彼此戰爭,弱肉強食殺伐不斷民不聊生。
嬴秦氏 始兼併 傳二世 楚漢爭
高祖興 漢業建 至孝平 王莽篡
易解:秦始王姓嬴名政,採用張儀的連橫外交及遠交近攻等策略,將六國個個擊破,兼併六國的領土,統一天下(中國)自稱秦始皇。只可惜不行仁政,暴虐無道民不聊生,傳到第二代胡亥時就被抗暴隊伍項羽和劉邦推翻了。楚霸王項羽和漢王劉邦相爭,兩軍交戰七十多回合,最後項羽兵敗自殺,天下又成統一的局面。
漢高祖劉邦興起,建立漢朝的基業,這是歷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帝。傳到第十一代漢平帝時,被外戚王莽奪取了帝位。王莽篡漢後,改國號為新。
光武興 為東漢 四百年 終於獻
魏蜀吳 爭漢鼎 號三國 迄兩晉
易解:漢光武帝劉秀,復興漢室,推翻王莽,在洛陽建都,稱為東漢。(王莽以前的時代稱為西漢)兩漢共傳了四百多年,到漢獻帝時,被曹操之子曹丕所廢。
魏(曹操、曹丕),蜀(劉備),吳(孫權)互爭漢家天下,歷史上稱為三國時代,一直到晉朝(司馬炎)繼起,滅了三國,才結束紛亂的局面。又因為五胡亂華,把國都遷到江南建康稱為東晉。
宋齊繼 梁陳承 為南朝 都金陵
北元魏 分東西 宇文周 與高齊
易解:晉朝傳了一百多年之後至晉安帝時被劉裕所篡,從此進入南北朝的時代。北方被外族所統治,南方偏安局面下的朝廷,稱為南朝。為了與其他的朝代有所區別,史學家便將這四國的國號加上「南」字,分別為南宋、南齊、南梁、南陳,皆在金陵(南京)建都。
北方北朝的拓拔珪建立北魏後,他注重禮樂及教育,又施行漢化政策,改姓元故稱元魏,在歷史上頗為有名。至孝武帝時分裂為東西魏,不久,宇文周篡西魏,建立北周,高洋篡東魏建立北齊。
迨至隋 一土宇 不再傳 失統緒
唐高祖 起義師 除隋亂 創國基
易解:等到楊堅建立了隋朝,才結束南北朝,統一天下(中國),即為隋文帝。文帝深知民間疾苦,一生勤儉愛民,只可惜識人不明,因改立次子楊廣為太子,種下禍因;楊廣即隋煬帝,荒淫無道,剛愎自用又好大喜功,連年征討的結果,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引起各方聲討,只傳了一代,才三十八年隋朝就滅亡了。
唐高祖李淵倡導仁義之師,平定隋朝的亂事,建立了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的國基。
二十傳 三百載 梁滅之 國乃改
梁唐晉 及漢周 稱五代 皆有由
易解:唐朝傳了二十代,國運將近三百年,直到朱全忠滅了唐朝,才把國號改為後梁,為了與前面的朝代有所區別,因此另加一「後」字。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及後周,這五個朝代稱為五代。五代的生命都很短暫,其興亡都有原因。
炎宋興 受周禪 十八傳 南北混
遼與金 皆稱帝 元滅金 絕宋世
易解:趙匡胤接受後周恭帝的禪讓,(實際是逼恭帝遜位)建立宋朝,因為重文輕武只提倡文治不講究軍事,國勢大衰,北宋和南宋一共傳了十八代,被元朝所統一。
契丹族所建立的遼國與女真族所建立的金國都曾在中國的版圖上稱皇帝建國家,後來金國滅了遼國。北方的蒙古人武力強盛,到元太宗時滅了金國,傳至元世祖忽必烈時終於滅了南宋,建立元朝。
輿圖廣 超前代 九十年 國祚廢
太祖興 國大明 號洪武 都金陵
易解:蒙古帝國的版圖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比中國最強盛的漢朝和唐朝還要大。卻因為種族歧視、宗教迫害與高壓政策等因素(重武力輕文治),只傳了九十年就被朱元璋推翻了。明太祖興兵起義,南征北討十八年,終於完成統一大業,改國號為明,訂年號為洪武,在南京建都。
迨成祖 遷燕京 十六世 至崇禎
權閹肆 寇如林 李闖出 神器焚
易解:等到明成祖的時候,將國都遷往燕京(北京),又傳了十六代,到崇禎皇帝時就結束了。明朝之所以滅亡,是由於太監弄權政治腐敗,加上稅賦重,人民負擔不起,於是盜匪流寇四起,當時最有名的土匪流寇李自成,自稱闖王,率兵直闖北京,崇禎眼見大勢已去,自縊于煤山,結束了明朝二百七十七年的歷史。
清世祖 膺景命 靖四方 克大定
由康雍 歷乾嘉 民安富 治績誇
易解:清世祖自稱接受天命,入主中原平定各地的流寇作亂,使天下恢復安定。清世祖是滿清王朝的第一位皇帝,後來傳位給康熙,雍正歷經乾隆、嘉慶,一百多年間國家富強,人民生活安定富裕,都是由於政治清明,治理的績效良好所致,外族統治能夠文武並重,實在值得讚賞。
道咸間 變亂起 始英法 擾都鄙
同光後 宣統弱 傳九帝 滿清歿
易解:到了道光咸豐年間,國勢逐漸衰弱,內憂外患紛紛而起,內亂是太平天國的興起,外患則是英法兩國為了通商問題,時常來騷擾侵犯,咸豐帝死後,慈禧太后掌權,政治倫理蕩然,加上無能又專斷,寵信宦官且聽信小人讒言,朝政大亂,種下清朝淪亡的禍因。(英商在福建、廣東沿海省份販賣鴉片,引誘中國人吸毒,因為林則徐的禁煙,終於爆發了鴉片戰爭,中國戰敗,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
同治光緒皇帝之後,更由於列強入侵,清廷無能,屢戰屢敗,頻頻割地賠款,傳到第九位皇帝宣統,國勢更是積弱不堪,國父孫中山先生,為救亡圖存起來革命,領導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推翻滿清建立民國。
革命興 廢帝制 立憲法 建民國
古今史 全在茲 載治亂 知興衰
易解:國父孫中山先生領導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廢除君主制度,建立東南亞第一個民主共和國,制訂五權憲法,建立中華民國。
古往今來所發生的歷史,上自三皇五帝下至清朝共有廿五個朝代全在這裡。從各朝代的治亂過程中,可以瞭解到興衰的原因,我們應當記取歷史的教訓,才不會重蹈覆轍。
史雖繁 讀有次 史記一 漢書二
後漢三 國志四 兼證經 參通鑑
易解:史書雖然繁多,研讀時仍需依照次第,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首先要讀史記其次是漢書、後漢書,三國志第四,這四種書號稱「四史」內容最為精要允當,同時還要尋求其他的經書來證實,並參考資治通鑑以瞭解歷史的全貌,避免以偏蓋全。
讀史者 考實錄 通古今 若親目
易解:研讀歷史的人,必須要考察記載歷史事實的資料,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十分證據,說十分話。如此才能真正通曉古往今來的歷史,就如同親眼目睹一樣。(唐太宗: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口而誦 心而惟 朝於斯 夕於斯
易解:讀書的方法不但要用口去讀去背,還要用心去思考,不但白天用功,晚上也要不斷地精進,才能熟記不忘。(讀書五到:眼到、口到、耳到、心到、手到。)(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昔仲尼 師項橐 古聖賢 尚勤學
趙中令 讀魯論 彼既仕 學且勤
易解:從前孔老夫子聽說魯國有一位七歲神童項橐,雖然只有七歲,夫子依然把他當作老師一般請益。像孔老夫子這樣的聖賢,還這樣不恥下問,我們應該見賢思齊!宋朝趙普(曾任中書令後任宰相)好讀論語,雖然貴為宰相仍然勤奮的學習,並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傳為美談。(趙普以半部論語協助宋太祖趙匡胤治天下,又以半部論語協助宋太宗治天下,輔佐兩朝國君施政皆以論語,可見論語之殊勝可貴。)。
彼蒲編 削竹簡 彼無書 且知勉
頭懸梁 錐刺股 彼不教 自勤苦
易解:西漢時的溫舒,家貧無力買書,於是利用牧羊時編織蒲草,將借來的書抄在蒲蓆上,還有一位公孫弘,削竹子做成竹簡,把借來的書,抄在上面。他們雖然無錢買書,卻能刻苦自勵,終於成為大學問家,為國家成就一番事業。
晉朝人孫敬,非常勤奮向學,每天讀書都讀到很晚,為了避免打瞌睡,於是在頭髮上綁了繩子,懸掛在頭頂的木樑上,當他打瞌睡時,繩子扯動頭髮,就會因此痛醒,再繼續用功。戰國時的蘇秦,發憤勤學,每當他疲倦昏昏欲睡的時候,就用錐子刺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清醒,提醒自己不能懈怠,他們這樣刻苦用功,都不是別人要求、教導的,全是自動自發奮發圖強的。
如囊螢 如映雲 家雖貧 學不輟
如負薪 如掛角 身雖勞 猶苦卓
易解:晉朝時的車胤,由於家中貧苦,無錢買油點燈讀書,於是他就抓些螢火蟲放在網袋中,利用一閃一閃的微弱螢光來讀書。另外一位名叫孫康,每到夜晚時,就利用雪地上的反光來讀書,他們家雖窮苦,並沒有停止學習。漢人朱買臣,家境貧寒,以砍柴為生,卻常常利用砍柴的空檔讀書,每次背柴回家的路上,都是一路背誦回家。隋朝的李密,平日為人放牛,卻仍一心向學,常常把書掛在牛角上苦讀。他們為了工作謀生雖然身體勞苦,依然堅苦卓絕的求學,奮發向上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效法。
蘇老泉 二十七 始發憤 讀書籍
彼既老 猶悔遲 爾小生 宜早思
易解:宋朝的文學家蘇洵,號老泉,二十七歲時忽然覺悟,開始發憤讀書。他因為年紀大了,才後悔讀書太晚。你們這些年輕的學子,應該有所警惕,及早用功讀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若梁灝 八十二 對大廷 魁多士
彼既成 眾稱異 爾小生 宜立志
易解:五代時,後宋的梁灝,八十二歲還能考中進士,而且在朝廷的殿試中對答如流,脫穎而出成為狀元。像梁灝年紀雖大(記憶力已經不如年輕人很多)還在用功,大家都稱讚他不平凡,你們這些年輕學子,應該立定志向及早用功。
瑩八歲 能詠詩 泌七歲 能賦碁
彼穎悟 人稱奇 爾幼學 當效之
易解:北齊的祖瑩,自幼好學,八歲就能吟詩,唐朝的李泌,七歲時即能以棋為題作賦。他們的聰明才智,人人稱奇,你們應當能從小努力,以他們為模範,好好的學習效法。
蔡文姬 能辨琴 謝道韞 能詠吟
彼女子 且聰敏 爾男子 當自警
易解:東漢末年的蔡文姬(蔡邕的女兒),從小便能分辨琴聲的好壞,(可以從琴聲分辨出吉凶之兆。)晉朝宰相謝安的姪女謝道韞能出口成詩。他們這些女孩子,既聰明又敏捷,你們這些男生應當自我警惕,好好努力,不分男女,只要是好榜樣就要學習。
唐劉晏 方七歲 舉神童 作正字
彼雖幼 身已仕 爾幼學 勉而致
有為者 亦若是
易解:唐朝的劉晏,七歲時就飽讀詩書,通過童子科的考試,作了翰林院的正字官,負責校對典籍,刊正文字等工作。
他雖然年紀幼小,卻已經任職做官,你們從小就知道學習,只要勤勉努力,也是可以做到的。一個有志氣的人,只要肯努力,也可以像他們一樣,萬古流芳。(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犬守夜 雞司晨 苟不學 曷為人
贊吐絲 蜂釀蜜 人不學 不如物
易解:狗會在晚上守夜看門,防止盜賊入侵。公雞會在早晨報曉,提醒人們天亮了;畜生都能忠於職守,我們如果不能善用秉賦,不知道上進,只是苟且度日,哪還有什麼資格做人?蠶能吐絲,供給人類作衣服的原料,蜜蜂能採花釀蜜,供人食用;人如果不肯努力學習,豈不是連這些小昆蟲都不如嗎?
幼而學 壯而行 上致君 下澤民
揚名聲 顯父母 光於前 裕於後
易解:一個人在年幼的時候,就要努力求學,長大後,應該力行實踐所學到的學問,對上能輔佐長官(協助領導者)報效國家,對下能造福社會人民。這樣不但可以得到好名聲,使父母覺得光榮、欣慰,更能光宗耀祖,對後代子孫也是一種啟發,一種典範,一種真正的庇蔭。
人遺子 金滿籯 我教子 惟一經
勤有功 獻無益 戒之哉 宜勉力
易解:一般人留給子孫的是滿箱的財寶,我卻不同,只有一部三字經,用來教導子孫好好讀書,明白做人處事的道理。
只要肯勤勞努力的學習,一定會有成果,如果只是嬉戲,遊玩不肯上進,對自己對父母師長,都是沒有益處,要時常警惕,好好努力。
(聖經:含淚播種者,必歡呼收割。)
三字經易解終
張貼者:2015年3月18日 下午7:07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2日 上午1:58 ]
大學白話解說
自序
《大學》之一書,大全之旨,啟萬世之塞矣。讀者識以為文,而學者識以為道。學則近乎道,盡於道者學尤不遠矣。故明其體者,如布帛之用,如菽粟之食,人莫離者。統言其義,天地之化,莫遠於大道之理。故學道者,明於理,達於道。物各有理,人皆有性,性而不明,焉達於道理?竊立教則言「明德、新民、至善」,次定八目為全體之用。治天下之軌,庶幾各教立言,其理而未足於至善。斯時天降大道,以辟世人之蔽,而誨於人,免獲陷罟之害也,則神道設教,而神者非怪力之言,依三教之經典,各參考其義,豈謬於三王之道耳!
蓋三教聖經非惑於人,而為萬世之法也。定世雖利於戮法之刑,而未如勸勉善之。欲行教化之道,化人者,當仁也,仁者可使於眾。仁者性也,性者本也。君子務本,本立則道生。天下之枝末,仍在根本而起。苟致於本者,天下歸之矣。故《大學》內義深穆非可盡之學歟。聖人有言「大而化之是謂聖,聖而不可知之是謂神。」予非力神號,而迫於人,乃依文行忠信,而誨於人。而恐後世之論「以力服人者霸」,故以德教化於眾,眾則誠服之,《大學》有絜矩之論,則與其不差矣。
予考古之《大學》,「格物、致知」而為八目之一。因秦火之失,考古則難之矣。世人攝補全章,則其中有亂。今將《大學》失之二章,依古補全。字解、節解、章論、內中具備。以三教合一為主,以力用《論》、《孟》為次,可足世法。尚未究正,欲究者,詳悟內云,擇善而從,免誤之。予補二章,非彰己能,以惜聖賢之勞,故暫時攝補二章之義,尚未與諸聖共議,並賢真參考。如學者勿渺然矣,如及聖之道,則為萬世之法也。
大學解
在古人有言,「大學」有國學、鄉學分別,而國學則為大學,鄉學則為小學。昔聖人立言非一時之用,乃立萬世之標。立教則言大學之道,乃天地人所稱,故曰「大學」。人不曉其體,則紛紛異論之。大學者包含三極大道,並天、地、人,萬事、萬物之真理。亦言學天地之道,與其真理之妙。故《大學》者,乃體用而言,以含三綱領之教也。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親:當作新民,在止於至善。
【字解】德、是本。明德、是上天賦給的本性。明明德、是先去物慾,明了本性。止、是止住。至善、是盡美盡善,亦是本性應當所止的地方。
【節解】大學是學天地的大道理,叫大學。在乎明了天地的真理和明了本身的性。性明了,在乎親愛天下的人民。人民同親同愛,在行人倫綱常的大道,就可以新民了。同作新民,還在乎止在至善不遷的地步呢。
【演說】明德,乃上天所賦給的本性,就是人的本性發於上天,至明至善,落在後天的時候,本性就不明了。不明的原因,就是因為受氣稟所拘和物慾的矇蔽,熏陶漸染,本性就不能明。要學天地的真道理,首先要明了本性,克去自己私慾,反覆在本性上再發生出,即是與天地同體的。所以《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個「中」就是上天的真理。在本性發動的時候中節,就可以與天地合,這即是本性的自然,如此就無所不親愛了。一人能明德,眾人亦就能明德,天下同明,都能無人、無我的那樣親愛,人民同是這樣,就達到原來的新,天下也就一體同新了。人民共止至善的原因,是由得曉本性,去行新民的功夫而達於至善,這是一本散於萬殊,由至善上再反覆到一本。這不是都能慎他的終了,和追尋那深遠的道了嗎?這樣新民至善,人民的大德就歸到惇厚,同是止在至善的地步,明德就明於天下,亦同善了。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字解】定、是一定的方針和一定的理。靜、是沉靜無為。安、是安服。慮、是本性光明的真知識。得、是所得天地的道。
【節解】明曉本性應當所止的地步,性中發生一定的方針和天下的定理,定了方針和定理,一人能定,天下就清靜了。清靜了,就安服了本身。安服了本身和天下人的心,天下的眾人就發生本性的光明與真智識,明曉天地、萬物、萬事的定理,收納在吾的性內了。
【演說】知、止、定、靜、安、慮、得的工夫,是由本性做起,知道至善的道,其次定一身的方針,定天下的定理,天下就安靜不爭,守序進行。進行以後,自身安服,人民安服。本身安服不亂,真智識合真光明,同時發在萬事萬物上。天下人民的根本,還是盡自己的性,盡天下的性,何患天下事物不得在吾性中呢?這就是佛云:「萬法心中生。」天下樞紐仍在理性上呢。知止在身的工夫,得明師一指,曉本性的止處,定一身次序,心不亂動,物慾不染,清清靜靜,守此玄竅,安然一身,降伏世欲,一旦豁然貫通,本性光明,智識大開,就得曉三極妙道的真理了。所以世人必須要知曉「明德」的止呢!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字解】物、是物體。本、是根本。末、是枝末。事、是事情。終、是末了。始、是起頭。先、是先前。後、是末後。
【節解】凡有物體的,俱有根本和枝末。凡事情就有末了和起頭。明白了哪個當先,哪個該後,就近乎天地的大道了。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字解】欲、是想。明明、是光明天下,是人物同明,這才稱得起明明。德、是一人明性而推於天下叫德。治、是治理。齊、是道理整齊。修、是修去一切僻病。正、是不偏不倚。誠、是本性的自然。致、是推致到極點的真知識。格、是除去。物、是一切聲色和自己的私慾。
【節解】古時要想光明了天下和本身的德,就按「道」去治理。哪一國家想要治國,在齊他的家。用道理整齊他那家,在修持一身的僻病,以身作則。在修身的時候,正了心,不偏不倚。正了,本性所發出自然的真誠意。誠了意,推本性的光明與真知識、真大學。知道大學和真知識,在格去外來的聲色和內裡的私慾呢。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字解】見前。
【節解】從外來的聲色慾念要格除了,本性就放出自然至極的真智識。有了真聰明,就能發自然的誠意了。意念純一,心自然就可以正。心正,就能修持本身的偏僻。身子修持正,一家就可以整齊。一家整齊,以後一國就可治理,天下亦就太平了。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字解】天子、是上天命他作綱常倫理的首領人。庶人、是平常百姓和官府的人。壹是、是一切。
【節解】自從受上天命的天子,以至到平民和官人,並無等次。一切治理國家的道和整齊一家,全依賴修正本身,這為根本呢。
○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字解】本、是本性。厚、是厚待。薄、是輕薄。否、是妄費。知、是真識。
【節解】他身不修,本性也矇蔽,就無相當的治理,等到治理家國到了枝末時,再行考文、治度,哪能達到根本呢?這不是妄費嗎?應該厚待的仁人君子,他卻輕薄了。應該薄待的奸詐小人,他倒厚待了,沒有這個事情呀!這叫作知本身的性和應該薄厚的人,完全明白了,叫作真知識到極處,和知道真道理呢。
經文總論
以上的原文是孔子傳授曾子所說的,包括著三綱領、八條目的要言。所以才由天地人的大道,為大學。又推到明明德,明明德這三字不但包含孔教的奧妙,亦包括各教的立言了。明德光明了,自然就可以相親愛,親愛就能新民,新民就能達到至善。這是什麼原故呢?是因一人明德盡性,人人明德盡性,發生的親新至善的道理。明了新民、至善,這三綱領中是為大體,但大體以內還有小節目,所以知、止、定、靜、安、慮、得的功夫還在其中。清靜自身,知止至善不遷,有定理和方針與天下,安服自身與眾人,以一身作則,行至天下同做到知、止、定、靜、安、慮、得。那麼安然不擾,無有物的亂,本性光明與真知識同時發生,得曉天下事物,知本末、終始、先後,在行乎這峻大的光明。明到天下,即治國、齊家、修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這大放光明的樞紐,仍在使真知識發生。格去物慾,在真誠他的意念不亂為,正他的心不使雜亂,修持他的身不偏僻,以至推到國家天下儘是如此。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都要以修身知本作為本源。所以這明明德,是由本性發生形容到天下枝末仍反覆到根本上。又是包含萬教的樞紐,這就叫作知道至極的地步了。
第一章 釋明明德
○康誥曰:「克明德」。大大:讀為太。甲曰:「顧諟諟:古是字。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峻:《書經》上作俊。德」。皆自明也。
【字解】康誥、是周書的篇名。克、是除去。太甲、是尚書的篇名。顧、是看著。諟、是這。帝典、是堯典的篇名。峻、是大。
【節解】康誥篇上說:去了物慾,明了本性。太甲篇上說:看吾這個本性,是上天賦給的明性。帝典篇上說:能明了這個峻大的德於天下,皆是自明了本然的性啊。
【演說】除去那物慾,本性自然就光明了。《道德經》上說:「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沒有看見、執著人心所好的,所願欲的事情,人民那心裡就不亂遭了,常看著上天賦的明命,《道德經》云:「有欲觀皦」。能明了天地人的大德,這都是叫吾們去明了吾們的明德呢。
第一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光明「明德」的方法。又雜引《詩》、《書》的話來作證據,克去物慾,七情不染本性,亦就光明。細察觀看本性的所止處,有了物慾就來降伏它,亦是明這明德的法呢。所以光明這大德,是由自身明德後推至天下的大德,完全是光明自德與天下,所以才引著《詩》、《書》證明「明德」的工夫呢。
第二章 釋新民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字解】湯、是商朝首創的第一位君王。盤、是古時候沐浴的器具。銘、是寫在器具上的字叫作銘,是自己警戒不可以忘了的。
【節解】成湯他自己警戒的話語,就寫在那沐浴的盤上。戒告的字說:就像人一天不沐浴,他就厭惡自己身上的氣味;就像他那性,一天不明就染了;倘若一日要能新了我們的身心,那麼天天就可以新了;在末日的新,還是素常所新的本性與我們的身哪。《康誥》篇上說:「振作起了人民的精神,就在乎新了自己的身心,作一個新民呢。」《大雅》文王篇上說:「周朝雖然是舊國都,他受上天的命,也是無有奸詐的人來遭亂,他固守這個新命呢。」所以仁人君子,沒有不用他那自新新人,和固守上天這個新命,無有不達到至極的地步呢。
第二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新民的做法。那湯的盤銘載著的話,還警戒自己成教國人。新民的做法,是由一身作則,新了身心以後,再鼓舞人民,可振作這新民的道,如《康誥》的作新民。那周朝新他的天命,使那命令不亂遭無序。這命是新民之道的根本,所以新民的命脈還在命上哩!這命是一人的主,一國的主,因此成作新民的道,尚在命,所以君子一身為新民,振作新民無不使用到至極的地步,如能成作以上條目和本章的宗旨,那新己的道、新人的道,皆振作起來了。
第三章 釋止於至善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字解】詩、是商頌玄鳥篇。畿、是建都的地方。
【節解】《詩經》商頌玄鳥篇上說:這國裡的畿都千里的遠呀,這個都市,是個善美全備的地方,雖然千里的遠,人民都願意去那裡居住呢。就像至善的地,雖然甚遠無邊,那本性亦想止在至善上呢,就像人民止在國都的地方一樣呢。
○詩云:「緡緡:讀「民」音。《詩經》作綿。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字解】詩、是小雅緡蠻篇。緡蠻、是小鳥叫的聲音。丘隅、是山中極深密極茂盛的地方。
【節解】《詩經》上說:那緡蠻叫喚的黃鳥,它止在最隱密最茂盛的地方。夫子說:它這一止,還止到所止的地方,是好呢。可是那聰明的人,還不如黃鳥,黃鳥它還知道應當把自己的身子,止於丘隅呢。
【演說】那黃鳥日日飛騰,它還願意在山中找一個最好的地方去住,可見人的性與鳥的性不是一樣嗎?鳥還知道好是個好哩,可嘆世人還不如一個鳥呢!世人的性皆知道這個是好呀,可嘆他不日新又新的去做,或是行這個深遠廣大的善德,得一個至善的結果來安住。就因為人不行這個日新又新的大道,所以還不如一個鳥呢。這個鳥還知道下些辛苦找個好結果,人怎麼就不身體力行修大道呢?
○詩云:「穆穆文王,于于:音嗚。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字解】詩、大雅文王篇。於、是嗚。穆穆、是深遠廣大。緝、是繼續。熙、是光明。仁、是仁慈。敬、是恭敬。孝、是孝順。慈、是慈愛。信、是信實。
【節解】《詩經》大雅文王篇上說:深遠廣大的文王,他那大德貫通六合乾坤。嗚,他繼續上天的大道,堯舜的仁德,那麼樣的光明,他就恭恭敬敬的止在這光明大道上,他按著他的位置去行人道,他為人的君王,就止在這個仁愛上為止了;他為臣本著臣的位置,恭敬那君為止了;他為子的位置,就本著孝順父母為止了;為人的父親,就慈憫幼小的為止了;他與國和人交往,就本著這個信字,就止在這個信上了。
【演說】這文王就因為接續天地的大道,堯舜的大德,素著自己的位置,就近乎仁、敬、孝、慈、信,在什麼位置,就行乎那位置的道。這文王的大德,就是他素著他的位置上去行事,因此就顯相了他的大德。《中庸》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文王就像這樣呢。
○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 ,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字解】詩、是衛風淇澳篇。瞻、是看。彼、是那邊。淇、是水。澳、是水邊。猗猗、是竹子美貌,幽雅茂盛的樣子。斐、是文質彬彬,極幽雅的樣子。切、是切開。磋、是磨細。琢、是辟開。磨、是磨光。瑟、是機密內含的樣子。僩、是精神在外面的樣子。赫、是威嚴的氣度。喧、是本來的德行明顯在外。諠、是忘。恂慄、是害怕的樣子。威、是氣度剛強。儀、是禮儀。
【節解】《詩經》衛風淇澳篇,衛人讚美武公的大德,羨慕他就比作看那水邊上有美貌芸芸的竹子,有枝有節,讚美比作文質彬彬的誠德人,說他作德修業,就像切開了大道的大體,再磋的細微,就像琢開了他,再磨精細的光,在內裡還有謹慎的,表在外邊還很敬慎,威赫他的氣度,他的大德就自然發現在外了。有修德的君子,到末了亦不可妄動,就像切開了天地的大道,再磋細他的精微,大道判開,再磋本性上光澤,這是學天地的大道呢。就像琢開鬼神的大禮,善惡的兩端,這是磨顯了善惡的精細,這是修持自己的身了。小心哪,敬慎哪,這是戒慎恐懼有所不明之處。威正他的氣度,宣顯他的大德,這是禮儀的威風,並不是彰顯他的德,有這樣盛德的君子、真學問的人,到末了亦不可忘了。他的道的大,德的顯,達到盡美盡善,庶民時時刻刻亦不可忘了他呢。
【演說】這節的深意,就是立德修業為根本。拿那成德君子比作冬夏不變的竹子,竹子雖列於草木之伙,亦有可取的地步。《道德經》云:「為而不爭」。這一句正合竹的本旨,如百花開時,那竹卻不強茂於眾,但而花枯乾卻亦不顯然自居。這竹的意味,可比於成德的君子呀。這君子當有小人時卻不顯他能,當無小人之時仍然是公正無私,就是《論語》云:「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這淇澳篇贊論武公修德的實行,才比於在下呢,那瑟、僩、赫、喧的成作,至終了之時也不忘為,這是專一不二的君子,是如此的,他的實作是判開天地的兩端,還細這理由,卻推自身的用,才磋煉自己的本性的光澤,這等學天地的道,一身為則,還要分別陰陽善惡,亦是判其兩端,明其內裡,再分別身中的善惡,這真是修持一身,還考證天地的道,這樣才可以稱為修身呢。謹慎於事,威重於禮儀,這等的君子不可忘了,就因為道大德廣感化於庶人,萬世不能忘了的。使民不忘的主腦,是修己不爭上得來的,《道德經》云:「功成名遂天之道。」洽合乎君子的本意。《道德經》云:「雖然功成不居,且萬世不去。」因著這理由,民才不忘呢。
○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字解】詩、周頌烈文篇。於戲、音嗚呼,讚美嘆惜的口氣。先王、是文王與武王。君子、是盛德君子。賢、是尊敬。親、是親愛。小人、是庶民。樂、是安樂的禮樂。利、是依賴利用的。
【節解】《詩經》上說:嗚呼呀!那文王武王的大德,是不能忘了的。盛德的人尊敬先王所尊敬的,親愛先王所親愛的君子,應當所樂的是用三王朝代安樂民的事情,賴著先王所利用的仁人和賢人、庶民,使眾人照著這樣去行人倫大道,他去世的時候人民還能忘了他嗎?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字解】訟、是訴訟,彼此相爭理由,不能解決時,去求官來判斷。情、是真實的情理。辭、是言語的詞。
【節解】夫子說:聽官府裡來給人民判斷這訴訟,我也趕的上那個官,吾一定讓他沒有訴訟。無有真情理的人,就不能讓他得著他的假言詐語,盡了他那一片話來欺天欺人,吾必得使大道循環的真理,來威嚇他的狂志,去了他的虛假。無有這訴訟的事情,這叫作知道他的根本,就在乎他的血心上呢。
【演說】不明真理的人,拿他那巧言花語,沒有理由的事情來欺騙愚人,要使他無有訴訟,先須制服他的狂性,必以天地之道,鬼神的顯,因果報應,勸勉他的血心不妄動,不但是無有訴訟,還能勸勉為善,這不就叫作用大道的真理威服民人的狂志嗎?這不算知道訴訟的根本了嗎?
第三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使己與人共達至善的作法和目的。人民共仰望那國都,皆願欲居住的。善德的事,人都願為的,但實能作到止善的反倒是少數。至善的作法,所引《詩經》的話作證明,黃鳥還知止在好處,人的心也願止在善地,但黃鳥卻能實行去做,人不如鳥的原因,是人心無恆志,不去做,所以還不如鳥。文王所止至善的地步,是由於「在其位,謀其政」上,得到至善的結局,他按著自己的位去行事,無論在哪等位上,都竭力止在行到至善的結果。但結果的道,其中還有切、磋、琢、磨的功夫,瑟、僩、赫、諠的實行,這樣才能明曉天地的道,光明自己的性上去學道呢,由辨別善惡,磨煉自身去修身呢。實行瑟、僩、赫、諠達到至善,道亦顯,大德亦現了。到了至善的地步,自然達到人民仰瞻不忘呢。
由前王不忘的話上,作為至善的目標,叫後人按前王至善的事實,來做實行,尊賢人,近君子,安樂庶民,皆按至善的目標。由聽訟之中,又考證至善的理由。這節由秦火以後,章節不全,世人就將此章列為第四章,今考證其理,又究正內意,實可為至善的末。由用大道真理畏服人民,是算至善的施散。庶人達到至善,就無訴訟的事情了,還能止在至善不遷,何人能背理於上天呢?就都不肯傷天害理了。這是由於本身至善,達到天下都知道至善是個根本呢。由一人實行止在至善上,然後去實行至善的功夫,這是一本散到天下枝末,由枝末中反到知至善是根本,全章是實行止在至善的事實呢。
第四章 釋格物
○所謂格其物,使無所見欲,則其物不生,而其物格之矣。
【字解】見前
【節解】所說格去他的物慾,是由使他人心莫有可欲願的事情,物慾就不生,那麼物慾亦就除去了。
【演說】要格去物慾,叫他人心莫有可願欲的,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人心見了自己心裡愛的物品和他好的事情,就隨著人心內妄思妄想,人心作用,色身就形容在外,亦就不合禮。所以本節特注重「無所見欲」這句話呢。換句話說,就是佛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亦就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因人心所好的,俱是不合禮的多,因此就使他無有可願欲的事,還得叫他守性中的自然,如《心經》云:「五蘊皆空。」一塵不染,就使人心無有好樂的事,那物慾雜念胡思亂想就不生出來了。空空洞洞,太和真相,就是達到無物的目的了。
第四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格去物慾,心滅法滅的說辭。如儒云:「實若虛,有若無。」既是如此呢。怎麼實若虛呢?就是這聲色的實體,就像虛空一樣。有這形相,就似無形相一樣,這就是使無可見的聲色形相了,因為都把它當作空,不以為事,就是見了,亦是不見,哪還有慾念呢?那物亦就不生了,《道德經》云:「為腹不為目。」萬物的擾亂就無了,空洞無為,似有這體,似無這物,真是自在如如呢。佛云:「一塵不染於物。」道云:「清靜皆歸於吾。」儒云:「四非皆空無物。」回云:「清真無慾。」耶云:「默然不動心。」皆是除去物慾,從根本上做起呢。
第五章 釋致知
○所謂知至,致其物,以致其理,可謂知之至也。
【字解】見前
【節解】所說真知識,知道至極之處,推至到萬物的理,莫有不明曉的,再推到真理的微細處,亦莫有疑惑的,這叫作真知識達到至極之處呢。
【演說】使真聰明知道至極,推散萬物不惑,考證真理不疑,這等至玄至妙的真知識,可算知道極處了,就是萬物一理成。《道德經》云:「玄牝之門,是為天地之根」。真知識是由玄牝發出,天地萬物的理還在吾的性中存,所以這叫知道至極處呢。
第五章 總 論
本章宗旨說真知識達到至極,自然萬物皆備於我。盡吾的性可以知天呢。良知良能,明至極處,萬物的理,不外乎吾性以內所包含的,推至物理不二,推至真理亦可辨明。一但豁然貫通,這算知道至極之處呢,就是佛云:「知性明覺,上乘菩薩」。智慧大開,達到如來本體上,才可稱得至極處呢。耶云:「博愛不遷。」回云:「慕祖朝中。」皆是證明真知識達到極處呢。
第六章 釋誠意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字解】毋、是禁止的口氣。欺、是昧理。臭、是氣味。謙、是快樂自足。慎、是小心。獨、是意念一動,亦是獨一無二。
【節解】所說他那真誠意念,毋要欺滅天理和自己的良心。就像厭惡惡臭的氣一樣,和好一切聲色為美樂,這叫作洋洋得意,自樂和快足,所以修道的人,要謹慎好惡的意念和物慾擾亂本性。
【演說】因為人心自己專用合他的快足,自然自己的意念一動,產生厭惡,就以為應當厭惡,出於本心就厭惡了;他好聲色,總以為這個「好」出於本心,以為是應當好的。所以聲色物慾擾亂人的本性。一染物慾,永不能恢復真誠的意念,所以修道的君子,要慎重他好惡的意念和他人心裡的自樂快足。當人心閒著,意念動的時候,辨別善惡,小心染在好惡、快足的事情上,這就是「謹慎念頭一動」的說法呢。
○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字解】厭、是心裡愧對天良而發現在外邊,驚懼的樣子。掩、是收藏在裡面。著、是明顯在外。肺肝、是臟腑的一部。
【節解】不明真理的小人,在閒居住的時候,他念頭一動就是不合理和不好的事情,沒有行不到不好的極處,見了有道德的人,從心裡就表現在外驚懼的樣子,就掩藏不好的事情,顯明他好的事情,人看見了他,就像看到肺肝部分的作用。這樣的小人,自欺欺人,有什麼好處呢?這就叫作內裡誠在事實不好,自然就發現在外面,亦形象難看了。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字解】嚴、就是威。
【節解】曾子說:天地人本是一體,全得乎大真空的理,人的意念一動,六合以外彌滿,所以人的心,關乎天地,一舉一動,天地皆明。就如同十方眼睛同看,那樣的明顯;十方的手指著,那麼可怕的威嚴呢。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字解】富、是富足。潤、是光潤。廣、是寬廣。胖、是安泰。
【節解】富有四海:雖然住於茅屋裡,但是他那德行光明天下,天下人民恭仰、朝拜。他雖住的是茅屋,但天下人都知道他那茅屋,這不是大德光潤這個茅屋嗎?這不是德性富足了,屋子也就光潤了嗎?有了大德感化世人,他的聲名四海以內都貫滿了,知道他身體力行這大德,天下的人讚揚他,就像他的身體光彩,照滿了三千那麼樣的光潤,心裡存著化天下人向善的大志向,將來他的性體,就得到安然自在,這個道理,修道的君子,真誠他的意念,辨明善惡的造端,專一了自己的意念,就達到誠意的功夫了。「士志於道,惡衣、惡食不足論也。」何況這屋室呢?
第六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真誠意念。要真誠意念,就不能欺滅天理良心。要欺滅天理良心,就是人心好惡,任著人心去為,他就自樂,如果不辨善惡,任人心行事,必然墜於塵欲之中。所以修道之人,必須慎重自己意念一發那時,善惡可要明曉。《道德經》云:「隨道則道,隨失則失」。人心隨自的快樂,那塵欲就不可止,以至推到不明理的小人,意不專誠,心就不正,所以閒居就無所不為,但在作為時還不曉,見了正理仁人,就自覺無味,所以就形容愧昧的事,雖形容在外,他亦知作為不善,就彰明他善,昧他不善。人一視著他的外形,就知內裡如何。《論語》云:「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廋:隱藏,藏匿。哉?人焉廋哉?」這句就是看外表就知內裡,由意念一發,事行在外,如同天地,上下十方所看著,所指著,威嚴可懼。要有道德的人,不彰顯他的事實和他安宅住址,是明天下大德,富足宇宙,他的茅屋,隨著亦光潤起來了,心志寬廣。如孔子云:「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這是夫子心懷大志,安服天下人,後世的法身就安然泰舒了。當前言謹慎意念初發,推行到天下辨明意念的事情,向小人不慎意念,所為的不善,不能掩藏,君子視見如天地十方所察所看一樣呢,所以曾子特誡告這意念。像君子那樣善念故然是好,天下安定了;像不明理的小人的念,天下如何能安呢?要是意念真誠不二,就斷四相。《心經》云:「觀自在菩薩」。《道德經》云:「太和真氣」。佛云:「如如覺性」。皆意念真誠空渺,無著於色相的事上了。
第七章 釋正心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
【字解】身、作心。忿懥、怒氣過度。恐懼、害怕過甚。好樂、貪戀過度。憂、是愁。患、是危難。
【節解】所說修身,是在乎正了人心的印相,心裡要存發怒過度,就不能得本性的正理;心裡存著恐怕過甚,就不能得本性的正理;若存好樂過度,就不能得本性的正理;若有憂慮過患,就不能得著本性的正理。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
【字解】見前
【節解】本心不在當時所發的事情上,就是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聲音,吃物品也不能知道它的本味的滋味。
○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字解】見前
【節解】這叫作修持自己,還得要使他的心不偏不倚,合乎正當的理,心裡要正了,那身行的時候就不非禮了,這叫在乎正心呢。
【演說】因為人心作用,不論發忿、懼怕、好樂、憂患,在怒忿已經要發,這懥就形於在體。恐怕又有懼就過份了。好的事人心快足,再又樂,又加過份了。憂愁必因事所憂,再加愁患過度,就過份了。因為有以上四項,或因怒、因懼、因樂、因愁、不論哪上,人心就永住在或怒或懼上了。若住在好懼等事上,那心裡也就惡於別的事了,因四項任一部份,所好過份,心就永存不去,心要有這種念總在的話,即便是看聽也不能明,尤其是吃食,都不能得到它的真味了。佛云:「心在法在,心去法亡。」人心在怒上法就生出,心要去了,就有正當道理髮出,世人若能將以上四項作用,盡化為虛空,作為渺無,那麼人心就無有過度之說了,本性當發的喜怒哀樂,就有正當的發造。所以《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就是人心空,本性明,本性明發造出的事就無不合乎正道了。人若不依本性作用,而依人心的偏舉,將來人心也就死在偏倚上了,所以這章救正人的心,不著好惡的心,就要常守這性,即使發造以後,也不要過度,不但此章救正,即各教也是完全救正人的心,不誤在好惡的事上,這樣太和的性就常守著呢。
第七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糾正人心,喜怒哀樂未發的時候,是否合中或偏倚。佛云:「心著在相,相著在心。」心是主持,心與相有相連的關係,若迷相就不得正常的理。看不見的原因,心著在聲就不思色,所以就看不見,聽而不聞亦是。俗云:「一心不可二用」。正心之方法,是不著於相,心中一念不存,等喜怒一發的時候,由本性主持,自然就無有偏辟了。道云:「挫其銳,解其紛」,就是正心的初步,等待心空法空,那玄妙的性放彌六合,退藏於密,自然不受人心的牽連了。要是修正身,在乎心正,心正了身行的事就無不恰當了。《心經》上說:一心無罣礙。就正了呢。
第八章 釋修身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字解】辟、是偏僻。矜、是憐憫。敖、是驕傲。惰、是慢待。鮮、是少。
【節解】所說整齊家裡,在先要修正這身,以行孝悌的道。因人心親愛不正當的舉動,就偏僻;他對於賤惡的人,發不正當,就偏僻;他對於畏懼人,敬慎發不正當,就偏僻;他對於憐憫過份,發不正當,就偏僻;他對於本身驕傲,然後再輕慢於民人,就偏僻。因此人心所好的,自以快足,就不知道他的不好處。所以喜歡的,還知曉他的不好;厭惡的還知到好處,這樣的人天下少呢。
○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
【字解】諺、是俗話。碩、是大。
【節解】所以平常的俗話,就表白說出了人心的偏舉。就是他兒子的惡,他不知。因為順著他的心,所以就迷昧不知了。及其田中之苗,即便長得明顯的好,他也不知道好。因真好不順人心,這叫作本身不明真善真惡。身不修正,就不可以整齊了他那家。
【演說】因人心偏舉,上節所言的各項,皆是無有正理。人心本來是貪戀快足,所以那奸詐的小人,巧言令色來欺騙他,那不明理的愚人,就以為是個好,真正真善美的人,他是大公無私,毫無諂媚的意思,所以那愚人,就誤在這裡。這個理由在哪呢?就是住於人相、我相、親愛、賤惡,這就分辨不出真善真惡了。就是他的兒子的惡,他也看不出,就是他親近的善人,或苗子的大,全部分不出。就因為人心偏舉,專務在好惡的事上。雖然知道好惡的事,但發的時候,人心的印相大,所以本性就是發不出正當的道理。《道德經》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都知道兒子是親生的,應當親愛,但是他發而不中,這不是不美了嗎?知道善人是好,但是那真善卻不顯,外面也不諂媚,因此就不知道他是真善了,這不是不善了嗎?因此本身要不辨明善惡的理由,就誤以為小人的奸詐為美,錯認善人大公無私為不善。
○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字解】見前
【節解】本身要不能修正,那家和枝末,萬不能整齊了。
第八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是齊家在乎修正身子,這是要慎究偏僻的。要論身外所行的事,皆在辟病與公正,形相在外,偏僻內中亦是不正。《中庸》云:「外合內之道,故措之宜也。」身心合一,行事方可達修持自身的目的。如不慎、偏僻,那麼身就不能修了,好不知惡,惡不知好。佛云:「著在身相上了」,佛說「身相非身相」,明此理就可以知善的惡,惡的善,同究正。明曉這道理的很少,因為世人誤在偏僻上呢。拿諺有那句話來證明,好不知惡,事實顯相了,身不修正,這五辟的擾,家亦不能齊整。若能空身相,來現身說法,那麼家就可整齊了。本章就在乎「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這句上呢。
第九章 釋齊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
【字解】見前
【節解】所說治國的道,必先整齊了他的家。他的家不能行父慈、子孝的道,尚不可以教誨,還能教化天下人去立規則嗎?決沒有的。因為這個道理,成德的君子先要治理他的家,不用出門,就可以成全教誨這一國了。他在家要能夠孝、悌、慈,出外孝就可以事奉君了,在外悌就可以事奉長上了,在外慈愛幼小,就可以利用眾民了。
【演說】君子的道,先盡他的性,修他的身,整齊他那一家。就是不出門在外,去教誨於他人,就可以了。因為在家行有孝、悌、慈的道,在外邊就能一視同仁。所以不出門,天下的道即能行呢。《中庸》云:「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
【字解】赤子、是物慾無染的本性。保、是護佑。嫁、是古時君王所稱自的嫁,比如替天作嫁。養、是教養。
【節解】《書》康誥篇上說:就如同保守本性的時中,先盡自己的性,然後盡人的性。盡己性的工夫,就在乎心意專一,然後再去順著本性行道理,雖然達不到中和目的,卻也不遠本性的自然了。沒有不盡性的人,專學用巧言花語,教養這庶民小子,而後有了這替天作嫁的道理呢。
【演說】因為不盡性的人,就自以為是,拿他那巧言令色去教誨愚人,這是強制手段。就是人民服從了他,有了天下,亦不能常。天下人民沒有從強制的手段得來的,還得先去盡性行仁,然後自然天下才服了。何用去學教養之法呢?《論語》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有德的人,民自然歸服了。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
【字解】貪、是貪求妄取的意思。戾、是暴戾。機、是樞紐。僨。是壞了。
【節解】一家要能行這仁慈的道,一國就振起這仁愛了。一家要克讓,一國就興起克讓的禮。一人要貪暴戾、無道理的事情,一國就作起亂來了。這個樞紐如同這樣大的關係,這叫一句話就破壞事,一人行正道就平定國。
【演說】這節是由行仁慈,然後國家天下能倡仁慈,這「一」正是道的本體。由一理推行到天下的一理,萬事萬物仍在一理以內包含。無論行何等的事,亦不能越過一理。如數目中,無有一的起頭,也無千萬的枝末。按一本,是無極的真理。萬象空中生,所以大道的造端,是由一理。倡興仁慈,正是本性的自然。治天下也是由大道理,倡宏仁慈。要是本性不發生仁慈,怎能行於天下呢?正是一理散於萬法,萬法歸於一理。天下國家,一言一人,則可以定了,這個樞紐是一理為主宰呢。
○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
【字解】堯舜、是盡性仁德君。桀紂、是貪好惡的暴君。恕、是推己。喻、是明白。
【節解】堯舜率領萬民以仁慈為本,而民就從著他這仁慈。這夏桀殷紂,因他以好惡為根本,帥領萬民就暴逆無道。人民因力不足,就從著他的暴。他發出來的命,儘是忠孝節義的口氣,但是和他身所好的事情相反,這個暴逆,人民就不從了。因此成德的君子,有這樣好處,然後就教導人學這樣好處。無有這樣好處,就不用勉強去責求於人。所藏在本身的事情,都不合恕道,還想教人明白自己虛假是好,沒有這種事呢。
○故治國,在齊其家。
【字解】見前
【節解】因此要治國,在乎整齊了他那家。
【演說】這一節,是證明未有學養子那一句。比如堯舜是能盡自己的性,也就盡人的性。他的天下是由盡性行仁所得的。那夏桀殷紂是由巧言令色教化庶民以服從他所得來的。那麼堯舜一人行仁,一國就能倡興這個仁讓。桀紂利用強化教養的手段,這是貪戾手段呀,家國就起了糾紛。這個樞紐,可就是這個樣子,誠於中,形於外呀。桀紂也知道他的惡是不對,故意的發這大令,教人民行這孝事君,悌事長,慈使眾的道理,人民觀查他本身所好的事、是惡;所惡的事、是好;妲妃明是不好,他喜;耿直的忠臣,他倒厭惡。這不是暴逆無道的嗎?雖然他利用孝、悌、慈的道來安服天下,但對於本身的恕道全都無有,他還叫天下的人明白他的好處,這不是專於好惡的嗎?正因為這樣,天下的人民就不服從他,天下就作起亂來了。得天下是仁慈,失天下是暴戾。堯舜是盡性,桀紂是專務於教養,因此後世有述了。
○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子之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
【字解】詩、是周南桃夭篇。桃、是樹名。夭、是滋潤。蓁、是茂盛。子、是天子。歸、是回家。
【節解】《詩》周南桃夭篇上說:它的枝幹滋潤,它的葉子還很茂盛,樹還潤著它的身,威勝它的外表,君子也可就相及的。天子回到他的家裡,還是善治他的一家人和宜量他六親的人,能整齊他家人和六親,等待作嫁的時候,就可以成全於人,教誨這一國的人了。古文云:「舜之于歸,正乎六親」。
【演說】詩言,就是樹木還能有滋潤本身和枝末的氣度,這行道德的君子,足以可及樹木了,以德潤身,以禮表現他的氣度。這天子歸家的話,是指他那一家的人,可作一國的標竿,也是提倡齊家的道理。
○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
【字解】詩、小雅蓼蕭篇。
【節解】《詩》小雅蓼蕭篇上說:善和他的兄,善和他的弟,能善和兄與弟,以後可以教誨一國人了。
○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也。
【字解】詩、曹風鸤鳩篇。忒、是差。
【節解】《詩》曹風鸤鳩篇上說:他家裡的禮儀,和古道一點不差。他的父子兄弟足可以作一個標竿,以後人民可以傚法他了。
○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字解】見前
【節解】這叫做治國,先齊了他那一家。
【演說】古時人以修身齊家作根本,就是天子也和人民是一樣的。那天子家裡要是長幼有序,兄弟和美,父子兄弟全可以作人的法則。這是天子宜他的家。提倡一國,這一國就行孝悌的道,共同傚法天子呢。平人要盡孝悌的道,不過善宜鄉鄰斯可矣。故《中庸》云:「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不能作禮樂焉。」此章是天子倡行人道,來教誨天下呢,也是「君子之道本諸身」的說法。故《中庸》云:「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父母其順矣乎。」不但是父母順,天地、人民,都順從呢。
第九章 總 論
本章宗旨,是齊家後在實行教國呢。教國人的法目就是孝、悌、慈三個字,這樣才使人民敬畏佩服。那麼不出門在外,孝自然可事君主,悌可事長,慈可使用眾。推到一國的大事,亦不過如此。《論語》云:「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大事的根本是小,因此又引著保持吾的本性,專一不二,與天理本性相合,所以才說「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一家雖小,亦是國家的一份,一個人要貪爭暴戾,染到眾人亦就作亂。他的機關如此,一舉一發,天下同法。一言就壞了事,一人可以定了國,完全在乎身正家齊,國人才傚法。《道德經》云:「善亦樂得之,失亦樂得之,信之不足,故不信。」因一家行善事,亦就快樂自得,要是失道失德,他的心亦是快樂自得,人民要信不起,也就不可信用了。堯舜與桀紂同是一國的君,因仁慈可治人民的心,暴逆就失人心,這個事情在藏身的「恕」字上。若能合恕道,人民同道踏矩,去行治國的道,這在乎齊家呢。就是天子回到自家,亦得整了人倫的道,父慈、子孝、兄寬、弟忍,自然國家亦可傚法了。父子同政於道,禮儀不差,人民同傚法。這就是一家齊,一國治,全有相連的關係呢。故《道德經》云:「小為大之本,輕為重之根。」天下雖大亦得從小部分治國家,雖重亦得從輕輕的人民來作根本。
第十章 釋治國平天下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字解】上老老、是親愛年高有德的人。上長長、是尊敬長上君子。恤孤、是憐憫孤苦的人。倍、是違背。絜、是測量。矩、是尺。
【節解】所說要平治天下,在乎治理他那一國。居天子的親愛年高有德的人,這樣人民傚法他,就興起孝順、自親的道;在天子尊敬長上君子,人民就傚法他,也就敬重他那長上的人;天子要憐恤孤苦的人,民就不違背這慈恤的道理了;因有以上的道理,君子的心,是要合眾人來測量的呢。
【演說】這天子行孝、悌、慈,是治國的根本。也是安服天下人的命令。雖是君王的身份,還親愛年高有德的和長上君子,以及憐憫孤苦的,以上這三件,眾人民都樂意的,因此這有道的君子,就有這測量人民的心理。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字解】見前
【節解】你要所厭惡上天不順乎你的心理,你就勿要再推施萬民萬物的事上了;所厭惡於萬民不順乎你,你就勿拿這暴逆無道的事情來侍奉上天;所厭惡前王所行的道,勿拿這個事情毀這前王,還斷絕了後人的傚法;所厭惡後世批評,勿將這無道的事情來加護先前聖賢身上;所厭惡右邊對待你,你就別再加在左邊;所厭惡左邊的對待你,勿拿這左邊事情交在右邊;這叫作量量人的心,量量自己的心,才稱得起絜矩之道呢。
【演說】因為人的心是有偏僻的,如佛云:「若有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皆非菩薩」。以上說的這上下、先後、左右,皆是憾怨於人,不反求諸身。某方若有不順乎他的心理,他就拿這事情來對待傍人。不論天地人物,即諸鬼神,都是有對待的。如天來責罰他,他就怨地。他要厭惡那地,就對待那天。先王行的事,不合他的快足,他就譭謗先王斷滅後人。後人要批評他,他就將這錯誤加在先聖身上。或是他厭惡右邊的神靈顯照他,就交在左邊諸魂靈上,不祭祀了。這是不反求諸身,只求諸人。要無對待心,有測量人的心,這方能絜矩呢。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字解】見前
【節解】《詩》小雅南山有台篇上說:使人可樂的君子,他那心就如同天地、父母的一樣,人民所好的就使他好,人民所惡的就使他惡,這叫作聽它的自然,如同天地、父母一樣有愛人的道,到末後,可有一定的結果呢。
○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嚴嚴;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
【字解】詩、小雅節彼南山篇。節、是高。嚴嚴、是高遠威大。師尹、是周作太師官姓尹。具、是都。瞻、是仰望。辟、是取之不正。僇、是殺。
【節解】《詩》小雅南山篇:很高遠的那南山呀,他的立石又直還遠大;就如同作太師官的赫赫有名,人民具都仰望他,安服人民,利樂人民。有這個國家的,不可以不慎重,要是偏辟,取的不正和橫徵暴斂,就是天下戰爭的引路,人民自起糾紛,他就是有國也不能存守了。
【演說】那南山的高大,人民都知道的,那太師的名望,也都知道的,聽人民的自然,也就是憐憫世人。這開言就說南山,那南山雖然高大危險,還能載這些樹木呢,這太師要橫徵暴斂,這人民就不能存在,還不如南山的樹木呢。所以太師有偏辟,人民就起了糾紛,這一國也不能存在,這人民也不能得到安泰。那南山要是偏辟,就是樹木也就不能存在,這章是貴乎謹慎在偏辟上呢。
○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於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
【字解】詩、是大雅文王篇。師、是眾人的目標。喪、是失。克、是能。配、是合乎。儀、是宜量。監、是看。峻、是大。不易、是不容易。道、是言。
【節解】詩大雅文王篇上說:那殷朝未失掉眾人目標那時,能合乎上帝心理,再宜量看看那殷朝是怎麼樣失去眾人的目標的,因為這上天天命實不容易常守。所以要得到眾人的目標和眾人心理,就得到國家的大任;失掉眾人的心理和目標,就失掉這國家大任了。
【演說】這章是說,殷朝開闢的時候,先王有道,是因為得到眾人的心理,眾人的仰望,所以才有了這國家。要是察看他失了國的原因在哪裡呢?就因為橫徵暴斂和行偏辟的道,人民都不服從了,所以眾人的心理和天子的心理就相差。這是因紂王無道所造成的,所以有道德的人就要慎重,那一舉一動都合了人民的心理,這國方能守著。若和人民的心相反,這國就不能存在。所言絜矩的工夫,在乎舉發呢。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
【字解】見前
【節解】因此以上所言的理由,都是慎重這大德的事。有了這大德感化,這些庶民自然就來朝供,就有了眾人了;有了眾人,就有了相當的土地;有了土地和相當的出產,或物或財,就有這財了;有這生產的大財,就有相當的用了。
○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爭民施奪。
【字解】見前
【節解】這大德是天下的根本,這財物是天下的枝末。外邊所行的事,儘是虛偽,這德存在心裡,內反藏著些橫徵暴斂的心,這人民識透了,爭取民利,人民就施展開了這奪搶呢。
【演說】前慎重這大德,就是慎重自己根本。本要立住,天下的枝末就可以服從。要拿這大德作為身外的事,拿那財貨當身內的主持,行的時候就徵斂了。要是慎重這德,人民就不能奪搶呢,亦是絜矩的道來宜量人民,慎德的功夫俱在乎本末的上邊呢。
○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
【字解】見前
【節解】因此這財要是聚斂起來,人民的心就散慢了,要有振作的精神,這財要人民共得,以薄斂為主,這樣人民就安然,振興聚起愛國的精神來了。
【演說】《中庸》上說:「賤貨貴德。」就是使民心不散,還能振起這大道,時使薄稅斂,都是使民心不散慢呢。若反這道,人民的心就散了,有財亦無財的正用了。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字解】悖、是違背。
【節解】因此說話悖著這理去說,它對待的時候,也就背著理來。這貨財背著理來的,也就背著理失散了。
【演說】凡與理相悖的事,都是對待。因真理獨一不二,真常不變。世人用人心用事,即是後天心,就會悖理去為,那悖理自然亦就相復,這即是對待上的事實呢。
○《康誥》曰:「惟命不於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字解】見前
【節解】《康誥》篇上說:惟獨天命,實是不能常守著的。要為善舉以德化人,就得著上天的命;要不為善作德,就失去上天的心理和天命了呢。
○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
【字解】楚書、是楚國的書。
【節解】楚書上說:楚國最不拿寶貝為寶,沒什麼可貴重的,惟獨這善德,是楚國最貴重的。
○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字解】舅犯、是晉文公的舅,號叫子犯。亡、是出亡在外。
【節解】晉文公的舅子犯說:文公你出亡在外,別拿得國家、自己公子身份為寶,要以仁德親愛大眾為寶貴呢。
【演說】受命的人,不非平常,以道為善即可寄天下位,不以道為善就失。楚國無寶,即是識透了這善德,是萬古千秋的寶呢。尤其出外的人,應當行這「泛愛眾則親仁」的道,這樣就足可治國呢。
○《秦誓》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字解】秦誓、是周書篇名。斷斷、是樸實。技、是能。休休、是淡然無欲。彥、是美。聖、是明,智聖通明。媢、是嫉妒。疾、是患。啻、是不兩樣。危、是攔阻。殆、是危險。
【節解】《秦誓》篇上說:若有一個臣,很樸實無有它能的,心還很淡然無欲,清靜無為,他就像能容量。這天下人要有能幹,就如同他有。人要明這聰明,他心裡還很喜好。不但從他口裡說出,和他心亦不兩樣,實在是能容。他可以保守我這子孫和庶民呢,還有利於天下呢。如果人家有能幹,他嫉妒,還很厭惡,人家要明白事理,他就攔阻,這樣是不能倡通的。實在是不容,也不能保守我這子孫和庶民,還很危險哪。
【演說】惟國用臣,應以忠厚為主,雖然無有大知,但亦壞不了大知的事,還能容量萬民,聽其自然。就是彥聖有知,他還能倡通這人,即是「仁而不佞」。《道德經》云:「善言不辯。」他心裡行仁,但口頭上還不辯別言辭、嫉妒人的能為、不會不容量於人。《道德經》云:「辯言不善。」公正的人,即能保守庶民子孫,不仁的人,即不能保守子孫庶人呢。
○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
【字解】仁人、是能絜矩的人。放、是安放。流、是通達遠方。迸、絕除隔離。
【節解】唯獨公正無私絜矩之道的人,是能迸這不好的人,安放在遠方去,就是發配隔離荒邊,不開化之地,不使他在國內,這叫作公正無私的人,能喜歡好的、厭惡不好的人。
○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命:音慢。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
【字解】命、是慢也。
【節解】見了有賢能的人,他不能保舉,保舉還不能佔先,這是慢待,見不好不能退除它,退除還不能遠離,這是過呢。
○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菑:古災字。必逮逮:音代。夫身。
【字解】拂、是逆著。菑、是害。逮、是趕到。
【節解】好習人家厭惡的,厭惡人家喜好的,這是逆著人的性呢,那災害必然趕到你的身上來。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
【字解】忠、是忠誠。信、是信實。驕、是驕傲。泰、是奢。
【節解】因著這樣,那君子人,必有這個絜矩的大道,必從忠信得的。要是驕傲奢放,就失掉了大道呢。有忠信必能得人,有驕傲必能失人。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字解】眾、是多。寡、是少。疾、是快。舒、是慢。
【節解】生發這個財,必然有大道理,生發的多,使用的少,為的快,用的慢,就能財常足了。
○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
【字解】見前
【節解】仁德的人,拿著財發他的身子。不仁德的人,拿著身子去生發他那財呢。
【演說】生財的道,並不是橫爭來的,是有理財的道。仁德的人,以財發身。《金剛經》云:「財佈施,法佈施。」皆為仁德,施捨賙濟,這才是仁德的本份。務財為本,爭名求利,積有萬貫,終為身外的物,與德性上毫無光沾。朝東暮西,以這色身來積虛財偽物。明曉真仁的人,即明曉生財理財的道呢。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
【字解】見前
【節解】沒有在上的好仁愛,居下的不好義的,沒有好義的作事有不到終了的,沒有他自充滿了府庫的財,不是他使用的財呢。
○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字解】孟獻子、是魯大夫。畜、是養。乘、是四馬的車。伐冰、是卿大夫以上喪祭用的。斂、是收斂。盜、是偷。
【節解】魯大夫孟獻子說:要作大夫的,養起四馬的車,就不計察養雞豚的利益了。卿大夫以上的官,喪祭時候用冰,這樣豐富,就不能養牛羊,和人民爭利益。養起那百乘的兵車,就不養著橫徵暴斂的臣呢,與其要有這個臣,尚不如養著偷盜的臣呢,這叫作國家不拿著利益為利用,拿著仁義為利益呢。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字解】務、是專用。
【節解】為國家長上的,要專收斂這財來用的,必定由這小人身上起,他們要拿小人為善的,小人一定要支使這國呢。小人專聚財,災害同時發生,雖然有善治的人,也無有法,這就叫作國家不拿著貨利為利益,拿著仁義為利益呢。
【演說】仁義的事,是自然相感,上下彼此一樣,人的心是一樣,愛好、惡不好,即畜馬乘或伐冰百乘的家,不應仗勢生財,以小利與民同爭。一國的長不明理財的道,依小人的見識,專用財為本,終歸於國亂人窮。所以家國都用仁義為本,財為末,這國與天下都以仁義為利益呢。
歌 曰:
明德新親新民三綱振
八目勤天下人民共享太平春
第十章 總 論
本章的宗旨,一國的道,居上的能行孝、悌、慈,如立竿見影的一樣,人民同傚法在上的。孝、悌、慈,人人可以行,天下十方的對待,皆從人心作出,人心不動,一視同仁。如《論語》云:「苟志於仁,無惡也。」何用談論先後的計較呢?聽民的自然,正是居上的本位,但聽自然並非是隨他的好惡,聽自然的人如同南山的威,如太師的嚴,稍有偏辟,後世有述了。《中庸》云:「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孟子云:「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因此不可辟呢。
殷得國是以仁德,天下服得來的,但失時是偏辟於事,失人道的禮和天道的用。慎德為理財的本,知所本末和民的理想就不至於悖理。言、貨、悖、理,俱不能常;入的悖、自有出的不順。保守大命的,實是不易,善與仁親,均為上寶。君子不彰顯他的技能,他心是善的,與口相同。彰顯的人不重於善,只是口角的辯別,他厭惡人的能越過他,攔人的明達強過他,這樣之人真是懷著不良,行的不善。有道的君子,用惇厚的臣,勿用巧言的士,亦是「舉直錯諸枉的道」和絜矩相連呢。有絜矩的人,公正無私,見不善自有相當的分付,並非死守不善。《論語》云:「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舉能先,退能遠,是明知;好人惡,惡人好,是愚痴。知的明事,愚者自是。儒云:「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忠信得,驕泰失,一定的理。
財的生發,有大道的存著,有定理的為持,所生多、用少,作快、用舒,和財的足,仍是由道理上所取呢。財足的,有仁德的人,一定要用財發這身。不仁的人,為財拚命,就相反。「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小人無忌憚。」上下原是一理,仁義原是同體,有仁德自有仁德的用,有財自有財的用,是一樣呢。上下交爭利,士民無序,天下亂。所以在上的,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為長上的要明辨小人的賤,不以小人為主財的收斂,善治自然,就可恢復仁義絜矩的道,這國不以財為利,以仁義絜矩為天下的利。「天下平,明德明,萬世寧,溫良恭儉自然天下行」。由國家人民同返本歸根,亦是大學經文的效力,推至天下平的時候,仍歸三綱領的要言了。
大學全書總論
《大學》一書,全部的宗旨,乃曾子繼夫子的大義,依明德、新民、至善,為全書的宗旨。尚有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八目。因此曾子依三綱領為體,八目為用。如《書》帝堯:「克明峻德,以親九族,九族即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帝堯如此作法,正合大學的大體。
大學首言明德,即是能克這峻大的德,又親九族,九族即和睦,以此作則,即能百姓平章。「克明峻德」即是明明德;以親九族,由親至新,即是新民;百姓同明,萬國一體,皆是變成太和的氣象。民德惇厚即是止於至善。大學全體,是由明本性,天下能平,因此開言明德,以使學的日日光明,盡心知性。但盡心的法,知性的本,由何下手呢?故此八條目詳述內意,以使人光明本性,齊家、治國的法目,列在其中。由知止以後,有定、靜、安、慮、得的工夫。要明德,知止為本;得、為末。知本末的道,先後的理,就近乎天地大道。知天地的道,治國就容易。要明天下的德,由國、家、身、心、意推至根本,仍是在本性上作起;本性無物,萬事可明,萬物可知。窮天下的理,盡大道的妙,又由本性修治以後,天下平呢。各教皆以明德為本,不過名目有異,意思是一理。明德是包含各教的意義,引《詩》書的話是作證據和作法。性明以後,行新民的道,知至善的止,此三綱領,以《詩》所言的去做,道德崇高,天下共仰,人民不忘大德,所以這是至善的結局。
知本性的善,是一顯又一隱,從解明三綱領以後,又言八條目的大義,所以第四第五章,言格物、致知。秦時無道,將書燒盡,因此不詳內意,以至各章,是解釋八條目的大義呢。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是內聖的功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外王的大道。修內聖先去物慾,去物慾的辦法,視有為的事情如夢幻泡影一般,物自不生,再究道理,自然性中清靜無為,就可以博厚、審問、慎思、明辯、篤行,能為以上的道,聰明睿知。聰明的道,是聖人可能的,聖人立言,並非以自可能聖,他人不能聖,因此《中庸》上說:「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聖人的聰明,強於世人,聖人是化人民,先導人民,所以《論語》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足證明聖人是可學的,亦是由淺而深,以身為萬世說法,才謙恭的言說呢。
格物下手,在明德上,內聖的功夫,是性上起。孝、悌、慈,是治國平天下的體,絜矩之道是用。有孝、悌、慈,能事君、事長、使眾。這三樣是治理天下的本。這孝、悌、慈的道,是天下平的本。可是還得用法去行,這樣知行合一,即是由廣知上得來的。所以要知事物的至理,才能真誠意念。意的真誠,是慎獨上解決,意自然真誠不二,意與心是相連的關係,意不舉發,心就不動。心的偏,仍在意上。原有的意念不正,心發時就不能合理。所以意能誠,心能正,身形在外即可修。因從根本上解決,焉有修偏的理呢?身的偏,因心不正;心不正,因意不誠;意不誠,因理不明;理不明,因物未格。一人一家的興仁讓,合人人的恕道,君王治天下,是由卑邇,所以《中庸》說:「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又引《詩經》上說:「夫婦好和,兄弟既翕,父母其順矣乎。」能夫婦和美,兄弟和睦,父母能順,天地即能和。所以引:宜其家人,宜其兄弟,父子兄弟的足法,作治國的則。老老,長長,恤孤,是自己喜歡的。自己喜歡的人,亦喜歡他人的老長幼,他人就敬愛喜歡吾人的老長幼,有人阻吾的老老,長長,恤孤,吾厭惡他,人和吾不是一理嗎?
絜矩的道,天下人人都要實用的。君的先後左右,是當有絜矩的測量人民呢,亦是絜矩的測量自心的平,即是人心的平。所以《論語》云:「苟至於仁,無惡也。」要無人的不平,就亦無惡了。絜矩的道是自己先平,然後人亦就平了,所以聽民的自然,就能作民的父母,若偏舉一端,就會使人厭惡。聽自然的,能安然自在。偏舉就有殺戮的禍。理財應先慎乎德,可見聚財,不是聚斂,所以才說德本財末。平天下,是要有理財和用人,理財有道,用人無法,亦不能收效。用樸實的、不用巧言令色的人。所以公正無私的人,見奸詐聚財嫉賢妒能的人,就想法為民除害,流放到邊荒野地,不使他亂壞民人。因公正的仁人,見賢好能舉,不善就遠退,這是不誤賢人和不受小人的害,這才是公好惡呢。行忠信能絜矩,就無驕傲了。
再有生財的道,是生眾、食寡、為疾、用舒,生發的道如開發五金荒山,夷地布動良種,振起生暨的交計來利人民,自然國家財豐人富,這是「生眾」。振起士農工商的道,無消費的人,自然開發的物品實用就少,這是「食寡」。自然作就快,是「為疾」。實用無有虛費,自然就「用舒」。國家生財的道,列在以上的「眾、寡、疾、舒。」仁德的人,用財發身,自然上仁下義。上下不以財為利益,就無爭貪了,《道德經》云:「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這是一定的理。不明理的人,不能理財。用小人的橫行暴斂,以此為善,發展開了災害,事到人民皆可知曉,因小人即災害,人以為善。所以治理根本明德,萬事萬物皆明,才不被小人頑哄,所以「明德」是貫徹始終的精神,是須臾不離的,無微不至明。不以利為利,才是大有利;以利為利,才是大害。故《論語》云:「放於利,而行之多怨。」所以「明德」包含各教,包含天下的事,真是筆不可言盡呢。
張貼者:2015年2月24日 上午12:31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1日 下午6:46 ]
卷第一
相魯第一
孔子初仕為中都宰,中都魯邑製為養生送死之節,長幼異食、如禮年五十異食也強弱異任、任謂力作之事各從所任不用弱也男女別塗、路無拾遺、器不雕偽,無文飾雕畫不詐偽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木為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聚土以起墳者也不樹,不樹松柏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諸侯則焉.
魯國在東故西方諸侯皆法則定公謂孔子曰:「學子此法,以治魯國何如?」
孔子對曰:「雖天下可乎,何但魯國而已哉.
於是二年,定公以為司空.乃別五土之性,五土之性一曰山林二曰川澤三曰丘陵四曰墳衍五曰原隰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所生之物各得其宜鹹得厥所.
先時季氏葬昭公於墓道之南,季平子逐昭公死於乾侯平子別而葬之貶之不令近先公也孔子溝而合諸墓焉.
謂季桓子曰:「貶君以彰己罪,非禮也,桓子平子之子今合之,所以揜夫子之不臣.」由司空為魯大司寇.設法而不用,無姦民.
定公與齊侯會於夾谷,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並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從之.
至會所,為壇位土階三等,以遇禮相見,會遇之禮禮之簡略者也揖讓而登,獻酢既畢,齊使萊人以兵鼓●劫定公.萊人齊人東夷雷鼓曰●孔子歷階而進,以公退曰:「士以兵之,吾兩君為好,裔夷之俘,敢以兵亂之,裔邊裔夷夷狄俘軍所獲虜也言此三者何敢以兵亂兩君之好也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華夏中國之名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
齊侯心怍,麾而避之.有頃,齊奏宮中之樂,俳優侏儒戲於前.孔子趨進歷階而上,不盡一等,曰:「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刑焉.」於是斬侏儒,手足異處.齊侯懼,有慚色.將盟,齊人加載書曰:「齊師出境,而不以兵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對曰:「魯大夫也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供命者,亦如之.」
齊侯將設享禮,孔子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梁丘據舊聞齊魯之故事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且犧象不出門,作犧牛及象於其背為憷嘉樂不野合,享而既具是棄禮,若其不具,是用秕粺,秕穀之不成者粺草之似穀者用秕粺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
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乃不果享.齊侯歸,責其群臣曰:「魯以君子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道教寡人,使得罪.」於是乃歸所侵魯之四邑,及汶陽之田.四邑鄆讙龜陰也洙有汶陽之田本魯界
孔子言於定公曰:「家不藏甲,卿大夫稱家甲鎧也邑無百雉之城,高丈長丈曰堵三堵曰雉古之制也.今三家過制,請皆損之.」乃使季氏宰仲由隳三都.叔孫不得意於季氏,因費宰公山弗擾率費人以襲魯.孔子以公與季孫叔孫孟孫,入於費氏之宮,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及臺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勒士眾下伐之,費人北,遂隳三都之城.強公室,弱私家,尊君卑臣,政化大行.
初,魯之販羊有沈猶氏者,常朝飲其羊以詐.市人有公慎氏者,妻淫不制.有慎潰氏,奢侈踰法.魯之鬻六畜者,飾之以儲價.及孔子之為政也,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越境而徙.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價,賣羊豚者不加飾.男女行者,別其塗,道不拾遺.男尚忠信,女尚貞順.四方客至於邑,不求有司,有司常供其職客不求而有司存焉皆如歸焉.言如歸家無所之也
始誅第二
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有喜色.仲由問曰:「由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今夫子得位而喜,何也?」
孔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樂以貴下人乎?」於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於兩觀之下,兩觀闕名屍於朝.
三日,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
孔子曰:「居,吾語汝以其故.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醜謂非義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處足以撮徒成黨,撮聚其談說足以飾褒榮眾,其強禦足以反是獨立,此乃人之姦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夫殷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蔡、太公誅華士、士之為人虛偽亦聚黨也而韓非謂華士耕而後食鑿井而飲信其如此而太公誅之豈所以謂太公者哉管仲誅付乙、子產誅史何,是此七子,皆異世而同誅者,以七子異世而同惡,故不可赦也.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矣.』」
孔子為魯大司寇,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狴獄牢也三月不別,其父請止.
夫子赦之焉.季孫聞之,不悅曰:「司寇欺余,曩告余曰,國家必先以孝,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子喟然嘆曰:「嗚呼!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聽其獄,是殺不辜.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何者?上教之不行,罪不在民故也.夫慢令謹誅,賊也.徵斂無時,暴也.不試責成,虐也.政無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書云:『義刑義殺勿庸,以即汝心,惟曰未有慎事,言必教而後刑也.』庸用也即就也刑教皆當以義勿用以就汝心之所安當謹之自謂未有順事且陳道德以服之以無刑殺而後為順是先教而後刑也既陳道德以先服之,而猶不可,尚賢以勸之,又不可,即廢之,又不可,而後以威憚之,若是三年,而百姓正矣.其有邪民不從化者,然後待之以刑,則民咸知罪矣.詩云:『天子是毗,俾民不迷.』毗輔也俾使也言師尹當毗輔天子使民不迷是以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今世則不然,亂其教,繁其刑,使民迷惑而陷焉,又從而制之,故刑彌繁,而盜不勝也.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遲故也.陵遲猶陂池也今世俗之陵遲久矣,雖有刑法,民能勿踰乎?」
王言解第三
孔子閒居,曾參侍.孔子曰:「參乎,今之君子,唯士與大夫之言可聞也.至於君子之言者,希也.於乎,吾以王言之,其不出戶牖而化天下.」
曾子起,下席而對曰:「敢問何謂王之言?」
孔子不應,曾子曰:「侍夫子之閒也,難對,是以敢問.」
孔子又不應.曾子肅然而懼,摳衣而退,負席而立.
有頃,孔子嘆息,顧謂曾子曰:「參,汝可語明王之道與?」
曾子曰:「非敢以為足也,請因所聞而學焉.」
子曰:「居,吾語汝.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雖有國之良馬,不以其道服乘之,不可以道里.雖有博地眾民,不以其道治之,不可以致霸王.是故昔者明王內修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然後可以守,三至行然後可以征.明王之道,其守也則必折衝千里之外,其征則必還師衽席之上.故曰內修七教,而上不勞;外行三至,而財不費.此之謂明王之道也.」
曾子曰:「不勞不費之謂明王,可得聞乎?」
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夫如此,何上之勞乎.政之不平,君之患也,令之不行,臣之罪也.若乃十一而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其時,而無征,關譏市鋣,皆不收賦,譏呵也譏異服識異言及市鋣皆不賦稅古之法也此則生財之路,而明王節之,何財之費乎?」
曾子曰:「敢問何謂七教?」
孔子曰:「上敬老則下益孝,上尊齒則下益悌,上樂施則下益寬,上親賢則下擇友,上好德則下不隱,上惡貪則下恥爭,上廉讓則下恥節,此之謂七教.七教者,治民之本也.政教定,則本正也.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是故人君先立仁於己,然後大夫忠而士信,民敦俗璞,璞愨願貌男愨而女貞,六者,教之致也.布諸天下四方而不怨,納諸尋常之室而不塞,等之以禮,立之以義,行之以順,則民之棄惡,如湯之灌雪焉.」
曾子曰:「道則至矣,弟子不足以明之.」
孔子曰:「參以為姑止乎?又有焉.昔者明王之治民也,法必裂地以封之,分屬以理之,然後賢民無所隱,暴民無所伏.使有司日省而時考之,進用賢良,退貶不肖,然則賢者悅而不肖者懼.哀鰥寡、養孤獨、恤貧窮、誘孝悌、選才能.此七者修,則四海之內,無刑民矣.上之親下也,如手足之於腹心.下之親上也,如幼子之於慈母矣.上下相親如此,故令則從,施則行,民懷其德,近者悅服,遠者來附,政之致也.夫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尋,斯不遠之則也.周制,三百步為裡,千步為井,三井而埒,埒三而矩,此說裡數不可以言井井自方裡之名疑此誤五十里而都封,百里而有國,乃為福積資求焉,恤行者有亡.是以夷諸夏,雖衣冠不同,言語不合,莫不來賓.故曰無市而民不乏,無刑而民不亂.田獵罩弋,罩掩網弋繳射非以盈宮室也.徵斂百姓,非以盈府庫也.慘怛以補不足,禮節以損有餘,多信而寡貌.其禮可守,其言可覆,其跡可履.如飢而食,如渴而飲.民之信之,如寒暑之必驗.故視遠若邇,非道邇也,見明德也.是故兵革不動而威,用利不施而親,萬民懷其惠,此之謂明王之守,折衝千里之外者也.」
曾子曰:「敢問何謂三至?」
孔子曰:「至禮不讓而天下治,至賞不費而天下士悅,至樂無聲而天下民和.明王篤行三至,故天下之君,可得而知,天下之士,可得而臣,天下之民,可得而用.」
曾子曰:「敢問此義何謂?」
孔子曰:「古者明王,必盡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實,又知其數,及其所在焉.然後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之謂至禮不讓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祿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謂至賞不費而天下之士悅.如此,則天下之民,名譽興焉,此之謂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故曰:『所謂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也.所謂天下之至明者,能舉天下之至賢者也.』此三者咸通,然後可以征.是故仁者莫大乎愛人,智者莫大乎知賢,賢政者莫大乎官能.有土之君,修此三者,則四海之內,供命而已矣.夫明王之所征,必道之所廢者也,是故誅其君而改其政,弔其民而不奪其財.故明王之政,猶時雨之降,降至則民悅矣.是故行施彌博,得親彌眾此之謂還師衽席之上.」言安安而無憂
大婚解第四
孔子侍坐於哀公.
公問曰:「敢問人道孰為大?」
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君及此言也,百姓之惠也,固臣敢無辭而對.人道,政為大.夫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而正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君不為正,百姓何所從乎!」
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
孔子對曰:「夫婦別、男女親、君臣信,三者正,則庶物從之.」
公曰:「寡人雖無能也,願知所以行三者之道,可得聞乎?」
孔子對曰:「古之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婚為大.大婚至矣,冕而親迎,親迎者,敬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捨敬則是遺親也.弗親弗敬,弗尊也.愛與敬,其政之本與.」
公曰:「寡人願有言也.然冕而親迎,不已重乎?」
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下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焉」?
魯周公之後得郊天故言以為天下之主也公曰:「寡人實固,鄙陋不固安得聞此言乎!寡人欲問,不能為辭,請少進.」
孔子曰:「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婚,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
孔子遂言曰:「內以治宗廟之禮,足以配天地之神,言宗廟天地神之次出以治直言之禮,以立上下之敬,夫婦正則始可以治正言禮矣身正然可以正人者也物恥、則足以振之,恥事不知禮足以振救之國恥、足以興之,恥國不知足以興起者也故為政先乎禮,禮其政之本與.」
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蓋有道焉.妻也者,親之主也,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是故君子無不敬,敬也者,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支也,敢不敬與.不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本也.傷其本,則支從之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言百姓之所法而行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以修此三者,則大化愾乎天下矣.氣滿昔太王之道也,太王出亦姜女入亦姜女國無鰥民愛其身以及人之身愛其子以及人之子故曰太王之道如此國家順矣.」
公曰:「敢問何謂敬身?」
孔子對曰:「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行則民作則,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恭敬以從命,若是,則可謂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
公曰:「何謂成其親?」
孔子對曰:「君子者也,人之成名也,百姓與名,謂之君子,則是成其親,為君而為其子也.」
孔子遂言曰:「愛政而不能愛人,則不能成其身.不能成其身,則不能安其土.不能安其土,則不能樂天.」
天道也公曰:「敢問何能成身?」
孔子對曰:「夫其行已不過乎物,謂之成身,不過乎,合天道也.」
公曰:「君子何貴乎天道也?」
孔子曰:「貴其不已也.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而能久,不閉常通而能久言無極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之,是天道也.」
公曰:「寡人且愚●,言惷愚●暗也幸煩子之於心.」欲煩孔子議識其心所能行也孔子蹴然避席而對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親.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此謂孝子成身.」
公曰:「寡人既聞如此言,無如後罪何?」
孔子對曰:「君子及此言,是臣之福也.」
儒行解第五
孔子在衛,冉求言於季孫曰:「國有聖人而不能用,欲以求治,是猶卻步而欲求及前人,不可得已.今孔子在衛,衛將用之.己有才而以資鄰國,難以言智也,請以重幣迎之.季孫以告哀公,公從之.孔子既至,舍哀公館焉.就孔子舍公自阼階,孔子賓階升堂立侍.
公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
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深衣之褒大也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以鄉,隨其鄉也丘未知其為儒服也.」
公曰:「敢問儒行?」
孔子曰:「略言之則不能終其物,悉數之則留僕未可以對.」
留久也僕太僕君燕朝則正位掌儐相更衣之為久將倦使之相代者也哀公命席,孔子侍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席上之珍能敷陳先王之道以為政治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力行仁義道德以待人取其自立有如此者.儒有衣冠,中動作順,其大讓如慢,慢簡略也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媿,難進而易退,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處齊難,齊莊可畏難也其起坐恭敬,言必誠信,行必忠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預有如此者.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而仁義以為土地;不求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
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情,有如此者.儒有委之以財貨而不貪,淹之以樂好而不淫,劫之以眾而不懼,阻之以兵而不懾;阻難也以兵為之難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夢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不再過言流言不極;流言相毀不窮極也不斷其威,常嚴莊也不習其謀;不豫習其謀慮其特立有如此者.儒有可親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殺而不可辱;其居處不過,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徵辯,而不可面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干櫓;干楯也櫓大戟戴仁而行,抱德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方丈曰堵一堵言其小者也蓽門圭窬,蓽門荊竹織門也圭窬穿牆為之如圭也蓬戶甕牖,以編蓬為戶破甕為牖也易衣而出,更相易衣而後可以出並日而食;並一日之糧以為一食也上答之,不敢以疑,君用之不敢疑貳事君也上不答之,不敢以諂;其為士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以居,古人以●,稽同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法也若不逢世,上所不受,下所不推;詭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身可危也,其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猶竟信其志,乃不忘百姓之病也;起居猶動靜也竟終也言身雖危動靜猶終身不忘百姓其憂思有如此者.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必以和,優遊以法;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去己之大圭角下與眾人小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儒有內稱不避親,外舉不避怨;程功積事,不求厚祿,程猶效也言功效而已不求厚祿也推賢達能,不望其報;君得其志,民賴其德,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儒有澡身浴德,常自潔淨其身沐浴於德行也陳言而伏;陳言於君不望其報靜言而正之,而上下不知也;默而翹之,又不急為也;言事君清靜因事而止之則君不知默而翹發之不急為所以為不為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言不因勢位自矜莊世治不輕,世亂不沮;不自輕不自沮同己不與,異己不非;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尚寬,底厲廉隅,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雖以分國,視之如錙銖,視之輕如錙銖八兩為錙弗肯臣仕;其規為有如此者.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別則聞,流言不信,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有如此者.
夫溫良者,仁之本也;慎敬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動作遜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讓有如此者.儒有不隕穫於貧賤,隕穫憂悶不安之貌不充詘於富貴;充詘踴躍參擾之貌不溷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溷辱閔疾言不為君長所辱病儒者中和之名今人之名儒也,忘常以儒相詬疾.」
詬辱哀公既得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敬.曰:「終歿吾世,弗敢復以儒為戲矣.」
問禮第六
哀公問於孔子曰:「大禮何如?子之言禮,何其尊也.」
孔子對曰:「丘也鄙人,不足以知大禮也.」
公曰:「吾子言焉.」
孔子曰:「丘聞之民之所以生者,禮為大.非禮則無以節事天地之神焉;非禮則無以辯君臣上下長幼之位焉;非禮則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婚姻親族疏數之交焉;是故君子此之為尊敬,然後以其所能教順百姓,不廢其會節.所能謂禮也會謂男女之會節謂親疏之節也既有成事,而後治其文章黼黻,以別尊卑上下之等.其順之也,而後言其喪祭之紀,宗廟之序,品其犧牲,設其豕臘,修其歲時,以敬其祭祀,別其親疏,序其昭穆,而後宗族會醼,即安其居,以綴恩義.卑其宮室,節其服御,車不雕璣,器不彤鏤,食不二味,心不淫志,以與萬民同利,古之明王行禮也如此.」
公曰:「今之君子,胡莫之行也.」
孔子對曰:「今之君子,好利無厭,淫行不倦,荒怠慢遊,固民是盡,以遂其心,以怨其政,忤其眾以伐有道.求得當欲不以其所,言苟求得當其情慾而已虐殺刑誅,不以其治.夫昔之用民者由前,用上所言今之用民者由後,用下所言是即今之君子,莫能為禮也.」
言偃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乎?」
孔子言:「我欲觀夏,是故之杞,夏後封於杞也而不足徵也,徵成吾得夏時焉;於四時之正正夏數得天心中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殷後封宋而不足徵也,吾得乾坤焉;乾天坤地得天地陰陽之書也乾坤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此觀之.夫禮,初也始於飲食,太古之時,燔黍擘豚,古未有釜甑釋米擗肉加於燒石之上而食之汙憷杯飲,蕢桴土鼓,鑿地為憷以手飲之也猶可以致敬鬼神,神饗德不求備物也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高某復然後飲腥苴熟,始死含以珠貝將葬苞苴以遣奠以送之形體則降,魂氣則上,是謂天望而地藏也.
魂氣升而在天形體藏而在地故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皆從其初也.
昔之王者,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櫓巢;掘地而居謂之營窟有柴謂櫓在樹曰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絲麻,衣其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火之利,範金冶金為器用刑範也合土,合和以作瓦物以為宮室戶牖;以炮以燔,毛曰炮加火曰燔也以烹以炙,煮之曰烹炮之曰炙以為醴酪;醴醴酒酪漿酢治其絲麻,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
故玄酒在室,玄酒水也言尚古在略近醴醆在戶,醴●齊也五齊二曰醴齊三曰●齊粢醍在堂,深醍澄齊澄酒在下,澄清漏其酒也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以降上神,上神天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祐.
作其祝號,犧牲玉帛祝辭皆異為之號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熟其殽,言雖有所熟猶有所腥腥本不忘古也越席以坐.翦蒲蓆也布以羃,羃覆酒巾也質故用疏也衣其浣帛,練染以為祭服醴醆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嘉善樂也然後退而合烹,合其烹熟之禮無復醒也體其犬豕牛羊,體解其牲體而薦之實其簠簋,受黍稷之器也籩豆鉶羹,竹曰籩木曰豆鉶所以盛羹也祝以孝告,祝通孝子語於先祖嘏以慈告,嘏傳先祖語於孝子是為大祥,祥善此禮之大成也.」
五儀解第七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欲論魯國之士,與之為治,敢問如何取之?」
孔子對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不亦鮮乎?」
曰:「然則章甫絇履,章甫冠也絇履履頭有鉤飾也紳帶縉笏者,皆賢人也.」
紳大帶縉捶也笏所以執書思對命孔子曰:「不必然也.丘之所言,非此之謂也.夫端衣玄裳,冕而乘軒者,則志不在於食焄;端衣玄裳齋服也軒軒車焄辛菜也斬衰管菲,杖而歠粥者,則志不在於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謂此類也.」
公曰:「善哉!盡此而已乎?」
孔子曰:「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賢人、有聖人,審此五者,則治道畢矣.」
公曰:「敢問何如斯可謂之庸人?」
孔子曰:「所謂庸人者,心不存慎終之規,口不吐訓格之言,格法不擇賢以託其身,不力行以自定;見小闇大,而不知所務,從物如流,不知其所執;此則庸人也.」
公曰:「何謂士人?」
孔子曰:「所謂士人者,心有所定,計有所守,雖不能盡道術之本,必有率也;率猶行也雖不能備百善之美,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必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必審其所謂;所務者謂言之要也行不務多,必審其所由.智既知之,言既道之,得其要也行既由之,則若性命之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貧賤不足以損.此則士人也.」
公曰:「何謂君子?」
孔子曰:「所謂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怨咎仁義在身而色無伐,無伐善之色也思慮通明而辭不專;篤行信道,自強不息,油然若將可越而終不可及者.此則君子也.」
油然不進之貌也越過也公曰:「何謂賢人?」
孔子曰:「所謂賢人者,德不踰閒,閒法行中規繩,言足以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言滿天下無口過也道足以化於百姓,而不傷於本;本亦身富則天下無宛財,宛積也古字亦或作此故或誤不著草矣施則天下不病貧.此則賢者也.」
公曰:「何謂聖人?」
孔子曰:「所謂聖者,德合於天地,變通無方,窮萬事之終始,協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並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識其鄰.此謂聖人也.」
鄰以喻界畔也公曰:「善哉!非子之賢,則寡人不得聞此言也.雖然,寡人生於深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未嘗知危,恐不足以行五儀之教若何?」
孔子對曰:「如君之言已知之矣,則丘亦無所聞焉.」
君如此言已為知之故無所復言謙以誘進哀公矣公曰:「非吾子,寡人無以啟其心,吾子言也.」
孔子曰:「君子入廟,如右,登自阼階,仰視榱桷,俯察機筵,其器皆存,而不睹其人,君以此思哀,則哀可知矣.昧爽夙興,正其衣冠,爽明也昧明始明也夙早興起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君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日出聽政,至於中●,中日中●映中諸侯子孫,來為賓,行禮揖讓,慎其威儀,君以此思勞,則勞亦可知矣.緬然長思,出於四門,周章遠望,睹亡國之墟,必將有數焉,言亡國故墟非但一君以此思懼,則懼可知矣.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可知矣.君既明此五者,又少留意於五儀之事,則於政治,何有失矣.」
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之法.」
孔子對曰:「事任於官,言各當以其所能之事任於官無取捷捷,無取鉗鉗,鉗鉗妄對不謹誠無取啍啍,啍啍多言捷捷貪也,捷捷而不已食所以為貪也鉗鉗亂也,啍啍誕也.誕欺詐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必愨而後求智能者焉,不愨而多能,譬之豺狼不可邇.」言人無智者雖性愨信不能為大惡不愨信而有智然後乃可畏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欲吾國小而能守,大則攻,其道如何?」
孔子對曰:「使君朝廷有禮,上下相親,天下百姓皆君之民,將誰攻之?苟為此道,民畔如歸,皆君之讎也,將與誰守?」
公曰:「善哉!於是廢山澤之禁,弛關市之稅,以惠百姓.」
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
孔子曰:「有之.」
公曰:「何為?」
對曰:「為其二乘.」
公曰:「有二乘,則何為不博?」
子曰:「為其兼行惡道也.」
此具博三十六道也哀公懼焉,有間,復問曰:「若是乎君之惡惡道至甚也?」
孔子曰:「君子之惡惡道不甚,則好善道亦不甚;好善道不甚,則百姓之親上亦不甚.詩云:『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悅.』詩之好善道甚也如此.」公曰:「美哉!夫君子成人之善,不成人之惡,微吾子言焉,吾弗之聞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國家之存亡禍福,信有天命,非唯人也.」
孔子對曰:「存亡禍福,皆己而已,天災地妖,不能加也.」
公曰:「善!吾子之言,豈有其事乎?」
孔子曰:「昔者殷王帝辛之世,帝紂有雀生大鳥於城隅焉,佔之曰:『凡以小生大,則國家必王而名必昌.』於是帝辛介雀之德,介助也以雀之德為助也不修國政,亢暴無極,朝臣莫救,外寇乃至殷國以亡,此即以己逆天時,詭福反為禍者也.又其先世殷王太戊之時,道缺法圮,以致夭櫱、桑榖於朝,七日大拱,佔之者曰:『桑榖野木而不合生朝,意者國亡乎!』太戊恐駭,側身修行,思先王之政,明養民之道,三年之後,遠方慕義重譯至者,十有六國,此即以己逆天時,得禍為福者也.故天災地妖,所以儆人主者也;寤夢徵擠,所以儆人臣者也;儆戒災妖不勝善政,寤夢不勝善行,能知此者,至治之極也,唯明王達此.」公曰:「寡人不鄙固此,亦不得聞君子之教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智者壽乎?仁者壽乎?」
孔子對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行己自取也.夫寢處不時,飲食不節,逸勞過度者,疾共殺之;居下位而上干其君,嗜慾無厭而求不止者,刑共殺之;以少犯眾,以弱侮強,忿怒不類,動不量力者,兵共殺之.此三者死非命也,人自取之.若夫智士仁人,將身有節,將行動靜以義,喜怒以時,無害其性,雖得壽焉,不亦可乎?」
卷第二
致思第八
孔子北遊於農山,子路子貢顏淵侍側.
孔子四望,喟然而嘆曰:「於斯致思,無所不至矣.言思無所不至二三子各言爾志,吾將擇焉.
子路進曰:「由願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鍾鼓之音,上震於天,旍旗繽紛,下蟠於地,蟠委由當一隊而敵之,必也攘地千里,攘卻搴旗執聝,搴取也取敵之旍旗職截耳也以效獲也唯由能之,使二子者從我焉.」
夫子曰:「勇哉.」
子貢復進曰:「賜願使齊楚合戰於漭瀁之野,漭瀁廣大之類兩壘相望,塵埃相接,挺刃交兵,賜著縞衣白冠,兵凶事故白冠服也陳說其間,推論利害,釋國之患,唯賜能之,使夫二子者從我焉.」
夫子曰:「辯哉.」顏回退而不對.
孔子曰:「回來,汝奚獨無願乎?」
顏回對曰:「文武之事,則二子者,既言之矣,回何云焉.」
孔子曰:「雖然,各言爾志也,小子言之.」
對曰:「回聞薰蕕不同器而藏,薰香蕕臭堯桀不共國而治,以其類異也,回願得明王聖主輔相之,敷其五教,敷布也五教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導之以禮樂,使民城郭不修,溝池不越,言無踰越溝池鑄劍戟以為農器,放牛馬於原藪,廣平曰原澤無水曰藪也室家無離曠之思,千歲無戰鬥之患,則由無所施其勇,而賜無所用其辯矣.」
夫子凜然曰:「美哉!德也.」
子路抗手而對曰:「夫子何選焉?」
孔子曰:「不傷財,不害民,不繁詞,則顏氏之子有矣.」
魯有儉嗇者,瓦鬲煮食,瓦釜食之,自謂其美,盛之土型之器,瓦甂以進孔子.孔子受之,歡然而悅,如受大牢之饋.
牛羊豕饋餽也子路曰:「瓦甂,陋器也,煮食,薄膳也,夫子何喜之如此乎?」
子曰:「夫好諫者思其君,食美者念其親.吾非以饌具之為厚,以其食厚而我思焉.」
孔子之楚,而有漁者,而獻魚焉,孔子不受.漁者曰:「天暑市遠,無所鬻也,思慮棄之糞壤,不如獻之君子,故敢以進焉.」
於是夫子再拜受之,使弟子掃地將以享祭.
門人曰:「彼將棄之,而夫子以祭之,何也?」孔子曰:「吾聞諸惜其腐●,而欲以務施者,仁人之偶也,惡有受仁人之饋,而無祭者乎?」
季羔為衛之士師,獄官刖人之足,俄而衛有蒯聵之亂,初衛靈公太子蒯聵得罪出奔晉靈公卒立其子輒蒯聵自晉襲衛時子羔子路並位於衛也季羔逃之,走郭門,刖者守門焉.謂季羔曰:「彼有●.」
季羔曰:「君子不踰.」
又曰:「彼有竇.」
季羔曰:「君子不隧.」
隧從竇出又曰:「於此有室.」
季羔乃入焉.既而追者罷,季羔將去,謂刖者:「吾不能虧主之法而親刖子之足矣,今吾在難,此正子之報怨之時,而逃我者三,何故哉?」
刖者曰:「斷足固我之罪,無可奈何,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後臣,欲臣之免也,臣知獄決罪定,臨當論刑,君愀然不樂,見君顏色,臣又知之,君豈私臣哉?天生君子,其道固然,此臣之所以悅君也.」
孔子聞之曰:「善哉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則樹德,加嚴暴則樹怨,公以行之,其子羔乎.」
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鍾也,而交益親,得季孫千鍾之粟以施與眾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孔子欲見老聃而西觀周敬叔言於魯君給孔子車馬問禮於老子孔子歷觀郊廟自周而還弟子四方來習也故道雖貴,必有時而後重,有勢而後行,微夫二子之貺財,則丘之道,殆將廢矣.」
孔子曰:「王者有似乎春秋,正其本而萬物皆正文王以王季為父,以太任為母,以太姒為妃,以武王周公為子,以太顛閎天為臣,其本美矣.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國,正其國以正天下,伐無道,刑有罪,一動而天下正,其事成矣.春秋致其時而萬物皆及,王者致其道而萬民皆治,周公載己行化,載亦行矣言行已以行化其身正不令而行也而天下順之,其誠至矣.」
曾子曰:「入是國也,言信於群臣,而留可也;見忠於卿大夫,則仕可也;澤施於百姓,則富可也.」
孔子曰:「參之言此可謂善安身矣.」
子路為蒲宰,為水備,與其民修溝瀆,以民之勞煩苦也,人與之一簞食簞笥一壺漿.孔子聞之,使子貢止之.子路忿不悅,見孔子,曰:「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故與民修溝洫以備之,而民多匱餓者,是以簞食壺漿而與之.夫子使賜止之,是夫子止由之行仁也.夫子以仁教而禁其行,由不受也.」孔子曰:「汝以民為餓也,何不白於君,發倉廩以賑之,而私以爾食饋之,是汝明君之無惠,而見己之德美矣.汝速已則可,不則汝之見罪必矣.」
子路問於孔子曰:「管仲之為人何如?」
子曰:「仁也.」
得仁道也子路曰:「昔管仲說襄公,公不受,是不辯也;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不智也;齊襄立無常鮑叔牙曰君使民慢亂將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公孫無知殺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齊人殺無知魯伐齊納子糾小白自莒先入是為桓公公乃殺子糾召忽死之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車,無慚心,是無醜也;言無恥惡之心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仁人之道,固若是乎?」
孔子曰:「管仲說襄公,襄公不受,公之闇也;欲立子糾而不能,不遇時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知權命也;桎梏而無慚心,自裁審也;事所射之君,通於變也;不死子糾,量輕重也.夫子糾未成君,管仲未成臣,管仲才度義,管仲不死束縛,而立功名,未可非也.召忽雖死,過與取仁,未足多也.」
孔子適齊,中路聞哭者之聲,其音甚哀.
孔子謂其僕曰:「此哭哀則哀矣,然非喪者之哀矣.」驅而前,少進,見有異人焉,擁鐮帶素,哭者不哀.孔子下車,追而問曰:「子何人也?」對曰:「吾丘吾子也.」
曰:「子今非喪之所,奚哭之悲也?」
丘吾子曰:「吾有三失,晚而自覺,悔之何及.」曰:「三失可得聞乎?願子告吾,無隱也.」丘吾子曰:「吾少時好學,周遍天下,後還喪吾親,是一失也;長事齊君,君驕奢失士,臣節不遂,是二失也;吾平生厚交,而今皆離絕,是三失也.夫樹欲靜而風不停,子欲養而親不待,夢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再見者親也,請從此辭,遂投水而死.」
孔子曰:「小子識之,斯足為戒矣.自是弟子辭歸養親者十有三.」
孔子謂伯魚曰:「鯉乎,吾聞可以與人終日不倦者,其唯學焉.其容體不足觀也,其勇力不足憚也,其先祖不足稱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終而有大名,以顯聞四方,流聲後裔者,豈非學之效也.故君子不可以不學.其容不可以不飭,不飭無類,無類失親,類宜為貌不在飭故無貌不得言不飭無類也禮貌矜莊然後親愛可久故曰無類失親也失親不忠,情不相親則無忠誠不忠失禮,禮以忠信為本失禮不立.非禮則無以立夫遠而有光者,飭也;近而愈明者,學也.譬之汙池,水潦注焉,雚葦生焉,雖或以觀之,孰知其源乎.」
源泉源也水潦注於池而生雚葦觀者誰知其非源泉乎以言學者雖從外入及其用之人誰知其非從此出也者乎。
子路見於孔子曰:「負重涉遠,不擇地而休,家貧親老,不擇祿而仕.昔者由也,事二親之時,常食藜藿之實,為親負米百里之外.親歿之後,南遊於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鍾,累茵而坐,列鼎而食,願欲食藜藿,為親負米,不可復得也.枯魚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若過隙.」
孔子曰:「由也事親,可謂生事盡力,死事盡思者也.」
孔子之郯,郯國名也少昊之後吾之本縣也郯子達禮孔子故夢諮問焉遭程子於塗,傾蓋而語,傾蓋駐車終日,甚相親.
顧謂子路曰:「取束帛以贈先生.」贈送子路屑然對曰:「由聞之士不中間見,女嫁無媒,君子不以交禮也.」中間謂始介也有間,又顧謂子路.子路又對如初.
孔子曰:「由,詩不云乎:『有美一人,清揚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清揚眉目之間也宛然美也幽期而會令願也今程子,天下賢士也,於斯不贈,則終身弗能見也,小子行之.」
孔子自衛反魯,息駕於河梁而觀焉.
河水無樑莊周書說孔子於閭梁言事者通渭水為河也有懸水三十仞,八尺曰仞懸二十四丈者也圜流九十里,圜流迴流也水深急則然魚鱉不能導,黿鼉不能居.
道行有一丈夫方將厲之,厲渡孔子使人並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黿鼉不能居也,意者難可濟也.」
丈夫不以措意,遂渡而出.孔子問之,曰:「子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
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措吾軀於波流,而吾不敢以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也.」
孔子謂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成身親之,而況於人乎!」
孔子將行,雨而無蓋.
門人曰:「商也有之.」子夏名也孔子曰:「商之為人也,甚於財,騾嗇甚也吾聞與人交,推其長者,違其短者故能久也.」
楚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斗,圓而赤,直觸王舟,舟人取之,王大怪之,遍問群臣,莫之能識.王使使聘於魯,問於孔子.子曰:「此所謂萍實者也,萍水草也可剖而食也,吉祥也,唯霸者為能獲焉.」
使者反,王遂食之,大美.久之使來以告魯大夫,大夫因子游問曰:「夫子何以知其然乎?」
曰:「吾昔之鄭,過乎陳之野,聞童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此是楚王之應也.吾是以知之.」
子貢問於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將無知乎?」
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將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無知,將恐不孝之子棄其親而不葬.賜不欲知死者有知與無知,非今之急,後自知之.」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
子曰:「懍懍焉若持腐索之扞馬.」
懍懍戒懼之貌扞馬突馬子貢曰:「何其畏也?」
孔子曰:「夫通達御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吾讎也.如之何其無畏也.」
魯國之法,贖人臣妾於諸侯者,皆取金於府,子貢贖之,辭而不取金.
孔子聞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也,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以施之於百姓,非獨適身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贖人受金則為不廉,則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魯人不復贖人於諸侯.」
子路治蒲,請見於孔子曰:「由願受教於夫子.」
子曰:「蒲其如何?」
對曰:「邑多壯士,又難治也.」
子曰:「然,吾語爾,恭而敬,可以攝勇;寬而正,可以懷強;愛而恕,可以容困;言愛恕者能容困窮溫而斷,可以抑姦.如此而加之,則正不難矣.」
三恕第九
孔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孝,有子而求其報,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順,非恕也.士能明於三恕之本,則可謂端身矣.」
孔子曰:「君子有三思,不可不察也.少而不學,長無能也;老而不教,死莫之思也;有而不施,窮莫之救也.故君子少思其長則務學,老思其死則務教,有思其窮則務施.」
伯常騫問於孔子曰:「騫固周國之賤吏也,不自以不肖,將北面以事君子,敢問正道宜行,不容於世,正道宜行而出莫之能貴故行之則不容於世隱道宜行,然亦不忍,世亂則隱道為行然亦不忍為隱事今欲身亦不窮,道亦不隱,為之有道乎?」
孔子曰:「善哉子之問也.自丘之聞,未有若吾子所問辯且說也.辯當其理得其說矣丘嘗聞君子之言道矣,聽者無察,則道不入,言聽者不明察道則不能入也奇偉不稽,則道不信.稽考也聽道者不能考校奇偉則道不見信此言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又嘗聞君子之言事矣,制無度量,則事不成,其政曉察,則民不保.保安也政大曉了分察則民不安矣又嘗聞君子之言志矣,●折者不終,●則折矣不終其性命矣徑易者則數傷,徑輕也志輕則數傷於義矣浩倨者則不親,浩倨簡略不恭如是則不親矣就利者則無不弊.言好利者不可久也又嘗聞養世之君子矣,從輕勿為先,從重勿為後,赴憂患從勞苦輕者宜為後重者宜為先養世者也見像而勿強,像法也見法而已不以強世也陳道而勿怫.怫詭也陳道而已不與世相詭違也此四者,丘之所聞也.」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欹傾夫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
對曰:「此蓋為宥坐之器.」
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於坐側.」
顧謂弟子曰:「試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則正,滿則覆.
夫子喟然嘆曰:「嗚呼!夫物惡有滿而不覆哉?」
子路進曰:「敢問持滿有道乎?」
子曰:「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損之又損之之道也.」
孔子觀於東流之水.
子貢問曰:「君子所見大水,必觀焉何也?」
孔子對曰:「以其不息,且遍與諸生而不為也.夫水似乎德,遍與諸生者物得水而後生水不與生而又不德也其流也則卑下,倨邑必修,其理似義;浩浩乎無屈盡之期,此似道;流行赴百仞之當而不懼,此似勇;至量必平之,此似法;盛而不求概,此似正;綽約微達,此似察;發源必東,此似志;以出以入,萬物就以化絜,此似善化也.水之德有若此,是故君子見,必觀焉.」
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出而問於孔子曰:「向也賜觀於太廟之堂,未既輟,還瞻北蓋,皆斷焉,輟止觀北面之蓋斷絕也彼將有說耶?匠過之也.」
孔子曰:「太廟之堂宮,致良工之匠,匠致良材,盡其功巧,蓋貴久矣,尚有說也.」尚猶必也言必有說
孔子曰:「吾有所齒,有所鄙,有所殆.夫幼而不能強學,老而無以教,吾恥之;去其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吾鄙之;事君而達得志於君而見故人曾無舊言是棄其平生之舊交而無進之之心者乎與小人處而不能親賢,吾殆之.」殆危也夫疏賢而近小人是危亡之道也
子路見於孔子.孔子曰:「智者若何?仁者若何?」
子路對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
子曰:「可謂士矣.」子路出,子貢入,問亦如之.
子貢對曰:「智者知人,仁者愛人.」
子曰:「可謂士矣.」子貢出,顏回入,問亦如之.
對曰:「智者自知,仁者自愛.」
子曰:「可謂士君子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臣從君命貞乎?奚疑焉.」
孔子曰:「鄙哉賜,汝不識也.昔者明王萬乘之國,有爭臣七人,則主無過舉;天子有三公四輔主諫爭以救其過失也四輔前曰疑後曰丞左曰輔右曰弼也千乘之國,有爭臣五人,則社稷不危也;諸侯有三卿股肱之臣有內外者也故有五人焉百乘之家,有爭臣三人,大夫之臣有室老家相邑宰凡三人能以義諫諍則祿位不替;父有爭子,不陷無禮;士有爭友,不行不義.士雖有臣既微且陋不能以義匡其君故須朋友之諫爭於己然後不義之事不得行之者也故子從父命,奚詎為孝?臣從君命,奚詎為貞?夫能審其所從,當詳審所宜從與不之謂孝,之謂貞矣.」
子路盛服見於孔子.
子曰:「由是倨倨者何也?夫江始出於岷山,其源可以濫觴,觴可以盛酒言其微及其至於江津,不舫舟不避風則不可以涉,非唯下流水多耶?今爾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以非告汝乎?」
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自若也.
子曰:「由志之,吾告汝,奮於言者華,自矜奮於言者華而無實奮於行者伐,自矜奮行者是自伐夫色智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智,言之要也,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智,行至則仁,既仁且智,惡不足哉!」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披褐而懷玉,何如?」
褐毛布衣子曰:「國無道,隱之可也;國有道,則袞冕而執玉.」袞冕文衣盛飭
好生第十
哀公問於孔子曰:「昔者舜冠何冠乎?」
孔子不對.公曰:「寡人有問於子而子無言,何也?」
對曰:「以君之問不先其大者,故方思所以為對.」
公曰:「其大何乎?」
孔子曰:「舜之為君也,其政好生而惡殺,其任授賢而替不肖,德若天地而靜虛,化若四時而變物,是以四海承風,暢於異類,異類四方之夷狄也鳳翔麟至,鳥獸馴德,馴順無他也,好生故也.君舍此道,而冠冕是問,是以緩對.」
孔子讀史至楚復陳,陳夏徵舒殺其君楚莊王討之因陳取之而申叔時諫莊王從之還復陳喟然嘆曰:「賢哉楚王!輕千乘之國,而重一言之信,匪申叔之信,不能達其義,匪莊王之賢,不能受其訓.」
孔子常自筮其卦,得賁焉,愀然有不平之狀.
子張進曰:「師聞卜者得賁卦,吉也,而夫子之色有不平,何也?」
孔子對曰:「以其離耶!在周易,山下有火謂之賁,離上艮下離為火艮為山非正色之卦也.夫質也黑白宜正焉,今得賁,非吾兆也.賁飾吾聞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何也?質有餘不受飾故也.」
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甚矣,邵伯聽訟於甘棠愛其樹作甘棠之詩也思其人必愛其樹,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
子路戎服見於孔子,拔劍而舞之,曰:「古之君子,以劍自衛乎?」
孔子曰:「古之君子忠以為質,仁以為衛,不出環堵之室,而知千里之外,有不善則以忠化之,侵暴則以仁固之,何持劍乎?」
子路曰:「由乃今聞此言,請攝齊以受教.」齊裳下緝也受教者攝齊升堂
楚王出遊,亡弓,左右請求之.
王曰:「止,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聞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遺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王恭王弓鳥哐之良弓
孔子為魯司寇,斷獄訟皆進眾議者而問之,曰:「子以為奚若?某以為何若?」皆曰云云如是,然後夫子曰:「當從某子幾是.」近也重獄事故與眾議之
孔子問漆雕憑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及孺子容,此三大夫孰賢?」
對曰:「臧氏家有守龜焉,名曰蔡,文仲三年而為一兆,武仲三年而為二兆,孺子容三年而為三兆,憑從此之見,若問三人之賢與不賢,所未敢識也.」
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智而不能及,明而不能見,孰克如此.」克能也而宜為如也
魯公索氏,先落反將祭而亡其牲.
孔子聞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將亡,後一年而亡.」
門人問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必亡,今過期而亡,夫子何以知其然?」
孔子曰:「夫祭者,孝子所以自盡於其親,將祭而亡其牲,則其餘所亡者多矣.若此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虛芮二國爭田而訟,連年不決,乃相謂曰:「西伯仁也,西伯文王盍夢質之.」
盍何不質正也入其境則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入其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於卿.
虛芮之君曰:「嘻!吾儕小人也,儕等不可以入君子之朝.」遠自相與而退,咸以所爭之田為閒田也.
孔子曰:「以此觀之,文王之道,其不可加焉,不令而從,不教而聽,至矣哉.」
曾子曰:「狎甚則相簡,莊甚則不親,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歡,其莊足以成禮.」
孔子聞斯言也,曰:「二三子志之,孰謂參也不知禮乎!」
哀公問曰:「紳委章甫,委委貌章甫冠名也有益於仁乎?」
孔子作色而對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樂,非耳弗聞,服使然也;黼黻袞冕者,容不襲慢,非性矜莊,服使然也;介胃執戈者,無退懦之氣,非體純猛,服使然也.且臣聞之,好肆不守折,言市弗能為廉好肆不守折也而長者不為市,言長者之行則不為市買之事竊夫其有益與無益,君子所以知.」
竊宜為察孔子謂子路曰:「見長者而不盡其辭,雖有風雨,吾不能入其門矣.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小人反是.」
孔子謂子路曰:「君子以心導耳目,立義以為勇;小人以耳目導心,不愻以為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可從已.」言人退之不怨先之則可從足以為師也
孔子曰:「君子三患,未之聞,患不得聞;既得聞之,患弗得學;既得學之,患弗能行.有其德而無其言,君子恥之;有其言而無其行,君子恥之;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恥之;地有餘民不足,君子恥之;眾寡均而人功倍己焉,君子恥之.」凡興功業多少與人同而功殊倍己故恥之也
魯人有獨處室者,鄰之釐婦,釐寡婦也亦獨處一室.夜暴風雨至,釐婦室壞,趨而託焉,魯人閉戶而不納,釐婦自牖與之言:「何不仁而不納我乎?」
魯人曰:「吾聞男女不六十不同居,今子幼吾亦幼,是以不敢納爾也.」
婦人曰:「子何不如柳下惠?然嫗不建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
魯人曰:「柳下惠則可,吾固不可.吾將以吾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
孔子聞之曰:「善哉!欲學柳下惠者,未有似於此者,期於至善而不襲其為,可謂智乎!」
孔子曰:「小辯害義,小言破道,關睢興於鳥而君子美之,取其雄雌之有別;鹿鳴興於獸,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鳥獸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
孔子謂子路曰:「君子而強氣,而不得其死;小人而強氣,則刑戮薦蓁.
豳詩曰:『殆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殆及也徹剝也桑土桑根也鴟鴞天未雨剝取桑根以纏綿其牖戶喻我國家積累之功乃難成之苦者也今汝下民,或敢侮余.』」
今者周公時言我先王致此大功至艱而下民敢侵侮我周道謂管蔡之屬不可不遏絕之以存周室者也孔子曰:「能治國家之如此,雖欲侮之,豈可得乎?周自后稷積行累功,以有爵土,公劉重之以仁,及至大王亶甫,敦以德讓,其樹根置本,備豫遠矣.初,大王都豳,翟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於是屬耆老而告之,所欲吾土地.吾聞之君子不以所養而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遂獨與大姜去之,踰梁山,邑於岐山之下.豳人曰:『仁人之君,不可失也,從之如歸市焉.』天之與周,民之去殷久矣,若此而不能天下,未之有也,武庚惡能侮.武庚紂子名祿父與管叔共為亂也鄁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觶.』」驂之以服和調節中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政乎!夫為組者,●紕於此,成文於彼,言其動於近,行於遠也.執此法以御民,豈不化乎!竿旄之忠告至矣哉!」
竿旄之詩者樂乎善道告人取喻於素絲良馬如組紕之義
卷第三
觀周第十一
子謂南宮敬叔曰:「吾聞老聃博古知今,敬叔孟僖子子也老聃老子博古知今而好道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今將夢矣.」
對曰:「謹受命.」
遂言於魯君曰:「臣受先臣之命,先臣僖子云孔子聖人之後也,聖人殷湯滅於宋,孔子之先去宋奔魯故曰滅於宋也其祖弗父何,始有國而授厲公,弗父何緡公世子厲公兄也讓國以受厲公春秋傳曰以有宋而授厲公宜始始也始有宋也及正考父佐戴武宣,正考父何之曾孫也戴武宜三公也三命茲益恭.考父士一命其大夫再命卿三命是也故其鼎銘曰:『臣有功德君命銘之於其宗廟之鼎也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傴恭於僂俯恭於傴循牆而走,言恭之甚亦莫余敢侮,余我也我考父也以其恭如此故人亦莫之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其口,饘糜也為糜粥於此鼎言至儉也其恭儉也,若此.』」
臧孫紇有言:「聖人之後,若不當世,紇臧武仲弗父何殷湯之後而不繼世為宋君則必有明君而達者焉,孔子少而好禮,其將在矣.」
將在孔子屬臣曰:「汝必師之,今孔子將適周,觀先王之遺制,考禮樂之所極,斯大業也,君盍以乘資之,臣請與.」
公曰:「諾.」
與孔子車一乘,馬二疋,堅其侍御.敬叔與俱至周,問禮於老聃,訪樂於萇弘,弘周大夫歷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則,則法察廟朝之度.宗廟朝廷之法度也於是喟然曰:「吾乃今知周公之聖,與周之所以王也.」
及去周,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吾雖不能富貴,而竊仁者之號,請送子以言乎.凡當今之士,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譏議人者也;博辯閎達而危其身,好發人之惡者也;無以有己為人子者,身父母有之也無以惡己為人臣者.」
言聽則仕不用則退保身全行臣之節也孔子曰:「敬奉教.」自周反魯,道彌尊矣.遠方弟子之進,蓋三千焉.
孔子觀乎明堂,睹四門墉有堯舜之容,桀紂之象,而各有善惡之狀,興廢之誡焉.
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負斧扆,南面以朝諸侯之圖焉,世之博學者謂周公便履天子之位失之遠矣也孔子徘徊而望之,謂從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夫明鏡所以察形,夢古者所以知今,人主不務襲跡於其所以安存,而忽怠所以危亡,是猶未有以異於卻走而欲求及前人也,豈不惑哉.」
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雖處安樂必警戒也無所行悔.
言當詳而後行所悔之事不可復行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喟不聞,神將伺人.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綿綿微細若不絕則有成羅網者也毫末不札,將尋斧柯.
如毫之末言至微也札拔也尋用者也誠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或之,我獨不徙.或之東西轉移之貌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弗我害,誰能於此.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
水陰長右江海雖在於其左而能為百川長以其能下天道無親,而能下人,戒之哉!」
孔子既讀斯文也,顧謂弟子曰:「小人識之,音志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恐也兢兢戒也恐墜也恐陷也行身如此,豈以口過患哉?」
孔子見老聃而問焉,曰:「甚矣道之於今難行也,吾比執道,而今委質以求當世之君而弗受也,道於今難行也.」
老子曰:「夫說者流於辯,流猶過也失也聽者亂於辭,如此二者,則道不可以忘也.」
弟子行第十二
衛將軍文子,衛卿名彌牟也問於子貢曰:「吾聞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而道之以孝悌,說之以仁義,觀之以禮樂,然後成之以文德,蓋入室升堂者,七十有餘人,其孰為賢?」
子貢對以不知.
文子曰:「以吾子常與學賢者也,不知何謂?」
子貢對曰:「賢人無妄,賢人無妄舉動不妄知賢即難,故君子之言曰:『智莫難於知人,是以難對也.』」
文子曰:「若夫知賢莫不難,今吾子親遊焉,是以敢問.」
子貢曰:「夫子之門人蓋有三千就焉,賜有逮及焉,未逮及焉,故不得遍知以告也.」
文子曰:「吾子所及者,請問其行.」
子貢對曰:「夫能夙興夜寐,諷誦崇禮,行不貳過,貳再也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稱言不苟,舉言典法不苟且也是顏回之行也.
孔子說之以詩曰:『媚茲一人,應侯慎德,一人天子也應當也侯惟也言顏淵之德之以媚愛天子當於其心惟慎德永言孝思,孝思惟則.』言能長是孝道足以為法則也若逢有德之君,世受顯命,不失厥名,以御於天子,則王者之相也.在貧如客,言不以貧累志矜莊如為客也使其臣如借,言不有其臣如借使之也不遷怒,不深怨,不錄舊罪,是冉雍之行也.孔子論其材曰:『有土之君子也,有眾使也,有刑用也,然後稱怒焉.』
言有土地之君有眾足使有刑足用然後可以稱怒冉雍非有土之君故使其臣如借而不加怒也孔子告之以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冉雍能終其行疋夫不怒,唯以亡其身.』因說不怒之義遂及疋夫以怒亡身不畏強禦,不侮矜寡,其言循性,循其性也而言不誣其爾其都以富,仲由長於富貴材任治戎,戎軍旅也是仲由之行也.
孔子和之以文,說之以詩曰:『受小拱大拱而為下國駿龐,荷天子之龍,孔子曰和仲由以文說之以詩此其義也拱法也駿大也龐厚也龍荷之言受大小法為下國大厚乃可任天下道也不戁不悚,敷奏其勇.』戁恐悚懼敷陳奏薦強乎武哉,文不勝其質,言子路強勇文不勝其質恭老卹幼,不忘賓旅,賓旅謂寄客也好學博藝,省物而勤也,省錄諸事而能勤也是冉求之行也.
孔子因而語之曰:『好學則智,卹孤則惠,恭則近禮,勤則有繼,堯舜篤恭以王天下,其稱之也,曰宜為國老.』
國老助宣德教齊莊而能肅,志通而好禮,擯相兩君之事,篤雅有節,是公西赤之行也.子曰:『禮經三百,可勉能也,』
禮經三百可勉學而能知威儀三千則難也.能躬行三千之威儀則難可為而公西赤能躬行之公西赤問曰:『何謂也?』
子曰:『貌以儐禮,禮以儐辭,是謂難焉.』言所以為者當觀容貌而儐相其禮度其禮而儐相其辭度事制儀故難也眾人聞之,以為成也.
孔子語人曰:『當賓客之事,則達矣.」眾人聞公西赤能行三千之威儀故以為成也孔子曰當賓客之事則達未盡達於治國之本體也謂門人曰:『二三子之慾學賓客之禮者,其於赤也,滿而不盈,實而如虛,過之如不及,先王難之.』
盈而如虛過而不及是先王之所難而會參體其行博無不學,其貌恭,其德敦,其言於人也,無所不信,其驕於人也,常以浩浩,浩然志大驕太貌也大人富貴者也是以眉壽,不慕富貴安靜虛無所以為之富貴是曾參之行也.
孔子曰:『孝,德之始也;悌,德之序也;悌以敬長是德之次序也信,德之厚也;忠,德之正也.參中夫四德者也,以此稱之.』
美功不伐,貴位不善,不侮不佚侮佚貪功慕勢之貌不傲無告,鰥寡孤獨此四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子張之行不傲此四者是顓孫師之行也.
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則猶可能也,其不弊百姓,則仁也,不弊愚百姓即所謂不傲之也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樂悌易也樂以強教之易以說安之民皆有是父之尊母之親也夫子以其仁為大學之深.』學而能入其深義也送迎必敬送迎賓客常能敬也上交下接若截焉,是卜商之行也.
孔子說之以詩曰:『式夷式已,無小人殆,式用夷平也言用平則已也殆危也無以小人至於危也若商也,其可謂不險矣.』險危也言子夏常厲以斷之近小人斷不危貴之不喜,賤之不怒,苟利於民矣,廉於行己,其事上也以佑其下,言所以事上乃欲佑助其下也是澹臺滅明之行也.
孔子曰:『獨貴獨富,君子助之,夫也中之矣.』夫謂滅明中猶當也先成其慮,及事而用之,故動則不妄,是言偃之行也.
孔子曰:『欲能則學,欲知則問,欲善則詳,欲善其事當詳慎也欲給則豫,事欲給而不礙則莫若於豫當是而行,偃也得之矣.』
獨居思仁,公言仁義,其於詩也,則一日三覆白圭之玷,玷缺也詩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一日三覆之慎之至也是宮縚之行也.孔子信其能仁,以為異士.殊異之士也大戴引之曰以為異姓婚姻也以兄之女妻之者也自見孔子,出入於戶,未嘗越禮,夢來過之,足不履影,言其夢來常跡故跡不履影也啟蟄不殺,春分當發蟄蟲啟戶咸出於此時不殺生也方長不折,春夏生長養時草木不折執親之喪,未嘗見齒,是高柴之行也.
孔子曰:『柴於親喪,則難能也,啟蟄不殺,則順人道,方長不折,則恕仁也,成湯恭而以恕,是以日隮.』隮升也成湯行恭而能恕出見博鳥焉四面絕網乃去其三面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隮言湯疾行下人之道其聖敬之德日昇聞也凡此諸子,賜之所親睹者也,吾子有命而訊賜,訊問賜也固不足以知賢.」
文子曰:「吾聞之也,國有道則賢人興焉,中人用焉中庸之人為時用也乃百姓歸之,若吾子之論,既富茂矣,壹諸侯之相也,壹皆抑世未有明君,所以不遇也」
子貢既與衛將軍文子言,適魯見孔子曰:「衛將軍文子問二三子之於賜,不壹而三焉,賜也辭不獲命,以所見者對矣,未知中否,請以告.」
孔子曰:「言之乎.」子貢以其辭狀告孔子.
子聞而笑曰:「賜,汝次焉人矣.」
言為知人之次子貢對曰:「賜也何敢知人,此以賜之所睹也.」
孔子然:「吾亦語汝耳之所未聞,目之所未見者,豈思之所不至,智之所未及哉.」
子貢曰:「賜願得聞之.」
孔子曰:「不克不忌,不念舊怨,蓋伯夷叔齊之行也;思天而敬人,服義而行信,孝於父母,恭於兄弟,從善而不教,蓋趙文子之行也;其事君也,不敢愛其死,然亦不敢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君陳則進而用之,陳謂陳列於君為君之使用也不陳則行而退,蓋隨武子之行也;其為人之淵源也,多聞而難誕,誕嘆內植足以沒其世,國家有道,其言足以治,無道,其默足以生,蓋銅鍉伯華之行也;外寬而內正,自極於隱括之中,隱括所以自極直己而不直人,汲汲於仁,以善自終,蓋蘧伯玉之行也;孝恭慈仁,允德義圖,允信也圖謀也約貨去怨,夫利怨之所聚故約省其貨以遠去其怨輕財不匱,蓋柳下惠之行也;其言曰,君雖不量於其身,謂不量度其臣之德器也臣不可以不忠於其君,是故君擇臣而任之,臣亦擇君而事之,有道順命,君有道則順從其命無道衡命,衡橫也謂不受其命之隱居者也蓋晏平仲之行也;蹈忠而行信,終日言不在尤之內,尤過國無道,處賤不悶,悶憂貧而能樂,蓋老子之行也;易行以俟天命,易治居下不援其上,雖在下位不攀援其上以求進其親觀於四方也,不忘其親,不盡其樂,雖有觀四方之樂常念其親不盡其歸之以不能則學,不為己終身之憂,凡憂憂所知不能則學何憂之有蓋介子山之行也.」
子貢曰:「敢問夫子之所知者,蓋盡於此而已乎?」
孔子曰:「何謂其然?亦略舉耳目之所及而矣. 昔晉平公問祁奚曰:『羊舌大夫,晉之良大夫也,其行如何?』 祁奚辭以不知.公曰:『吾聞子少長乎其所,於其所長今子掩之,何也?』 祁奚對曰:『其少也恭而順,心有恥而不使其過宿;心常有所恥惡及其有過不令更宿輒改其為大夫,悉善而謙其端;盡善道而謙讓是其正也其為輿尉也,信而好直其功,言其功直,至於其為容也,溫良而好禮,博聞而時出其志.』時出以其出之誨未及之是其志也公曰:『曩者問子,子奚曰不知也?』祁奚曰:『每位改變,未知所止,是以不敢得知也,此又羊舌大夫之行也.』」
子貢跪曰:「請退而記之.」
賢君第十三
哀公問於孔子曰:「當今之君,孰為最賢?」
孔子對曰:「丘未之見也,抑有衛靈公乎?」
公曰:「吾聞其閨門之內無別,而子次之賢,何也?」
孔子曰:「臣語其朝廷行事,不論其私家之際也.」
公曰:「其事何如?」
孔子對曰:「靈公之弟曰,靈公弟子渠牟,其智足以治千乘,其信足以守之,靈公愛而任之.又有士林國者,見賢必進之,而退與分其祿,是以靈公無遊放之士,靈公賢而尊之.又有士曰慶足者,衛國有大事則必起而治之,國無事則退而容賢,言其所以退者欲以容賢於朝靈公悅而敬之.又有大夫史悵,以道去衛,而靈公郊舍三日,琴瑟不御,必待史悵之入,而後敢入.臣以此取之,雖次之賢,不亦可乎.」
子貢問於孔子曰:「今之人臣,孰為賢?」
子曰:「吾未識也,夢者齊有鮑叔,鄭有子皮,則賢者矣.」
子貢曰:「齊無管仲,鄭無子產.」
子曰:「賜,汝徒知其一,未知其二也.汝聞用力為賢乎?進賢為賢乎?」子貢曰:「進賢賢哉.」
子曰:「然,吾聞鮑叔達管仲,子皮達子產,未聞二子之達賢己之才者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聞忘之甚者,徙而忘其妻,有諸?」
孔子對曰:「此猶未甚者也.甚者乃忘其身.」
公曰:「可得而聞乎?」
孔子曰:「昔者夏桀,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忘其聖祖之道,壞其典法,廢其世祀,荒於淫樂,耽湎於酒,佞臣諂諛,窺導其心,忠士折口,逃罪不言,折口杜口天下誅桀.而有其國,此謂忘其身之甚矣.」
顏淵將西遊於宋,問於孔子曰:「何以為身?」
子曰:「恭敬忠信而已矣.恭則遠於患,敬則人愛之,忠則和於眾,信則人任之,勤斯四者,可以政國,豈特一身者哉.特但故夫不比於數,而比於鍅,不亦遠乎;不比親數近疏遠也不修其中,而修外者,不亦反乎;慮不先定,臨事而謀,不亦晚乎.」
孔子讀詩於正月六章,惕焉如懼,曰:「彼不達之君子,豈不殆哉.從上依世則道廢,違上離俗則身危,時不興善,己獨由之,則曰非妖即妄也.故賢也既不遇天,恐不終其命焉,桀殺龍逢,紂殺比干,皆類是也.詩曰:『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此正月六章之辭也局曲也言天至高己不敢不曲身危行恐上干忌諱也蹐累足也言地至厚己不敢不累足恐陷累在位之羅網此言上下畏罪,無所自容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賢君治國,所先者何?」
孔子曰:「在於尊賢而賤不肖.」
子路曰:「由聞晉中行氏尊賢而賤不肖矣,其亡何也?」
孔子曰:「中行氏尊賢而不能用,賤不肖而不能去,賢者知其不用而怨之,不肖者知其必己賤而讎之,怨讎並存於國,鄰敵構兵於郊,中行氏雖欲無亡,豈可得乎.」
孔子閒處,喟然而嘆曰:「向使銅鞮伯華無死,則天下其有定矣.」
子路曰:「由願聞其人也.」
子曰:「其幼也敏而好學,其壯也有勇而不屈,其老也有道而能下人,有此三者,以定天下也,何難乎哉!」
子路曰:「幼而好學,壯而有勇,則可也.若夫有道下人,又誰下哉?」
子曰:「由不知,吾聞以眾攻寡,無不克也,以貴下賤,無不得也.昔者周公居冢宰之尊,制天下之政,而猶下白屋之士,草屋也日見百七十人,斯豈以無道也,欲得士之用也.惡有道而無下天下君子哉?」
齊景公來適魯,舍於公館,使晏嬰迎孔子,孔子至,景公問政焉.孔子答曰:「政在節財.」
公悅,又問曰:「秦穆公國小處僻而霸,何也?」
孔子曰:「其國雖小其志大,處雖僻而政其中,其舉也果,其謀也和,法無私而令不愉,愉宜為偷愉苟且也首拔五羖,爵之大夫,首宜為身五羖大夫百里奚也與語三日而授之以政,此取之雖王可,其霸少矣.」
景公曰:「善哉.」
哀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之急者,莫大乎使民富且壽也.」
公曰:「為之奈何?」孔子曰:「省力役,薄賦斂,則民富矣;敦禮教,遠罪疾,則民壽矣.」
公曰:「寡人欲行夫子之言,恐吾國貧矣.」
孔子曰:「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未有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衛靈公問於孔子曰:「有語寡人有國家者,計之於廟堂之上,則政治矣,何如?」
孔子曰:「其可也,愛人者則人愛之,惡人者則人惡之,知得之己者則知得之,人所謂不出環堵之室而知天下者,知反己之謂也.」
孔子見宋君,君問孔子曰:「吾欲使長有國,而列都得之,國之列都皆得其道吾欲使民無惑,吾欲使士竭力,吾欲使日月當時,吾欲使聖人自來,吾欲使官府治理,為之奈何?」
孔子對曰:「千乘之君,問丘者多矣,而未有若主君之問,問之悉也.然主君所欲者,盡可得也.丘聞之,鄰國相親,則長有國;君惠臣忠,則列都得之;不殺無辜,無釋罪人,則民不惑;士益之祿,則皆竭力;尊天敬鬼,則日月當時;崇道貴德,則聖人自來;任能黜否,則官府治理.」
宋君曰:「善哉!豈不然乎!寡人不佞,不足以致之也.」
孔子曰:「此事非難,唯欲行之云耳.」
辯政第十四
子貢問於孔子曰:「昔者齊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節財.』
魯君問政於夫子,子曰:『政在諭臣.』
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悅近而遠來.』
三者之問一也,而夫子應之不同,然政在異端乎?」
孔子曰:「各因其事也.齊君為國,奢乎臺榭,淫於苑囿,五官伎樂,不解於時,一旦而賜人以千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節財.魯君有臣三人,孟孫叔孫季孫三也內比周以愚其君,外距諸侯之賓,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夫荊之地廣而都狹,民有離心,莫安其居,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此三者所以為政殊矣.詩云:『喪亂蔑資,曾不惠我師,』蔑無也資財也師眾也夫為亡亂之政重賦厚斂民無資財曾莫肯愛我眾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又曰:『匪其止共,惟王之邛.』止止息也邛病也讒人不共所止息故惟王之病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也;又曰:『亂離瘼矣,奚其適歸.』離憂也瘼病也言離散以成憂憶禍亂於斯歸於禍亂者也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察此三者,政之所欲,豈同乎哉!」
孔子曰:「忠臣之諫君,有五義焉.一曰譎諫,正其事以譎諫其君二曰戇諫,戇諫無文飾也三曰降諫,卑降其體所以諫也四曰直諫,五曰風諫.唯度主而行之,吾從其風諫乎.」風諫依違遠罪避害者也
子曰:夫道不可不貴也.中行文子倍道失義,以亡其國,而能禮賢,以活其身,此說陪道失義不宜說得道之意而云禮賢不與上相次配又文子無禮賢之事中行文子得罪於晉出亡至邊從者曰謂此嗇夫者君子也故休馬待駿者文子曰吾好音以子遺吾琴好珮子遺吾玉是以不振吾過自容於我者也吾怨其以我求容也遂不入車人問文子之所右執而不殺之孔子聞之曰文子倍道失義以亡其國然得之由活其身而能禮賢以為宜以然後得也聖人轉禍為福,此謂是與.」若入將死不入得活故曰轉禍為福
楚王將遊荊臺,司馬子祺諫,王怒之,令尹子西賀於殿下,諫曰:「今荊臺之觀,不可失也.」
王喜拊子西之背曰:「與子共樂之矣.」
子西步馬十里,引轡而止,曰:「臣願言有道,王肯聽之乎?」
王曰:「子其言之.」
子西曰:「臣聞為人臣而忠其君者,爵祿不足以賞也;諛其君者,刑罰不足以誅也.夫子祺者,忠臣也,而臣者,諛臣也,願王賞忠而誅諛焉.」
王曰:「我今聽司馬之諫,是獨能禁我耳,若後世遊之,何也?」
子西曰:「禁後世易耳,大王萬歲之後,起山陵於荊臺之上,則子孫必不忍遊於父祖之墓,以為歡樂也.」
王曰:「善.」乃還.孔子聞之曰:「至哉子西之諫也,入之於千里之上,抑之於百世之後者也.」
子貢聞於孔子曰:「夫子之於子產晏子,可為至矣.敢問二大夫之所為,目夫子之所以與之者.」
孔子曰:「夫子產於民為惠主,於學為博物;晏子於君為忠臣,而行為恭敏.故吾皆以兄事之,而加愛敬.」
齊有一足之鳥,飛集於宮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
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兒有屈其一腳,振訊兩眉而跳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今齊有之,其應至矣.』急告民趨治溝渠,修隄防,將有大水為災,頃之大霖雨,水溢泛諸國,傷害民人,唯齊有備,不敗.」景公曰:「聖人之言,信而徵矣.」
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眾悅,子何施而得之也?子語丘所以為之者.」
對曰:「不齊之治也,父恤其子,其子卹諸孤,而哀喪紀.」
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
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事者十一人.」
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悌矣;友事十一人,可以舉善矣.中節也,中人附矣,猶未足也.」
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而稟度焉,皆教不齊之道.」
孔子嘆曰:「其大者,乃於此乎,有矣.昔堯舜聽天下,務求賢以自輔.夫賢者,百福之宗也,神明之主也,惜乎不齊之以所治者,小也.」
子貢為信陽宰,將行,辭於孔子.
孔子曰:「勤之慎之,奉天子之時,無奪無伐,無暴無盜.」
子貢曰:「賜也少而事君子,豈以盜為累哉?」
孔子曰:「汝未之詳也,夫以賢代賢,是謂之奪;以不肖代賢,是謂之伐;緩令急誅,是謂之暴;取善自與,謂之盜.盜非竊財之謂也.吾聞之知為吏者,奉法以利民,不知為吏者,枉法以侵民,此怨之所由也.治官莫若平,臨財莫如廉,廉平之守,不可改也.匿人之善,斯謂蔽賢.揚人之惡,斯為小人.內不相訓,而外相謗,非親睦也.言人之善,若己有之,言人之惡,若己受之,故君子無所不慎焉.」
子路治蒲三年,孔子過之,入其境曰:「善哉由也,恭敬以信矣.」
入其邑曰:「善哉由也,忠信而寬矣.」
至廷曰:「善哉由也,明察以斷矣.」
子貢執轡而問曰:「夫子未見由之政,而三稱其善,其善可得聞乎?」
孔子曰:「吾見其政矣.入其境,田疇盡易,草萊甚辟,溝洫深治,此其恭敬以信,故其民盡力也;入其邑,牆屋完固,樹木甚茂,此其忠信以寬,故其民不偷也;至其庭,庭甚清閒,諸下用命,此其言明察以斷,故其政不擾也.以此觀之,雖三稱其善,庸盡其美乎!」
卷第四
六本第十五
孔子曰:「行己有六本焉,然後為君子也.立身有義矣,而孝為本;喪紀有禮矣,而哀為本;戰陣有列矣,而勇為本;治政有理矣,而農為本;居國有道矣,而嗣為本;繼嗣不立則亂之萌生財有時矣,而力為本.置本不固,無務農桑;親戚不悅,無務外交;事不終始,無務多業;記聞而言,無務多說;但說所聞而言言不出說中故不可以務多說比近不安,無務求遠.是故反本修邇,君子之道也.」
孔子曰:「良藥苦於口而利於病,忠言逆於耳而利於行.湯武以諤諤而昌,桀紂以唯唯而亡.君無爭臣,父無爭子,兄無爭弟,士無爭友,無其過者,未之有也.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己失之,友得之.』是以國無危亡之兆,家無悖亂之惡,父子兄弟無失,而交友無絕也.」
孔子見齊景公,公悅焉,請置廩丘之邑以為養.孔子辭而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賞功受賞,今吾言於齊君,君未之有行,而賜吾邑,其不知丘亦甚矣.」於是遂行.
孔子在齊,舍於外館,景公造焉.賓主之辭既接,而左右白曰:「周使適至,言先王廟災.」
景公覆問災何王之廟也.
孔子曰:「此必釐王之廟.」
公曰:「何以知之?」
孔子曰:「『詩云:皇皇上天,其命不忒,天之以善,必報其德.此逸詩也皇皇美貌也忒差也』禍亦如之.夫釐王變文武之制,而作玄黃華麗之飾,宮室崇峻,輿馬奢侈,而弗可振也,振救故天殃所宜加其廟焉,以是佔之為然.」
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加罰其廟也?」
孔子曰:「蓋以文武故也.若殃其身,則文武之嗣,無乃殄平,故當殃其廟,以彰其過.」
俄頃,左右報曰:「所災者,釐王廟也.」
景公驚起,再拜曰:「善哉!聖人之智,過人遠矣.」
子貢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子曰:「與之琴,使之絃,侃侃而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
子曰:『君子也.』子貢曰:『閔子哀未盡.』
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賜也或敢問之.」
孔子曰:「閔子哀未忘,能斷之以禮;子夏哀已盡,能引之及禮.雖均之君子,不亦可乎.」
孔子曰:「無體之禮,敬也;無服之喪,哀也;無聲之樂,歡也.不言而信,不動而威,不施而仁.志夫鐘之音,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其志變者,聲亦隨之.故志誠感之,通於金石,而況人乎!」
孔子見羅雀者所得,皆黃口小雀.
夫子問之曰:「大雀獨不得,何也?」
羅者曰:「大雀善驚而難得,黃口貪食而易得.黃口從大雀則不得,大雀從黃口亦不得.」
孔子顧謂弟子曰:「善驚以遠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而以所從為禍福.故君子慎其所從,以長者之慮,則有全身之階,隨小者之戇,而有危亡之敗也.」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喟然而嘆.
子夏避席問曰:「夫子何嘆焉?」
孔子曰:「夫自損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決之,易損卦次得益益次夬夬決也損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益而不已必決故受之以夬吾是以嘆也.」
子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
子曰:「非道益之謂也.道彌益而身彌損.夫學者損其自多,以虛受人,故能成其滿博哉.天道成而必變,凡持滿而能久者,未嘗有也.故曰:『自賢者,天下之善言不得聞於耳矣.』昔堯治天下之位,猶允恭以持之,克讓以接下,允信也克能也是以千歲而益盛,迄今而逾彰;夏桀昆吾,昆吾國與夏桀作亂自滿而極,亢意而不節,斬刈黎民如草芥焉,天下討之,如誅匹夫,是以千載而惡著,迄今而不滅.觀此,如行則讓長,不疾先,如在輿遇三人則下之,遇二人則式之,調其盈虛,不令自滿,所以能久也.」
子夏曰:「商請志之,而終身奉行焉.」
子路問於孔子曰:「請釋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
子曰:「不可.昔東夷之子,慕諸夏之禮,有女而寡,為內私婿.終身不嫁,嫁則不嫁矣,亦有貞節之義也.蒼梧嬈娶妻而美,讓與其兄,讓則讓矣,然非禮之讓矣.不慎其初,而悔其後,何嗟及矣.言事至而後悔吁嗟又何及矣今汝欲捨古之道,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不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乎?後雖欲悔,難哉.」
曾子耘瓜,誤斬其根.曾皙怒建大杖以擊其背,曾子仆地而不知人,久之有頃,乃蘇,欣然而起,進於曾皙曰:「向也參得罪於大人,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皙而聞之,知其體康也.
孔子聞之而怒,告門弟子曰:「參來勿內.」曾參自以為無罪,使人請於孔子.
子曰:「汝不聞乎,昔瞽瞍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嘗不在於側,索而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參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殪死既身死而陷父於不義,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也,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
曾參聞之曰:「參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謝過.
荊公子行年十五而攝荊相事,孔子聞之,使人夢觀其為政焉.
使者反曰:「視其朝清淨而少事,其堂上有五老焉,其廊下有二十壯士焉.」
孔子曰:「合二十五人之智,以治天下,其固免矣,況荊乎?」
子夏問於孔子曰:「顏回之為人奚若?」
子曰:「回之信賢於丘.」
曰:「子貢之為人奚若?」
子曰:「賜之敏賢於丘.」
曰:「子路之為人奚若?」
子曰:「由之勇賢於丘.」
曰:「子張之為人奚若?」
子曰:「師之莊賢於丘.」
子夏避席而問曰:「然則四子何為事先生?」
子曰:「居,吾語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反謂反信也君子言不必信唯義所在耳賜能敏而不能詘,言人雖辨敏亦宜有屈折時也由能勇而不能怯,師能莊而不能同,言人雖矜莊亦當有和同時也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與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貳也.」
孔子遊於泰山,見榮聲期,聲宜為啟或曰榮益期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瑟瑟而歌.
孔子問曰:「先生所以為樂者,何也?」
期對曰:「吾樂甚多,而至者三.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既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人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以行年九十五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終,處常得終,當何憂哉.」
孔子曰:「善哉!能自寬者也.」得宜為待
孔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強於行義、弱於受諫、怵於待祿、怵怵惕也待宜為得也慎於治身.史悵有男子之道三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己而曲人.」曾子侍曰:「參昔常聞夫子三言而未之能行也,夫子見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見人之有善若己有之,是夫子之不爭也;聞善必躬行之,然後導之,是夫子之能勞也.學夫子之三言而未能行,以自知終不及二子者也.」二子顏回史悵也
孔子曰:「吾死之後,則商也日益,賜也日損.」曾子曰:「何謂也?」
子曰:「商也好與賢己者處,賜也好說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視其父,不知其人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地視其草木.故曰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與處者焉.」
曾子從孔子之齊,齊景公以下卿之禮聘曾子,曾子固辭.將行,晏子送之曰:「吾聞之君子遺人以財不若善言,今夫蘭本三年湛之以鹿酳,既成噉之,則易之匹馬,非蘭之本性也,所以湛者美矣,願子詳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擇處,遊必擇方,仕必擇君,擇君所以求仕,擇方所以修道,遷風移俗者嗜慾移性,可不慎乎.」
孔子聞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賢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窮,馬蚿斬足而復行,何也?以其輔之者眾.」
孔子曰:「與富貴而下人,何人不尊;以富貴而愛人,何人不親.發言不逆,可謂知言矣;言而眾向之,可謂知時矣.是故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貧不可得也.以貴而能貴人者,欲賤不可得也;以達而能達人者,欲窮不可得也.」
孔子曰:「中人之情也,有餘則侈,不足則儉,無禁則淫,無度則逸,從欲則敗.是故鞭朴之子,不從父之教,刑戮之民,不從君之令,此言疾之難忍,急之難行也.故君子不急斷,不急制,使飲食有量,衣服有節,宮室有度,畜積有數,車器有限,所以防亂之原也.夫度量不可明,是中人所由之令.」教令之令
孔子曰:「巧而好度,必攻;攻堅勇而好問,必勝;智而好謀,必成.以愚者反之,是以非其人告之弗聽.非其地,樹之弗生.得其人,如聚砂而雨之;言立入也非其人,如會聾而鼓之.夫處重擅寵,專事妒賢,愚者之情也,位高則危,任重則崩,可立而待.」
孔子曰:「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則沒;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則傾.是故君子不可不嚴也,小人不可不整一也.」
齊高庭問於孔子曰:「庭不曠山,不直地,庭高庭名也曠隔也不以山為隔踰山而來直宜為植不根於地而遠來也衣穰而提贄,穰蒿草衣提持贄所以執為禮也精氣以問事君子之道,願夫子告之.」
孔子曰:「貞以幹之,真正以為幹植敬以輔之,施仁無倦,見君子則舉之,見小人則退之.去汝噁心而忠與之,效其行,修其禮,千里之外,親如兄弟.行不效,禮不修,則對門不汝通矣,夫終日言,不遺己之憂,終日行不遺己之患,唯智者能之.故自修者必恐懼以除患,恭儉以避難者也.終身為善,一言則敗之,可不慎乎.」
辯物第十六
季桓子穿井,獲如玉缶,其中有羊焉,使使問孔子曰:「吾穿井於費,而於井中得一狗,何也?」孔子曰:「丘之所聞者,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槡鍬,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也.」
吳伐越,隳會稽,吳王夫差敗越王勾踐棲於會稽吳又隳之會稽山也隳毀者也獲巨骨一節,專車焉.
吳子使來聘於魯,且問之孔子,命使者曰:「無以吾命也.」
賓既將事,乃發幣於大夫及孔子,賜大夫及孔子孔子爵之,飲酒既徹俎而燕客,執骨而問曰:「敢問骨何如為大?」
孔子曰:「丘聞之昔禹致群臣於會稽之山,防風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專車焉,此為大矣.」
客曰:「敢問誰守為神?」
孔子曰:「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者,其守為神.守山川之祀者為神諸侯社稷之守為公侯,但守社稷無山川之祀者直為公侯而已山川之祀者為諸侯,皆屬於王.」
神與公侯之屬也客曰:「防風何守?」
孔子曰:「汪芒氏之君守封嵎山者,汪芒國名封嵎山名為添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瞿氏,今曰大人.」
周之初及當孔子之時其名異也有客曰:「人長之極,幾何?」
孔子曰:「焦僥氏長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數之極也.」
孔子在陳,陳惠公賓之於上館,時有隼集陳侯之庭而死,隼鳥也始集庭便死楛矢貫之石砮,楛木名砮箭鏃其長尺有咫,咫八寸也惠公使人持隼如孔子館而問焉.
孔子曰:「隼之來遠矣,此肅慎氏之矢,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於九夷百蠻,九夷東方九種百蠻夷狄百種使各以其方賄來貢,而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物也,以示後人,使永鑑焉,故銘其栝曰:『肅慎氏貢楛矢,楛箭栝也以分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大姬武王女胡公舜之後』古者分同姓以珍玉,所以展親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所以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貢焉.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公使人求得之,金牘如之.」牘匱也
郯子朝魯,魯人問曰:「少昊氏以鳥名官,何也?」
魯人叔孫昭子少昊金天氏也對曰:「吾祖也,我知之,昔黃帝以雲紀官,故為雲師而雲名.黃帝軒轅氏師長也雲紀其官長而為官名者也炎帝以火,神農氏也共工以水,共工霸九州也大昊以龍,包犧氏也其義一也.火師而火名也龍師而龍名也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是以紀之於鳥,故為鳥師而鳥名.自顓頊氏以來,不能紀遠,乃紀於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也.」
言不能紀遠方孔子聞之,遂見郯子而學焉.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
郯小國也故吳伐郯季文子嘆曰中國不振旅蠻夷之伐吾亡無日矣孔子稱官學在四夷疾時之廢學也郯少昊之後以其世則遠矣以其國則小矣魯公之後以其世則遠矣以其國則大矣然其知禮不若郯子故孔子發此言疾時之不學也
邾隱公朝於魯,子貢觀焉.子貢時為魯大夫也邾子執玉,高其容仰,定公受玉,卑其容俯.
玉所以聘子玉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將有死亡焉.夫禮生死存亡之體,將左右周旋,進退俯仰,於是乎取之,朝祀喪戎,於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不得其法度也心以亡矣.嘉事不體,朝聘亦嘉事也不體不得其體何以能久,高仰驕,卑俯替,驕近亂,替近疾,若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公薨,又邾子出奔.孔子曰:「賜不幸而言中,是賜多言.」
孔子在陳,陳侯就之燕遊焉.行路之人云:「魯司鐸災司驛官名及宗廟.」以告孔子.
子曰:「所及者,其桓僖之廟.」
桓公僖公陳侯曰:「何以知之?」
子曰:「禮祖有功而宗有德,故不毀其廟焉.今桓僖之親盡矣,又功德不足以存其廟,而魯不毀,是以天災加之.」
三日,魯使至,問焉則桓僖也.陳侯謂子貢曰:「吾乃今知聖人之可貴.」
對曰:「君之知之可矣,未若專其道而行其化之善也.」
陽虎既奔齊,自齊奔晉,適趙氏,孔子聞之,謂子路曰:「趙氏其世有亂乎.」
子路曰:「權不在焉,豈不為亂.」
孔子曰:「非汝所知.夫陽虎親富而不親仁,有寵於季孫,又將殺之,不克而奔,求容於齊,齊人囚之,乃亡歸晉,是齊魯二國,已去其疾,趙簡子好利而多信,必溺其說而從其謀,禍敗所終,非一世可知也.」
季康子問於孔子曰:「今周十二月,夏之十月,而猶有螽,何也?」
孔子對曰:「丘聞之火伏而後蟄者畢,火大火心星也蟄蟄蟲也今火猶西流,司歷過也.」
季康子曰:「所失者,幾月也?」
孔子曰:「於夏十月,火既沒矣,今火見再,失閏也.」
吳王夫差將與哀公見晉侯,吳子魯哀公十二年與晉侯會於黃池子服景伯對使者曰:「王合諸侯,則伯率侯牧以見於王,伯王官侯牧方伯名伯合諸侯,則侯率子男以見於伯,伯侯牧也今諸侯會而君與寡君見晉君,則晉成為伯也.且執事以伯召諸侯,而以侯終之,何利之有焉?」
吳人乃止,既而悔之,遂囚景伯.
伯謂大宰嚭曰:「魯將以十月上辛,有事於上帝,先王季辛而畢,有事祭所以欺吳也何也世有職焉,何景伯名自襄已來之改之,襄魯襄公是也若其不會,則祝宗將曰吳實然,嚭言於夫差,歸之.」
子貢聞之,見於孔子曰:「子服氏之子拙於說矣,以實獲囚,以詐得免.」
孔子曰:「吳子為夷德可欺而不可以實,是聽者之蔽,非說者之拙也.」
叔孫氏之車士曰子鉏商,車士持車者子姓也採薪於大野,春秋經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傳曰西狩大野今此曰採薪於大野若車士子鉏商非狩者採薪西獲麟麟瑞物時見狩獲故經書西狩獲麟也獲麟焉,折其前左足,載以歸,叔孫以為不祥,棄之於郭外.
傳曰以賜虞人棄之郭外將以賜虞人也使人告孔子曰:「有褳而角者,何也?」
孔子夢觀之,曰:「麟也.胡為來哉?胡為來哉?」
反袂拭面,涕泣沾衿.叔孫聞之,然後取之.子貢問曰:「夫子何泣爾?」
孔子曰:「麟之至,為明王也,出非其時而害,吾是以傷焉.」
哀公問政第十七
哀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方板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者,猶蒲盧也,蒲盧蜾螺也謂土邨也取螟蛉而化之以君子為政化百姓亦如之者也待化以成,故為政在於得人,取人以身,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以生也.禮者,政之本也,是以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達道有五,其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達道,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實固,不足以成之也.」
孔子曰:「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能成天下國家者矣.」
公曰:「政其盡此而已乎?」
孔子曰:「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夫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兄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公曰:「為之奈何?」
孔子曰:「齊潔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財而貴德,所以尊賢也;爵其能,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篤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敬大臣也;盛其官委任使之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忠信者與之重祿也時使薄歛,所以子百姓也;日省月考,既廩稱事,所以來百工也;既廩食之多寡稱其事也送夢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綏遠人也;繼絕世,舉廢邦,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夢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治天下國家有九經,其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跲躓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在下位不獲於上,民弗可得而治矣;獲於上有道,不信於友,不獲於上矣;信於友有道,不順於親,不信於友矣;順於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於親矣;誠身有道,不明於善,不誠於身矣.誠者,天之至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夫誠弗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之所以體定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公曰:「子之教寡人備矣,敢問行之所始.」
孔子曰:「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教之慈睦,而民貴有親;教以敬,而民貴用命.民既孝於親,又順以聽命,措諸天下無所不可.」
公曰:「寡人既得聞此言也,懼不能果行而獲罪咎.」
宰我問於孔子曰:「吾聞鬼神之名,而不知所謂,敢問焉.」
孔子曰:「人生有氣有魂,氣者,人之盛也,精氣者人神之盛也夫生必死,死必歸土,此謂鬼,魂氣歸天此謂神,合鬼與神而享之,教之至也.合神鬼而事之者孝道之至孝者教之所由生也骨肉弊於下,化為野土,其氣發揚於上者,此神之著也.聖人因物之精,製為之極,極中製為中法明命鬼神,以為民之則,明命猶尊名使民事其祖祢也而猶以是為未足也,故築為宮室,設為宗祧,宗宗廟也祧遠廟也天子特有二祧諸侯謂始祖為祧也春秋祭祀,以別親疏,教民反古復始,不敢忘其所由生也.眾人服自此聽且速焉,聽謂慎教令也教以二端,二端既立,報以二禮,二端氣與魄也二禮謂薦黍稷也建設朝事,薦醒時也燔燎羶薌,所以報魄也.鬱香草鬱樽也此教民修本,反始崇愛,上下用情,禮之至也.民能不忘其所由生然後能相愛也上下謂尊卑用情謂親也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不敢不自盡也.此之謂大教.昔者文王之祭也,事死如事生,思死而不欲生,忌日則必哀,稱諱則如見,親祀之忠也,思之深如見親之所愛,祭欲見親顏色者,其唯文王與.詩云:『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則文王之謂與.假此詩以喻文王二人謂父母也』祭之明日,明發不寐,有懷二人,敬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已至謂祭事以畢不知親饗否故哀孝子之情也,文王為能得之矣.」
卷第五
顏回第十八
魯定公問於顏回曰:「子亦聞東野畢之善御乎?」
對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必佚.」
定公色不悅,謂左右曰:「君子固有誣人也.」
顏回退後三日,牧來訴之曰:「東野畢之馬佚,兩驂曳兩服入於壻.」
公聞之,越席而起,促駕召顏回.
回至,公曰:「前日寡人問吾子以東野畢之御,而子曰善則善矣,其馬將佚,不識吾子奚以知之?」
顏回對曰:「以政知之.昔者帝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力,造父不窮其馬力,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今東野畢之御也,升馬執轡,御體正矣,馬非為車步驟馳騁,朝禮畢矣,馬步驟馳騁盡禮之儀也歷險致遠,馬力盡矣,然而猶乃求馬不已,臣以此知之.」
公曰:「善!誠若吾子之言也,吾子之言,其義大矣,願少進乎.」
顏回曰:「臣聞之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馬窮則佚,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
公悅,遂以告孔子.孔子對曰:「夫其所以為顏回者,此之類也,豈足多哉.」
孔子在衛,昧旦晨興,顏回侍側,聞哭者之聲甚哀.
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
對曰:「回以此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
子曰:「何以知之?」
對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於此,謂其夢而不返也,回竊以音類知之.」
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決.」
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
顏回問於孔子曰:「成人之行,若何?」
子曰:「達於情性之理,通於物類之變,知幽明之故,睹游氣之原,若此可謂成人矣.既能成人,而又加之以仁義禮樂,成人之行也,若乃窮神知禮,德之盛也.」禮宜為化
顏回問於孔子曰:「臧文仲武仲孰賢?」
孔子曰:「武仲賢哉.」
顏回曰:「武仲世稱聖人而身不免於罪,是智不足稱也;武仲為季氏廢適立庶為孟氏所譖出奔於齊好言兵討,而挫銳於邾,是智不足名也.武仲與邾戰而敗績國人頌之曰我君小子侏儒使我敗於邾夫文仲其身雖歿,而言不杇,惡有未賢?」
立不杇之言故以為賢孔子曰:「身歿言立,所以為文仲也.然猶有不仁者三,不智者三,是則不及武仲也.」
回曰:「可得聞乎?」
孔子曰:「下展禽,展禽柳下惠知其賢而使在下位不與立於朝也置六關,六關關名魯本無此關文仲置之以稅行者故為不仁傳曰廢六關非也妾織蒲,傳曰織蒲蒲蓆也言文仲為國為家在於貪利也三不仁;設虛器,居蔡蔡天子之守龜非文仲所有故曰虛器也縱逆祀,夏父弗忌為宋人躋僖公於閔公之上文仲縱而不禁也祠海鳥,海鳥止於魯東門之上文仲不知而令國人祠之是不知也三不智.武仲在齊,齊將有禍,不受其田,以避其難,武仲奔齊齊莊公將與之田武仲知莊公將有難辭而不受也是智之難也.夫臧文仲之智而不容於魯,抑有由焉,作而不順,施而不恕也夫.不順不恕為廢適立庶武仲之所以然欲為施於季氏也夏書曰:『念茲在茲,順事恕施.今此在常當順其事恕其施也』
顏回問於君子.
孔子曰:「愛近仁,度近智,度事而行近於智也為己不重,為人不輕,君子也夫.」
不重為人回曰:「敢問其次.」子曰:「弗學而行,弗思而得,小子勉之.」
仲孫何忌問於顏回曰:「仁者一言而必有益於仁智,可得聞乎?」
回曰:「一言而有益於智,莫如預;一言而有益於仁,莫如恕.夫知其所不可由,斯知所由矣.」
顏回問小人.孔子曰:「毀人之善以為辯,狡訐懷詐以為智,幸人之有過,恥學而羞不能,小人也.」
顏回問子路曰:「力猛於德而得其死者,鮮矣,盍慎諸焉.」孔子謂顏回曰:「人莫不知此道之美,而莫之御也,御猶待也莫之為也,何居為聞者,盍日思也夫.」為聞盍日有聞而後言者
顏回問於孔子曰:「小人之言有同乎?君子者不可不察也.」孔子曰:「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故君子為義之上相疾也,退而相愛;相病急欲相勸令為仁義小人於為亂之上相愛也,退而相惡.」樂並為亂是以相愛小人之情不能久親也
顏回問朋友之際,如何.孔子曰:「君子之於朋友也,心必有非焉而弗能謂,吾不知其仁人也,不忘久德,不思久怨,仁矣夫.」
叔孫武叔見未仕於顏回,回曰:「賓之,武叔多稱人之過,而己評論之.」顏回曰:「固子之來辱也,宜有得於回焉,吾聞知諸孔子曰:『言人之惡,非所以美己;言人之枉,非所以正己.』故君子攻其惡,無攻人惡.」
顏回謂子貢曰:「吾聞諸夫子身不用禮,而望禮於人,身不用德,而望德於人,亂也.夫子之言,不可不思也.」
子路初見第十九
子路見孔子,子曰:「汝何好樂?」對曰:「好長劍.」
孔子曰:「吾非此之問也,徒謂以子之所能,而加之以學問,豈可及乎.」
子路曰:「學豈益哉也?」
孔子曰:「夫人君而無諫臣則失正,士而無教友則失聽.御狂馬不釋策,御狂馬者不得釋箠策也操弓不反檠.弓不反於檠然後可持也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聖,受學重問,孰不順哉.毀仁惡仕,必近於刑.謗毀仁者憎怒士人必主於刑也君子不可不學.」
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達於犀革.以此言之,何學之有?」
孔子曰:「括而羽之,鏃而礪之,其入之不亦深乎.」子路再拜曰:「敬而受教.」
子路將行,辭於孔子.子曰:「贈汝以車乎?贈汝以言乎?」
子路曰:「請以言.」
孔子曰:「不強不達,人不以強力則不能自達不勞無功,不忠無親,不信無復,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今而不信則無可復不恭失禮,慎此五者而矣.」子路曰:「由請終身奉之.敢問親交取親若何?言寡可行若何?長為善士而無犯若何?」
孔子曰:「汝所問苞在五者中矣.親交取親,其忠也;言寡可行,其信乎;長為善士,而無犯於禮也.」
孔子為魯司寇,見季康子,康子不悅.當為桓子非康子也孔子又見之.宰予進曰:「昔予也常聞諸夫子曰,王公不我聘則弗動,今夫子之於司寇也日少,謂在司寇官少日淺而屈節數矣,謂屈節數見於季孫不可以已乎?」孔子曰:「然,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則將亂也,其聘我者,孰大於是哉.」言聘我使在官其為治豈復可大於此者也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何不先自遠刑罰,自此之後,國無爭者.」孔子謂宰予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在於耳,故政事莫如應之.」違去也蟪蛄蛁蟟也蛁蟟之聲去山十里猶在於耳以其鳴而不已言政事須慎聽之然後行之者也
孔子兄子有孔篾者,與宓子賤偕仕.孔子夢過孔篾,而問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龍,龍宜為讋前後相因也學焉得習,言不得習學也是學不得明也;俸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以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問疾,是朋友之道闕也.其所亡者三,即謂此也.」孔子不悅,夢過子賤,問如孔篾.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其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弔死問疾,是朋友篤也.」孔子喟然,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若人猶言是人者也魯無君子者,則子賤焉取此.」如魯無君子者此人安得而學之言魯有君子也
孔子侍坐於哀公,賜之桃與黍焉.哀公曰:「請食.」孔子先食黍而後食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公曰:「黍者所以雪雪拭桃,非為食之也.」孔子對曰:「丘知之矣,然夫黍者,五穀之長,郊禮宗廟以為上盛,協屬有六而桃為下,祭祀不用,不登郊廟,丘聞之君子以賤雪貴,不聞以貴雪賤,今以五穀之長,雪協之下者,是從上雪下,臣以為妨於教,害於義,故不敢.」公曰:「善哉.」
子貢曰:「陳靈公宣婬於朝,靈公與卿共婬夏姬洩治正諫而殺之,是與比干諫而死同,可謂仁乎?」子曰:「比干於紂,親則諸父,官則少師,忠報之心在於宗廟而已,固必以死爭之,冀身死之後,紂將悔寤其本志,情在於仁者也;洩治之於靈公,位在大夫,無骨肉之親,懷寵不去,仕於亂朝,以區區之一身,欲正一國之婬昏,死而無益,可謂捐矣.詩云:『民之多辟,無自立辟.僻邪辟』其洩治之謂乎.」
孔子相魯,齊人患其將霸,欲敗其政,乃選好女子八十人,衣以文飾而舞容璣,容璣舞曲及文馬四十駟,駟四馬也以遺魯君,陳女樂,列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夢觀之再三,將受焉,告魯君為周道遊觀,觀之終日,怠於政事.子路言於孔子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若致膰於大夫,膰祭肉也是則未廢其常,吾猶可以止也.」桓子既受女樂,君臣淫荒,三日不聽國政,郊又不致膰俎,孔子遂行.宿於郭,屯師以送曰:「夫子非罪也.」孔子曰:「吾歌可乎?歌曰:『彼婦人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人之請,可以死敗.言婦人口請謁足以使人死敗故可出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言士不遇優遊以終歲也』」
澹臺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勝其貌,宰我有文雅之辭,而智不充其辯.孔子曰:「裡語云:『相馬以輿,相士以居,弗可廢矣.』以容取人,則失之子羽;以辭取人,則失之宰予.」孔子曰:「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小人以其所不能不信人.故君子長人之才,小人抑人而取勝焉.」
孔篾問行己之道.子曰:「知而弗為,莫如勿知;親而弗信,莫如勿親.樂之方至,樂而勿驕;患之將至,思而勿憂.」孔篾曰:「行己乎?」子曰:「攻其所不能,補其所不備.毋以其所不能疑人,毋以其所能驕人.終日言,無遺己之憂,終日行,不遺己患,唯智者有之.」
在厄第二十
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夢拜禮焉,路出於陳蔡.
陳蔡大夫相與謀曰:「孔子聖賢,其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病,若用於楚,則陳蔡危矣.」
遂使徒兵距孔子.孔子不得行,絕糧七日,外無所通,藜羹不充,從者皆病.
孔子愈慷慨,講絃歌不衰,乃召子路而問焉,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率修也言非兕虎而修曠野也』吾道非乎,奚為至於此?」
子路慍,作色而對曰:「君子無所困,意者夫子未仁與,人之弗吾信也;言人不信豈以未仁故也意者夫子未智與,人之弗吾行也.言人不使通行而困窮者豈以吾未智也且由也,昔者聞諸夫子,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積德懷義,行之久矣,奚居之窮也.」
子曰:「由未之識也,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也,則伯夷叔齊,不餓死首陽;汝以智者為必用也,則王子比干,不見剖心;汝以忠者為必報也,則關龍逢不見刑;汝以諫者為必聽也,則伍子胥不見殺.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眾矣,何獨丘哉.且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重耳晉文公也為公子時出奔困於曹衛越王勾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言越王之有霸心乃生困於會稽之時也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處身而常逸者,則志不廣,庸知其終始乎?」
庸用也汝何用知其終始或者晉文公越王之時也子路出,召子貢,告如子路.
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
子曰:「賜,良農能稼,不必能穡,種之為稼歛之為穡良農能蓋種之未必能歛穫之也哉良工能巧,不能為順,言良工能巧不能每順人意也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不必其能容.今不修其道,而求其容,賜,爾志不廣矣,思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問亦如之.
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醜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後見君子.」
孔子欣然嘆曰:「有是哉,顏氏之子,吾亦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宰主財者為汝主財意志同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
子曰:「無也.君子之修行也,其未得之,則樂其意,既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身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則不然,其未得也,患弗得之,既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
曾子弊衣而耕於魯,魯君聞之而致邑焉,曾子固辭不受.
或曰:「非子之求,君自致之,奚固辭也?」
曾子曰:「吾聞受人施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有賜,不我驕也,吾豈能勿畏乎?」
孔子聞之曰:「參之言足以全其節也.」
孔子厄於陳蔡,從者七日不食.子貢以所齎貨,竊犯圍而出,告糴於野人,得米一石焉,顏回仲由炊之於壤屋之下,有埃墨墮飯中,顏回取而食之,子貢自井望見之,不悅,以為竊食也.入問孔子曰:「仁人廉士,窮改節乎?」
孔子曰:「改節即何稱於仁義哉?」
子貢曰:「若回也,其不改節乎?」
子曰:「然.」子貢以所飯告孔子.
子曰:「吾信回之為仁久矣,雖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將問之.」
召顏回曰:「疇昔予夢見先人,豈或啟祐我哉?子炊而進飯,吾將進焉.」
對曰:「向有埃墨墮飯中,欲置之則不潔,欲棄之則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
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
顏回出,孔子顧謂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入官第二十一
子張問入官於孔子.入官謂當官治民之職也孔子曰:「安身取譽為難.」
子張曰:「為之如何?」
孔子曰:「己有善勿專,雖有善當與下共之勿專以為己有者也教不能勿怠,怠懈已過勿發,言人已過誤無所傷害勿發揚失言勿掎,有人失言勿掎角之不善勿遂,已有不善不可遂行行事勿留,宜行之事勿令留滯君子入官,有此六者,則身安譽至而政從矣.
眾從其政無違教也且夫忿數者,官獄所由生也;距諫者,慮之所以塞也;慢易者,禮之所以失也;怠惰者,時之所以後也;奢侈者,財之所以不足也;專獨者,事之所以不成也.
君子入官,除此六者,則身安譽至而政從矣.故君子南面臨官,大域之中而公治之,大域猶辜較也精智而略行之,以精知之略行舉其要而行之合是忠信,考是大倫,存是美惡,進是利而除是害,無求其報焉,而民之情可得也.
夫臨之無抗民之惡,治民無抗揚之志也勝之無犯民之言,以慎勝民言不犯民量之無佼民之辭,佼猶周也度量而施政辭不周民也養之無擾於其時,愛之無寬於刑法,言雖愛民不可寬於刑法威克其愛故事無不成也若此,則身安譽至而民得也.
君子以臨官所見則邇,故明不可蔽也,所見邇謂察於微也所求於邇,故不勞而得也,所求者近故不勞而得也所以治者約,故不用眾而譽立,凡法像在內,故法不遠而源泉不竭.
法象近在於內故不遠而源泉不竭儘是以天下積而本不寡,言天下之事皆積聚而成如源泉之本非徒不竭乃不寡短長得其量,人志治而不亂,政德貫乎心,藏乎志,形乎色,發乎聲,若此而身安譽至民咸自治矣.
是故臨官不治則亂,亂生則爭之者至,爭之至又於亂,小亂則爭爭之甚者又大亂至矣也明君必寬裕以容其民,慈愛優柔之,而民自得矣.行者,政之始也,行為政始言民從行不從言也說者,情之導也,言說者但導達其情善政行易而民不怨,言善政行簡易而民無怨者也言調說和則民不變,調適也言適於事說和於民則不變法在身則民象,言法度常在身則民法之明在己則民顯之.若乃供己而不節,則財利之生者微矣,言自供不節於財財不可供生財之道微矣貪以不得,則善政必簡矣,言徒貪於不得財善政則簡略而不修也苟以亂之,則善言必不聽也.
詳以納之,則規諫日至,納善言也言之善者,在所日聞,日聞善言可行於今日也行之善者,在所能為.故君上者,民之儀也,有司執政者,民之表也,邇臣便僻者,群僕之倫也.僻宜為辟便辟執事在君之左右者倫紀也為眾之紀故儀不正則民失,表不端則百姓亂,邇臣便僻,則群臣汙矣.是以人主不可不敬乎三倫,君子修身反道,察裡言而服之,服行則身安譽至,終始在焉.故夫女子必自擇絲麻,良工必自擇貌材,賢君必自擇左右,勞於取人,佚於治事,君子欲譽,則必謹其左右.
為上者譬如緣木焉,務高而畏下滋甚,六馬之乖離,必於四達之交衢,萬民之叛道,必於君上之失政.上者尊嚴而危,民者卑賤而神,君有愛思之心感於民故謂如神愛之則存,惡之則亡,長民者必明此之要.故南面臨官,貴而不驕,富而能供,供宜為共古恭字也有本而能圖末,修事而能建業,既能修治舊事又人君能建乎功業也久居而不滯,情近而暢乎遠,察一物而貫乎多,治一物而萬物不能亂者,以身本者也.君子蒞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達諸民之情,既知其性,又習其情,然後民乃從命矣.
故世舉則民親之,政均則民無怨,故君子蒞民,不臨以高,不亢揚也不導以遠,不責民之所不為,不強民之所不能.以明王之功,不因其情,則民嚴而不迎,迎奉也民嚴畏其上而不奉迎其教篤之以累年之業,不因其力,則民引而不從,引●也教之以非其力之所堪則民引●而不從其教也矣若責民所不為,強民所不能,則民疾,疾則僻矣.
民疾其上即邪僻之心生古者聖主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紘紞充耳,所以掩聰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優寬也柔和也使自求其宜也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揆度其法以開示之使自索得之也民有小罪,必求其善,以赦其過,民有大罪,必原其故,以仁輔化,如有死罪,其使之生,則善也.是以上下親而不離,道化流而不蘊,蘊滯積也故德者政之始也,政不和則民不從其教矣,不從教,則民不習,不習則不可得而使也.
君子欲言之見信也,莫善乎先虛其內,虛其內謂直道而行無情故也欲政之速行也,莫善乎以身先之,欲民之速服也,莫善乎以道御之.故雖服必強,言民雖服必以威強之非心服也哉自非忠信,則無可以取親於百姓者矣,內外不相應,則無已取信於庶民者矣.此治民之至道矣,入官之大統矣.」
子張既聞孔子斯言,遂退而記之.
困誓第二十二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困於道矣,願息於事君,可乎?」
孔子曰:「詩云:『溫恭朝夕,執事有恪.敬也』事君之難也,焉可息哉!」
曰:「然則賜願息而事親.」
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匱竭也類善也孝子之道不匱竭者能以類相傳長錫爾以善道也』事親之難也,焉可以息哉!」
曰:「然賜請願息於妻子.」
孔子曰:「詩云:『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刑法也寡適也御正也文王以正法接其寡妻至於同姓兄弟以正治天下之國家者矣』妻子之難也,焉可以息哉!」
曰:「然賜願息於朋友.」
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之難也,焉可以息哉!」
曰:「然則賜願息於耕矣.」
孔子曰:「詩云:『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宵夜綯絞也當以時治屋也亟疾也當亟乘爾屋以善治之也其復當修農播百穀言無懈怠』耕之難也,焉可以息哉!」
曰:「然則賜將無所息者也.」
孔子曰:「有焉,自望其廣,則睪如也,廣反為壙睪高貌墉而高冢是也視其高,則填如也,填塞實貌也冢雖高而塞實也察其從,則隔如也,言其隔而不得復相從也此其所以息也矣.」
子貢曰:「大哉乎死也!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哉乎死也!」
孔子自衛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嘆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
子貢趍而進曰:「敢問何謂也?」
孔子曰:「竇犨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二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也,而殺之.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凰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者也.違去也違或為諱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況於人乎.」
遂還息於鄒,作槃琴以哀之‧槃操琴曲名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芸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名不稱孝,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順與,色不悅與.古之人有言曰,人與己與不汝欺,言人與己事實相通不相欺也今盡力養親而無三者之闕,何謂無孝之名乎.」孔子曰:「由,汝志之,吾語汝,雖有國士之力,而不能自舉其身,非力之少,勢不可矣.夫內行不修,身之罪也,行修而名不彰,友之罪也,行修而名自立.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交賢,何謂無孝名乎.」
孔子遭厄於陳蔡之間,絕糧七日,弟子餒病,孔子絃歌.子路入見曰:「夫子之歌,禮乎?」孔子弗應,曲終而曰:「由來,吾語汝,君子好樂,為無驕也,小人好樂,為無懾也,懾懼其誰之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其誰之子猶言以誰氏子謂子路曰雖從我而不知我也子路悅,援戚而舞,三終而出,明日免於厄.子貢執轡曰:「二三子從夫子而遭此難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惡何也?善子貢言也惡何猶言是何也夫陳蔡之間,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者,皆幸也.吾聞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憤厲志之始,於是乎在?」
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止之曰:「惡有修仁義而不免世俗之惡者乎?夫詩書之不講,禮樂之不習,是丘之過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為咎者,則非丘之罪也.命之夫.歌,予和汝.」子路彈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甲而罷.孔子曰:「不觀高崖,何以知顛墜之患;不臨深泉,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巨海,何以知風波之患,失之者其在此乎?不在此三者之或也士慎此三者,則無累於身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既為人下矣,而未知為人下之道,敢問之.」子曰:「為人下者,其猶土乎.汨之之深則出泉,汨渥樹其壤則百穀滋焉,草木植焉,禽獸育焉,生則出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意,功雖多而無所意也●其志而無不容,為人下者當弘志如地無所不容也為人下者以此也.」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獨立東郭門外.或人謂子貢曰:「東門外有一人焉,其長九尺有六寸,河目隆顙,河目上下匡平而長顙頰也其頭似堯,其頸似皋繇,其肩似子產,然自腰已下,不及禹者三寸,纍然如喪家之狗.」喪家狗主人哀荒不見飯食故纍然不得意孔子生於亂世道不得行故纍然是不得意之貌也子貢以告,孔子欣然而嘆曰:「形狀永也,如喪家之狗,然乎哉!然乎哉!」
孔子適衛,路出於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而止之.孔子弟子有公良儒者,為人賢長有勇力,以私車五乘從夫子行,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於匡,又伐樹於宋,孔子與弟子行禮於大樹之下桓魋欲害之故先伐其樹焉今遇困於此,命也夫,與其見夫子仍遇於難,寧我鬥死.」
挺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曰:「苟無適衛,吾則出子以盟.」
孔子而出之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乎?」
孔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衛侯聞孔子之來,喜而於郊迎之.
問伐蒲,對曰:「可哉?」
公曰:「吾大夫以為蒲者,衛之所以恃晉楚也,伐之,無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公叔氏欲蒲適他國故男子欲死之不樂適也吾之所伐者,不過四五人矣.」
本與叔孫同伴者也公曰:「善!卒不果伐.」
他日,靈公又與夫子語,見飛鴈過而仰視之,色不悅.孔子乃逝.逝行衛蘧伯玉賢而靈公不用,彌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魚驟諫而不從,史魚病將卒,命其子曰:「吾在衛朝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吾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則死無以成禮,我死,汝置屍牖下,於我畢矣.」
禮餅含於牖下小歛於戶內大歛於阼殯於客位也其子從之.靈公弔焉,怪而問焉,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過也.」於是命之殯於客位.進蘧伯玉而用之,退彌子瑕而遠之.孔子聞之曰:「古之列諫之者,死則已矣,未有若史魚死而屍諫,忠感其君者也,不可謂直乎.」
五帝德第二十三
宰我問於孔子曰:「昔者吾聞諸榮伊曰:『黃帝三百年.』請問黃帝者,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能至三百年乎?」
孔子曰:「禹湯文武周公,不可勝以觀也,而上世黃帝之問,將謂先生難言之故乎.」
言禹湯已下不可勝觀乃問上世黃帝將為先生長老難言之故問宰我曰:「上世之傳,隱微之說,卒采之辯,采事也辯說也卒終也其事之說也闇忽之意,闇忽友遠不明非君子之道者,則予之問也固矣.」
固陋不得其問孔子曰:「可也,吾略聞其說.黃帝者,少昊之子,曰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齊叡,莊敦敏誠信,長聰明,治五氣,五行之氣設五量,五量權衡升斛尺丈裡步十百撫萬民,度四方,商度四方而無安定服牛乘馬,擾馴猛獸,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炎帝神農氏之後也三戰而後剋之.始垂衣裳,作為黼黻,白與黑謂之黼若斧文黑與青謂之黻若兩已相戾治民以順天地之紀,知幽明之故,達生死存亡之說,播時百穀,時是嘗味草木,仁厚及於鳥獸昆蟲,考日月星辰,勞耳目,勤心力,用水火財物以生民.民賴其利,百年而死;民畏其神,百年而亡;民用其教,百年而移,故曰黃帝三百年.」
宰我曰:「請問帝顓頊.」
孔子曰:「五帝用說,三王有度,五帝久遠故用說也三王邇則有成法度汝欲一日遍聞遠古之說,躁哉予也.」
宰我曰:「昔予也聞諸夫子曰:『小子毋或宿.』故敢問.」有所問當問勿令更宿也
孔子曰:「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曰高陽,淵而有謀,疏通以知遠,養財以任地,履時以象天,依鬼神而制義,治氣性以教眾,潔誠以祭祀,巡四海以寧民,北至幽陵,南暨交趾,西抵流沙,東極蟠木,動靜之神,小大之物,日月所照,莫不底屬.」底平四遠皆平而來服屬之也宰我曰:「請問帝嚳.」孔子曰:「玄枵之孫,喬極之子,曰高辛,生而神異,自言其名,博施厚利,不於其身,聰以知遠,明以察微,仁以威,惠而信,以順天地之義,知民所急,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財而節用焉,撫教萬民而誨利之,曆日月之生朔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也和,其德也重,其動也時,其服也哀,春夏秋冬育護天下,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化.」
宰我曰:「請問帝堯.」
孔子曰:「高辛氏之子,曰陶唐,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富而不驕,貴而能降,伯夷典禮,夔龍典樂,舜時夔典樂龍作納言然則堯時龍亦典樂者也舜時而仕,趨視四時,務元民始之,務先民事以為始也流四凶而天下服,其言不忒,其德不回,四海之內,舟輿所及,莫不夷說.」夷平心說古通以為悅字
宰我曰:「請問帝舜.」
孔子曰:「喬牛之孫,瞽瞍之子也,曰有虞,舜孝友聞於四方,陶漁事親,為陶器躬捕魚以養父母寬裕而溫良,敦敏而知時,畏天而愛民,恤遠而親近,承受大命,依於二女,堯妻舜以二女舜動靜謀之於二女叡明智通,為天下帝,命二十二臣率堯舊職,躬己而已,天平地成,巡狩四海,五載一始,三十年在位,嗣帝五十載,陟方岳,死於蒼梧之野而葬焉.」
宰我曰:「請問禹.」
孔子曰:「高陽之孫,鯀之子也,曰夏後,敏給克齊,其德不爽,爽忒其仁可親,其吾可信,聲為律,身為度,以身為法度也亹亹穆穆,為紀為綱,其功為百神之主,禹治水天下既平然後百神得其所其惠為民父母,左準繩,右規矩,左右言常用也履四時,所行不違四時之宜據四海,任皋繇伯益,以贊其治,興六師以征不序,四極之民,莫敢不服.」
孔子曰:「予大者如天,小者如言,民悅至矣,予也,非其人也.」
言不足以明五帝之德也宰我曰:「予也不足以戒,敬承矣.」
他日,宰我以語子貢,子貢以復孔子,子曰:「吾欲以顏狀取人也,則於滅明改矣;吾欲以言辭取人也,則於宰我改之矣;吾欲以容貌取人也,則於子張改之矣.」宰我聞之,懼,弗敢見焉.
卷第六
五帝第二十四
季康子問於孔子曰:「舊聞五帝之名,而不知其實,請問何謂五帝?」
孔子曰:「昔丘也聞諸老聃曰:『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時化育,以成萬物.一歲三百六十日五行各主七十二日也化生長育一歲之功萬物莫敢不成』其神謂之五帝.五帝五行之神佐生物者而讖緯皆為之名字亦為妖怪妄言古之王者,易代而改號,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終始相生,亦像其義.法五行更王終始相生始以木德王天下其次以生之行轉相承而諸說乃謂五精之帝下生王者其為帝或無可言也更古衡反 王音旺故其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黃帝配土,少皞配金,顓頊配水.」康子曰:「太皞氏其始之木何如?」
孔子曰:「五行用事,先起於木,木東方萬物之初皆出焉,是故王者則之,而首以木德王天下,其次則以所生之行,轉相承也.」
木生火火生土之屬 王天音旺康子曰:「吾聞勾芒為木正,祝融為火正,蓐收為金正,玄冥為水正,后土為土正,此五行之主而不亂稱曰帝者,何也?」
孔子曰:「凡五正者,五行之官名,五行佐成上帝而稱五帝,太皞之屬配焉,亦云帝,從其號.天至尊物不可以同其號亦兼稱上帝上天以其五行佐成天事謂之五帝以地有五行而其精神在上故亦為帝五帝黃帝之屬故亦稱帝亦從天五帝之號故王者雖號稱帝而不或曰天帝而曰天子者而天子與父其尊卑相去遠矣曰天王者言乃天下之王也昔少皞氏之子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勾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顓頊氏之子曰黎為祝融,共工氏之子曰勾龍為后土,此五者,各以其所能業為官職.各以一行之官為職業之事生為上公,死為貴神,別稱五祀,不得同帝.」
五祀上公之神故不得稱帝也正史者五正不及五帝五帝不及天地而不設者以祭社為祭地不亦失之遠矣且土與火水俱為五行是地之子也以子為母不亦顛倒失尊卑之序也康子曰:「如此之言,帝王改號於五行之德,各有所統,則其所以相變者,皆主何事?」
在木家而尚赤所以問也孔子曰:「所尚則各從其所王之德次焉.木次火而木家尚赤者以木德義之著修其母兼其子夏後氏以金德王,色尚黑,大事歛用昏,大事喪昏時亦黑也戎事乘驪,黑馬也牲用玄;殷人用水德王,色尚白,水家尚青而尚白者避土家之尚青大事歛用日中,日中白也戎事乘翰,翰白色馬牲用白;周人以木德王,色尚赤,大事歛用日出,日出時亦赤也戎事乘騵,騵馬白腹牲用騂.騂赤色也此三代之所以不同.」
康子曰:「唐虞二帝,其所尚者何色?」
孔子曰:「堯以火德王,色尚黃,舜以土德王,色尚青.」
土家宜尚白土者四行之主王於四季五行用事先起於水色青是以水家避土土家尚白康子曰:「陶唐有虞夏後,殷周獨不配五帝,意者德不及上古耶,將有限乎?」
孔子曰:「古之平治水土,及播殖百穀者眾矣,唯勾龍氏兼食於社,兼猶配也而棄為稷神,易代奉之,無敢益者,明不可與等.故自太皞以降,逮於顓頊,其應五行,而王數非徒五而配五帝,是其德不可以多也.」
執轡第二十五
閔子騫為費宰,問政於孔子.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執其轡策而已.」子騫曰:「敢問古之為政.」
孔子曰:「古者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內史掌王八柄及釁事之法納以詔王聽治命孤卿大夫則策命以四方之事書則讀之王制祿則費為之賞則亦如之故王以為左右手 費芳未反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以萬民為馬,故御天下數百年而不失.善御馬正銜勒,齊轡策,均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馬應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順從,刑不用而天下治.
是以天地德之,天地以有為德而兆民懷之,懷歸夫天地之所德,兆民之所懷,其政美,其民而眾稱之.其民為眾所稱舉也今人言五帝三王者,其盛無偶,威察若存,其盛以明察帝若存其故何也?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稱其人,朝夕祝之,升聞於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豐其年.
不能御民者,棄其德法,專用刑辟,譬猶御馬,棄其銜勒而專用箠策,其不制也,可必矣.
夫無銜勒而用箠策,馬必傷,車必敗;無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國必亡.治國而無德法,則民無修,民無修則迷惑失道,如此上帝必以其為亂天道也.
苟亂天道,則刑罰暴,上下相諛,諂諛莫知念忠,俱無道故也.今人言惡者,必比之於桀紂,其故何也?其法不聽,其德不厚,故民惡其殘虐,莫不吁嗟,朝夕祝之,升聞於天,上帝不蠲,降之以禍罰,災害並生,用殄厥世.
故曰德法者御民之本.古之御天下者,以六官總治焉,冢宰之官以成道,治官所以成道司徒之官以成德,教官所以成德宗伯之官以成仁,祀官所以成仁司馬之官以成聖,治官所以成聖聖通征伐所以通天下也司寇之官以成義,刑官所以成義司空之官以成禮.事官所以成禮禮非事不立也六官在手以為轡,司會均仁以為納,納驂馬轡轡繫軾前者司會掌邦之六典八法之戒以周知四方之治冢宰之副故不在其六轡至當納位故曰御四馬者執六轡,御天下者正六官.
是故善御馬者正身以總轡,均馬力,齊馬心,迴旋曲折,唯其所之,故可以取長道,可赴急疾,此聖人所以御天地與人事之法則也.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以六官為轡,已而與三公為執六官,均五教,齊五法.仁義禮智信之法也故亦唯其所引,無不如志,以之道則國治,冢宰治官以之德則國安,德教成以之仁則國和禮之用和為貴則國安以之仁則國和,以之聖則國平,通治遠近則國平也以之禮則國安,事物以禮則國定也以之義則國義,義平也刑罰當罪則國平此御政之術.
過失人之情,莫不有焉,過而改之,是為不過.故官屬不理,分職不明,法政不一,百事失紀曰亂,亂則飭冢宰;飭謂整攝人也地而不殖,財物不蕃,萬民饑寒,教訓不行,風俗淫僻,人民流散曰危,危則飭司徒;父子不親,長幼失序,君臣上下,乖離異志曰不和,不和則飭宗伯;賢能而失官爵,功勞而失賞祿,司勳之職屬之司馬士卒疾怨,兵弱不用曰不平,不平則飭司馬;刑罰暴亂,姦邪不勝曰不義,不義則飭司寇;度量不審,舉事失理,都鄙不修,財物失所曰貧,貧則飭司空.故御者同是車馬,或以取千里,或不及數百里,其所謂進退緩急,異也.
夫治者同是官法,或以致平,或以致亂者,亦其所以為進退緩急異也.古者天子常以季冬考德正法,以觀治亂,德盛者治也,德薄者亂也.故天子考德,則天下之治亂,可坐廟堂之上而知之,夫德盛則法修,德不盛則飭,法與政咸德而不衰.法與政皆合於德則不殺故曰王者又以孟春論之德及功能.能德法者為有德,能行德法者為有行,行下孟反能成德法者為有功,能治德法者為有智.故天子論吏而德法行,事治而功成,夫季冬正法,孟春論吏,治國之要.」
子夏問於孔子曰:「商聞易之生人及萬物,鳥獸昆蟲,各有奇耦,氣分不同,易主天地以生萬物言受氣各有分數不齊同 分扶問反而凡人莫知其情,唯達德者能原其本焉.
天一,地二,人三,三如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數十,故人十月而生;一主日從一而生日者陽從奇數日數十從甲至癸也八九七十二,偶以從奇,奇主辰,辰為月,月主馬,故馬十二月而生;偶以承奇陰以承陽辰數十二從子至亥也奇居宜反七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狗,故狗三月而生;斗次日月故以主斗六九五十四,四主時,時主豕,故豕四月而生;音不過五故五為音四九三十六,六為律,律主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主星,星主虎,故虎七月而生;星二十八宿為四方方有七度七主星也二九一十八,八主風,風為蟲,故蟲八月而生;風之數盡於八凡蟲為風風為蟲也其餘各從其類矣.
鳥魚生陰而屬於陽,故皆卵生.魚遊於水,鳥遊於雲,故立冬則燕雀入海化為蛤.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萬物之所以不同.介鱗夏食而冬蟄,介甲蟲也齕吞者八竅而卵生,八竅鳥屬齕下沒反齟●者九竅而胎生,九竅人及獸屬 齟壯所反●疾雀反四足者無羽翼,戴角者無上齒,無角無前齒者膏,無角無後齒者脂,淮南取此義曰無角者膏而無前有角者脂而無後膏豚屬而脂羊屬無前後皆謂其銳小者也晝生者類父,夜生者似母,是以至陰主牝,至陽主牡.敢問其然乎?」孔子曰:「然,吾昔聞老聃亦如汝之言.」
子夏曰:「商聞山書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山為積德,川為積刑,高者為生,下者為死,丘陵為牡,谿谷為牝,蚌蛤龜珠,與日月而盛虛.月盛則蚌蛤之屬滿月虧則虛是故堅土之人剛,弱土之人柔,墟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細,息土之人美,●土之人醜.●耗字也息土細緻●土麤疏者也食水者善遊而耐寒,食土者無心而不息,螟屬不氣息也食木者多力而不治,血氣不治淮南子曰多力而弗戾亦不治之貌者也食草者善走而愚,食桑者有緒而蛾,食肉者勇毅而捍,食氣者神明而壽,食穀者智惠而巧,不食者不死而神.故曰羽蟲三百有六十,而鳳為之長;毛蟲三百有六十,而麟為之長;甲蟲三百有六十,而龜為之長;鱗蟲三百有六十而龍為之長;勞蟲三百有六十而人為之長.此乾巛之美也.乾天巛地』殊形異類之數,王者動必以道動,靜必以道靜,必順理以奉天地之性,而不害其所主,謂之仁聖焉?」
子夏言終而出,子貢進曰:「商之論也何如?」
孔子曰:「汝謂何也?」
對曰:「微則微矣,然則非治世之待也.」
孔子曰:「然,各其所能.」孔子曰然子貢治世不待世事世事之急然亦各其所知能也
本命解第二十六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人之命與性何謂也?」
孔子對曰:「分於道謂之命,分於道謂始得為人故下句云性命之始形於一謂之性,人各受陰陽以剛柔之性故曰形於一也化於陰陽,象形而發謂之生,化窮數盡謂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終也,有始則必有終矣.人始生而有不具者五焉,目無見、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化.及生三月而微煦,煦睛人也煦子句反然後有見,八月生齒,然後能食,三年側合,然後能言,十有六而精通,然後能化.陰窮反陽,故陰以陽變,陽窮反陰,故陽以陰化.是以男子八月生齒,八歲而齔,女子七月生齒,七歲而齔,十有四而化,一陽一陰,奇偶相配,陽奇數陰偶數 側桑才反齔初覲反奇居宜反然後道合化成,性命之端,形於此也.」
公曰:「男子十六精通,女子十四而化,是則可以生民矣.而禮男子三十而有室,女子二十而有夫也,豈不晚哉?」
孔子曰:「夫禮言其極,不是過也.男子二十而冠,有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許嫁,有適人之道,於此而夢,則自婚矣.群生閒藏乎陰,而為化育之始,陰為冬也冬藏物而為化育始故聖人因時以合偶,男子窮天數也.極霜降而婦功成,嫁娶者行焉.季秋霜降嫁娶者始於此詩云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也冰泮而農桑起,婚禮而殺於此.泮散也正月農事起蠶者採桑婚禮始殺言未正也至二月農事始起會男女之無夫家者奔者期盡此月故也詩云士如歸妻迨冰未泮言如欲使妻歸當及冰未泮散之盛時也.
殺所戒反男子者,任天道而長萬物者也,知可為,知不可為,知可言,知不可言,知可行,知不可行者,是故審其倫而明其別謂之知,所以效匹夫之聽也.聽宜為德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為男子長養其理也是故無專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幼從父兄,既嫁從夫,夫死從子,言無再醮之端,始嫁言醮禮無再醮之端統言不改事人也.醮子肖反教令不出於閨門,事在供酒食而已,無閫外之非儀也,閫門限婦人以自專無閫外之威儀詩云無非無儀酒食是議 閫苦本反不越境而奔喪,事無擅為,行無獨成,參知而後動,可驗而後言,晝不遊庭,夜行以火,所以效匹婦之德也.」
行下孟反孔子遂言曰:「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也亂家子也世有刑人子也世有惡疾子也喪父長子也此五者皆不取也矣逆家子者,謂其逆德亂家子者,謂其亂倫世有刑人子者,謂其棄於人也有惡疾子者,謂其棄於天也喪父長子.謂其無受命也婦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者:不順母父出無子出淫僻出惡疾出姑疾出多口舌出竊盜出不順父母出者,謂其逆德也無子者,謂其絕世也淫僻者,謂其亂族也嫉妒者,謂其亂家也惡疾者,謂其不可供粢盛也多口舌者,謂其離親也竊盜者;謂其反義也三不去者:謂有所取無所歸,一也與共更三年之喪,二也先貧賤,後富貴.三也凡此聖人所以順男女之際,重婚姻之始也.」
孔子曰:「禮之所以象五行也,服之制有五等其義四時也,故喪禮有舉焉,有恩有義,有節有權.所以舉象四時其恩厚者其服重,故為父母斬衰三年,以恩制者也;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掩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尊尊貴貴,義之大也,故為君亦服衰三年,以義制者也;三日而食,三月而沐,期而練,毀不滅性,不以死傷生,喪不過三年,齊衰不補,墳墓不修,除服之日,鼓素琴,示民有終也,凡此以節制者也;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家無二尊,以治之,故父在為母齊衰期者,見無二尊也;百官備,百物具,不言而事行者,扶而起,謂天子諸侯也言而後事行者,杖而起,卿大夫士也身自執事行者,面垢而已,謂庶人也此以權制者也.親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懈,期悲號,三年憂哀之殺也,聖人因殺以制節也.」殺所戒反
論禮第二十七
孔子閒居,子張子貢言游侍,論及於禮.
孔子曰:「居,汝三人者,吾語汝以禮,周流無不遍也.」
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如何?」
子曰:「敬而不中禮謂之野,恭而不中禮謂之給,勇而不中禮謂之逆.」
子曰:「給奪慈仁.」巧言足恭捷給之人似仁非仁故言給奪慈仁.
中陟仲反下同子貢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禮者?」
子曰:「禮乎,夫禮所以制中也.」
子貢退,言游進曰:「敢問禮也,領惡而全好者與?」
領理 惡烏故反好呼報反與羊諸反子曰:「然.」
子貢問何也?子曰:「郊社之禮,所以仁鬼神也;禘嘗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饗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明乎郊社之義,禘嘗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是故居家有禮,故長幼辨以之;閨門有禮,故三族和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序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閒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是以宮室得其度,鼎俎得其象,物得其時,樂得其節,車得其軾,鬼神得其享,喪紀得其哀,辯說得其黨,黨類百官得其體,政事得其施,各得其所宜施行之加於身而措於前,凡眾之動,得其宜也.」
言游退,子張進曰:「敢問禮何謂也?」
子曰:「禮者,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國而無禮,譬猶瞽之無相,倀倀乎何所之,相息亮反倀三良反譬猶終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燭何以見.故無禮則手足無所措,耳目無所加,進退揖讓無所制.是故以其居處長幼失其別,閨門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獵戎事失其策,軍旅武功失其勢,宮室失其度,鼎俎失其象,物失其時,樂失其節,車失其軾,鬼神失其享,喪紀失其哀,辯說失其黨,百官失其體,政事失其施,加於身而措於前,凡動之眾失其宜,如此則無以祖洽四海.」
祖始也洽合無禮則無以為眾法無以合聚眾子曰:「慎聽之,汝三人者,吾語汝,禮猶有九焉,大饗有四焉,語汝有九其四大饗所以待賓之禮其五動靜之威儀也語魚據反苟知此矣,雖在畎畝之中,事之聖人矣.在畎畝之中猶焉為聖人兩軍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懸興,興作樂一也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二也下管象舞,夏籥序興,下管堂下吹管象武舞也夏文舞也執籥籥如笛序以更作三也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四也所以大饗有四也如此而後君子知仁焉.行中規,五也.行下孟反中陟仲反旋中矩,六也鑾和中采薺,采薺樂曲名所以為和鑾之節七也客出以雍,雍樂曲名在周頌八也徹以振羽.亦樂曲名九也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於禮焉,入門而金作,示情也;金既鳴聲終始若一故以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清廟所以頌文王之德也下管象舞,示事也.凡舞舉事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夫禮者,理也,樂者,節也,無禮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謬,詩以言禮不能樂,於禮素,素質於德薄,於禮虛.」
非其人則禮不虛行子貢作而問曰:「然則夔其窮與?」
言達於樂而不達於禮者也.與音餘子曰:「古之人與上古之人也,達於禮而不達於樂謂之素,達於樂而不達於禮謂之偏,達謂遍有所達非殊夫夔達於樂而不達於禮,是以傳於此名也,古之人也.言達於樂多故遂傳名樂凡制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乎.」
三子者既得聞此論於夫子也,煥若發矇焉.
子夏侍坐於孔子曰:「敢問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謂民之父母?」
孔子曰:「夫民之父母,必達於禮樂之源,以致五至而行三無,以橫於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子夏曰:「敢問何謂五至?」
孔子曰:「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詩禮相成,哀樂相生,是以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志氣塞於天地,行之克於四海,此之謂五至矣.」
子貢曰:「敢問何謂三無?」
孔子曰:「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此之謂三無.」
子夏曰:「敢問三無何詩近之?」
孔子曰:「夙夜基命宥密,無聲之樂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寬也密寧也言以行與民信王教在寬民以安寧故謂之無聲之樂也威儀逮逮,不可選也,無體之禮也;凡民有喪,扶伏救之,無服之喪也.」
子夏曰:「言則美矣,大矣,言盡於此而已?」
孔子曰:「何謂其然?吾語汝,其義猶有五起焉.」語魚據反子貢曰:「何如?」
孔子曰:「無聲之樂,氣志不違;無體之禮,威儀遲遲;無服之喪,內恕孔悲.無聲之樂,所願必從;無體之禮,上下和同;無服之喪,施及萬邦.既然而又奉之以三無私,而勞天下,此之謂五起.」
子夏曰:「何謂三無私?」
孔子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其在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至湯以大心齊湯降不遲,聖敬日躋,不遲言疾躋升也湯疾行下人之道其聖敬之德日昇聞也昭假遲遲,上帝是祇.湯之威德昭明遍至化行寬舒遲遲然故上帝敬其德』帝命式於九圍,九圍九州也天命用於九州謂以為天下王是湯之德也.」
子夏蹶然而起,負牆而立曰:「弟子敢不志之.」
卷第七
觀鄉射第二十八
孔子觀於鄉射,喟然嘆曰:「射之以禮樂也,何以射,何以聽,修身而發,而不失正鵠者,其唯賢者乎?正鵠所射者也若夫不肖之人,則將安能以求飲?詩云:『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的實也祈求也言發中的以求飲爾爵也勝者飲不勝者』祈,求也,求所中以辭爵.飲彼則已不飲故曰以辭爵也.中陟仲反酒者,所以養老,所以養病也.求中以辭爵,辭其養也,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則辭以病,懸弧之義.」
弧弓也男子生則懸弧於其門明必有射事也而今不能射唯病可以為辭也於是退而與門人習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焉.射至於司馬,使子路執弓矢出列延,謂射之者曰:「子路為司馬故射至使子路出延射奔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為人後者不得入,人已有後而又為人後故曰與為人後世也其餘皆入,蓋去者半.」
又使公罔之裘序點,揚觶而語曰:「先行射鄉飲酒故二人揚觶 觶支義切幼壯孝悌,耆老好禮,好呼報切不從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蓋去者半.」序點揚觶而語曰:「好學不倦,好禮不變,耄期稱道而不亂者,在此位,八十九十日耄言雖老而能稱解道而不亂也蓋僅有存焉.」
射既闋,子路進曰:「由與二三子者之為司馬,何如?」孔子曰:「能用命矣.」
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易以豉反主人親速賓及介,而眾賓從之,速召至於正門之外,主人拜賓及介,而眾自入,貴賤之義別矣,別彼列反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升則省矣,至於眾賓升而受爵,坐祭立飲,不酢而降,殺之義辯矣.
殺所戒反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賓,記曰主人獻之於義不得為賓也下句笙入三終主又獻之是也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篇終主人乃獻之是也笙入三終,主人又獻之,吹南陔白華華黍三篇終主人獻也間歌三終,乃歌魚麗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餘者也合樂三闋,合笙聲同其音歌周南召南三篇也工告樂備而遂出,樂正既告備而降言遂出自此至去不復升也一人揚觶,乃立司正焉.
賓將欲去故復使一人揚觶乃立司正主威儀請安賓也知其能和,樂而不流,樂音洛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賓少長以齒,少詩照切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長丁丈反降脫●,升坐修爵無算,飲酒之節,旰不廢朝,暮不廢夕,旰晨飲早哺廢罷旰古旦反賓出主人迎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既明,降殺既辯,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矣.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易以豉反』」
子貢觀於蠟.蠟索也歲十有二月索群神而祀之今之臘也.蠟助駕反孔子曰:「賜也,樂乎?」樂音洛對曰:「一國之人皆若狂,言醉亂也賜未知其為樂也.」孔子曰:「百日之勞,一日之樂,一日之澤,非爾所知也.古民皆勤苦稼穡有百日之勞喻久也今一日使之飲酒焉樂之是君之恩澤也張而不弛,文武弗能,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弛施氏反
郊問第二十九
定公問於孔子曰:「古之帝王必郊祀其祖以配天,何也?」
孔子對曰:「萬物本於天,人本乎祖,郊之祭也,大報本反始也,故以配上帝.天垂象,聖人則之,郊所以明天道也.」
公曰:「寡人郊而莫同,何也?」
孔子曰:「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也,周人始以日至之月冬日至而日長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故周之始郊,其月以日至,其日用上辛,至於啟蟄之月,則又祈穀於上帝,祈求也為農祈穀於上帝月令孟春之月乃以元日祈穀於上帝兼無仲冬大郊之事至於祈農與天子同故春秋傳曰夫郊祀后稷以祈農事也是故啟蟄而郊郊而後耕而說學者不知推經禮之指歸皮膚妄說至乃顛倒神祇變易時日遷改兆位良可痛心者也此二者天子之禮也.魯無冬至,大郊之事降殺於天子,是以不同也.」
公曰:「其言郊,何也?」孔子曰:「兆丘於南,所以就陽位也,於郊,故謂之郊焉.」
兆丘於南謂之圓丘兆之於南郊也然則郊之名有三焉築為圓丘以象天自然故謂之圓丘圓丘之人所造故謂之泰壇於南郊在南說學者謂南郊與圓丘異若是則詩易尚書謂不圜丘也又不通泰壇之名或乃謂周官圜丘虛妄之言皆不通典制也曰:「其牲器何如?」
孔子曰:「上帝之牛角璽栗,必在滌三月,滌所以養生具后稷之牛唯具,別祀稷時牲亦芻之三月配天之時獻故唯具之也所以別事天神與人鬼也,別彼列切牲用騂,尚赤也,用犢,貴誠也,犢質愨貴誠之美也掃地而祭於其質也,地圜丘之地掃焉而祭貴其質也器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人之作物無可稱之故取天地之性以自然也萬物無可稱之者,故因其自然之體也.」
公曰:「天子之郊,其禮儀可得聞乎?」孔子對曰:「臣聞天子卜郊,則受命於祖廟,而作龜於祢宮,祢宮父廟也受祭天之命於祖而作龜於父廟尊祖親考之義也.卜之日,王親立於澤宮,以聽誓命,受教諫之義也,澤宮宮也誓命祭天所行威儀也王親受之故曰受教諫之義既卜,獻命庫門之內,所以誡百官也.將郊,則天子皮弁以聽報,示民嚴上也.報白也王夙興朝服以待白祭事後服袞郊之日,喪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國門,汜掃清路,行者必止,汜遍也清路以新土無復行之弗命而民聽,敬之至也.以王恭敬事天故民化之不令而行之也天子大裘以黼之,被袞象天,大裘為黼文也言被之大裘其有像天之文故被之道路至大壇而脫之乘素車,貴其質也,旂十有二旒,龍章而設以日月,所以法天也,既至泰壇,王脫裘矣,服袞以臨,燔柴戴冕,璪十有二旒,則天數也.臣聞之誦詩三百,不足以一獻,祭群小祀一獻之禮,不足以大饗,大饗祫祭天王大饗之禮,不足以大旅,大旅祭五帝也大旅具矣,不足以饗帝,饗帝祭天是以君子無敢輕議於禮者也.」
五刑解第三十
冉有問於孔子曰:「古者三皇五帝不用五刑,信乎?」
孔子曰:「聖人之設防,貴其不犯也,制五刑而不用,所以為至治也.凡夫之為姦邪竊盜,靡法妄行者,生於不足,不足生於無度,無度則小者偷盜,大者侈靡,各不知節.是以上有制度,則民知所止,民知所止,則不犯.故雖有姦邪賊盜,靡法妄行之獄,而無陷刑之民.不孝者生於不仁,不仁者生於喪祭之禮明,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能教仁愛,則喪思慕祭祀,不解人子饋養之道,言孝子奉祭祀不敢解生時饋養之道同之也喪祭之禮明,則民孝矣.
故雖有不孝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殺上者生於不義,義所以別貴賤,明尊卑也,貴賤有別,尊卑有序,則民莫不尊上而敬長.朝聘之禮者,所以明義也,義必明則民不犯,故雖有殺上之獄,而無陷刑之民.鬥變者生於相陵,相陵者生於長幼無序,而遺敬讓,遺忘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而崇敬讓也,長幼必序,民懷敬讓,故雖有鬥變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淫亂者生於男女無別,男女無別,則夫婦失義,禮聘享者所以別男女,明夫婦之義也,男女既別,夫婦既明,故雖有淫亂之獄,而無陷刑之民.此五者,刑罰之所以生,各有源焉.不豫塞其源,而輒繩之以刑,是謂為民設阱而陷之.
刑罰之源,生於嗜慾不節,失禮度者,所以禦民之嗜慾,而明好惡順天之道,禮度既陳,五教畢修,而民猶或未化,尚必明其法典以申固之.尚猶也申令固其教也其犯姦邪靡法妄行之獄者,則飭制量之度;有犯不孝之獄者,則飭喪祭之禮;有犯殺上之獄者,則飭朝覲之禮;有犯鬥變之獄者,則飭鄉飲酒之禮;有犯淫亂之獄者,則飭婚聘之禮.三皇五帝之所化民者如此,雖有五刑之用,不亦可乎!」
孔子曰:「大罪有五,而殺人為下,逆天地者罪及五世,誣文武者罪及四世,逆人倫者罪及三世,謀鬼神者罪及二世,手殺人者罪及其身,故曰大罪有五,而殺人為下矣.」
冉有問於孔子曰:「先王製法,使刑不上於大夫,禮不下於庶人,然則大夫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於禮乎?」
孔子曰:「不然,凡治君子以禮御其心,所以屬之以廉恥之節也,故古之大夫,其有坐不廉汙穢而退放之者,不謂之不廉汙穢而退放,則曰簠簋不飭;飭整齊也有坐淫亂男女無別者,不謂之淫亂男女無別,則曰帷幕不修也;有坐罔上不忠者,不謂之罔上不忠,則曰臣節未著;有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之罷軟不勝任,則曰下官不職;言其下官不稱移其職不斥其身也有坐干國之紀者,不謂之干國之紀,則曰行事不請.
言不請而擅行此五者,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而猶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既而為之諱,所以愧恥之,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聞而譴發,譴譴讓也發始發露則白冠釐纓,盤水加劍,造乎闕而自請罪,君不使有司執縳牽掣而加之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殺.
捽昨沒反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禮矣,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所謂禮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禮,故不責之以備禮也.」
冉有跪然免席曰:「言則美矣,求未之聞,退而記之.」
刑政第三十一
仲弓問於孔子曰:「雍聞至刑無所用政,至政無所用刑.至刑無所用政,桀紂之世是也;至政無所用刑,成康之世是也.信乎?」
孔子曰:「聖人之治化也,必刑政相參焉,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其次以政焉導民,以刑禁之,刑不刑也.化之弗變,導之弗從,傷義以敗俗,於是乎用刑矣.顓五刑必即天倫.即就也就天倫謂合天意行刑罰則輕無赦,行刑罰之官雖輕猶不得作威作福刑侀也,侀成也,壹成而不可更,故君子盡心焉.」更古行反仲弓曰:「古之聽訟尤罰麗於事,不以其心,可得聞乎?」
尤過也麗附也怪遇人罰之必以事相當而不與其心也孔子曰:「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別彼列反悉其聰明,正其忠愛以盡之.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獄,獄必三訊焉,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民也有指無簡,則不聽也,簡誠也有意無其誠者不論以為罪也附從輕,赦從重,附人之罪以輕為比赦人之罪以重為比疑獄則泛與眾共之,疑則赦之,皆以小大之比成也.比毗志反是故爵人必於朝,與眾共之也,刑人必於市,與眾棄之也.古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也,士遇之塗,以弗與之言,屏諸四方,唯其所之,不及與政,弗欲生之也.」
仲弓曰:「聽獄,獄之成成何官?」
孔子曰:「成獄成於吏,吏以獄成告於正,吏獄官吏正獄官長正既聽之,乃告大司寇聽之,乃奉於王,王命三公卿士參聽棘木之下,外朝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面三槐三公位然後乃以獄之成疑於王,王三宥之以聽命,君王尚寬宥罪雖以定猶三宥之不可得輕然後刑之者也而制刑焉,所以重之也.」
仲弓曰:「其禁何禁?」
孔子曰:「巧言破律,巧賣法令者也遁名改作,變言與物名也執左道與亂政者殺;左道亂也作淫聲,淫逆也惑亂人之聲造異服,非所常見設伎奇器,以蕩上心者殺;怪異之伎可以眩曜人心之器蕩動行偽而堅,行詐偽而守之堅也.行下孟反言詐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順其非而滑澤以惑眾者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者殺.此四誅者不以聽.」
不聽棘木之下仲弓曰:「其禁盡於此而已?」
孔子曰:「此其急者,其餘禁者十有四焉.命服命車,不粥於市;粥賣.粥余六反珪璋璧琮,不粥於市;宗廟之器,不粥於市;兵車旍旗,不粥於市;犧牲秬鬯,不粥於市;戎器兵甲,不粥於市;用器不中度,中陟仲反不粥於市;布帛精麤,不中數,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姦色亂正色,不粥於市;文錦珠玉之器,雕飾靡麗,不粥於市;衣服飲食,不粥於市;賣成衣服非侈必偽故禁之禁賣熟食所以厲取也協實不時,不粥於市;五木不中伐,不粥於市;鳥獸魚鱉不中殺,不粥於市.凡執此禁以齊眾者,不赦過也.」
禮運第三十二
孔子為魯司寇,與於蠟,既賓事畢,畢賓客之事也乃出遊於觀之上,觀宮門外闕周禮所謂象魏者也喟然而嘆.言偃侍曰:「夫子何嘆也?」
孔子曰:「昔大道之行,此謂三皇五帝時大道行也與三代之英,英秀謂禹湯文武也吾未之逮也,而有記焉.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講習也修行也睦親也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所謂大道天下為公老有所終,壯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養.貨惡其棄於地,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不必為人.言力惡其不出於身不以為德惠也是以姦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不作.故外戶而不閉,謂之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則為己,力則為人.大人世及以為常,城郭溝池以為固.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選,言用禮義為之選也未有不謹於禮,禮之所興,與天地並,如有不由禮而在位者,則以為殃.」
言偃復問曰:「如此乎,禮之急也.」
孔子曰:「夫禮,先王所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列其鬼神,達於喪祭鄉射冠婚朝聘.故聖人以禮示之,則天下國家可得以禮正矣.」
言偃曰:「今之在位,莫知由禮,何也?」
孔子曰:「嗚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也,幽厲二王者皆傷周道也吾捨魯何適?魯有聖人之風猶勝諸國也夫魯之郊及禘皆非禮,言失於禮而亡其義周公其已衰矣.子孫不能行其禮義杞之郊也禹,杞夏後本郊鯀周公以鯀非令德故令杞郊禹宋之郊也契,是天子之事守也,天子以杞宋二王之後,周公攝政致太平,而與天子同是禮也.
諸侯祭社稷宗廟,上下皆奉其典,而祝嘏莫敢易其常法,是謂大嘉.今使祝嘏辭說,徒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言君臣皆當知辭說之意議也是謂幽國;幽敝於禮醆斝及屍君,非禮也,夏曰醆殷曰斝非王者之後則屍與君不得用是謂僭君;僭侈之君冕弁兵車,藏於私家,非禮也,大夫稱家冕弁大夫之服孔子曰天子諸侯大夫冕弁服歸設奠後此謂不得賜而藏之也是謂脅君;迫於其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樂皆具,非禮也,大夫無田者不為祭器今皆不假故非禮是為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三年之喪,與新有婚者,期不使也.
以衰嘗入朝,與家僕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臣與君共國;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天子適諸侯,必舍其宗廟,而不禮籍入,所謂臨諸侯將舍宗廟先告其鬼神以將入止也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謔戲夫禮者,君之柄,柄亦秉持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列仁義,立政教,安君臣上下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弊則法無常,法無常則禮無別,禮無別則士不仕,民不歸,是謂疵國.
是故夫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言所藏於身不可以假人也必本之天效以降命,效天以下教令所謂則天之明命降於社,之謂教地,所謂因地之利降於祖廟,之謂仁義,奉祖廟彌近彌親彌遠彌尊仁義之道也降於山川,之謂興作,下命所謂祭山川者謂其興造雲雨作生萬物也降於五祀,之謂制度,下命使事五祀者以其能為人事之制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
藏身以此則固聖人參於天地,並於鬼神以治政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翫其所樂,民之治也.言聖人常所存處者禮之次序常所玩樂者民之治安也天生時,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政用之,所以立於無過之地.
時及財天地之所以生而師以教之君以政用之而已故常立於無過之地也君者,人所明,非明人者也;人所養,非養人者也;人所事,非事人者也.夫君者,明人則有過,為君徒欲明人而已則過謬也故養人則不足,時君失政不能為民所養事人則失位,故百姓明君以自治,養君以自安,事君以自顯,是以禮達而分定.
人皆愛其死,而患其生,人皆愛惜其死而患其生之無禮也是故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國有患,君死社稷為之義,大夫死宗廟為之變.大夫有去就之義未必常死宗廟者其死宗廟者權變為也凡聖人能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非意之,非以意貪之必有致之也必知其情,從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然後為之.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欲惡者,人之大端,人藏其心,不可測度,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
故人者,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載於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四氣而後月生,月生而後四時行焉布五行和四時四氣而後月生焉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月陰道不常滿故十五日滿十五日缺也五行之動,共相竭也.
竭盡也水用事盡則木用事五行用事更相盡也五行四氣十二月,還相為本;用事者為本也五聲五律十二管,還相為宮;五聲者宮商角徵羽也管十二月也一月一管陽律陰呂其用事為宮也五味六和十二食,還相為質;五味酸苦鹹辛甘六和者和之各有宜者春多酸秋多辛之屬是也十二食者十二月之食質本也五色六章十二衣,還相為主.
五色者青赤白黑黃學記曰水無當於五色五色不得不彰五色待水而章也故人者,天地之心,於天地間如五藏之有心矣人有生最靈心五藏最聖也而五行之端,端始也能用五行也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聖人作則,作為則法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以日星為紀,月以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
以天地為本,故物可舉;天地為本則萬物苞在於其中以陰陽為端,故情可;陰陽之為情始以四時為柄,故事可勸;四時各有事故事可得而勸也以日星為紀,故業可別;日以紀晝星以紀夜故事可得而分別也月以為量,故功有藝;有度量以成四時猶功業各有分理也藝猶理鬼神以為徒,故事有守;鬼神不相干各有守五行以為質,故事可復也;五行終則復始故事可修復也禮義以為器,故事行有考;考成人情以為田,四靈以為畜.四靈鳥獸之長四靈為畜則飲食可用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而魚鮪不諗;諗潛藏也鳳以為畜,而鳥不●;麟以為畜,而獸不●;●●飛走之貌也.
●況必反越況越反龜以為畜,而人情不失.易曰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於蓍龜人情不失也先王秉蓍龜,列祭祀,瘞,繒,宣,祝嘏,瘞謂祭祀之瘞繒謂若增封太山宣謂播宣揚之.
瘞於列反繒慈陵反嘏舉下反設制度,祝嘏辭說.故國有禮,官有御,治也職有序,先王患禮之不達於下,故饗帝於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於國,所以列地利也;禘祖廟,所以本仁也;旅山川,所以儐鬼神也;祭五祀,所以本事也.
故宗祝在廟,三公在朝,三老在學,王養三老在學王前巫而後史,卜蓍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無為也,以守至正.是以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禮行於社,而百貨可極,禮行於祖廟,而孝慈服焉,孝慈之道為遠近所服焉禮行於五祀,而正法則焉.故郊社宗廟山川五祀,義之修而禮之藏.言禮之寶藏夫禮必本於太一,太一者元氣也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即上所為命降於天地祖廟也其官於天也,官為職分也言禮職分皆從天下來也協於分藝,藝理其居於人也,曰養.
言禮之於人身所以養成人也所以講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者;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唯聖人為知禮之不可以已也,故破國喪家亡人,必先去其禮,禮之於人,猶酒之有糱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聖人修義之柄,禮之序,以治人情.人情者,聖王之田也,修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以耨之,耨除穢也本仁以聚之,播樂以安之.
故禮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有可以義起焉;義者藝之分,仁之節,協於藝,講於仁,得之者強,失之者喪;仁者義之本,順之體,得之者尊.故治國不以禮,猶無耜而耕;為禮而不本於義,猶耕之而弗種;為而不講於學,猶種而弗耨;講之以學,而不合以仁,猶耨而不穫;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樂,猶穫而弗食;安之以樂,而不達於順,猶食而不肥.
四體既正,膚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篤,兄弟睦,夫婦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天子以德為車,以樂為御,諸侯以禮相與,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謂大順.順者,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積焉而不苑,苑滯積也並行而不謬,細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間,言有理也連而不相及,言有敘也動而不相害,此順之至也.明於順,然後乃能守危.
高而不危以長守危夫禮之不同不豐殺,所以持情而合危也,合禮安也山者不使居川,渚者不使居原,用水火金木,飲食必時,用水漁人以時入澤梁乃溉灌用火季春出火季秋納火也用金以時采銅鐵用木斧斤以時入山林飲食各隨四時之宜者也冬合男女,春頒爵位,必當年德,皆所順也.
用民必順,悅以使民故無水旱昆蟲之災,民無凶饑妖孽之疾.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是以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車,出銀甕丹灶之器及象車也河出馬圖,龍似馬負圖出鳳凰麒麟,皆在郊掫,龜龍在宮沼,其餘鳥獸及卵胎,皆可俯而窺也.則是無故,先王能循禮以達義,體信以達順,此順之實也.」
卷第八
冠頌第三十三
邾隱公既即位,將冠,使大夫因孟懿子問禮於孔子.
子曰:「其禮如世子之冠.冠於阼者,以著代也,阼主人之階以明其代父醮於客位,加其有成,冠於階若不體則醮用酒於客位敬而成之戶西為客位.醮子肖反三加彌尊,導喻其志,喻其志使加彌尊宜敬成始緇布次皮弁次爵弁冠而字之,敬其名也.雖天子之元子,猶士也,其禮無變,天下無生而貴者故也.
行冠事必於祖廟,以祼享之,禮以將之,祼灌鬯也灌鬯以享神享獻將行也鬯刃亮反以金石之樂節之,金石者鍾磬也所以自卑而尊先祖,示不敢擅.」
懿子曰:「天子未冠即位,長亦冠也.」
孔子曰:「古者王世子雖幼,其即位則尊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
懿子曰:「然則諸侯之冠,異天子與?」
怪天子無冠禮如諸侯之冠故問之孔子曰:「君薨而世子主喪,是亦冠也已,人君無所殊也.」諸侯亦人君與天子無異懿子曰:「今邾君之冠,非禮也.」
懿子亦諸侯無冠則邾君之冠非也孔子曰:「諸侯之有冠禮也,夏之末造也,夏之末世乃造諸侯冠禮有自來矣,今無譏焉.言有所從來故今無所譏天子冠者,武王崩,成王年十有三而嗣立,周公居冢宰,攝政以治天下,明年夏六月,既葬,周書亦曰歲十有三武王崩元年六月葬與此若合符而說者橫為年紀蹙促成年少又命周公武王崩後五月乃攝政良可為冠與痛哉冠成王而朝於祖,以見諸侯,亦有君也.
周公命祝雍作頌曰:『祝王達而未幼.』祝雍辭曰:『使王近於民,常得民之心也遠於年,壽長嗇於時,嗇愛也於時不奪民時也惠於財,親賢而任能.』其頌曰:『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服袞職,袞職盛服有禮文也欽若昊命,欽敬若順六合是式,天地四方謂之六合言為之法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此周公之制也.」
懿子曰:「諸侯之冠,其所以為賓主,何也?」
孔子曰:「公冠則以卿為賓,無介公自為主,迎賓揖升自阼,立於席北,其醴也則如士,饗之以三獻之禮,既醴,降自阼階.諸侯非公而自為主者,其所以異,皆降自西階,西階賓也玄端與皮弁,玄端緇布冠之服皮弁自服其服也異朝服素畢,服朝而畢示不忘古公冠四,公四加冠加玄冕祭,加玄冕著祭服其酬幣於賓,則束帛乘馬,已冠而饗既饗與賓幣謂之人幣乘馬駟馬也王太子庶子之冠擬焉,王之太子庶子皆擬諸侯冠禮也皆天子自為三,其禮與士無變,饗食賓也,皆同.」
懿子曰:「始冠必加緇布之冠,何也?」
孔子曰:「示不忘古,太古冠布齋則緇之,其緌也吾未之聞,言今有緌未聞之於古古無緌也緌冠之飾也今則冠而幣之,可也.」今不復冠幣布幣之不復者也懿子曰:「三王之冠,其異何也?」
孔子曰:「周弁,殷哻,夏收,一也.皆祭服也三王共皮弁,素緌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母追,夏後氏之道也.」常所服之冠也
廟制第三十四
衛將軍文子將立三軍之廟於其家,文子名彌牢使子羔訪於孔子.
子曰:「公廟設於私家,非古禮之所及,吾弗知.」
子羔曰:「敢問尊卑上下立廟之制,可得而聞乎?」孔子曰:「天下有王,分地建國設祖宗,祖有功宗有德乃為親疏貴賤多少之數.是故天子立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七,太祖近廟,皆月祭之,近謂高祖下親為近遠廟為祧,有二祧焉,祧遠意親盡為祧二祧者高祖及父母祖是也.
祧吐彫反享嘗乃止;四時祭也諸侯立五廟,降天子二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曰祖考廟,始祖廟也享嘗乃止;大夫立三廟,降諸侯二也一昭一穆,與太廟而三,曰皇考廟,享嘗乃止;士立一廟,降大夫二也曰考廟,王考無廟,合而享嘗乃止;祖合於父廟中庶人無廟,四時祭於寢.
此自有虞以至於周之所不變也.自有虞以至於周周禮不異而說者以周有廟以有文武故祧當遷者而以為文廟或有甚矣禮典皆有七廟之文唯喪服小記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以其祖所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謂始王者未有始祖故立四廟今有虞亦始王者而既立七廟矣則喪服小記之言亦妄矣凡四代帝王之所謂郊者,皆以配天,其所謂禘者,皆五年大祭之所及也.
殷周禘嚳五年大祭而及應為太祖者,則其廟不毀,不及太祖,雖在禘郊,其廟則毀矣.諸禘享考無廟郊亦無廟后稷之所以有廟自以太祖故曰不為太祖雖在禘郊其廟則毀據后稷而言殷人不郊●以●有大功契既為太祖之廟若復郊則●永不與於祀典是以郊●者也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謂之祖宗者,其廟皆不毀.」
祖宗者不毀之名其廟有功者謂之祖至於周文王是也有德者謂之周武王是二廟自有祖宗乃謂之二祧又以為配食明堂之名亦可謂達聖指失實事也
子羔問曰:「祭典云:『昔有虞氏祖顓頊而宗堯,夏後氏亦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祖契而宗湯,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此四祖四宗,或乃異代,或其考祖之有功德,其廟可也.』
若有虞宗堯,夏祖顓頊,皆異代之有功德者也,亦可以存其廟乎?」
孔子曰:「善,如汝所聞也.如殷周之祖宗,其廟可以不毀,其他祖宗者,功德不殊,雖在殊代,亦可以無疑矣.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邵伯所憩.』蔽芾小貌甘棠杜也憩席也周人之於邵公也,愛其人猶敬其所舍之樹,況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廟焉.」
辯樂解第三十五
孔子學琴於師襄子.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為官,然能於琴,今子於琴已習,可以益矣.」孔
子曰:「丘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間,曰:「孔子有所謬然思焉,謬然深思貌有所睪然高望而遠眺.」
眺見也.睪羊益反.眺他弔反曰:「丘迨得其為人矣,近黮而黑,黮黑貌.黮敕感反頎然長,頎長貌.頎渠希反曠如望羊,曠用志廣遠望羊遠視也奄有四方,奄同也文王之時三分天下有其二後周有四方文王之功也非文王其孰能為此.」
師襄子避席葉拱而對曰:「葉拱兩手薄其心也君子聖人也,其傳曰文王操.」
子路鼓琴,孔子聞之,謂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以為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夫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溫柔居中以養生育之氣,憂愁之感不加於心也,暴厲之動,不在於體也.夫然者,乃所謂治安之風也.小人之音則不然,亢麗微末,以象殺伐之氣,中和之感,不載於心,溫和之動,不存於體,夫然者乃所以為亂之風.
昔者舜彈五絃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得其時阜盛也唯修此化,故其興也勃焉,德如泉流,至於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紂好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於今王公大人舉以為誡.夫舜起布衣,積德含和而終以帝,紂為天子,荒淫暴亂而終以亡,非各所修之致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無意於先王之制,而習亡國之聲,豈能保其六七尺之體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懼而自悔,靜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過而能改,其進矣乎.」
周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誡之以久,何也?」
武謂周武備誡擊鼓警眾也對曰:「病疾不得其眾.」
病憂也憂恐不得其士眾之心敬者也「詠歎之,淫液之,何也?」
淫液歆淫滋味對曰:「恐不逮事.」
言汲汲欲及此安民和眾事「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
厲病備戒雖久至其發作又疾對曰:「及時事.」
欲令事及其時「武坐致右而軒左,何也?」
右膝至地左膝不至地也對曰:「非武坐.」
言無武坐「聲淫及商,何也?」
言聲歆淫貪商對曰:「非武音也.」
武王之事不得已為天下除殘賊非苟貪商孔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
對曰:「有司失其傳也.」
孔子曰:「唯,丘聞諸萇弘,若非吾子之言是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誡之以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遲矣而又久立於綴,何也?」
子曰:「居,吾語爾.夫樂者,象成者也.象成功而為樂語魚據反總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總持干若山立不動發揚蹈厲,太公之志也;志在鷹揚武亂皆坐,周邵之治也.武亂武治皆坐而以象安民之事也且夫武始成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反,誅紂已而南也四成而南國是疆,言有南國以為疆界五成而分陝,周公左,邵公右,分東西而治也六成而復綴,以崇其天子焉.以象尊天子也六成謂舞之節解也眾夾振焉而四伐,所以盛威於中國;夾武王四面會振威武四伐者伐四方與紂同惡也分陝而進,所以事蚤濟;所以分陝而蚤進者欲事蚤成久立於綴,所以待諸侯之至也.今汝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而反商之政,未及下車,則封黃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
下車又封夏後氏之後於杞,封殷之後於宋,武王伐殷封其子祿父武王崩祿父叛周公誅之封微子於宋以為殷後祿父不成殷後故成言之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人行商容之舊,以復其位,商容商之禮儀其位舊居也傳說多以商容為殷之賢人或使箕子求商容乎行猶索也庶民弛政,解其力役之事.弛屍紙反庶士倍祿.既濟河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桃林西方塞也華胡化反車甲則釁之,而藏之諸府庫,以示弗復用.
倒載干戈而包之以虎皮,將率之士,使為諸侯,命之曰鞬橐,言所以藏弓矢而不用者將率之士力也故使以為諸侯為之鞬橐也.將即亮反率徒對反鞬居言反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修郊射,郊有學官可以習禮左射以貍首,右射以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左東學右西學貍首騶虞所為節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脫劍;袞冕之屬通謂之裨冕脫劍解劍也賁符分反郊祀后稷,而民知尊父焉;配明堂而民知孝焉;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籍然後民知所以敬親.
親耕籍田所以奉祠祀之粢盛六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食已飲酒謂之酳也酳音胤冕而總干,親在舞位所以教諸侯之弟也.如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夫武之遲久,不亦宜乎.」
問玉第三十六
子貢問於孔子曰:「敢問君子貴玉而賤祿何也?為玉之寡而祿多歟?」祿
石似玉祿眉巾反孔子曰:「非為玉之寡故貴之,祿之多故賤之.夫昔者君子比德於玉,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智也;縝密緻塞貌栗堅也縝之忍反緻直利反廉而不劌,義也;割而有廉隅而不割傷也劌呼外反垂之如墜,禮也.禮尚謙卑叩之,其聲清越而長,其終則詘然樂矣.詘斷絕貌似樂之息.
詘曲勿反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瑜其忠美者也孚尹旁達,信也;孚尹玉貌旁達言似者無不通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精神本出山川是故地也珪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詩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惇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惇厚書之失誣,知遠之失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精微之失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
屬辭比事之失其為人也,溫柔惇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矣;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矣;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矣;潔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矣;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矣.天有四時者,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吐納雷霆,流形庶物,無非教也.清明在躬,氣志如神,清明之德在身也則其氣志如神也有物將至,其兆必先.物事也言有事將至必先有兆應之者也是故天地之教,與聖人相參.
其在詩曰:『嵩高惟嶽,峻極於天,惟嶽降神,生甫及申,岳降神靈和氣生申甫之大功也惟申及甫,惟周之翰.』翰幹美其宗族世有大功於周甫侯相穆王制祥刑申伯佐宣王成德教四國於蕃,四方於宣,言能藩屏四國宣王德化於天下也此文武之德;言文武聖德篤佐周家正為先王良佐成中興之功矢其文德,協此四國,毛詩矢其文德矢陳協和此文王之德也.凡三代之王,必先其令問.詩云:『明明天子,令問不已,三代之德也.』」令力正反下同
子張問聖人之所以教.孔子曰:「師乎,吾語汝,聖人明於禮樂,舉而措之而已.」
子張又問,孔子曰:「師,爾以為必布幾筵,揖讓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爾以必行綴兆,執羽籥,作鐘鼓,然後謂之樂乎?
言而可履,禮也;行而可樂,樂也.綴知劣反樂上音洛下音岳聖人力此二者,以躬己南面,是故天下太平,萬民順伏,百官承事,上下有禮也.
夫禮之所以興,眾之所以治也;禮之所以廢,眾之所以亂也.目巧之室,則有隩阼,言目巧作室必有隩阼之位室西南隅謂之隩阼阼階也隩於到反席則有上下,車則有左右,行則並隨,立則有列序,古之義也.室而無隩阼,則亂於堂室矣;席而無上下,則亂於席次矣;亂於上席之次第車而無左右,則亂於車上矣;行而無並隨,則亂於階塗矣;升階塗無並隨則階塗亂列而無次序,則亂於著矣.著所立之位也門屏之間謂之著也昔者明王聖人,辯貴賤長幼,正男女內外,序親疏遠近,而莫敢相踰越者,皆由此塗出也.」
屈節解第三十七
子路問於孔子曰:「由聞丈夫居世,富貴不能有益於物,以道濟物不為身也處貧賤之地,而不能屈節以求伸,則不足以論乎人之域矣.」
孔子曰:「君子之行己,期於必達於己.可以屈則屈,可以伸則伸.故屈節者,所以有待,待知求也求伸者,所以及時.及良時也是以雖受屈而不毀其節,志達而不犯於義.」合於義也乃行孔子在衛,聞齊國田常將欲為亂,專齊有無君之心也而憚鮑晏,鮑氏晏氏齊之卿大夫也因欲移其兵以伐魯.
孔子會諸弟子而告之曰:「魯父母之國,不可不救,不忍視其受敵,今吾欲屈節於田常以救魯,二三子誰為使?」
於是子路曰:「請往齊.」孔子弗許.子張請夢,又弗許.
子石請夢,又弗許.三子退謂子貢曰:「今夫子欲屈節以救父母之國,吾三人請使而不獲夢,此則吾子用辯之時也,吾子盍請行焉?」
子貢請使,夫子許之.遂如齊,說田常曰:「今子欲收功於魯實難,不若移兵於吳則易.」易以豉反田常不悅,子貢曰:「夫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吾聞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則大臣不聽令,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鮑晏等率師若破國則益尊者也而子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主,而與大臣爭,如此則子之位危矣.」
田常曰:「善,然兵甲已加魯矣,不可更,更音耕如何?」
子貢曰:「緩師,吾請於吳,令救魯而伐齊,子因以兵迎之.」
田常許諾.子貢遂南說吳王曰:「王者不滅國,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齊國而私千乘之魯,與吾爭強,甚為王患之.且夫救魯以顯名,以撫泗上諸侯,泗水名也誅暴齊以服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
吳王曰:「善,然吳常困越,越王今苦身養士,有報吳之心,子待我先越,然後乃可.」
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彊不過齊,而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必私魯矣,王方以存亡繼絕之名,棄齊而伐小越,非勇也,勇而不計難,難乃旦反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義者不絕世,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霸業盛矣.且王必惡越,臣請見越君,令出兵以從,此則實害越而名從諸侯以伐齊.」
吳王悅,乃遣子貢之越.越王郊迎,而自為子貢御,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足儼然辱而臨之?」
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說音稅其志欲之,而心畏越,曰:『待我伐越而後可,則破越必矣.』
且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矣,有報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乎,事未發而先聞者,危矣,三者舉事之患矣.」勾踐頓首曰:「孤嘗不料力,而興吳難,難乃旦反受困會稽,痛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今大夫幸告以利害.」
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疲弊,百姓怨上,大臣內變,申胥以諫死,申胥伍子胥也大宰嚭嚭吳王佞臣也嚭普鄙反用事,此則報吳之時也.王誠能發卒佐之,以邀邀激其志射其志,而重寶以悅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則其伐齊必矣,此聖人所謂屈節求其達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若勝,則必以兵臨晉,臣還北請見晉君共攻之,其弱吳必矣.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制其弊焉.」
越王頓首,許諾.子貢返五日,越使大夫文種,頓首言於吳王曰:「越悉境內之士三千人以事吳.」
吳王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可乎?」
子貢曰:「悉人之率眾,又從其君,非義也.」吳王乃受越王卒,謝留勾踐.遂自發國內之兵以伐齊,敗之.子貢遂北見晉君,令承其弊,吳晉遂遇於黃池,越王襲吳之國,吳王歸與越戰,滅焉.
孔子曰:「夫其亂齊存魯,吾之始願,若能強晉以弊吳,使吳亡而越霸者,賜之說之也.美言傷信,慎言哉.」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吳以二十二年滅時吳知已將亡而言之也
孔子弟子有宓子賤者,仕於魯為單父宰,單音善恐魯君聽讒言,使己不得行其政,於是辭行,故請君之近史二人與之俱至官,宓子戒其邑吏,宓音密令二史書,方書輒掣其肘,書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史患之,辭請歸魯.
宓子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而歸矣.」
二史歸報於君曰:「宓子使臣書而掣肘,書惡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來也.」
魯君以問孔子.子曰:「宓不齊,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節治單父,將以自試也,意者以此為諫乎?」
公寤,太息而嘆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亂宓子之政,而責其善者,非矣,微二史,寡人無以知其過,微夫子,寡人無以自寤.」遽發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今已夢,單父非吾有也,從子之制,有便於民者,子決為之,五年一言其要.」宓子敬奉詔,遂得行其政,於是單父治焉.
躬惇厚,明親親,尚篤敬,施至仁,加懇誠,致忠信,百姓化之.齊人攻魯,道由單父,單父之老請曰:「麥已熟矣,今齊寇至,不及人人自收其麥,請放民出,皆穫傳郭之麥,可以益糧,且不資於寇.」
三請而宓子不聽.俄而齊寇逮於麥,季孫聞之怒,使人以讓宓子曰:「民寒耕熱耘,曾不得食,豈不哀哉?不知猶可,以告者而子不聽,非所以為民也.」宓子蹴然曰:「今茲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穫,是使民樂有寇,樂音洛且得單父一歲之麥,於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喪身浪反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季孫聞之,赧然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赧乃版反三年,孔子使巫馬期遠觀政焉.
巫馬期陰免衣,衣弊裘,衣衣上知字下於既反入單父界,見夜漁者得魚輒舍之.舍音捨巫馬期問焉,曰:「凡漁者為得,何以得魚即舍之?」漁者曰:「魚之大者名為●,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名為鱦,●宜為鱣新序作鱨鮑魚之懷任之者也.鱦戈證反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舍之.」巫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刑乎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
孔子之舊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將助之以沐槨.子路曰:「由也,昔者聞諸夫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夫子憚矣,姑已若何?」姑且也已止也孔子曰:「凡民有喪,匍匐救之,況故舊乎非友也,吾其夢.」及為槨,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託於音也.」遂歌曰:「狸首之班然,執女手之卷然.女音汝夫子為之隱,佯不聞以過之.」子路曰:「夫子屈節而極於此,失其與矣,豈未可以已乎?」孔子曰:「吾聞之親者不失其為親也,故者不失其為故也.」
卷第九
七十二弟子解第三十八
顏回,魯人,字子淵,年二十九而髮白,三十一早死.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日益親.」回之德行著名,孔子稱其仁焉.
閔損,魯人,字子騫,以德行著名,孔子稱其孝焉.
冉耕,魯人,字伯牛,以德行著名,有惡疾,孔子曰:「命也夫.」
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生於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
宰予,字子我,魯人,有口才著名.
端木賜,字子貢,衛人,有口才著名.
冉求,字子有,仲弓之族,有才藝,以政事著名.
仲由,弁人,字子路,有勇力才藝,以政事著名.
言偃,魯人,字子游,以文學著名.
卜商衛人,無以尚之,嘗返衛見讀史志者云:「晉師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讀史志曰:「問諸晉史果曰己亥.」於是衛以子夏為聖.孔子卒後,教於西河之上,魏文侯師事之,而諮國政焉.
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為人有容貌,資質寬兊,博接從容自務居,不務立於仁義之行,子張不侮鰥寡性凱悌寬兊故子貢以為未仁然不務立仁義之行故子貢激之以為未仁也孔子門人友之而弗敬.
曾參,南武城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志存孝道,故孔子因之以作孝經.齊嘗聘欲與為卿而不就,曰:「吾父母老,食人之祿,則憂人之事,故吾不忍遠親而為人役.」參後母遇之無恩,而供養不衰,及其妻以藜烝不熟,因出之.人曰:「非七出也.」參曰:「藜烝小物耳,吾欲使熟而不用吾命,況大事乎.」遂出之,終身不取妻.其子元請焉,告其子曰:「高宗以後妻殺孝已,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於非乎.」
澹臺滅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四十九歲,有君子之姿.孔子嘗以容貌望其才,其才不充孔子之望.然其為人,公正無私,以取與去就,以諾為名,仕魯為大夫也.
高柴,齊人,高氏之別族,字子羔,少孔子四十歲,長不過六尺,狀貌甚惡.為人篤孝而有法正,少居魯,見知名於孔子之門,仕為武城宰.
宓不齊,魯人,字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仕為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不忍欺,孔子大之.
樊須,魯人,字子遲,少孔子四十六歲,弱仕於季氏.
有若,魯人,字子有,少孔子三十六歲.為人強識,好古道也.
公西赤,魯人,字子華,少孔子四十二歲.束帶立朝,閒賓主之儀.
原憲,宋人,字子思,少孔子三十六歲.清淨守節,貧而樂道,孔子為魯司寇,原憲嘗為孔子宰.孔子卒後,原憲退隱,居於衛.
公冶長,魯人,字子長,為人能忍恥,孔子以女妻之.
南宮韜,魯人,字子容,以智自將,世清不廢,世濁不洿,孔子以兄子妻之.
公析哀,齊人,字季沉,鄙天下多仕於大夫家者,是故未嘗屈節人臣.孔子特嘆貴之.
曾點,曾參父,字子皙,疾時禮教不行,欲修之,孔子善焉.論語所謂浴乎沂,風平舞雩之下.
顏由,顏回父,字季路,孔子始教學於闕裡而受學,少孔子六歲.
商瞿,魯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歲.特好易,孔子傳之志焉.
漆雕開,蔡人,字子若,少孔子十一歲,習尚書,不樂仕.孔子曰:「子之齒可以仕矣,時將過.」子若報其書曰:「吾斯之未能信.」言未能明信此書意孔子悅焉.
公良儒,陳人,字子正,賢而有勇.孔子周行,常以家車五乘從.
秦商,魯人,字不慈,少孔子四歲.其父菫父,父音甫與孔子父叔梁紇俱力聞.
顏刻,魯人,字子驕,少孔子五十歲.孔子適衛,子驕為僕,衛靈公與夫人南子同車出,而令宦者雍梁參乘,使孔子為次乘,遊過市,孔子恥之.顏刻曰:「夫子何恥之?」孔子曰:「詩云:『覯爾新婚,以慰我心.』」慰安乃嘆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司馬黎耕,宋人,字子牛.牛為性躁,好言語,見兄桓魋行惡,牛常憂之.
巫馬期,陳人,字子期,少孔子三十歲.孔子將近行,命從者皆持蓋,已而果雨.巫馬期問曰:「旦無雲,既日出,而夫子命持雨具,敢問何以知之?」孔子曰:「昨暮月宿畢,詩不云乎:『月離於畢俾滂沱矣.』以此知之.」
梁鱣,齊人,字叔魚,少孔子三十九歲.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其妻.商瞿謂曰:「子未也,昔吾年三十八無子,吾母為吾更取室,夫子使吾之齊,母欲請留吾,夫子曰:『無憂也,瞿過四十,當有五丈夫.』今果然,吾恐子自晚生耳,未必妻之過.」從之,二年而有子.
琴牢,衛人,字子開,一字張.與宗魯友,聞宗魯死,欲夢弔焉,孔子弗許,曰:「非義也.」
冉儒,魯人,字子魚,少孔子五十歲.
顏辛,魯人,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歲.
伯虔,字楷,少孔子五十歲.
公孫寵,衛人,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
曹謝,少孔子五十歲.
陳亢,陳人,字子亢,一字子禽,少孔子四十歲.
叔仲會,魯人,字子期,少孔子五十歲,與孔琁年相比,每孺子之執筆記事於夫子,二人迭侍左右.孟武伯見孔子而問曰:「此二孺子之幼也,於學豈能識於壯哉?」孔子曰:「然少成則若性也,習慣若自然也.」
秦祖,字子南.
奚蒧,字子偕.
公祖茲,字子之.
廉潔,字子曹.
公西與,字子上.
宰父黑,字子黑.
公西減,字子尚.
穰駟赤,字子從.
冉季,字子產.
薛邦,字子從.
石處,字裡之.
懸亶,字子象.
左郢,字子行.
狄黑,字哲之.
商澤,字子秀.
任不齊,字子選.
榮祈,字子祺.
顏噲,字子聲.
原桃,字子籍.
公肩,字子仲.
秦非,字子之.
漆雕從,字子文.
燕級,字子思.
公夏守,字子乘.
勾井疆,字子疆.
步叔乘,字子車.
石子蜀,字子明.
邽選,字子飲.
施之常,字子常.
申績,字子周.
樂欣,字子聲.
顏之僕,字子叔.
孔弗,字子蔑.孔子兄弟
漆雕侈,字子歛.
懸成,字子橫.
顏相,字子襄.
右件夫子七十二人,弟子皆升堂入室者.
本姓解第三十九
孔子之先,宋之後也,微子啟帝乙之元子,紂之庶兄,以圻內諸侯入為王卿士.
微國名,子爵.初武王克殷,封紂之子武庚於朝歌,使奉湯祀.武王崩而與管蔡霍三叔作難,周公相成王東征之,二年,罪人斯得,乃命微子於殷.後作微子之命,由之與國於宋,徙殷之子孫,唯微子先夢仕周,故封之賢.其弟曰仲思,名衍,或名洩,嗣微之後,故號微仲,生宋公稽冑子,雖遷爵易位,而班級不及其故者,得以故官為稱,故二微雖為宋公,而猶以微之號自終,至於稽乃稱公焉.宋公生丁公申,申公生緡公共,及襄公熙,熙生弗父何,及厲公方祀,方祀以下,世為宋卿.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甫,考甫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故後以孔為氏焉.
一曰孔父者,生時所賜號也,是以子孫遂以氏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睪夷生防叔,避華氏之禍而奔魯.方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曰雖有九女,是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於是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其小曰徵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士,然其先聖王之裔,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
二女莫對,徵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徵在既夢廟見,以夫之年大,懼不時有勇,而私禱尼丘之山以祈焉,生孔子,故名丘,字仲尼.孔子三歲而叔梁紇卒,葬於防.至十九,娶於宋之亓官氏,一歲而生伯魚,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榮君之貺,故因以名曰鯉,而字伯魚,魚年五十,先孔子卒.
齊太史子與適魯,見孔子,孔子與之言道.
子與悅曰:「吾鄙人也,聞子之名,不睹子之形久矣,而求知之寶貴也,乃今而後知泰山之為高,淵海之為大,惜乎夫子之不逢明王,道德不加於民,而將垂寶以貽後世.」
遂退而謂南宮敬叔曰:「今孔子先聖之嗣,自弗父何以來,世有德讓,天所祚也.成湯以武德王天下,其配在文,殷宗以下,未始有也,孔子生於衰周,先王典籍,錯亂無紀,而乃論百家之遺記,考正其義,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刪詩述書,定禮理樂,製作春秋,讚明易道,垂訓後嗣,以為法式,其文德著矣.然凡所教誨,束修已上,三千餘人,或者天將欲與素王之乎,夫何其盛也.」
敬叔曰:「殆如吾子之言,夫物莫能兩大,吾聞聖人之後,而非繼世之統,其必有興者焉.今夫子之道至矣,乃將施之無窮,雖欲辭天之祚,故未得耳.」子貢聞之,以二子之言告孔子.
子曰:「豈若是哉?亂而治之,滯而起之,自吾志,天何與焉.」
終記解第四十
孔子蚤晨作,作起負手曳杖,逍遙於門,而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梁木木主為梁者噝人其萎乎!」
萎頓既歌而入,當戶而坐.
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吾將安杖;噝人其萎,吾將安放.放法.放去聲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
夫子嘆而言曰:「賜,汝來何遲.予疇昔夢坐奠於兩楹之間,疇昔猶近昨夜兩楹之間殷人所殯處而具奠於殯處故自知死也夏後氏殯於東階之上,則猶在阼,殷人殯於兩楹之間,即與賓主夾之,殯於西階之上,則猶賓之,而丘也即殷人,夫明王不興,則天下其孰能宗余,言天下無明主莫能宗己道臨終其有命傷道之不行也余逮將死.」遂寢病,七日而終,時年七十二矣.
哀公誄曰:「昊天不弔,不憖遺一老,弔善也憖願且一老孔子也.憖魚僅切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疚病於乎哀哉!尼父無自律.」
父丈夫之顯稱律法言無以自為法子貢曰:「公其不沒於魯乎?夫子有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一人非名,一人天子之稱也君兩失之矣.』」
既卒,門人所以服夫子者,子貢曰:「昔夫子之喪顏回也,若喪其子而無服,喪子路亦然,今請喪夫子如喪父而無服.」於是弟子皆弔服而加麻,出有所之,則由絰.
子夏曰:「入宜絰可居,出則不絰.」
子游曰:「吾聞諸夫子喪朋友,居則絰,出則否,喪所尊雖絰,而出可也.」
孔子之喪,公西掌殯葬焉,唅以疏米三貝,疏粳米禮記曰稻曰嘉疏絰徒結反襲衣十有一稱,加朝服一,冠章甫之冠,珮象環,徑五寸而●組綬,●雜色組綬所以繫象環.●巨箕反組則古反桐棺四寸,柏棺五寸,飭廟置翣,設披周也,設崇殷也,綢練設旐夏也,披樞行夾引棺者崇崇牙旌旗飾綢練以旌之杜於葬乘車所建也疏練廣克長尋曰旐也.
翣色甲反綢直留反兼用三王禮,所以尊師且備古也,葬於魯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為偃斧之形,高四尺,樹松柏為志焉.弟子皆家於墓,行心喪之禮.
既葬,有自燕來觀者,舍於子夏氏,子貢謂之曰:「吾亦人之葬,聖人非聖人之葬,人子奚觀焉.昔夫子言曰:『見吾封若夏屋者,夏屋今之殿形中高而四方下也見若斧矣,從若斧者也,上難登狹又易為功馬●,封之謂也.』俗間之名.●力葉反又作鬣今徒一日三斬板而以封,板蓋廣二尺長六尺斬板謂斬其縮縮斬上傍殺蓋高四尺也尚行夫子之志而已,尚庶何觀乎哉?」
二三子三年喪畢,或留或去,惟子貢廬於墓六年.自後群弟子及魯人處於墓如家者百有餘家,因名其居曰孔裡焉.
正論解第四十一
孔子在齊,齊侯出田,田獵招虞人以旌不進,虞人掌山澤之官也公使執之對曰:「昔先君之田也,旌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見皮冠,故不敢進,乃舍之.」孔子聞之曰:「善哉守道不如守官,道為恭敬之道見君召便夢守官非守召不夢也君子韙之.」韙是
齊國師伐魯,國師齊卿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師禦之,樊遲為右,非不能也,不信子,言季孫德不素著為民所信也請三刻而踰之,與眾要信三刻而踰蒲也如之,眾從之,師入齊軍,齊軍遁,遁逃冉有用戈,故能入焉.孔子聞之曰:「義也.」在軍能卻敵合於義既戰,季孫謂冉有曰:「子之於戰,學之乎?性達之乎?」對曰:「學之.」季孫曰:「從事孔子,惡乎學?」冉有曰:「即學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聖無不該,該包文武並用、兼通,求也適聞其戰法,猶未之詳也.」季孫悅,樊遲以告孔子.孔子曰:「季孫於是乎可謂悅人之有能矣.」
南容說仲孫何忌既除喪,除父禧子之喪而昭公在外,時為季孫所逐未之命也.未命二人為卿大夫定公即位,乃命之,辭曰:「先臣有遺命焉,僖子病不知禮及其將死而屬其二子使事孔子曰:『夫禮,人之幹也,非禮則無以立.』囑家老使命二臣,必事孔子而學禮,以定其位.」公許之.二子學於孔子.孔子曰:「能補過者,君子也.詩云,君子是則是傚,孟僖子可則傚矣,懲己所病,以誨其嗣,大雅所謂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是類也夫.」詒遺也燕安也翼敬也言遺其子孫加謀學安敬之道也
衛孫文子得罪於獻公,居戚,文子衛卿林父得罪以戚叛也公卒未葬,文子擊鐘焉.延陵季子吳公子札適晉,過戚聞之曰:「異哉!夫子之在此,猶燕子巢於幕也,燕巢於幕言至危也懼猶未也,又何樂焉?君又在殯,可乎?」文子於是終身不聽琴瑟.孔子聞之曰:「季子能以義正人,文子能克己服義,可謂善改矣.」
孔子覽晉志,晉之史記晉趙穿殺靈公,穿趙盾從弟也趙盾亡,未及山而還,山晉之境史書趙盾弒君.盾曰:「不然.」史曰:「子為正卿,亡不出境,返不討賊,非子而誰.」盾曰:「嗚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乎!」孔子嘆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境乃免.」惜盾不越境以免於譏而受弒君之責也
鄭伐陳,入之,使子產獻捷於晉,晉人問陳之罪焉.子產對曰:「陳亡周之大德,武王以元女大姬以配胡公而封諸陳介恃楚眾,介大馮陵弊邑,是以有夢年之告.告晉為陳所侵未獲命,未得晉平陳之成命則又有東門之役.與楚共伐陳至其東門也當陳隧者,井訊木刊,勝陳人訊塞刊斫也弊邑大懼,天誘其裡,誘進裡善也天導其善大執陳者也啟弊邑心,知其罪,校首於我,用敢獻功.」
晉人曰:「何故侵小?」
對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辟誅且昔天子一圻,列國一同,地方千里曰圻方百里曰同也自是以衰,周之制也.大國方百里從是以為差伯方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周之制也而說學者以周大國方七百里失之矣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
晉人曰:「其辭順.」孔子聞之,謂子貢曰:「志有之,志古之書也言以足志,言以足成其志文以足言,加以文章以足成其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有言而無文章雖行而不遠也晉為鄭伯入陳,非文辭不為功,小子慎哉.」
楚靈王汰侈,驕汰奢侈右尹子革侍坐,右尹官名子革煞舟左史倚相趨而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三墳三皇之書五典五帝之典八索索法丘丘國聚也對曰:「夫良史者,記君之過,揚君之善,而此子以潤辭為官,不可為良史.」
曰:「臣又乃嘗聞焉,昔周穆王欲肆其心,肆極將過行天下,使皆有車轍,並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祚昭,謀父周卿士祈昭詩名猶齊景公作君臣相說之樂蓋曰徵招角招是也昭宜為招耳補作招以止王心,止王心之逸遊王是以獲殆於文官,臣聞其詩焉,而弗知,若問遠焉,其焉能知.」
王曰:「子能乎?」
對曰:「能,其詩曰:『祈昭之愔愔乎,式昭德音,祈昭愔愔言祈昭樂之安和其法足以昭其德音者也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思王之法度如金玉純美詩云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刑民之力,而無有醉飽之心.』」
長而字刑傷民力用之不勝不節無有醉飽之心言無厭足靈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則固不能勝其情,以及於難.孔子讀其志曰:「古者有志,克己復禮為仁,克勝言能勝己私情復之於禮則為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期辱於乾谿,靈王起章華之臺於乾谿國人潰畔遂死焉子革之非左史,所以風也,稱詩以諫,順哉.」
叔孫穆子,避難奔齊,穆子叔孫豹其兄僑如淫亂故避之而出奔齊宿於庚宗之邑,庚宗寡婦通焉而生牛,名牛穆子返魯,以牛為內豎,豎通內外之命相家,長遂命為相家牛讒叔孫二人殺之,叔孫有病,牛不通其饋,不食而死,牛遂輔叔孫庶子昭而立之.子叔孫婼昭子既立朝,其家眾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從順殺適立庶,又被其邑,以求舍罪,牛取叔氏鄙三十邑以行賂也罪莫大焉,必速殺之.」遂殺豎牛.
孔子曰:「叔孫昭子不勞,勞力也不以立己為功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周任古之賢人為政者不賞私勞,不罰私怨.』詩云:『有覺德行,四國順之.』覺直昭子有焉.」
晉邢侯與雍子爭田,叔魚攝理,叔魚叔向弟理獄官之名罪在雍子,雍子納其女於叔魚,叔魚弊獄邢侯,弊斷斷罪歸邢侯邢侯怒殺叔魚與雍子於朝.韓宣子問罪於叔向,宣子晉正卿韓起也叔向曰:「三姦同坐,施生戮死可也.施宜為與與猶行行生者之罪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賂以置直鮒也,鬻獄邢侯專殺其罪一也.
己惡而掠美為昏,掠美善昏亂也己惡即以賂求善為惡也貪以敗官為默,默猶冒苟貪不畏罪殺人不忌為賊.忌憚夏書曰:『昏默賊,殺,夏書夏家之書三者宜皆殺者也咎陶之刑也.』請從之.」
乃施邢侯,而屍雍子叔魚於市.孔子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製刑,不隱於親,三數叔魚之罪不為末,末薄或曰義,或左傳作咸也可謂直矣.平丘之會,數其賄也,以寬衛國,晉不為暴;諸侯會於平丘晉人淫抵蕘者於衛衛人患之賂叔向叔向使與叔魚客末追而禁之歸魯季孫,稱其詐也,以寬魯國,晉不為虐;魯季孫見執諮於晉晉人歸之季孫貴禮不肯歸叔向言叔魚能歸之叔魚說季孫季孫懼乃歸也邢侯之獄,言其貪也,以正刑書,晉不為頗.頗偏三言而除三惡,加三利,暴衛虐魯殺三罪去三惡加三利也殺親益榮,由義也夫.」
鄭有鄉校,鄉之學校鄉校之士,非論執政,●明欲毀鄉校.●明然明子產曰:「何以毀為也?夫人朝夕退而遊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否者,吾則改之.若之何其毀也.我聞忠言以損怨,不聞立威以防怨,防怨猶防水也,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弗克救也,不如小決使導之,不如吾所聞而藥之.」藥治療也孔子聞是言也,曰:「吾以是觀之,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晉平公會諸侯於平丘,齊侯及盟,鄭子產爭貢賦之所承,所承之輕重也曰:「昔日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尊卑,貢,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甸服王圻之內與圻外諸侯異故貢重也鄭伯男南也,而使從公侯之貢,南左輔作男古字作南亦多有作此南連言之猶言公侯也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自日中爭之,以至於昏.」晉人許之.孔子曰:「子產於是行也,是以為國基也.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本也子產,君子之於樂者,能為國之本則人樂藝也且曰合諸侯而藝貢事,禮也.」藝分別貢獻之事也
鄭子產有疾,謂子太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濡弱,民狎而翫之,狎易翫習則多死焉,故寬難.」子產卒,子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掠盜.抄掠太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必不及此.」孔子聞之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於猛,糾猶攝也猛則民殘,猛政民殘民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寬猛相濟,政是以和.
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汔危也勞民人病汔可小變故以安也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以寬,毋縱詭隨,詭人隨人遺人小惡者也以謹無良,謹以小懲之也式遏寇虐,慘不畏明,慘曾也當用遏止為寇虐之人也曾不畏天之明道者言威也糾之以猛也,柔遠能邇,言能者能安近以定我王,以定安王位也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不競不絿中和布政優優,百祿是遒,優優和遒聚和之至也.」子產之卒也,孔子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
孔子適齊,過泰山之側,有婦人哭於野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曰:「此哀一似重有憂者.」使子貢夢問之.而曰:「昔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子貢曰:「何不去乎?」婦人曰:「無苛政.」子貢以告孔子.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暴虎.」
晉魏獻子為政,獻子魏舒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荀櫟滅,晉大夫祁氏羊舌氏故獻子分其田以賞諸大夫,及其子成,皆以賢舉也.又將賈辛曰:「今汝有力於王室,吾是以舉汝,周有子朝之亂賈辛帥師救周行乎敬之哉,毋墮乃力.」孔子聞之曰:「魏子之舉也,近不失親,子可舉而舉也遠不失舉,不以遠故不舉可謂美矣.」又聞其命賈辛以為忠.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言我文王之詩我長配天命而行庶國亦當求多福人多福忠也魏子之舉也,義其命也.忠其長有後於晉國乎.
趙簡子賦晉國一鼓鐘,三十斤謂之鐘鐘四謂之石石四謂之鼓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范宣子晉卿范自銘其刑書著鼎也孔子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唐叔成王母弟始封於晉者也以經緯其民者也.經緯猶織以成文也卿大夫以序守之,序次序也民是以能遵其道而守其業,貴賤不愆,所謂度也.
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為被廬之法,晉文公既霸彊於時蓋作執秩之官以為晉國法也以為盟主.今棄此度也,而為刑鼎,銘在鼎矣,何以尊貴?民將棄神而徵於書不復戴奉上也何業之守也?民不奉上則上無所守也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亂制,夷蒐之時變易軍師陽唐父為賈季所殺故曰亂制也若之何其為法乎.」
楚昭王有疾,卜曰:「河神為祟.」王弗祭,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天子望祀天地諸侯祀境內故曰祭不越望也江漢沮漳,楚之望也,四水名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乎,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不祭.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求之於己不越祀也其不失國也宜哉.楚為吳所滅昭王出奔已復國者也夏書曰:『維彼陶唐,率彼天常,陶唐堯率猶循天常天之常道在此冀方,中國為冀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滅而亡.』」謂變夏桀又曰:「允出茲在茲,由己率常可矣.」言善惡各有類信出此則在此以能循常道可也
衛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以其女妻之,初疾娶於宋子朝其歸孽子朝出文子使疾出其妻而己妻之疾誘其初妻之娣,為之立宮,與文子女,如二妻之禮.文子怒將攻之.孔子舍璩伯玉之家,文子就而訪焉.孔子曰:「簠簋之事,則嘗聞學之矣,兵甲之事,未之聞也.」退而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乎?」文子遽自止之曰:「圉也豈敢度其私哉?度謀亦訪衛國之難也.」將止,會季康子問冉求之戰,冉求既對之,又曰:「夫子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恨也用之則有名.」康子言於哀公,以幣迎孔子曰:「人之於冉求信之矣,將大用之.」
齊陳恆弒其簡公,孔子聞之,三日沐浴而適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伐之.」公弗許,三請,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也,將若之何?」對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氏.」孔子辭,不告季氏退而告人曰:「以吾從大夫之後,吾不敢不告也.」
子張問曰:「書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雍,有諸?」雍歡聲貌尚書云言乃雍和有諸問有之也孔子曰:「胡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則世子委政於冢宰三年,成湯既沒,太甲聽於伊尹,太甲湯孫武王既喪,成王聽於周公,其義一也.」
衛孫桓子侵齊,遇敗焉,桓子孫良夫也侵齊與齊師遇為齊所敗也齊人乘之,執新築大夫,仲叔於奚以其眾救桓子,桓子乃免.衛人以邑賞仲叔於奚,於奚辭,請曲懸之樂,諸侯軒懸軒懸闕一向也故謂之曲懸之樂繁纓以朝,馬纓當膺以索群銜以黃金為飾也許之,書在三官.司徒書名司馬書服司空書勳也子路仕衛,見其故,以訪孔子.孔子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器禮樂以器名尊卑以名君之所司,司主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有器然後得行其禮故曰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不可止也.」
公父文伯之母,文伯母敬姜也紡績不解.文伯諫焉.其母曰:「古者王后親織玄紞,紞冠垂者紞丁敢反公侯之夫人加之紘綖,纓屈而上者謂之紘綖冠之上覆也.紘為萌反綖令戰余頗二反卿之內子為大帶,卿之妻為內子命婦成祭服,大夫之妻為命婦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已下,各衣其夫,社而賦事,烝而獻功,男女春秋而勤歲事各祭祭而獻其功也男女紡績,愆則有辟,績功也辟法也聖王之制也,今我寡也,爾又在位,朝夕恪勤,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墮,其何以避辟?」孔子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可謂不過矣.」
樊遲問於孔子曰:「鮑牽事齊君,執政不撓,可謂忠矣,齊慶克通於夫人鮑牽知之以告匡武子武子召慶剋而讓之慶剋告夫人夫人怒閔子子因需公以會於諸侯高鮑去守還將及至閉門而牽客夫人訴之曰高鮑將不納君遂刖鮑牽之足而君刖之,其為至闇乎?」孔子曰:「古之士者,國有道則盡忠以輔之,國無道則退身以避之.今鮑疾子食於淫亂之朝,不量主之明暗,以受大刖,是智之不如葵,葵猶能衛其足.」葵傾葉隨日轉故曰衛其足也
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賦焉,使訪孔子.子曰:「丘弗識也.」冉有三發卒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孔子不對而私於冉有曰:「求,汝來,汝弗聞乎,先王制土,藉田以力,田有稅收藉力以治公田也而底其遠近;底干平其遠近俱十一而中賦裡以入,而量其無有;裡廛裡有稅度其有無為多少之入也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力作度之事丁夫任其長幼或重或輕於是鰥寡孤疾老者,軍旅之出,則徵之,無則已.
於軍旅之役則鰥寡孤疾或有所共無軍事則止之其歲收,田一井出獲禾秉,缶米芻臥不是過,其歲軍旅之歲一把曰秉四秉固稜穗連臥芻不可分故曰步缶十六斗曰秉也先王以為之足,君子之行,必度於禮,施取其厚,施以厚為德也事舉其中,事以中為節歛從其薄,若是其已,丘亦足矣.丘十六井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賦田,將有不足.且子孫若以行之而取法,則有周公之典在.若欲犯法,則苟行之,又何訪焉.」
子游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極言子產之惠也,可得聞乎?」孔子曰:「惠在愛民而已矣.」子游曰:「愛民謂之德教,何翅施惠哉?」孔子曰:「夫子產者,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弗能教也.」子游曰:「其事可言乎?」孔子曰:「子產以所乘之輿濟冬涉者,是愛無教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二三大夫皆勸寡人使隆敬於高年,何也?」
孔子對曰:「君之及此言,將天下實賴之,豈唯魯哉.」
公曰:「何也?其義可得聞乎?」
孔子曰:「昔者有虞氏貴德而尚齒,夏後氏貴爵而尚齒,殷人貴富而尚齒,富貴世祿之家周人貴親而尚齒,虞夏殷周,天下之盛王也,未有遺年者焉.年者貴於天下久矣,次於事親,是故朝廷同爵而尚齒,七十杖於朝,君問則席,君欲問之則為之設席而問焉八十則不仕朝,君問則就之,而悌達乎朝廷矣;其行也肩而不併,不敢與長者並肩也不錯則隨,錯鴈行父黨隨行兄黨鴈行也斑白者不以其任於道路,任負也少者代之也而悌達乎道路矣;居鄉以齒而老窮不匱,強不犯弱,眾不暴寡,而悌達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為甸役,五十始老不為力役之事不為田獵之徒也頒禽隆之長者,而悌達乎蒐狩矣;軍旅什伍,同爵則尚齒,而悌達乎軍旅矣.夫聖王之教,孝悌發諸朝廷,行於道路,至於州巷,放於蒐狩,循於軍旅,則眾感以義,死之而弗敢犯.」
公曰:「善哉,寡人雖聞之,弗能成.」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聞東益不祥,東益之宅信有之乎?」孔子曰:「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夫損人自益,身之不祥;棄老而取幼,家之不祥;擇賢而任不肖,國之不祥;老者不教,幼者不學,俗之不祥;聖人伏匿,愚者擅權,天下不祥.不祥有五,東益不與焉.」
孔子適季孫,季孫之宰謁曰:「君使求假於田,特與之乎?」季孫未言.孔子曰:「吾聞之君取於臣謂之取,與於臣謂之賜,臣取於君謂之假,與於君謂之獻.」季孫色然悟曰:「吾誠未達此義.」遂命其宰曰:「自今已夢,君有取之,一切不得復言假也.」
卷第十
曲禮子貢問第四十二
子貢問於孔子曰:「晉文公實召天子而使諸侯朝焉.晉文公會諸侯於溫召襄王且使狩於河陽因使諸侯朝夫子作春秋,云天王狩於河陽,何也?」孔子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亦書其率諸侯事天子而已.」
孔子在宋,見桓魋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工匠皆病.夫子愀然曰:「若是其靡也.靡侈死不如朽之速愈.」冉子僕曰:「禮,凶事不豫,此何謂也?」夫子曰:「既死而議謚,謚定而卜葬,既葬而立廟,皆臣子之事,非所豫屬也,況自為之哉.」南宮敬叔以富得罪於定公,奔衛,衛侯請復之,載其寶以朝.夫子聞之曰:「若是其貨也,喪不若速貧之愈.」喪失位也子游侍曰:「敢問何謂如此?」孔子曰:「富而不好禮,殃也,敬叔以富喪矣,而又弗改,吾懼其將有後患也.」敬叔聞之,驟如孔氏,而後循禮施散焉.
孔子在齊,齊大旱,春饑.景公問於孔子曰:「如之何?」孔子曰:「凶年則乘駑馬,力役不興,馳道不修,馳道君行之道祈以幣玉,君所祈請用幣及玉不用牲也祭祀不懸,不作樂也祀以下牲,當用大牢者用少牢此賢君自貶以救民之禮也.」
孔子適季氏,康子晝居內寢.孔子問其所疾.康子出見之.言終,孔子退,子貢問曰:「季孫不疾而問諸疾,禮與?」孔子曰:「夫禮,君子不有大故,則不宿於外.非致齊也,非疾也,則不晝處於內,是故夜居外,雖弔之,可也.晝居於內,雖問其疾,可也.」
孔子為大司寇,國廄焚,子退朝而之火所,鄉人有自為火來者,則拜之,士一,大夫再.子貢曰:「敢問何也?」孔子曰:「其來者亦相弔之道也.吾為有司,故拜之.」
子貢問曰:「管仲失於奢,晏子失於儉,與其俱失矣,二者孰賢?」孔子曰:「管仲鏤簋而朱紘,縷刻而飾之朱紘天子冕之紱旅樹而反坫,旅施也樹屏也天子外屏諸侯內屏反坫在兩楹之間人君好會獻酢禮畢反爵於其上山節藻梲,節栭也刻為山雲梲樑上楹也畫藻文也賢大夫也,而難為上.晏平仲祀其先祖,而豚肩不揜豆,言陋小也一狐裘三十年,賢大夫也,而難為下.君子上不僭下,下不偪上.」
冉求曰:「昔文仲知魯國之政,立言垂法,於今不亡,可謂知禮矣?」孔子曰:「昔臧文仲安知禮,夏父弗綦逆祀而不止,燔柴於灶以祀焉,夫灶者,老婦之所祭,謂祭灶報其功老婦主祭也盛於甕,尊於瓶,非所柴也.故曰禮也者,由體也,體不備謂之不成,人設之不當,猶不備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臧武仲率師與邾人戰於狐鮐,遇敗焉,師人多喪而無罰,古之道然與?」孔子曰:「凡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謀人之國,邑危則亡之,古之正也.其君在焉者,有詔則無討.」詔君之教也有君教則臣無討
晉將伐宋,使人覘之,觀也宋陽門之介夫死,陽門宋城門也介夫被甲御門者司城子罕哭之哀.覘之反言於晉侯曰:「陽門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民咸悅宋,殆未可伐也.」孔子聞之曰:「善哉!覘國乎.詩云:『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子罕有焉,雖非晉國,其天下孰能當之.言雖非晉國使天下有強者猶不能當也是以周任有言曰:『民悅其愛者,弗可敵也.』」
楚伐吳,工尹商陽與陳棄疾追吳師,及之,棄疾曰:「王事也,子手弓而可.」商陽手弓.棄疾曰:「子射諸.」射之,弊一人,韔其弓.韔韜又及,棄疾謂之,又及,棄疾復謂之,斃二人,每斃一人,輒掩其目,止其御曰:「吾朝不坐,燕不與,亡畀故也殺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聞之曰:「殺人之中,又有禮焉.」子路怫然進曰:「人臣之節,當君大事,唯力所及,死而後已,夫子何善此?」子曰:「然,如汝言也,吾取其有不忍殺人之心而已.」
孔子在衛,司徒敬之卒,夫子弔焉,主人不哀,夫子哭不盡聲而退.璩伯玉請曰:「衛鄙俗不習喪禮,煩吾子辱相焉.」孔子許之,掘中霤而浴,室中.霤力救反毀灶而綴,足襲於床,及葬,毀宗而●行也,胡不復有事於此也綴足不欲令僻戾長毀宗廟而出行神位在廟門之外也出於大門,及墓,男子西面,婦人東面,既封而歸,殷道也.孔子行之.子游問曰:「君子行禮,不求變俗,夫子變之矣.」孔子曰:「非此之謂也,喪事則從其質而已矣.」
宣公八年六月辛巳,有事於太廟,而東門襄仲卒,壬午猶繹,繹祭之明日又祭也子游見其故,以問孔子曰:「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卿卒不繹.」
季桓子喪,康子練而無衰,子游問於孔子曰:「既服練,服可以除衰乎?」孔子曰:「無衰衣者,不以見賓,何以除焉?」
邾人以同母異父之昆弟死,將為之服,因顏克而問禮於孔子.子曰:「繼父同居者,則異父昆弟,從為之服;不同居,繼父且猶不服,況其子乎.」
齊師侵魯,公叔務人,昭公之子公為遇人入保,負杖而息.見先避入齊師將入保疲倦加杖頸上兩手掖之休息者也保縣邑小城也務人泣曰:「使之雖病,謂時徭役任之雖重,謂時賦稅君子弗能謀,士弗能死,不可也,我則既言之矣,敢不勉乎.」與其鄰嬖童汪錡,乘夢奔敵死焉,皆殯,魯人欲勿殤童汪錡,問於孔子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乎?」魯昭公夫人吳孟子卒,不赴於諸侯,孔子既致仕,而夢弔焉,適於季氏,季氏不絰,孔子投絰而不拜.以季氏無故已亦不成禮子游問曰:「禮與?」孔子曰:「主人未成服,則吊者不絰焉,禮也.」
公父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孔子曰:「季氏之婦,可謂知禮矣.愛而無上下有章.」上謂夫下謂子也章別也哭夫晝哭哭子晝夜哭哭夫與子各有別也
南宮縚之妻,孔子兄之女,喪其姑而誨之髽曰:「爾毋從從爾,毋扈扈爾.」從從高扈扈大也扈言喪百無容節也.縚敕高反髽則瓜反蓋榛以為笄,長尺而總八寸.總束髮束髮垂為飾者齊衰之總八寸也
子張有父之喪,公明儀相焉,問啟顙於孔子.孔子曰:「拜而後啟顙,頹乎其順,啟顙而後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也.」孔子在衛,衛之人有送葬者,而夫子觀之曰:「善哉為喪乎,足以為法也,小子識之.」子貢問曰:「夫子何善爾,其夢也如慕,其返也如疑.」子貢曰:「豈若速返而虞哉.」返葬而祭謂之虞也子曰:「此情之至者也,小子識之,我未之能也.」
卞人有母死而孺子之泣者,孔子曰:「哀則哀矣,而難繼也.夫禮為可傳也,為可繼也,故哭踴有節,而變除有期.」
孟獻子禫懸而不樂,可御而處內.子游問於孔子曰:「若是則過禮也?」孔子曰:「獻子可謂加於人一等矣.」
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曰:「由,爾責於人終無已,夫三年之喪,亦以久矣.」子路出,孔子曰:「又多乎哉,又復也言其可以歌不復久也踰月則其善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傷哉貧也,生而無以供養,死則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也,斯為之孝乎.斂手足形,旋葬而無槨,旋便稱其財,為之禮,貧何傷乎.」
吳延陵季子聘於上國,適齊,於其返也,其長子死於嬴博之間.嬴博地名也孔子聞之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禮者也,夢而觀其葬焉.」其歛,以時服而已;隨冬夏之服無所加其壙,掩坎深不至於泉;其葬,無盟器之贈.既葬,其封廣輪揜坎,其高可時隱也;既封,則季子乃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所不之,則無所不之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禮其合矣.」
子游問喪之具.孔子曰:「稱家之有亡焉.」子游曰:「有亡惡於齊?」惡何齊限孔子曰:「有也,則無過禮.苟亡矣,則歛手足形,還葬懸棺而封,人豈有非之者哉.故夫喪亡,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祭祀,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
伯高死於衛,赴於孔子.子曰:「吾惡乎哭諸,兄弟吾哭諸廟,父之友吾哭諸廟門之外,師吾哭之寢,朋友吾哭之寢門之外,所知吾哭之諸野,今於野則已疏,於寖則已重,夫由賜也而見我吾哭於賜氏.」遂命子貢為之主.曰:「為爾哭也,來者汝拜之.知伯高而來者,汝勿拜.」既哭,使子張往弔焉,未至,冉求在衛,攝束帛乘馬而以將之.孔子聞之曰:「異哉!徒使我不成禮於伯高者,是冉求也.」
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孔子曰:「何不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孔子曰:「行道之人皆弗忍,先王制禮,過之者俯而就之,不至者企而及之.」子路聞之,遂除之.
伯魚之喪母也,期而猶哭.夫子聞之曰:「誰也?」門人曰:「鯉也.」孔子曰:「嘻其甚也,非禮也.」伯魚聞之遂除之.
衛公使其大夫求婚於季氏,桓子問禮於孔子.子曰:「同姓為宗,有合族之義,故繫之以姓而弗別,綴之以食而弗殊,君有食族人之禮雖親盡不異之族食多少也雖百世婚姻不得通,周道然也.」桓子曰:「魯衛之先雖寡兄弟,今已絕遠矣,可乎?」孔子曰:「固非禮也,夫上治祖祢以尊尊之,下治子孫以親親之,旁治昆弟所以教睦也,此先王不易之教也.」
有若問於孔子曰:「國君之於百姓,如之何?」孔子曰:「皆有宗道焉,故雖國君之尊,猶百姓不廢其親,所以崇愛也.雖以族人之親,而不敢戚君,所以謙也.」戚親也尊敬君不敢如其親也
曲禮子夏問第四十三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干楯弗與共天下也.遇於朝市,不返兵而鬥.」兵常不離於身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孔子曰:「仕,弗與同國,銜君命而使,雖遇之不鬥.」曰:「請問從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報之,則執兵而陪其後.」
子夏問:「三年之喪既卒哭,金革之事無避,禮與,初有司為之乎?」有司當吏職也孔子曰:「夏後氏之喪,三年既殯,而致仕,殷人既葬而致事,周人既卒哭而致事.致事還政於君也子哭之無時之哭大夫三月而葬三月而卒哭士既葬而卒哭也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奪故也.』」子夏曰:「金革之事無避,非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伯禽有母之喪東方有戎為不義伯禽為方伯以不得不誅之公以三年之喪從利者,吾弗知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記云,周公相成王,教之以世子之禮,有諸?」
孔子曰:「昔者成王嗣立,幼未能蒞阼,周公攝政而治,抗世子之法於伯禽,欲王之知父子君臣之道,所以善成王也.夫知為人子者,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者,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者,然後可以使人.是故抗世子法於伯禽,使成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義焉.凡君之於世子,親則父也,尊則君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然後兼天下而有之,不可不慎也.行一物而三善皆得,唯世子齒於學之謂也,世子齒於學,則國人觀之.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眾知父子之道矣.』
其一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
曰:『有臣在,則禮然,而眾知君臣之義矣.』
其三曰:『此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
曰:『長長也,則禮然,然而眾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為子,君在斯為臣,君子與臣之位,所以尊君而親親也.在學,學之為父子焉,學之為君臣焉,學之為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後國治.語曰:『樂正司業,父師司成,師有父道成生人者一有元良,萬國以貞,一謂天子也元善太子也世子之謂.』
聞之曰:『為人臣者,殺其身而有益於君則為之,況於其身,於寬也大也以善其君乎,周公優為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君之母與妻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居處言語飲食衎爾於喪所,則稱其服而已.」「敢問伯母之喪,如之何?」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期而踴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踴絕於地,若知此者,由文矣哉.」言如禮文意當言姑姊妹而已姊上長姑自也
子夏問於夫子曰:「凡喪小功已上,虞祔練祥之祭皆沐浴.於三年之喪,子則盡其情矣.」孔子曰:「豈徒祭而已哉.三年之喪,身有瘍則浴,首有瘡則沐,病則飲酒食肉,毀瘠而病,君子不為也,毀則死者,君子為之,無子則祭之,沐浴為齊潔也,非為飾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客至無所舍,而夫子曰:『生於我乎館,客死無所殯矣.』夫子曰,於我乎殯,敢問禮與?仁者之心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館人使若有之惡有之,惡有之而不得殯乎.』夫仁者制禮者也,故禮者不可不省也,禮不同不異,不豐不殺,稱其義以為之宜,故曰我戰則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矣.」
孔子食於季氏,食祭,主人不辭不食,亦不飲而餐,子夏問曰:「禮也?」孔子曰:「非禮也,從主人也.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食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吾餐而作辭曰:『疏食不敢以傷吾子之性.』主人不以禮,客不敢盡禮,主人盡禮,則客不敢不盡禮也.」
子夏問曰:「官於大夫,既升於公,而反為之服,禮與?」孔子曰:「管仲遇盜,取二人焉上之為公臣,曰:『所以遊僻者,可人也.』公許,管仲卒,桓公使為之官於大夫者為之服,自管仲始也,有君命焉.」
子貢問居父母喪.孔子曰:「敬為上,哀次之,瘠為下,顏色稱情,慼容稱服.」曰:「請問居兄弟之喪.」孔子曰:「則存乎書筴已.」
子貢問於孔子曰:「殷人既定而弔於壙,周人反哭而弔於家,如之何?」孔子曰:「反哭之弔也,喪之至也,反而亡矣,失之矣,於斯為甚,故弔之,死,人卒事也,殷以愨,吾從周.殷人既練之,明日,而祔於祖,周人既卒哭之明日,祔於祖,祔,祭神之始事也,周以戚,吾從殷.」戚猶促也
子貢問曰:「聞諸晏子,少連大連善居喪,其有異稱乎?」孔子曰:「父母之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達於禮者也.」
子游問曰:「諸侯之世子,喪慈母如母,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古者男子外有傅父,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者也,何服之有.昔魯孝公少喪其母,其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欲喪之.有司曰:『禮,國君慈母無服,今也君為之服,是逆古之禮,而亂國法也.若終行之,則有司將書之,以示後世,無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喪慈母,練冠以燕居.』謂庶子王為其母也遂練以喪慈母.喪慈母如母,始則魯孝公之為也.」
孔子適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脫驂以贈之.子貢曰:『所於識之喪,不能有所贈,贈於舊館,不已多乎?」孔子曰:「吾向入哭之,遇一哀而出涕,吾惡夫涕而無以將之,小子行焉.」
子路問於孔子曰:「魯大夫練而杖,禮也?」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謂子貢曰:「吾以為夫子無所不知,夫子亦徒有所不知也.」子貢曰:「子所問何哉?」子路曰:「止,吾將為子問之.」遂趨而進曰:「練而杖,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子貢出,謂子路曰:「子謂夫子而弗知之乎,夫子徒無所不知也,子問,非也,禮,居是邦則不非其大夫.」
叔孫母叔之母死,既小歛,舉屍者出戶,武孫從之出戶,乃袒投其冠而括髮.子路嘆之,孔子曰:「是禮也.」子路問曰:「將小歛則變服,今乃出戶,而夫子以為知禮,何也?」孔子曰:「由,汝問非也.君子不舉人以質士.」質猶正也齊晏桓子卒,平仲麤衰斬苴絰帶,杖以菅屨,食粥居傍廬,寢苫枕草,其老曰:「非大夫喪父之禮也.」晏子曰:「唯卿大夫.」曾子以問孔子.孔子曰:「晏平仲可謂能遠害矣.不以己知是駮人之非,愻辭以避咎,義也夫.」記者乃舉人避害之愻以辭而謂大夫士喪父母有異亦怪也
季平子卒,將以君之璵璠歛,贈以珠玉.孔子初為中都宰,聞之歷級而救焉,歷級遽登階不聚足曰:「送而以寶玉,是猶曝屍於中原也,其示民以姦利之端,而有害於死者,安用之.且孝子不順情以危親,忠臣不兆姦以陷君.」兆姦為姦之兆成也乃止.
孔子之弟子琴張與宗友衛齊豹,見宗魯於公子孟縶,孟縶以為參乘焉,及齊豹將殺孟縶,告宗魯,使行.宗魯曰:「吾由子而事之,今聞難而逃,是僭子也.僭不信使子言不信子行事乎,吾將死以事周子,而歸死於公孟可也.」齊氏用戈擊公孟,宗以背蔽之,斷肱中,公孟、宗魯皆死.琴張聞宗魯死,將夢弔之.孔子曰:「齊豹之盜,孟縶之賊也,汝何弔焉?君不食姦,不受亂,不為利病於回,回邪也不以利放而病於邪也不以回事人,不蓋非義,蓋揜不犯非禮,汝何弔焉?」琴張乃止.
郕人子革卒,哭之呼滅.舊說以滅子蒲名人少名滅者又哭名其父不近人情疑以孤窮自謂亡滅也子游曰:「若是哭也,其野哉.孔子惡野哭者.」哭者聞之遂改之.
公父文伯卒,其妻妾皆行哭失聲,敬姜戒之曰:「吾聞好外者士死之,好內者女死之,今吾子早殀,吾惡其以好內聞也,二三婦人之慾供先祀者,言欲留不改嫁供奉先人之祀請無瘠色,無揮涕,無拊膺,揮涕不哭流涕以手揮之拊猶撫也膺謂胸也無哀容,無加服,有降從禮而靜,是昭吾子也.」孔子聞之曰:「女智無若婦,男智莫若夫,公文氏之婦智矣,剖情損禮,欲以明其子為令德也.」
子路與子羔仕於衛,衛有蒯聵之難.孔子在魯,聞之曰:「柴也其來,由也死矣.」既而衛使至,曰:「子路死焉.」夫子哭之於中庭,有人弔者,而夫子拜之,已哭,進使者而問故,使者曰:「醢之矣.」遂令左右皆覆醢,曰:「吾何忍食此.」
季桓子死,魯大夫朝服而弔.子游問於孔子曰:「禮乎?」夫子不答.他日,又問墓而不墳.孔子曰:「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不可以弗識也,吾見封之若堂者矣,堂形四方若高者又見若坊者矣,坊形殺殺平上而長又見履夏屋者矣,又見若斧形者矣,吾從斧者焉.」於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虞,門人後.雨甚,至墓崩,修之而歸.孔子問焉,曰:「爾來何遲?」對曰:「防墓崩.」孔子不應,三云,孔子泫然而流涕曰:「吾聞之,古不修墓及二十五月而大祥,五日而彈琴不成聲,十日過禫而成笙歌.」孔子大祥二十五月禫故十日踰月而歌也
孔子有母之喪,既練,陽虎弔焉,私於孔子曰:「今季氏將大饗境內之士,子聞諸?」孔子答曰:「丘弗聞也.若聞之,雖在衰絰,亦欲與夢.」陽虎曰:「子謂不然乎,季氏饗士,不及子也.」陽虎出,曾點問曰:「吾之何謂也?」孔子曰:「己則衰服,猶應其言,示所以不非也.」孔子衰服陽虎之言犯禮故孔子答之以示不非其言者也
顏回死,魯定公弔焉,使人訪於孔子.孔子對曰:「凡在封內,皆臣子也,禮,君弔其臣,升自東階,向屍而哭,其恩賜之,施不有廬也.」蘇亂反計也又竹器也
原思言於曾子曰:「夏後氏之送葬也,用盟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而用之,示民疑也.」曾子曰:「其不然矣,夫以盟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古之人胡為而死其親也.」子游問於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乎,不仁,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乎,不智,不可為也.凡為盟器者,知喪道也.夫子始死則矣,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汝何疑焉.
子罕問於孔子曰:「始死之設重也,何為?」孔子曰:「重主道也,殷主綴重焉,綴連也殷人作主而連其重懸諸廟也周人徹重焉.周人作主徹重就所倚處而治請問喪朝.」喪將葬朝於廟而後行焉子曰:「喪之朝也,順死者之孝心,故至於祖者,廟而後行.殷朝而後殯於祖,周朝而後遂葬.」
孔子之守狗死,謂子貢曰:「路馬死,路馬常所乘馬則藏之以帷,狗則藏之以蓋,汝夢埋之.吾聞弊幃不棄,為埋馬也,弊蓋不棄,為埋狗也.今吾貧無蓋,於其封也與之蓆,無使其首陷於土焉.」
曲禮公西赤問第四十四
公西赤問於孔子曰:「大夫以罪免卒,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死則葬之以士禮,老而政仕者,死則從其列.」
公儀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檀弓問子服伯子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人之道,昔者文王拾伯邑考,伯邑考文王之長子也言文王亦立子而不立孫也而立武王,微子捨其孫腯,立其弟衍.」子游以聞諸孔子,子曰:「否,周制立孫.」
孔子之母既葬,將立葬焉,曰:「古者不祔葬,為不忍先死者之復見也.詩云:『死則同穴.』自周公已來祔葬矣.故衛人之祔也,離之,有以聞焉;魯人之祔也,合之,美夫,吾從魯.」遂合葬於防曰:「吾聞之有備物而不可用也,是故竹不成用,謂籩之無緣而瓦不成膝,膝鑌琴瑟張而不平,笙竽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嘯.簨嘯可以懸鐘磬也.簨先尹反.嘯其舉反其曰盟器,神明之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不殆而用殉也.」殺人以從死謂之殉
子游問於孔子曰:「葬者塗車芻靈,自古有之,然今人或有偶,偶亦人也是無益於喪.」孔子曰:「為芻靈者善矣,為偶者不仁,不殆於用人乎.」
顏淵之喪既祥,顏路饋祥肉於孔子.孔子自出而受之,入彈琴以散情,而後乃食之.孔子嘗奉薦而進,嘗秋祭也其親也愨,愨親之奉薦也慈質也其行也趨,趨以數.言少威儀已祭,子貢問曰:「夫子之言祭也,濟濟漆漆焉,威儀容止今夫子路為季氏宰,季氏祭逮昏而奠,終日不足,繼以燭,雖有彊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其為不敬也大矣.」他日,子路與焉,室事交於戶,堂事當於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徹.孔子聞之曰:「孰為士也而不知禮.」
張貼者:2015年2月2日 下午5:21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1日 下午11:13 ]
勸學篇第一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髮,繫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
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像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蹞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屍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兮,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慾見也,使口非是無慾言也,使心非是無慾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群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修身篇第二
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惡也。故非我而當者,吾師也;是我而當者,吾友也;諂諛我者,吾賊也。故君子隆師而親友,以致惡其賊。好善無厭,受諫而能誡,雖欲無進,得乎哉!
小人反是:致亂而惡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賢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而又惡人之賊己也。諂諛者親,諫爭者疏,修正為笑,至忠為賊,雖欲無滅亡,得乎哉!
詩曰:「嗡嗡呰呰,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此之謂也。
扁善之度--以治氣養生,則後彭祖;以修身自名,則配堯禹。宜於時通,利以處窮,禮信是也。凡用血氣、志意、知慮,由禮則治通,不由禮則勃亂提僈;食飲,衣服、居處、動靜,由禮則和節,不由禮則觸陷生疾;容貌、態度、進退、趨行,由禮則雅,不由禮則夷固、僻違、庸眾而野。故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此之謂也。
以善先人者謂之教,以善和人者謂之順;以不善先人者謂之諂,以不善和人者謂之諛。是是非非謂之知,非是是非謂之愚。傷良曰讒,害良曰賊。是謂是,非謂非曰直。竊貨曰盜,匿行曰詐,易言曰誕。趣舍無定謂之無常。保利棄義謂之至賊。多聞曰博,少聞曰淺。多見曰閒,少見曰陋。難進曰偍,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亂曰秏。
治氣養心之術:血氣剛強,則柔之以調和;知慮漸深,則一之以易良;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齊給便利,則節之以動止;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卑濕重遲貪利,則抗之以高志;庸眾駑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僄棄,則照之以禍災;愚款端愨,則合之以禮樂,通之以思索。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養心之術也。
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傳曰:「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此之謂矣。身勞而心安,為之;利少而義多,為之;事亂君而通,不如事窮君而順焉。故良農不為水旱不耕,良賈不為折閱不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
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貴。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端愨誠信,拘守而詳;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任。體倨固而心埶詐,術順墨而精雜汙;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賤。勞苦之事則偷儒轉脫,饒樂之事則佞兌而不曲,辟違而不愨,程役而不錄:橫行天下,雖達四方,人莫不棄。
行而供冀,非漬淖也;行而俯項,非擊戾也;偶視而先俯,非恐懼也。然夫士欲獨修其身,不以得罪於比俗之人也。
夫驥一日而千里,駑馬十駕,則亦及之矣。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其折骨絕筋,終身不可以相及也。將有所止之,則千里雖遠,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識步道者,將以窮無窮,逐無極與?意亦有所止之與?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辯,止之也。倚魁之行,非不難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
故學曰遲。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則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胡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蹞步而不休,跛鱉千里;累土而不輟,丘山崇成。厭其源,開其瀆,江河可竭。一進一退,一左一右,六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縣也,豈若跛鱉之與六驥足哉!然而跛鱉致之,六驥不致,是無它故焉,或為之,或不為爾!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其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遠矣。
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君子也;齊明而不竭,聖人也。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則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後溫溫然。
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吾安知禮之為是也?禮然而然,則是情安禮也;師云而云,則是知若師也。情安禮,知若師,則是聖人也。故非禮,是無法也;非師,是無師也。不是師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猶以盲辨色,以聾辨聲也,舍亂妄無為也。故學也者,禮法也。夫師、以身為正儀,而貴自安者也。
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此之謂也。
端愨順弟,則可謂善少者矣;加好學遜敏焉,則有鈞無上,可以為君子者矣。偷儒憚事,無廉恥而嗜乎飲食,則可謂惡少者矣;加愓悍而不順,險賊而不弟焉,則可謂不詳少者矣,雖陷刑戮可也。老老而壯者歸焉,不窮窮而通者積焉,行乎冥冥而施乎無報,而賢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雖有大過,天其不遂乎!
君子之求利也略,其遠害也早,其避辱也懼,其行道理也勇。君
子貧窮而志廣,富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勞倦而容貌不枯,怒不過奪,喜不過予。君子貧窮而志廣,隆仁也;富貴而體恭,殺埶也;安燕而血氣不衰,柬理也;勞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怒不過奪,喜不過予,是法勝私也。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義勝私慾也。
不苟篇第三
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唯其當之為貴。故懷負石而投河,是行之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乎耳,出乎口」,「鉤有須」,「卵有毛」,是說之難持者也,而惠施鄧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跖貪凶,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唯其當之為貴。詩曰:「物其有矣,惟其時矣。」此之謂也。
君子易知而難狎,易懼而難脅,畏患而不避義死,欲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辭,蕩蕩乎其有以殊於世也。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醜,不能亦醜。君子能則寬容易直以開道人,不能則恭敬繜絀以畏事人;小人能則倨傲僻違以驕溢人,不能則妒嫉怨誹以傾覆人。故曰:君子能則人榮學焉,不能則人樂告之;小人能則人賤學焉,不能則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
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直立而不勝,堅彊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謂也。
君子崇人之德,揚人之美,非諂諛也;正義直指,舉人之過,非毀疵也;言己之光美,擬於舜禹,參於天地,非誇誕也;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剛強猛毅,靡所不信,非驕暴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詩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以義屈信變應故也。
君子小人之反也:君子大心則敬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知則明通而類,愚則端愨而法;見由則恭而止,見閉則敬而齊;喜則和而理,憂則靜而理;通則文而明,窮則約而詳。小人則不然: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見由則兌而倨,見閉則怨而險;喜則輕而翾,憂則挫而懾;通則驕而偏,窮則棄而儑。傳曰:「君子兩進,小人兩廢。」此之謂也。
君子治治,非治亂也。曷謂邪?曰:禮義之謂治,非禮義之謂亂也。故君子者,治禮義者也,非治非禮義者也。然則國亂將弗治與?
曰:國亂而治之者,非案亂而治之之謂也。去亂而被之以治。人汙而修之者,非案汙而修之之謂也,去汙而易之以修。故去亂而非治亂也,去汙而非修汙也。治之為名,猶曰君子為治而不為亂,為修而不為汙也。
君子絜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類焉者應矣。故馬鳴而馬應之,牛鳴而牛應之,非知也,其埶然也。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彈其冠,人之情也。其誰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
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惟仁之為守,惟義之為行。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其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其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夫此順命,以慎其獨者也。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不獨則不形,不形則雖作於心,見於色,出於言,民猶若未從也;雖從必疑。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聖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類至。操之則得之,舍之則失之。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獨行而不捨,則濟矣。濟而材盡,長遷而不反其初,則化矣。
君子位尊而志恭,心小而道大;所聽視者近,而所聞見者遠。是何邪?則操術然也。故千人萬人之情,一人之情也。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君子審後王之道,而論百王之前,若端拜而議。推禮義之統,分是非之分,總天下之要,治海內之眾,若使一人。故操彌約,而事彌大。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內之情舉積此者,則操術然也。
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愨士者,有小人者。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物至而應,事起而辨,若是則可謂通士矣。不下比以闇上,不上同以疾下,分爭於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則可謂公士矣。身之所長,上雖不知,不以悖君;身之所短,上雖不知,不以取賞;長短不飾,以情自竭,若是則可謂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獨甚,若是則可謂愨士矣。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
公生明,偏生闇,端愨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誇誕生惑。
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
欲惡取捨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孰計之,然後定其欲惡取捨。如是則常不失陷矣。凡人之患,偏傷之也。見其可欲也,則不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不慮其可害也者。是以動則必陷,為則必辱,是偏傷之患也。
人之所惡者,吾亦惡之。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姦人將以盜名於晻世者也,險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魚酋)不如盜也。
榮辱篇第四
憍洩者,人之殃也;恭儉者,偋五兵也。雖有戈矛之刺,不如恭儉之利也。故與人善言,煖於布帛;傷人之言,深於矛戟。故薄薄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無所履者,凡在言也。巨涂則讓,小涂則殆,雖欲不謹,若云不使。
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殘者、忮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交也,辯而不說者、爭也,直立而不見知者、勝也,廉而不見貴者、劌也,勇而不見憚者、貪也,信而不見敬者、好剸行也。此小人之所務,而君子之所不為也。
鬥者,忘其身者也,忘其親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頃之怒,而喪終身之軀,然且為之,是忘其身也;家室立殘,親戚不免乎刑戮,然且為之,是忘其親也;君上之所惡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為之,是忘其君也。憂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捨也,聖王之所不畜也。乳彘觸虎,乳狗不遠遊,不忘其親也。人也,憂忘其身,內忘其親,上忘其君,則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
凡鬥者,必自以為是,而以人為非也。己誠是也,人誠非也,則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與小人相賊害也,憂以忘其身,內以忘其親,上以忘其君,豈不過甚矣哉!是人也,所謂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將以為智邪?則愚莫大焉;將以為利邪?則害莫大焉;將以為榮邪?則辱莫大焉;將以為安邪?則危莫大焉。人之有鬥,何哉?我欲屬之狂惑疾病邪?則不可,聖王又誅之。我欲屬之鳥鼠禽獸邪?則又不可,其形體又人,而好惡多同。人之有鬥,何哉?我甚醜之。
有狗彘之勇者,有賈盜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之勇者。爭飲食,無廉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眾彊,牟牟然惟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也。為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牟牟然惟利之見,是賈盜之勇也。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
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
鯈魾者,浮陽之魚也,胠於沙而思水,則無逮矣。掛於患而思謹,則無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失之己,反之人,豈不迂乎哉!
榮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體:先義而後利者榮,先利而後義者辱;榮者常通,辱者常窮;通者常制人,窮者常制於人:是榮辱之大分也。材愨者常安利,蕩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樂易,危害者常憂險;樂易者常壽長,憂險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體也。
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舉措時,聽斷公,上則能順天子之命,下則能保百姓,是諸侯之所以取國家也。志行修,臨官治,上則能順上,下則能保其職,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也。循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也;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職也。孝弟原愨,軥錄疾力,以敦比其事業,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所以取煖衣飽食,長生久視,以免於刑戮也。飾邪說,文姦言,為倚事,陶誕突盜,惕悍憍暴,以偷生反側於亂世之間,是姦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
其慮之不深,其擇之不謹,其定取捨楛僈,是其所以危也。
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慮之難知也,行之難安也,持之難立也,成則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惡焉。
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己也;修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惡焉。是故窮則不隱,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小人莫不延頸舉踵而願曰:「知慮材性,固有以賢人矣。」夫不知其與己無以異也。則君子注錯之當,而小人注錯之過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餘,可以為君子之所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汙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
凡人有所一同:飢而欲食,寒而欲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惡,耳辨聲音清濁,口辨酸鹹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
可以為堯禹,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賈,在埶注錯習俗之所積耳。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為堯禹則常安榮,為桀跖則常危辱;為堯禹則常愉佚,為工匠農賈則常煩勞;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修為,待盡而後備者也。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君子非得埶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內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廉恥隅積?亦呥呥而嚼,鄉鄉而飽已矣。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嘗睹芻豢稻粱也,惟菽藿糟糠之為睹,則以至足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芻豢稻梁而至者,則瞲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嗛於鼻,嘗之而甘於口,食之而安於體,則莫不棄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以相群居,以相持養,以相藩飾,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為相縣也,幾直夫芻豢稻梁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僩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紂在上曷損?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
人之情,食慾有芻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又欲夫餘財蓄積之富也;然而窮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雞狗豬彘,又蓄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餘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絲帛;約者有筐篋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輿馬。是何也?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後,而恐無以繼之故也?於是又節用御欲,收歛蓄藏以繼之也。是於己長慮顧後,幾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淺知之屬,曾此而不知也,糧食大侈,不顧其後,俄則屈安窮矣。是其所以不免於凍餓,操瓢囊為溝壑中瘠者也。況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詩書禮樂之分乎!彼固為天下之大慮也,將為天下生民之屬,長慮顧後而保萬世也。其流長矣,其溫厚矣,其功盛姚遠矣,非順孰修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幾者不可與及聖人之言。夫詩書禮樂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廣之而可通也,慮之而可安也,反鈆察之而俞可好也。以治情則利,以為名則榮,以群則和,以獨則足,樂意者其是邪!
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慾,則埶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長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後使穀祿多少厚薄之稱,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故仁人在上,則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於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盡官職。夫是之謂至平。故或祿天下,而不自以為多,或監門御旅,抱關擊柝,而不自以為寡。故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夫是之謂人倫。詩曰:「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蒙。」此之謂也。
非相篇第五
相人,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古者有姑布子卿,今之世梁有唐舉,相人之形狀顏色,而知其吉凶妖祥,世俗稱之。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故相形不如論心,論心不如擇術;形不勝心,心不勝術;術正而心順之,則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也。君子之謂吉,小人之謂凶。故長短小大,善惡形相,非吉凶也。古之人無有也,學者不道也。
蓋帝堯長,帝舜短;文王長,周公短;仲尼長,子弓短。昔者衛靈公有臣曰公孫呂,身長七尺,面長三尺,焉廣三寸,鼻目耳具,而名動天下。楚之孫叔敖,期思之鄙人也,突禿長左,軒較之下,而以楚霸。葉公子高,微小短瘠,行若將不勝其衣然。白公之亂也,令尹子西,司馬子期,皆死焉,葉公子高入據楚,誅白公,定楚國,如反手爾,仁義功名善於後世。故事不揣長,不揳大,不權輕重,亦將志乎爾。長短大小,美惡形相,豈論也哉!且徐偃王之狀,目可瞻馬。
仲尼之狀,面如蒙倛。周公之狀,身如斷菑。皋陶之狀,色如削瓜。
閎夭之狀,面無見膚。傅說之狀,身如植鰭。伊尹之狀,面無須麋。禹跳湯偏。堯舜參牟子。
從者將論志意,比類文學邪?直將差長短,辨美惡,而相欺傲邪?
古者桀紂長巨姣美,天下之傑也。筋力越勁,百人之敵也,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僇,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非容貌之患也,聞見之不眾,議論之卑爾。今世俗之亂君,鄉曲之儇子,莫不美麗姚冶,奇衣婦飾,血氣態度擬於女子;婦人莫不願得以為夫,處女莫不願得以為士,棄其親家而欲奔之者,比肩並起;然而中君羞以為臣,中父羞以為子,中兄羞以為弟,中人羞以為友;俄則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苦傷其今,而後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聞見之不眾,議論之卑爾!然則,從者將孰可也!
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不肖而不肯事賢,是人之三不祥也。人有三必窮:為上則不能愛下,為下則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窮也;鄉則不若,偝則謾之,是人之二必窮也;知行淺薄,曲直有以相縣矣,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是人之三必窮也。--人有此三數行者,以為上則必危,為下則必滅。詩曰:「雨雪瀌瀌,宴然聿消,莫肯下隧,式居屢驕。」此之謂也。
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飢而欲食,寒而欲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則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狀亦二足而無毛也,然而君子啜其羹,食其胾。
故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獸有父子,而無父子之親,有牝牡而無男女之別。故人道莫不有辨。
辨莫大於分,分莫大於禮,禮莫大於聖王;聖王有百,吾孰法焉?曰: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守法數之有司,極禮而褫。故曰:欲觀聖王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後王是也。彼後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後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猶捨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觀千歲,則數今日;欲知億萬,則審一二;欲知上世,則審周道;欲審周道,則審其人所貴君子。故曰:以近知遠,以一知萬,以微知明,此之謂也。
夫妄人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者異道。」而眾人惑焉。彼眾人者,愚而無說,陋而無度者也。其所見焉,猶可欺也,而況於千世之傳也?妄人者,門庭之間,猶可誣欺也,而況於千世之上乎?聖人何以不可欺?曰:聖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類度類,以說度功,以道觀盡,古今一也。類不悖,雖久同理,故鄉乎邪曲而不迷,觀乎雜物而不惑,以此度之。五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略則舉大,詳則舉小。愚者聞其略而不知其詳,聞其詳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滅,節族久而絕。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姦言;雖辯,君子不聽。法先王,順禮義,黨學者,然而不好言,不樂言,則必非誠士也。故君子之於言也,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故贈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聽人以言,樂於鐘鼓琴瑟。故君子之於言無厭。鄙夫反是:好其實不恤其文,是以終身不免埤汙傭俗。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
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亂。未可直至也,遠舉則病繆,近世則病傭。善者於是間也,亦必遠舉而不繆,近世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嬴絀,府然若渠匽檃栝之於己也。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抴。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接人用抴,故能寬容,因眾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夫是之謂兼術。詩曰:「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謂也。
談說之術:矜莊以蒞之,端誠以處之,堅彊以持之,譬稱以喻之,分別以明之,欣驩芬薌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常無不受。雖不說人,人莫不貴。夫是之謂為能貴其所貴。傳曰:「唯君子為能貴其所貴。」此之謂也。
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焉。是以小人辯言
險,而君子辯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則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辯不若其吶也。言而仁之中也,則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於上所以道於下,政令是也;起於下所以忠於上,謀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無厭、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言君子必辯。小辯不如見端,見端不如見本分。小辯而察,見端而明,本分而理;聖人士君子之分具矣。有小人之辯者,有士君子之辯者,有聖人之辯者:不先慮,不早謀,發之而當,成文而類,居錯遷徙,應變不窮,是聖人之辯者也。先慮之,早謀之,斯須之言而足聽,文而致實,博而黨正,是士君子之辯者也。聽其言則辭辯而無統,用其身則多詐而無功,上不足以順明王,下不足以和齊百姓,然而口舌之均,應唯則節,足以為奇偉偃卻之屬,夫是之謂姦人之雄。聖王起,所以先誅也,然後盜賊次之。盜賊得變,此不得變也。
非十二子篇第六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姦言,以梟亂天下,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在者,有人矣。
縱情性,安恣孳,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魏牟也。
忍情性,綦谿利跂,苟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魚酋)也。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鈃也。
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田駢也。
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祇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
若夫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大古,教之以至順,奧窔之間,簟席之上,斂然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埶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埶者,舜禹是也。
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姦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姦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姦說。此三姦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姦而澤,言辯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姦而與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棄也。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云:「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此之謂也。
古之所謂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富貴者也,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仕士者,汙漫者也,賊亂者也,恣孳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埶之嗜者也。
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慾者也,行偽險穢,而彊高言謹愨者也,以不俗為俗,離縱而跂訾者也。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君子能為可貴,而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詩云:「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
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恀然,輔然,端然,訾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吾語汝學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詬--是學者之嵬也。
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仲尼篇第七
仲尼之門,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誠可羞稱也。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則殺兄而爭國;內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閨門之內,般樂奢汏,以齊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則詐邾襲莒,並國三十五。--其事行也若是其險汙淫汏也。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
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於乎!夫齊桓公有天下之大節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見管仲之能足以託國也,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讎,遂立為仲父,是天下之大決也。立以為仲父,而貴戚莫之敢妒也;與之高國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惡也;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貴賤長少,秩秩焉,莫不從桓公而貴敬之,是天下之大節也。諸侯有一節如是,則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數節者而盡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數也。
然而仲尼之門,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畜積修鬥,而能顛倒其敵者也。詐心以勝矣。彼以讓飾爭,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傑也,彼固曷足稱乎大君子之門哉!
彼王者則不然:致賢而能以救不肖,致彊而能以寬弱,戰必能殆之而羞與之鬥,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國安自化矣。有災繆者,然後誅之。故聖王之誅也綦省矣。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於成王,則安以無誅矣。故道豈不行矣哉!文王載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紂舍之,厚於有天下之埶,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則百里之國足以獨立矣;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為讎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埶,是其所以危也。
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主尊貴之,則恭敬而僔;主信愛之,則謹慎而嗛;主專任之,則拘守而詳:主安近之,則慎比而不邪;主疏遠之,則全一而不倍;主損絀之,則恐懼而不怨。貴而不為誇,信而不處謙,任重而不敢專。財利至,則善而不及也,必將盡辭讓之義,然後受。福事至則和而理,禍事至則靜而理。富則廣施,貧則用節。可貴可賤也,可富可貧也,可殺而不可使為姦也:是持寵處位終身不厭之術也。雖在貧窮徒處之埶,亦取象於是矣。夫是之謂吉人。詩云:「媚茲一人,應侯順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此之謂也。
求善處大重,理任大事,擅寵於萬乘之國,必無後患之術,莫若好同之,援賢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能耐任之,則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寵,則莫若早同之,推賢讓能,而安隨其後。如是,有寵則必榮,失寵則必無罪。是事君者之寶,而必無後患之術也。
故知者之舉事也,滿則慮嗛,平則慮險,安則慮危,曲重其豫,猶恐及其禍,是以百舉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節;勇而好同,必勝;知而好謙,必賢。」此之謂也。愚者反是:處重擅權,則好專事而妒賢能,抑有功而擠有罪,志驕盈而輕舊怨,以吝嗇而不行施,道乎上為重,招權於下以妨害人。雖欲無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則必危,任重則必廢,擅寵則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竟也。是何也?則墮之者眾,而持之者寡矣。
天下之行術,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聖,立隆而勿貳也。然後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統之,慎謹以行之,端愨以守之,頓窮則從之疾力以申重之。君雖不知,無怨疾之心;功雖甚大,無伐德之色;省求多功,愛敬不倦;如是則常無不順矣。以事君則必通,以為仁則必聖,夫之謂天下之行術。
少事長,賤事貴,不肖事賢,是天下之通義也。有人也,埶不在人上,而羞為人下,是姦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姦心,行不免乎姦道,而求有君子聖人之名,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俞務而俞遠。故君子時詘則詘,時伸則伸也。
儒效篇第八
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稱貪焉。殺管叔,虛殷國,而天下不稱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稱偏焉。教誨開導成王,使諭於道,而能揜跡於文武。周公歸周,反籍於成王,而天下不輟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當也,不可以假攝為也;能則天下歸之,不能則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離周也。成王冠,成人,周公歸周,反籍焉,明不滅主之義也。周公無天下矣;鄉有天下,今無天下,非擅也;成王鄉無天下,今有天下,非奪也;變埶次序節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誅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順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業,明主枝之義,抑亦變化矣,天下厭然猶一也。非聖人莫之能為。夫是之謂大儒之效。
秦昭王問孫卿子曰:「儒無益於人之國。」
孫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
人主用之,則埶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
雖窮困凍餧,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義。
嘄呼而莫之能應,然而通乎財萬物,養百姓之經紀。埶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雖隱於窮閻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
「仲尼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粥牛馬者不豫賈,修正以待之也。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不分,有親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何如?」
孫卿曰:「其為人上也,廣大矣!志意定乎內,禮節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此若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應之如讙。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夫其為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於人之國也!」
昭王曰:「善!」
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曰: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謂賢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謂也;君子之所謂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謂也;君子之所謂辯者,非能遍辯人之所辯之謂也;君子之所謂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謂也;有所止矣。相高下,視墝肥,序五種,君子不如農人;通貨財,相美惡,辯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設規矩,陳繩墨,便備用,君子不如工人;不卹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薦樽,以相恥怍,君子不若惠施、鄧析。若夫譎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賢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萬物得其宜,事變得其應,慎墨不得進其談,惠施、鄧析不敢竄其察,言必當理,事必當務,是然後君子之所長也。
凡事行,有益於理者,立之;無益於理者,廢之。夫是之謂中事。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之。夫是之謂中說。
事行失中,謂之姦事;知說失中,謂之姦道。姦事、姦道,治世之所棄,而亂世之所從服也。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也。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而狂惑戇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辯其談說,明其辟稱,老身長子,不知惡也。夫是之謂上愚,曾不如相雞狗之可以為名也。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
我欲賤而貴,愚而智,貧而富,可乎?
曰:其唯學乎。彼學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聖人也。上為聖人,下為士、君子,孰禁我哉!鄉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並乎堯禹,豈不賤而貴矣哉!鄉也效門室之辨,混然曾不能決也,俄而原仁義,分是非,圓回天下於掌上,而辯黑白,豈不愚而知矣哉!鄉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舉在此,豈不貧而富矣哉!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之寶,雖行貣而食,人謂之富矣。彼寶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賣之不可僂售也,然而人謂之富,何也?豈不大富之器誠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豈不貧而富矣哉!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
故曰:貴名不可以比周爭也,不可以誇誕有也,不可以埶重脅也,必將誠此然後就也。爭之則失,讓之則至;遵道則積,誇誕則虛。故君子務修其內,而讓之於外;務積德於身,而處之以遵道。如是,則貴名起如日月,天下應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隱而顯,微而明,辭讓而勝。詩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此之謂也。鄙夫反是:比周而譽俞少,鄙爭而名俞辱,煩勞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詩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於己斯亡。」此之謂也。
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猶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無適也。身不肖而誣賢,是猶傴伸而好升高也,指其頂者愈眾。故明主譎德而序位,所以為不亂也;忠臣誠能然後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辯之極也。詩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
以從俗為善,以貨財為寶,以養生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堅,不以私慾亂所聞:如是,則可謂勁士矣。行法至堅,好修正其所聞,以橋飾其情性;其言多當矣,而未諭也;其行多當矣,而未安也;其知慮多當矣,而未周密也;上則能大其所隆,下則能開道不己若者:如是,則可謂篤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應當時之變,若數一二;行禮要節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時立功之巧,若詔四時;平正和民之善,億萬之眾而搏若一人:如是,則可謂聖人矣。
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終始也,猒猒兮其能長久也,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照照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統類之行也,綏綏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樂人之臧也,隱隱兮其恐人之不當也:如是,則可謂聖人矣。此其道出乎一。曷謂一?曰:執神而固。曷謂神?曰:盡善挾治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神固之謂聖人。
聖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風之所以為不逐者,取是以節之也,小雅之所以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頌之所以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畢是矣。鄉是者臧,倍是者亡;鄉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也。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
應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扆而立,諸侯趨走堂下。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孫,苟不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孰謂周公儉哉!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至氾而汎,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隧。霍叔懼曰:「出三日而五災至,無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飛廉、惡來知政,夫又惡有不可焉!」遂選馬而進,朝食於戚,暮宿於百泉,旦厭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遂乘殷人而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無首虜之獲,無蹈難之賞。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聲樂,於是武象起而韶護廢矣。四海之內,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故外闔不閉,跨天下而無蘄。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戒矣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輿固馬選矣,而不能以至遠,一日而千里,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矣,而不能射遠中微,則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調一天下,制彊暴,則非大儒也。
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得以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徵也。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窮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傑化之,嵬瑣逃之,邪說畏之,眾人媿之。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其言議談說已無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揜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億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後王,一制度,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齊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統禮義,一制度;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別白黑;倚物怪變,所未嘗聞也,所未嘗見也,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而應之,無所儗作;張法而度之,則晻然若合符節: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後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錯而定,一朝而伯。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學至於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聖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豪釐,無他道焉,已乎行之矣。故聞之而不見,雖博必謬;見之而不知,雖識必妄;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不聞不見,則雖當,非仁也。其道百舉而百陷也。
故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則必為亂,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畏,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積,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獨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積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並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並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
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積謂之歲,至高謂之天,至下謂之地,宇中六指謂之極,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人積耨耕而為農夫,積斲削而為工匠,積反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故人知謹注錯,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情性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為君子則常安榮矣,為小人則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榮而惡危辱,故唯君子為能得其所好,小人則日徼其所惡。詩曰:「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唯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此之謂也。
人論:志不免於曲私,而冀人之以己為公也;行不免於汙漫,而冀人之以己為修也;甚愚陋溝瞀,而冀人之以己為知也:是眾人也。志忍私,然後能公;行忍情性,然後能修;知而好問,然後能才;公修而才,可謂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諸侯、大夫、士也;眾人者,工農商賈也。禮者、人主之所以為群臣寸尺尋丈檢式也。人倫盡矣。
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言政治之求,不下於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於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二後王謂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巨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騁志意於壇宇宮廷也。故諸侯問政,不及安存,則不告也。匹夫問學,不及為士,則不教也。百家之說,不及後王,則不聽也。夫是之謂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也。
王制篇第九
請問為政?曰:賢能不待次而舉,罷不能不待須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分未定也,則有昭繆。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也,不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於禮義,則歸之卿相士大夫。故姦言,姦說,姦事,姦能,遁逃反側之民,職而教之,須而待之,勉之以慶賞,懲之以刑罰。安職則畜,不安職則棄。五疾,上收而養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兼覆無遺。才行反時者死無赦。夫是之謂天德,是王者之政也。
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賢不肖不雜,則英傑至,是非不亂,則國家治。若是,名聲日聞,天下願,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凡聽:威嚴猛厲,而不好假道人,則下畏恐而不親,周閉而不竭。若是,則大事殆乎弛,小事殆乎遂。和解調通,好假道人,而無所凝止之,則姦言並至,嘗試之說鋒起。若是,則聽大事煩,是又傷之也。故法而不議,則法之所不至者必廢。職而不通,則職之所不及者必隊。故法而議,職而通,無隱謀,無遺善,而百事無過,非君子莫能。故公平者,聽之衡也;中和者,聽之繩也。其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聽之盡也。
偏黨而不經,聽之辟也。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乎小人。」此之謂也。
分均則不偏,埶齊則不壹,眾齊則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處國有制。夫兩貴之不能相事,兩賤之不能相使,是天數也。埶位齊,而欲惡同,物不能澹則必爭;爭則必亂,亂則窮矣。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天下之本也。書曰:「維齊非齊。」此之謂也。
馬駭輿,則君子不安輿;庶人駭政,則君子不安位。馬駭輿,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選賢良,舉篤敬,興孝弟,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此之謂也。故君人者,欲安、則莫若平政愛民矣;欲榮、則莫若隆禮敬士矣;欲立功名、則莫若尚賢使能矣。-是人君之大節也。三節者當,則其餘莫不當矣。三節者不當,則其餘雖曲當,猶將無益也。孔子曰:「
大節是也,小節是也,上君也;大節是也,小節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節非也,小節雖是也,吾無觀其餘矣。」
成侯、嗣公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彊,取民者安,聚斂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筐篋,實府庫。筐篋已富,府庫已實,而百姓貧:夫是之謂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則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敵得之以彊。聚斂者,召寇、肥敵、亡國、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王奪之人,霸奪之與,彊奪之地。奪之人者臣諸侯,奪之與者友諸侯,奪之地者敵諸侯。臣諸侯者王,友諸侯者霸,敵諸侯者危。
用彊者: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也,則傷人之民必甚矣;傷人之民甚,則人之民必惡我甚矣;人之民惡我甚,則日欲與我鬥。人之城守,人之出戰,而我以力勝之,則傷吾民必甚矣;傷吾民甚,則吾民之惡我必甚矣;吾民之惡我甚,則日不欲為我鬥。人之民日欲與我鬥,吾民日不欲為我鬥,是彊者之所以反弱也。地來而民去,累多而功少,雖守者益,所以守者損,是以大者之所以反削也。諸侯莫不懷交接怨,而不忘其敵,伺彊大之間,承彊大之敝,此彊大之殆時也。
知彊大者不務彊也,慮以王命,全其力,凝其德。力全則諸侯不能弱也,德凝則諸侯不能削也,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彊道者也。
彼霸者則不然:闢田野,實倉廩,便備用,案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慶賞以先之,嚴刑罰以糾之。存亡繼絕,衛弱禁暴,而無兼併之心,則諸侯親之矣。修友敵之道,以敬接諸侯,則諸侯說之矣。
所以親之者,以不併也;並之見,則諸侯疏矣。所以說之者,以友敵也;臣之見,則諸侯離矣。故明其不併之行,信其友敵之道,天下無王霸主,則常勝矣。是知霸道者也。
閔王毀於五國,桓公劫於魯莊,無它故焉,非其道而慮之以王也。
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義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親也;義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貴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敵也。以不敵之威,輔服人之道,故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彊而彊矣。
王者之人:飾動以禮義,聽斷以類,明振毫末,舉措應變而不窮,夫是之謂有原。是王者之人也。
王者之制:道不過三代,法不二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二後王謂之不雅。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
聲、則非雅聲者舉廢,色、則凡非舊文者舉息,械用,則凡非舊器者舉毀,夫是之謂復古,是王者之制也。
王者之論:無德不貴,無能不官,無功不賞,無罪不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尚賢使能,而等位不遺;析願禁悍,而刑罰不過。百姓曉然皆知夫為善於家,而取賞於朝也;為不善於幽,而蒙刑於顯也。夫是之謂定論。是王者之論也。
王者之法:等賦、政事、財萬物,所以養萬民也。田野什一,關市幾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相地而衰政。理道之遠近而致貢。通流財物粟米,無有滯留,使相歸移也,四海之內若一家。故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無幽閒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夫是之為人師。是王者之法也。
北海則有走馬吠犬焉,然而中國得而畜使之。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東海則有紫紶、魚鹽焉,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則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國得而用之。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斲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為猛矣,然君子剝而用之。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上以飾賢良,下以養百姓而安樂之。夫是之謂大神。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
以類行雜,以一行萬。始則終,終則始,若環之無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為之,貫之,積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摠也,民之父母也。
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上無君師,下無父子,夫是之謂至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故喪祭、朝聘、師旅一也;貴賤、殺生、與奪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農、士士、工工、商商一也。
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
分何以能行?曰:義。故義以分則和,和則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彊,彊則勝物;故宮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時,裁萬物,兼利天下,無它故焉,得之分義也。
故人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離,離則弱,弱則不能勝物;故宮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頃舍禮義之謂也。能以事親謂之孝,能以事兄謂之弟,能以事上謂之順,能以使下謂之君。
君者,善群也。群道當,則萬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長,群生皆得其命。故養長時,則六畜育;殺生時,則草木殖;政令時,則百姓一,賢良服。
聖王之制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汙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
聖王之用也: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間,加施萬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故曰:一與一是為人者,謂之聖人。
序官:宰爵知賓客、祭祀、響食犧牲之牢數。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數。司馬知師旅、甲兵、乘白之數。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修隄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臧,以時決塞,歲雖凶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相高下,視肥墝,序五種,省農功,謹蓄藏,以時順修,使農夫樸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憲,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鱉、百索,以時禁發,使國家足用,而財物不屈,虞師之事也。順州裡,定廛宅,養六畜,閒樹藝,勸教化,趨孝弟,以時順修,使百姓順命,安樂處鄉,鄉師之事也。論百工,審時事,辨功苦,尚完利,便備用,使雕琢文采不敢專造於家,工師之事也。相陰陽,佔祲兆,鑽龜陳卦,主攘擇五卜,知其吉凶妖祥,傴巫跛擊之事也。修採清,易道路,謹盜賊,平室律,以時順修,使賓旅安而貨財通,治市之事也。抃急禁悍,防淫除邪,戮之以五刑,使暴悍以變,姦邪不作,司寇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則,兼聽而時稽之,度其功勞,論其慶賞,以時慎修,使百吏免盡,而眾庶不偷,冢宰之事也。論禮樂,正身行,廣教化,美風俗,兼覆而調一之,辟公之事也。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順比從服,天王之事也。故政事亂,則冢宰之罪也;國家失俗,則辟公之過也;天下不一,諸侯俗反,則天王非其人也。
具具而王,具具而霸,具具而存,具具而亡。用萬乘之國者,威彊之所以立也,名聲之所以美也,敵人之所以屈也,國之所以安危臧否也,制與在此,亡乎人。王、霸、安存、危殆、滅亡,制與在我,亡乎人。夫威彊未足以殆鄰敵也,名聲未足以縣天下也,則是國未能獨立也,豈渠得免夫累乎?天下脅於暴國,而黨為吾所不欲於是者,日與桀同事同行,無害為堯。是非功名之所就也,非存亡安危之所墮也。功名之所就,存亡安危之所墮,必將於愉殷赤心之所。誠以其國為王者之所亦王,以其國為危殆滅亡之所亦危殆滅亡。殷之日,案以中立,無有所偏,而為縱橫之事,偃然案兵無動,以觀夫暴國之相卒也。案平政教,審節奏,砥礪百姓,為是之日,而兵剸天下勁矣。案然修仁義,伉隆高,正法則,選賢良,養百姓,為是之日,而名聲剸天下之美矣。權者重之,兵者勁之,名聲者美之。夫堯舜者一天下也,不能加毫末於是矣。
權謀傾覆之人退,則賢良知聖之士案自進矣。刑政平,百姓和,國俗節,則兵勁城固,敵國案自詘矣。務本事,積財物,而勿忘棲遲薛越也,是使群臣百姓皆以制度行,則財物積,國家案自富矣。三者體此而天下服,暴國之君案自不能用其兵矣。何則?彼無與至也。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好我芳如芝蘭,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彼人之情性也雖桀跖,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彼以奪矣。故古之人,有以一國取天下者,非往行之也,修政其所,天下莫不願,如是而可以誅暴禁悍矣。故周公南征而北國怨,曰:「何獨不來也!」東征而西國怨,曰:「何獨後我也!」孰能有與是鬥者與?安以其國為是者王。殷之日,安以靜兵息民,慈愛百姓,闢田野,實倉廩,便備用,安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賞慶以先之,嚴刑罰以防之,擇士之知事者,使相率貫也,是以厭然畜積修飾,而物用之足也。兵革器械者,彼將日日暴露毀折之中原;我將修飾之,拊循之,掩蓋之於府庫。貨財粟米者,彼將日日棲遲薛越之中野,我今將畜積並聚之於倉廩。材伎股肱健勇爪牙之士,彼將日日挫頓竭之於仇敵,我今將來致之,並閱之,砥礪之於朝廷。如是,則彼日積敝,我日積完;彼日積貧,我日積富;彼日積勞,我日積佚。君臣上下之間者,彼將厲厲焉日日相離疾也,我將頓頓焉日日相親愛也,以是待其敝。安以其國為是者霸。立身則從傭俗,事行則遵傭故,進退貴賤則舉傭士,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庸寬惠,如是者則安存。立身則輕楛,事行則蠲疑,進退貴賤則舉佞侻,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取侵奪,如是者危殆。立身則憍暴,事行則傾覆,進退貴賤則舉幽險詐故,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用其死力矣,而慢其功勞,好用其籍斂矣,而忘其本務,如是者滅亡。--此五等者,不可不善擇也,王、霸、安存、危殆、滅亡之具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善擇之者王,不善擇之者亡。夫王者之與亡者,制人之與人制之也,是其為相縣也亦遠矣。
富國篇第十
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人倫並處,同求而異道,同欲而異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異也,知愚分。埶同而知異,行私而無禍,縱慾而不窮,則民心奮而不可說也。如是,則知者未得治也;知者未得治,則功名未成也;功名未成,則群眾未縣也;群眾未縣,則君臣未立也。無君以制臣,無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縱慾。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故百技所成,所以養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離居不相待則窮,群居而無分則爭;窮者患也,爭者禍也,救患除禍,則莫若明分使群矣。彊脅弱也,知懼愚也,民下違上,少陵長,不以德為政:如是,則老弱有失養之憂,而壯者有分爭之禍矣。事業所惡也,功利所好也,職業無分:如是,則人有樹事之患,而有爭功之禍矣。男女之合,夫婦之分,婚姻娉內,送逆無禮:如是,則人有失合之憂,而有爭色之禍矣。故知者為之分也。
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民,則必有仁聖賢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此無他故焉,生於節用裕民也。不知節用裕民則民貧,民貧則田瘠以穢,田瘠以穢則出實不半;上雖好取侵奪,猶將寡獲也。而或以無禮節用之,則必有貪利糾譑之名,而且有空虛窮乏之實矣。此無他故焉,不知節用裕民也。康誥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謂也。
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袾裷衣冕,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量地而立國,計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勝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揜,必時臧餘,謂之稱數。故自天子通於庶人,事無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無幸位,民無幸生。」此之謂也。輕田野之賦,平關市之征,省商賈之數,罕興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國富矣。夫是之謂以政裕民。
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爭則亂,亂則窮矣。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貴之者,是貴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故使或美,或惡,或厚,或薄,或佚或樂,或劬或勞,非特以為淫泰奢麗之聲,將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順也。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貴賤而已,不求其觀;為之鐘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凶、合歡、定和而已,不求其餘;為之宮室、臺榭,使足以避燥濕、養德、辨輕重而已,不求其外。詩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綱紀四方。」此之謂也。
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非特以為淫泰也,固以為主天下,治萬變,材萬物,養萬民,兼制天下者,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慮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則治,失之則亂。百姓誠賴其知也,故相率而為之勞苦以務佚之,以養其知也;誠美其厚也,故為之出死斷亡以覆救之,以養其厚也;誠美其德也,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藩飾之,以養其德也。故仁人在上,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愉者,無它故焉,其所是焉誠美,其所得焉誠大,其所利焉誠多。詩曰:「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云歸哉!」此之謂也。
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百姓之力,待之而後功;百姓之群,待之而後和;百姓之財,待之而後聚;百姓之埶,待之而後安;百姓之壽,待之而後長;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男女不得不歡。少者以長,老者以養。故曰:「天地生之,聖人成之。」此之謂也。
今之世而不然:厚刀布之斂,以奪之財;重田野之賦,以奪之食;苛關市之征,以難其事。不然而已矣:有掎絜伺詐,權謀傾覆,以相顛倒,以靡敝之。百姓曉然皆知其汙漫暴亂,而將大危亡也。是以臣或弒其君,下或殺其上,粥其城,倍其節,而不死其事者,無他故焉,人主自取之。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此之謂也。
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畝,刺屮殖穀,多糞肥田,是農夫眾庶之事也。守時力民,進事長功,和齊百姓,使人不偷,是將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節,而五穀以時孰,是天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制之,歲雖凶敗水旱,使百姓無凍餧之患,則是聖君賢相之事也。
墨子之言昭昭然為天下憂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今是土之生五穀也,人善治之,則畝數盆,一歲而再獲之。然後瓜桃棗李一本數以盆鼓;然後葷菜百疏以澤量;然後六畜禽獸一而剸車;黿、鼉、魚、鱉、鰍、鱣以時別,一而成群;然後飛鳥、鳧、雁若煙海;然後昆蟲萬物生其間,可以相食養者,不可勝數也。夫天地之生萬物也,固有餘,足以食人矣;麻葛繭絲、鳥獸之羽毛齒革也,固有餘,足以衣人矣。夫有餘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
天下之公患,亂傷之也。胡不嘗試相與求亂之者誰也?我以墨子之「非樂」也,則使天下亂;墨子之「節用」也,則使天下貧,非將墮之也,說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蹙然衣粗食惡,憂慼而非樂。若是則瘠,瘠則不足欲;不足欲則賞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少人徒,省官職,上功勞苦,與百姓均事業,齊功勞。若是則不威;不威則罰不行。賞不行,則賢者不可得而進也;罰不行,則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失宜,事變失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墨子雖為之衣褐帶索,嚽菽飲水,惡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
故先王聖人為之不然:知夫為人主上者,不美不飾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強之不足以禁暴勝悍也,故必將撞大鐘,擊鳴鼓,吹笙竽,彈琴瑟,以塞其耳;必將錭琢刻鏤,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將芻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後眾人徒,備官職,漸慶賞,嚴刑罰,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屬,皆知己之所願欲之舉在是於也,故其賞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舉在是於也,故其罰威。賞行罰威,則賢者可得而進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得宜,事變得應,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則財貨渾渾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故儒術誠行,則天下大而富,使而功,撞鐘擊鼓而和。詩曰:「鐘鼓喤喤,管磬瑲瑲,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此之謂也。故墨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非鬥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慼非樂,而日不和。詩曰:「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此之謂也。
垂事養民,拊循之,唲嘔之,冬日則為之饘粥,夏日則為之瓜麮,以偷取少頃之譽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頃得姦民之譽,然而非長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姦治者也。傮然要時務民,進事長功,輕非譽而恬失民,事進矣,而百姓疾之,是又偷偏者也。徙壞墮落,必反無功。故垂事養譽,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姦道也。
故古人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喝,冬不凍寒,急不傷力,緩不後時,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愛其上,人歸之如流水,親之歡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愉者,無它故焉,忠信、調和、均辨之至也。故國君長民者,欲趨時遂功,則和調累解,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說乎慶賞矣;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後徐責其在人者,威乎刑罰。三德者誠乎上,則下應之如景向,雖欲無明達,得乎哉!書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和而有疾。」此之謂也。
故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姦民不懲;誅而不賞,則勤厲之民不勸;誅賞而不類,則下疑俗險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禮義以壹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姦邪不作,盜賊不起,而化善者勸勉矣。是何邪?則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則下一矣,上二則下二矣。辟之若屮木枝葉必類本。此之謂也。
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後利之之利也。不愛而用之,不如愛而後用之之功也。利而後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愛而後用之,不如愛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愛而不用也者,取天下者也。利而後利之,愛而後用之者,保社稷者也。不利而利之,不愛而用之者,危國家者也。
觀國之治亂臧否,至於疆易而端已見矣。其候繳支繚,其竟關之政盡察--是亂國已。入其境,其田疇穢,都邑露--是貪主已。觀其朝廷,則其貴者不賢;觀其官職,則其治者不能;觀其便嬖,則其信者不愨--是闇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順孰盡察;其禮義節奏也,芒軔僈楛--是辱國已。其耕者樂田,其戰士安難,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禮,其卿相調議--是治國已。觀其朝廷,則其貴者賢;觀其官職,則其治者能;觀其便嬖,則其信者愨--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其於貨財取與計數也,寬饒簡易;其於禮義節奏也,陵謹盡察--是榮國已。賢齊則其親者先貴,能齊則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汙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願,躁者皆化而愨--是明主之功已。
觀國之強弱貧富有徵驗:上不隆禮則兵弱,上不愛民則兵弱,已諾不信則兵弱,慶賞不漸則兵弱,將率不能則兵弱。上好功則國貧,上好利則國貧,士大夫眾則國貧,工商眾則國貧,無制數度量則國貧。下貧則上貧,下富則上富。故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垣窌倉廩者,財之末也。百姓時和,事業得敘者,貨之源也;等賦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如是,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是知國計之極也。故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色者,十年之後,年穀復熟,而陳積有餘。是無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謂也。故田野荒而倉廩實,百姓虛而府庫滿,夫是之謂國蹶。伐其本,竭其源,而並之其末,然而主相不知惡也,則其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以國持之,而不足以容其身,夫是之謂至貧,是愚主之極也。將以取富而喪其國,將以取利而危其身,古有萬國,今有十數焉,是無它故焉,其所以失之一也。君人者亦可以覺矣。百里之國,足以獨立矣。
凡攻人者,非以為名,則案以為利也;不然則忿之也。仁人之用國,將修志意,正身行,伉隆高,致忠信,期文理。布衣紃屨之士誠是,則雖在窮閻漏屋,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以國載之,則天下莫之能隱匿也。若是則為名者不攻也。將闢田野,實倉廩,便備用,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與之遠舉極戰則不可;境內之聚也保固;視可,午其軍,取其將,若撥麷。彼得之,不足以藥傷補敗。彼愛其爪牙,畏其仇敵,若是則為利者不攻也。將修大小強弱之義,以持慎之,禮節將甚文,珪璧將甚碩,貨賂將甚厚,所以說之者,必將雅文辯慧之君子也。彼苟有人意焉,夫誰能忿之?若是,則忿之者不攻也。為名者否,為利者否,為忿者否,則國安於盤石,壽於旗翼。人皆亂,我獨治;人皆危,我獨安;人皆喪失之,我按起而治之。故仁人之用國,非特將持其有而已也,又將兼人。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
持國之難易:事強暴之國難,使強暴之國事我易。事之以貨寶,則貨寶單,而交不結;約信盟誓,則約定而畔無日;割國之錙銖以賂之,則割定而欲無厭。事之彌煩,其侵人愈甚,必至於資單國舉然後已。雖左堯而右舜,未有能以此道得免焉者也。譬之是猶使處女嬰寶珠,佩寶玉,負戴黃金,而遇中山之盜也,雖為之逢蒙視,詘要撓膕,君盧屋妾,由將不足以免也。故非有一人之道也,直將巧繁拜請而畏事之,則不足以持國安身。故明君不道也。必將修禮以齊朝,正法以齊官,平政以齊民;然後節奏齊於朝,百事齊於官,眾庶齊於下。
如是,則近者競親,遠方致願,上下一心,三軍同力,名聲足以暴炙之,威強足以捶笞之,拱揖指揮,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譬之是猶烏獲與焦僥搏也。故曰:事強暴之國難,使強暴之國事我易。此之謂也。
王霸篇第十一
國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埶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埶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將道也。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絜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鄉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箸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義濟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睹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睹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略,審勞佚,謹畜積,修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故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彊殆中國,無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謂信立而霸也。
絜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閔、薛公是也。故用彊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彊、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
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
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為擇所而後錯之,錯險則危;不可不善為擇道然後道之,涂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為之,則亦王;道霸者之法,與霸者之人為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為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
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之則不立。故國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王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歲之國,何也?曰:援夫千歲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歲之信士為之也。人無百歲之壽,而有千歲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歲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歲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為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為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人為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謹擇也,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
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彊固榮辱在於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者彊;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卹親疏,不卹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卹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
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既錯之而人莫之能誣也。詩云:「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為之則存,不為則亡。」此之謂也。
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由好聲色,而恬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其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乘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彊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生於治國者也;憂患者,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闇君者,必將急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不哀哉!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
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職。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遊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職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內之人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
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畝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秏(卒頁)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埶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論德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摠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
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虛;其難者在人主之知之也。
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則其土地奚去我而適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職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埶矣。致忠信,箸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
羿、蜂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埶從之,人不服而埶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則莫若羿、蜂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遠,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調壹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為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極可樂也。故明君以為寶,而愚者以為難。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為聖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臺謝甚高,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眾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閑靜莫愉焉;心好利,而穀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睪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孫,人苟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絕;千歲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爭職而妒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卹親疏,無偏貴賤,惟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職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舜禹還至,王業還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
,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美焉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涂,曰:「此夫過舉蹞步,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為可哀,甚於衢涂。嗚呼!哀哉!君人者,千歲而不覺也。
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願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賢,其民願,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文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厚有天下之埶,索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
上莫不致愛其下,而制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幼,至於庶人,莫不以是為隆正;然後皆內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均平,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若夫貫日而治平,權物而稱用,使衣服有制,宮室有度,人徒有數,喪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挾於萬物,尺寸尋丈,莫得不循乎制度數量然後行,則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數於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當,所使要百事者誠仁人也,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正本朝而不當,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樞機也。故能當一人而天下取,失當一人而社稷危。不能當一人,而能當千百人者,說無之有也。既能當一人,則身有何勞而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湯用伊尹,文王用呂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旦。卑者五伯,齊桓公閨門之內,縣樂、奢泰、游抏之修,於天下不見謂修,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是亦無他故焉,知一政於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為之興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為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喪其國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無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無狂乎?」此之謂也。
治國者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閒隱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國之徵也。
主道治近不治遠,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則遠者理,主能治明則幽者化,主能當一則百事正。夫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極也。既能治近,又務治遠;既能治明,又務見幽;既能當一,又務正百,是過者也,過猶不及也。辟之是猶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務治遠;不能察明,又務見幽;不能當一,又務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闇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
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照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歲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
用國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彊,得百姓之譽者榮。
--三得者具而天下歸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湯武者,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歸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賞賢使能以次之,爵服賞慶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長之,如保赤子。生民則致寬,使民則綦理,辯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不愉者,無它故焉,道德誠明,利澤誠厚也。亂世則不然,汙漫突盜以先之,權謀傾覆以示之,俳優、侏儒、婦女之請謁以悖之,使愚詔知,使不肖臨賢,生民則致貧隘,使民則極勞苦。是故,百姓賤之如尪,惡之如鬼,日欲司間而相與投藉之,去逐之。
卒有寇難之事,又望百姓之為己死,不可得也,說無以取之焉。孔子曰:「審吾所以適人,適人之所以來我也。」此之謂也。
傷國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於民而巧,是傷國之大災也。大國之主也,而好見小利,是傷國。其於聲色、臺榭、園囿也,愈厭而好新,是傷國。不好修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傷國。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權謀傾覆之人,斷事其外,若是,則權輕名辱,社稷必危,是傷國者也。大國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舊法,而好詐故,若是,則夫朝廷群臣,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則夫眾庶百姓亦從而成俗於不隆禮義而好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眾,兵必弱;刑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
儒者為之不然,必將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制者矣。百官則將齊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則將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歛,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農夫莫不朴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制,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朴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彊,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君道篇第十二
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中;禹之法猶存,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足以遍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後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矣。不知法之義,而正法之數者,雖博臨事必亂。故明主急得其人,而闇主急得其埶。急得其人,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不急得其人,而急得其埶,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故君人者,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書曰:「惟文王敬忌,一人以擇。」此之謂也。
合符節,別契券者,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臣下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者,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偏。衡石稱縣者,所以為平也;上好覆傾,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險。斗斛敦概者,所以為嘖也;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豐取刻與,以無度取於民。故械數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綦辭讓,致忠信,而謹於臣子矣。如是則雖在小民,不待合符節,別契券而信,不待探籌投鉤而公,不待衝石稱縣而平,不待斗斛敦概而嘖。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勞而事治,政令不煩而俗美。百姓莫敢不順上之法,象上之志,而勸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故藉歛忘費,事業忘勞,寇難忘死,城郭不待飾而固,兵刃不待陵而勁,敵國不待服而詘,四海之民不待令而一,夫是之謂至平。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
請問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為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請問為人父?曰:寬惠而有禮。請問為人子?曰:敬愛而致文。請問為人兄?曰:慈愛而見友。請問為人弟?曰:敬詘而不苟。請問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請問為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侍,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亂,俱立而治,其足以稽矣。請問兼能之奈何?曰:審之禮也。古者先王審禮以方皇周浹於天下,動無不當也。故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貧窮而不約,富貴而不驕,並遇變態而不窮,審之禮也。故君子之於禮,敬而安之;其於事也,徑而不失;其於人也,寡怨寬裕而無阿;其為身也,謹修飾而不危;其應變故也,齊給便捷而不惑;其於天地萬物也,不務說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其於百官之事伎藝之人也,不與之爭能,而致善用其功;其待上也,忠順而不懈;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偏;其交遊也,緣類而有義;其居鄉里也,容而不亂。是故窮則必有名,達則必有功,仁厚兼覆天下而不閔,明達用天地理萬變而不疑,血氣和平,志意廣大,行義塞於天地之間,仁智之極也。夫是之謂聖人;審之禮也。
請問為國?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君者槃也,民者水也,槃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則臣決。楚莊王好細腰,故朝有餓人。故曰:聞修身,未嘗聞為國也。
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而不能愛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親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為己用,不為己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求敵之不至,不可得也。敵至而求無危削,不滅亡,不可得也。危削滅亡之情,舉積此矣,而求安樂,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時而落。故人主欲彊固安樂,則莫若反之民;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反之政;欲修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或蓄積而得之者不世絕。彼其人者,生乎今之世,而志乎古之道。以天下之王公莫好之也,然而是子獨好之;以天下之民莫為之也,然而是子獨為之。好之者貧,為之者窮,然而是子猶將為之也,不為少頃輟焉。曉然獨明於先王之所以得之,所以失之,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別白黑。是其人也,大用之,
則天下為一,諸侯為臣;小用之,則威行鄰敵;縱不能用,使無去其疆域,則國終身無故。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而亡。詩曰:「介人維藩,大師為垣。」此之謂也。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養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顯設人者也,善藩飾人者也。善生養人者人親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人樂之,善藩飾人者人榮之。四統者俱,而天下歸之,夫是之謂能群。不能生養人者,人不親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顯設人者,人不樂也;不能藩飾人者,人不榮也。四統者亡,而天下去之,夫是之謂匹夫。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省工賈,眾農夫,禁盜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官,士保職,莫不法度而公:是所以班治之也。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人載其事,而各得其所宜,上賢使之為三公,次賢使之為諸侯,下賢使之為士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修冠弁衣裳,黼黻文章,琱琢刻鏤,皆有等差:是所以藩飾之也。故由天子至於庶人也,莫不騁其能,得其志,安樂其事,是所同也;衣煖而食充,居安而遊樂,事時制明而用足,是又所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章,重味而成珍備,是所衍也。聖王財衍,以明辨異,上以飾賢良而明貴賤,下以飾長幼而明親疏。上在王公之朝,下在百姓之家,天下曉然皆知其所以為異也,將以明分達治而保萬世也。故天子諸侯無靡費之用,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盜賊之罪,其能以稱義遍矣。故曰:治則衍及百姓,亂則不足及王公。此之謂也。
至道大形:隆禮至法則國有常,尚賢使能則民知方,纂論公察則民不疑,賞克罰偷則民不怠,兼聽齊明則天下歸之;然後明分職,序事業,材技官能,莫不治理,則公道達而私門塞矣,公義明而私事息矣:如是,則德厚者進而佞說者止,貪利者退而廉節者起。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逮時者殺無赦。」人習其事而固,人之百事,如耳目鼻口之不可以相借官也。故職分而民不慢,次定而序不亂,兼聽齊明而百姓不留:如是,則臣下百吏至於庶人,莫不修己而後敢安止,誠能而後敢受職;百姓易俗,小人變心,姦怪之屬莫不反愨:夫是之謂政教之極。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胑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
為人主者,莫不欲彊而惡弱,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是禹桀之所同也。要此三欲,辟此三惡,果何道而便?曰:在慎取相,道莫徑是矣。故知而不仁,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既知且仁,是人主之寶也,王霸之佐也。不急得,不知;得而不用,不仁。無其人而幸有其功,愚莫大焉。今人主有大患:使賢者為之,則與不肖者規之;使知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汙邪之人疑之,雖欲成功,得乎哉!譬之,是猶立直木而恐其景之枉也,惑莫大焉!語曰:好女之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眾人之痤也;修道之人,汙邪之賊也。今使汙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亂莫大焉。
故古之人為之不然:其取人有道,其用人有法。取人之道,參之以禮;用人之法,禁之以等。行義動靜,度之以禮;知慮取捨,稽之以成;日月積久,校之以功,故卑不得以臨尊,輕不得以縣重,愚不得以謀知,是以萬舉而不過也。故校之以禮,而觀其能安敬也;與之舉措遷移,而觀其能應變也;與之安燕,而觀其能無流慆也;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彼誠有之者,與誠無之者,若白黑然,可詘邪哉!故伯樂不可欺以馬,而君子不可欺以人,此明王之道也。
人主欲得善射--射遠中微者,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人,能中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得善馭--及速致遠者,一日而千里,縣貴爵重賞以招致之。內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隱遠人,能致是者取之;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雖聖人不能易也。欲治國馭民,調壹上下,將內以固城,外以拒難,治則制人,人不能制也;亂則危辱滅亡,可立而待也。然而求卿相輔佐,則獨不若是其公也,案唯便嬖親比己者之用也,豈不過甚矣哉!故有社稷者,莫不欲彊,俄則弱矣;莫不欲安,俄則危矣;莫不欲存,俄則亡矣。古有萬國,今有十數焉,是無他故,莫不失之是也。故明主有私人以金石珠玉,無私人以官職事業,是何也?曰:本不利於所私也。彼不能而主使之,則是主闇也;臣不能而誣能,則是臣詐也。主闇於上,臣詐於下,滅亡無日,俱害之道也。夫文王非無貴戚也,非無子弟也,非無便嬖也,倜然乃舉太公於州人而用之,豈私之也哉!以為親邪?則周姬姓也,而彼姜姓也;以為故邪?則未嘗相識也;以為好麗邪?則夫人行年七十有二,(齒軍)然而齒墮矣。然而用之者,夫文王欲立貴道,欲白貴名,以惠天下,而不可以獨也。非於是子莫足以舉之,故舉是子而用之。於是乎貴道果立,貴名果白,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周之子孫,苟非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如是者能愛人也。故舉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功,然後隱其所憐所愛,其下猶足以為天下之顯諸侯。故曰:唯明主為能愛其所愛,闇主則必危其所愛。此之謂也。
牆之外,目不見也;裡之前,耳不聞也;而人主之守司,遠者天下,近者境內,不可不略知也。天下之變,境內之事,有弛易齵差者矣,而人主無由知之,則是拘脅蔽塞之端也。耳目之明,如是其狹也;人主之守司,如是其廣也;其中不可以不知也,如是其危也。然則人主將何以知之?曰:便嬖左右者,人主之所以窺遠收眾之門戶牖向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便嬖左右足信者,然後可。其知惠足使規物,其端誠足使定物,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人主不能不有遊觀安燕之時,則不得不有疾病物故之變焉。如是,國者,事物之至也如泉原,一物不應,亂之端也。故曰:人主不可以獨也。卿相輔佐,人主之基杖也,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將有卿相輔佐足任者,然後可。其德音足以填撫百姓,其知慮足以應待萬變,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四鄰諸侯之相與,不可以不相接也,然而不必相親也,故人主必將有足使喻志決疑於遠方者,然後可。其辯說足以解煩,其知慮足以決疑,其齊斷足以距難,不還秩,不反君,然而應薄扞患,足以持社稷,然後可,夫是之謂國具。故人主無便嬖左右足信者,謂之闇;無卿相輔佐足任使者,謂之獨;所使於四鄰諸侯者非其人,謂之孤;孤獨而晻,謂之危。國雖若存,古之人曰亡矣。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材人:願愨拘錄,計數纖嗇,而無敢遺喪,是官人使吏之材也。
修飭端正,尊法敬分,而無傾側之心,守職修業,不敢損益,可傳世也,而不可使侵奪,是士大夫官師之材也。知隆禮義之為尊君也,知好士之為美名也,知愛民之為安國也,知有常法之為一俗也,知尚賢使能之為長功也,知務本禁末之為多材也,知無與下爭小利之為便於事也,知明制度,權物稱用之為不泥也,是卿相輔佐之材也,未及君道也。能論官此三材者而無失其次,是謂人主之道也。若是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是人主之要守也。人主不能論此三材者,不知道此道,安值將卑埶出勞,併耳目之樂,而親自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辨之,慮與臣下爭小察而綦偏能,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也。是所謂視乎不可見,聽乎不可聞,為乎不可成,此之謂也。
臣道篇第十三
人臣之論:有態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聖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善取譽乎民,不卹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故用聖臣者王,用功臣者彊,用篡臣者危,用態臣者亡。態臣用則必死,篡臣用則必危,功臣用則必榮,聖臣用則必尊。故齊之蘇秦,楚之州侯,秦之張儀,可謂態臣者也。韓之張去疾,趙之奉陽,齊之孟嘗,可謂篡臣也。齊之管仲,晉之咎犯,楚之孫叔敖,可謂功臣矣。殷之伊尹,周之太公,可謂聖臣矣。--是人臣之論也,吉凶賢不肖之極也。必謹志之!而慎自為擇取焉,足以稽矣。
從命而利君謂之順,從命而不利君謂之諂;逆命而利君謂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謂之篡;不卹君之榮辱,不卹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謂之國賊。君有過謀過事,將危國家隕社稷之懼也;大臣父兄,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去,謂之諫;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有能比知同力,率群臣百吏而相與彊君撟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抗君之命,竊君之重,反君之事,以安國之危,除君之辱,功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拂。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闇主惑君以為己賊也。故明君之所賞,闇君之所罰也;闇君之所賞,明君之所殺也。伊尹箕子可謂諫矣,比干子胥可謂爭矣,平原君之於趙可謂輔矣,信陵君之於魏可謂拂矣。傳曰:「從道不從君。」此之謂也。故正義之臣設,則朝廷不頗;諫爭輔拂之人信,則君過不遠;爪牙之士施,則仇讎不作;邊境之臣處,則疆垂不喪,故明主好同而闇主好獨,明主尚賢使能而饗其盛,闇主妒賢畏能而滅其功,罰其忠,賞其賊,夫是之謂至闇,桀紂所以滅也。
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迫脅於亂時,窮居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詩曰:「國有大命,不可以告人,妨其躬身。」此之謂也。
恭敬而遜,聽從而敏,不敢有以私抉擇也,不敢有以私取與也,以順上為志,是事聖君之義也。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撟然剛折端志而無傾側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義也。調而不流,柔而不屈,寬容而不亂,曉然以至道而無不調和也,而能化易,時關內之,是事暴君之義也。若馭樸馬,若養赤子,若食餧人。故因其懼也而改其過,因其憂也而辨其故,因其喜也而入其道,因其怒也而除其怨,曲得所謂焉。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此之謂也。
事人而不順者,不疾者也;疾而不順者,不敬者也;敬而不順者,不忠者也;忠而不順者,無功者也;有功而不順者,無德者也。故無德之為道也,傷疾、墮功、滅苦,故君子不為也。
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國賊者: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調君而輔之,次忠也;以是諫非而怒之,下忠也;不卹君之榮辱,不卹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國賊也。若周公之於成王也,可謂大忠矣;若管仲之於桓公,可謂次忠矣;若子胥之於夫差,可謂下忠矣;若曹觸龍之於紂者,可謂國賊矣。
仁者必敬人。凡人非賢,則案不肖也。人賢而不敬,則是禽獸也;人不肖而不敬,則是狎虎也。禽獸則亂,狎虎則危,災及其身矣。
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它。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若夫忠信端愨,而不害傷,則無接而不然,是仁人之質也。忠信以為質,端愨以為統,禮義以為文,倫類以為理,喘而言,臑而動,而一可以為法則。詩曰:「不僭不賊,鮮不為則。」此之謂也。
恭敬、禮也;調和、樂也;謹慎、利也;鬥怒、害也。故君子安禮樂利,謹慎而無鬥怒,是以百舉而不過也。--小人反是。
通忠之順,權險之平,禍亂之從聲,三者非明主莫之能知也。爭然後善,戾然後功,生死無私,致忠而公,夫是之謂通忠之順,信陵君似之矣。奪然後義,殺然後仁,上下易位然後貞,功參天地,澤被生民,夫是之謂權險之平,湯武是也。過而通情,和而無經,不卹是非,不論曲宜,偷合苟容,迷亂狂生,夫是之謂禍亂之從聲,飛廉惡來是也。傳曰:「斬而齊,枉而順,不同而一。」詩曰:「受小球大球,為下國綴旒。」此之謂也。
致士篇第十四
衡聽、顯幽、重明、退姦、進良之術:朋黨比周之譽,君子不聽;殘賊加累之譖,君子不用;隱忌雍蔽之人,君子不近;貨財禽犢之請,君子不許。凡流言、流說、流事、流謀、流譽、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聞聽而明譽之,定其當而當,然後士其刑賞而還與之;如是則姦言、姦說、姦事、姦謀、姦譽、姦愬,莫之試也;忠言、忠說、忠事、忠謀、忠譽、忠愬、莫不明通,方起以尚盡矣。夫是之謂衡聽、顯幽、重明、退姦、進良之術。
川淵深而魚鱉歸之,山林茂而禽獸歸之,刑政平而百姓歸之,禮義備而君子歸之。故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詩曰:「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此之謂也。川淵者,魚龍之居也,山林者、鳥獸之居也,國家者、士民之居也。川淵枯、則魚龍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之,國家失政、則士民去之。無土則人不安居,無人則土不守,無道法則人不至,無君子則道不舉。故土之與人也,道之與法也者,國家之本作也。君子也者,道法之摠要也,不可少頃曠也。得之則治,失之則亂;得之則安,失之則危;得之則存,失之則亡,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傳曰:「治生乎君子,亂生於小人。」此之謂也。
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誇誕逐魂。
人主之害,不在乎不言用賢,而在乎不誠必用賢。夫言用賢者,口也;卻賢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賢者之至,不肖者之退也,不亦難乎!夫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
臨事接民,而以義變應,寬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後中和察斷以輔之,政之隆也。然後進退誅賞之,政之終也。故一年與之始,三年與之終。用其終為始,則政令不行,而上下怨疾,亂所以自作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女惟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
程者、物之準也,禮者、節之準也;程以立數,禮以定倫;德以敘位,能以授官。凡節奏欲陵,而生民欲寬;節奏陵而文,生民寬而安;上文下安,功名之極也,不可以加矣。
君者、國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能長久者。
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憚,可以為師;耆艾而信,可以為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師;知微而論,可以為師: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水深而回,樹落則糞本,弟子通利則思師。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此之謂也。
賞不欲僭,刑不欲濫。賞僭則利及小人,刑濫則害及君子。若不幸而過,寧僭勿濫。與其害善,不若利淫。
議兵篇第十五
臨武君與孫卿子議兵於趙孝成王前,王曰:請問兵要?
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
孫卿子曰:不然!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壹民。
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微;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臨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貴者埶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其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
孫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貴,權謀埶利也;所行,攻奪變詐也;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詐
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渙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上下,百將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傳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讎仇;人之情,雖桀跖,豈又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之,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慮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
孫卿子曰:凡在大王,將率末事也。臣請遂道王者諸侯彊弱存亡之效,安危之埶: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彊,亂者弱,是彊弱之本也。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卬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隆禮效功,上也;重祿貴節,次也;上功賤節,下也,是強弱之凡也。好士者強,不好士者弱;愛民者強,不愛民者弱;政令信者強,政令不信者弱;民齊者強,民不齊者弱;賞重者強,賞輕者弱;刑威者強,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強,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強,輕用兵者弱;權出一者強,權出二者弱,是強弱之常也。
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然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冑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是數年而衰,而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郟阨,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埶,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酋之以刑罰,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鬥無由也。阨而用之,得而後功之,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彊長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
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干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近募選,隆埶詐,尚功利,是漸之也;禮義教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辟之猶以錐刀墮太山也,非天下之愚人莫敢試。故王者之兵不試。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彊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近募選,隆埶詐,尚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矣。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
故齊之田單,楚之莊蹻,秦之衛鞅,燕之繆蟣,是皆世俗所謂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強弱,則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齊也;掎契司詐,權謀傾覆,未免盜兵也。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和齊之兵也,可謂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統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強弱之效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為將?
孫卿子曰:知莫大乎棄疑,行莫大乎無過,事莫大乎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成不可必也。故制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道吾所明,無道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無慾將而惡廢,無急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孰而用財慾泰:夫是之謂五權。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終始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敬謀無壙,敬事無壙,敬吏無壙,敬眾無壙,敬敵無壙:夫是之謂五無壙。謹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壙,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軍制?
孫卿子曰:將死鼓,御死轡,百吏死職,士大夫死行列。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順命為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捨,奔命者不獲。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百姓有扞其賊,則是亦賊也。以故順刃者生,蘇刃者死,奔命者貢。微子開封於宋,曹觸龍斷於軍,殷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也,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蹙而趨之,無幽閒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臨武君曰:善!
陳囂問孫卿子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
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
故仁者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喜。是以堯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兩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故近者親其善,遠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邇來服,德盛於此,施及四極。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
李斯問孫卿子曰:秦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以仁義為之也,以便從事而已。
孫卿子曰:非汝所知也!汝所謂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謂仁義者,大便之便也。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故曰:凡在於軍,將率末事也。秦四世有勝,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末世之兵,未有本統也。故湯之放桀也,非其逐之鳴條之時也;武王之誅紂也,非以甲子之朝而後勝之也,皆前行素修也,所謂仁義之兵也。今女不求之於本,而索之於末,此世之所以亂也。
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隕社稷也。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
楚人鮫革犀兕以為甲,鞈堅如金石;宛鉅鐵矛,慘如蜂蠆,輕利僄遫,卒如飄風;然而兵殆於垂沙,唐蔑死。莊蹻起,楚分而為三四,是豈無堅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汝潁以為險,江漢以為池,限之以鄧林,緣之以方城;然而秦師至,而鄢郢舉,若振槁然,是豈無固塞隘阻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紂刳比干,囚箕子,為炮烙刑,殺戮無時,臣下懍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師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豈令不嚴,刑不繁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
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然而敵國不待試而詘;城郭不辨,溝
池不抇,固塞不樹,機變不張;然而國晏然不畏外而固者,無它故焉,明道而鈞分之,時使而誠愛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向,有不由令者,然後俟之以刑。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郵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罰省而威流,無它故焉,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堯之治天下也,蓋殺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傳曰:「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此之謂也。
凡人之動也,為賞慶為之,則見害傷焉止矣。故賞慶、刑罰、埶詐,不足以盡人之力,致人之死。為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百姓者,無禮義忠信,焉慮率用賞慶、刑罰、埶詐,除阨其下,獲其功用而已矣。大寇則至,使之持危城則必畔,遇敵處戰則必北,勞苦煩辱則必奔,霍焉離耳,下反制其上。故賞慶、刑罰、埶詐之為道者,傭徒鬻賣之道也,不足以合大眾,美國家,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禮義以道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長養之,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風俗以一,有離俗不順其上,則百姓莫不敦惡,莫不毒孽,若祓不祥;然後刑於是起矣。是大刑之所加也,辱孰大焉!將以為利邪?則大刑加焉,身苟不狂惑戇陋,誰睹是而不改也哉!然後百姓曉然皆知循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樂之。於是有能化善、修身、正行、積禮義、尊道德,百姓莫不貴敬,莫不親譽;然後賞於是起矣。是高爵豐祿之所加也,榮孰大焉!將以為害邪?則高爵豐祿以持養之;生民之屬,孰不願也!雕雕焉縣貴爵重賞於其前,縣明刑大辱於其後,雖欲無化,能乎哉!故民歸之如流水,所存者神,所為者化。××××之屬為之化而順,暴悍勇力之屬為之化而願,旁辟曲私之屬為之化而公,矜糾收繚之屬為之化而調,夫是之謂大化至一。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此之謂也。
凡兼人者有三術: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貴我名聲,美我德行,欲為我民,故辟門除涂,以迎吾入。因其民,襲其處,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順比。是故得地而權彌重,兼人而兵俞強:是以德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埶,故民雖有離心,不敢有畔慮,若是則戎甲俞眾,奉養必費。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非貴我名聲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貧求富,用飢求飽,虛腹張口,來歸我食。若是,則必發夫掌窌之粟以食之,委之財貨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期三年,然後民可信也。是故得地而權彌輕,兼人而國俞貧:是以富兼人者也。故曰: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貧,古今一也。
兼併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齊能並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並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里,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故能並之,而不能凝,則必奪;不能並之,又不能凝其有,則必亡。能凝之,則必能並之矣。得之則凝,兼併無強。古者湯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無他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彊國篇第十六
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剝脫,不砥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彼國者,亦彊國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誨,不調一,則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彼國者亦有砥厲,禮義節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禮義則修,分義則明,舉錯則時,愛利則形。
如是,百姓貴之如帝,高之如天,親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謂道德之威。禮樂則不修,分義則不明,舉錯則不時,愛利則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誅不服也審,其刑罰重而信,其誅殺猛而必,黭然而雷擊之,如牆厭之。如是,百姓劫則致畏,嬴則敖上,執拘則[最]聚,得間則散,敵中則奪,非劫之以形埶,非振之以誅殺,則無以有其下,夫是之謂暴察之威。無愛人之心,無利人之事,而日為亂人之道,百姓讙敖,則從而執縛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賁潰以離上矣,傾覆滅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謂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彊,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滅亡也。
公孫子曰:子發將西伐蔡,克蔡,獲蔡侯,歸致命曰:「蔡侯奉其社稷,而歸之楚;舍屬二三子而治其地。」既,楚發其賞,子發辭曰:「發誡布令而敵退,是主威也;徙舉相攻而敵退,是將威也;合戰用力而敵退,是眾威也。臣舍不宜以眾威受賞。」譏之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夫尚賢使能,賞有功,罰有罪,非獨一人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惡惡之應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主之舉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大功已立,則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祿。是以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軍同力,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發獨不然:反先王之道,亂楚國之法,墮興功之臣,恥受賞之屬,無僇乎族黨,而抑卑其後世,案獨以為私廉,豈不過甚矣哉!故曰:子發之致命也恭,其辭賞也固。
荀卿子說齊相曰:處勝人之埶,行勝人之道,天下莫忿,湯武是也。處勝人之埶,不以勝人之道,厚於有天下之埶,索為匹夫不可得也,桀紂是也。然則得勝人之埶者,其不如勝人之道遠矣!夫主相者,勝人以埶也,是為是,非為非,能為能,不能為不能,併己之私慾,必以道,夫公道通義之可以相兼容者,是勝人之道也。今相國上則得專主,下則得專國,相國之於勝人之埶,亶有之矣。然則胡不敺此勝人之埶,赴勝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託王焉,與之參國政,正是非!如是,則國孰敢不為義矣!君臣上下,貴賤長少,至於庶人,莫不為義,則天下孰不欲合義矣!賢士願相國之朝,能士願相國之官,好利之民莫不願以齊為歸,是一天下也。相國舍是而不為,案直為是世俗之所以為,則女主亂之宮,詐臣亂之朝,貪吏亂之官,眾庶百姓皆以爭奪貪利為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國乎?今巨楚縣吾前,大燕(魚酋)吾後,勁魏鉤吾右,西壤之不絕若繩,楚人則乃有襄賁開陽以臨吾左,是一國作謀,則三國必起而乘我。如是,則齊必斷而為四、三,國若假城然耳,必為天下大笑。曷若兩者孰足為也!夫桀紂,聖王之後子孫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埶籍之所存,天下之宗室也,土地之大,封內千里,人之眾數以億萬,俄而天下倜然舉去桀紂而奔湯武,反然舉惡桀紂而貴湯武。是何也?夫桀紂何失?而湯武何得也?曰:是無它故焉,桀紂者善為人所惡也,而湯武者善為人所好也。人之所惡何也?曰:汙漫、爭奪、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禮義、辭讓、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譬稱比方則欲自並乎湯武,若其所以統之,則無以異於桀紂,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故凡得勝者,必與人也;凡得人者,必與道也。道也者,何也?禮義、辭讓、忠信是也。故自四五萬而往者,彊勝非眾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數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數萬之眾者也,陶誕比周以爭與;已有數百里之國者也,汙漫突盜以爭地;然則是棄己之所安彊,而爭己之所以危弱也;損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餘。若是其悖繆也,而求有湯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猶伏而咶天,救經而引其足也。說必不行矣,愈務而愈遠。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苟得利而已矣,是渠衝入穴而求利也,是仁人之所羞而不為也。故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人知貴生樂安而棄禮義,辟之,是猶欲壽而歾頸也,愚莫大焉。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亡一焉而亡。詩
曰:「價人維藩,大師維垣。」此之謂也。
力術止,義術行,曷謂也?曰:秦之謂也。威彊乎湯武,廣大乎舜禹,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力術止也。曷謂乎威彊乎湯武?湯武也者,乃能使說己者使耳。今楚、父死焉,國舉焉,負三王之廟,而辟於陳蔡之間,視可司間,案欲剡其脛而以蹈秦之腹,然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乃使讎人役也;此所謂威彊乎湯武也。曷謂廣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諸侯也,未有過封內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羨與俱,是乃江南也。北與胡貉為鄰,西有巴戎,東在楚者乃界於齊,在韓者踰常山乃有臨慮,在魏者乃據圉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
其在趙者剡然有苓而據松柏之塞,負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威動海內,彊殆中國,然而憂患不可勝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軋己也;此所謂廣大乎舜禹也。然則奈何?曰:節威反文,案用夫端誠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與之參國政,正是非,治曲直,聽咸陽,順者錯之,不順者而後誅之。若是,則兵不復出於塞外,而令行於天下矣。若是,則雖為之築明堂於塞外而朝諸侯,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務也。
應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
孫卿子曰: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汙,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
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閒,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類之矣。雖然,則有其諰矣。兼是數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後興之務之,如是,則常不勝夫敦比於小事者矣。是何也?則小事之至也數,其縣日也博,其為積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縣日也淺,其為積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時者霸,補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時,僅存之國危而後戚之。亡國至亡而後知亡,至死而後知死,亡國之禍敗,不可勝悔也。霸者之善箸焉,可以時託也;王者之功名,不可勝日誌也。財物貨寶以大為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積微者速成。詩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此之謂也。
凡姦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貴義,不敬義也。夫義者,所以限禁人之為惡與姦者也。今上不貴義,不敬義,如是,則天下之人百姓,皆有棄義之志,而有趨姦之心矣,此姦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師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猶響之應聲,影之像形也。故為人上者,不可不順也。夫義者,內節於人,而外節於萬物者也;上安於主,而下調於民者也;內外上下節者,義之情也。然則凡為天下之要,義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湯本義務信而天下治,桀紂棄義倍信而天下亂。故為人上者,必將慎禮義,務忠信,然後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堂上不糞,則郊草不瞻曠芸;白刃扞乎胸,則目不見流矢;拔戟加乎首,則十指不辭斷;非不以此為務也,疾養緩急之有相先者也。
天論篇第十七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彊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飢,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飢,寒暑未薄而疾,祆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
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
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
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功。唯聖人為不求知天。
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暗其天君,亂其天官,棄其天養,逆其天政,背其天情,以喪天功,夫是之謂大凶。聖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而萬物役矣。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
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所志於天者,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於地者,已其見宜之可以息者矣:所志於四時者,已其見數之可以事者矣;所志於陰陽者,已其見和之可以治者矣。官人守天,而自為守道也。
治亂,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厤,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天也。
時邪?曰:繁啟蕃長於春夏,畜積收臧於秋冬,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時也。
地邪?曰:得地則生,失地則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亂;治亂非地也。詩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謂也。
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也輟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計其功。詩曰:「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
楚王后車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飲水,非愚也;是節然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生於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進也;小人錯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進,與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縣者,在此耳。
星隊木鳴,國人皆恐。曰:是何也?曰:無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蝕,風雨之不時,怪星之黨見,是無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則是雖並世起,無傷也;上闇而政險,則是雖無一至者,無益也。夫星之隊,木之鳴,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物之已至者,人祆則可畏也:楛耕傷稼,楛耨失歲,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祆。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祆:夫是之謂人祆。禮義不修,內外無別,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並至:夫是之謂人祆。祆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國。其說甚爾,其菑甚慘。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祆,可怪也,而亦可畏也。傳曰:「萬物之怪書不說。」無用之辯,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則日切瑳而不捨也。
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凶也。
在天者莫明於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物者莫明於珠玉,在人者莫明於禮義。故日月不高,則光明不赫;水火不積,則暉潤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則王公不以為寶;禮義不加於國家,則功名不白。
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矣。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願於物之所以生,孰與有物之所以成!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
百王之無變,足以為道貫。一廢一起,應之以貫,理貫不亂。不知貫,不知應變。貫之大體未嘗亡也。亂生其差,治盡其詳。故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匿則大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則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則亂。禮者,表也。非禮,昏世也;昏世,大亂也。故道無不明,外內異表,隱顯有常,民陷乃去。
萬物為道一偏,一物為萬物一偏。愚者為一物一偏,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也。
正論篇第十八
世俗之為說者曰:「主道利周。」
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唱默則民無應也,儀隱則下無動也;不應不動,則上下無以相有也。若是,則與無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願愨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治辨則易一,願愨則易使,易直則易知。易一則彊,易使則功,易知則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週密,則下疑玄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疑玄則難一,漸詐則難使,比周則難知。難一則不彊,難使則不功,難知則不明,是亂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則下安,主道幽則下危。故下安則貴上,下危則賤上。故上易知,則下親上矣;上難知,則下畏上矣。下親上則上安,下畏上則上危。故主道莫惡乎難知,莫危乎使下畏己。傳曰:「惡之者眾則危。」書曰:「克明明德。」詩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豈特玄之耳哉!
世俗之為說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
是不然。以桀紂為常有天下之籍則然,親有天下之籍則不然,天下謂在桀紂則不然。
古者天子千官,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於諸夏之國,謂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於境內,國雖不安,不至於廢易遂亡,謂之君。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埶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內則百姓疾之,外則諸侯叛之,近者境內不一,遙者諸侯不聽,令不行於境內,甚者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則雖未亡,吾謂之無天下矣。聖王沒,有埶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天下無君;諸侯有能德明威積,海內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君師;然而暴國獨侈,安能誅之,必不傷害無罪之民,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若是,則可謂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謂王。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德,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凶,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湯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以桀紂為君,而以湯武為弒,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為君,則天下未嘗合於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為弒,則天下未嘗有說也,直墮之耳。
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彊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眾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桀紂者、其志慮至險也,其志意至闇也,其行為至亂也;親者疏之,賢者賤之,生民怨之。禹湯之後也,而不得一人之與;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國亡,為天下之大僇,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能容妻子,桀紂是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以桀紂為有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跛匡大自以為有知也。
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以有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不可以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而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
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像刑:墨黥,慅嬰,共、艾畢,剕、枲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是不然。以為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懲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寬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於治古,並起於亂今也。
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其首,縣之赤旆。夫征暴誅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
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
世俗之為說者曰:「湯武不善禁令。」曰:「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
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為楚越獨不受制也!
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邇而等貢獻,豈必齊哉!
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埶而制械用,稱遠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制也。
彼楚越者,且時享、歲貢,終王之屬也,必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邪?是規磨之說也。溝中之瘠也,則未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與謀智,坎井之蛙,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
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擅讓。」
是不然。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德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震動從服以化順之。
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
曰:「死而擅之。」
是又不然。聖王在上,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載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偽飾性,則兼以為民。聖王已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子者,則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矣。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製為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德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
曰:「老衰而擅。」
是又不然。血氣筋力則有衰,若夫智慮取捨則無衰。
曰:「老者不堪其勞而休也。」
是又畏事者之議也。天子者埶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而形不為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大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伐皋而食,雍而徹乎五祀,執薦者百餘人,侍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戶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趨越席以養安,側載睪芷以養鼻,前有錯衡以養目,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以養耳,三公奉軶、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後,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夾道,庶人隱竄,莫敢視望。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
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
是不然也: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時之瑣也。今世俗之為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說。羿蜂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毀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而無嵬?何時而無瑣?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
世俗之為說者曰:「太古薄揹,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抇也。」
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盜也,必以有為,不以備不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皆使富厚優猶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涂,而百姓羞拾遺。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黃金充槨,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為樹,琅玕、龍茲、華覲以為實,人猶莫之抇也。是何故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
夫亂今然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詘,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餧羸瘠於下。於是焉桀紂群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安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
雖此裸而薶之,猶且必抇也,安得葬薶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
夫曰:太古薄揹,故不抇也;亂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姦人之誤於亂說,以欺愚者而淖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姦。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謂也。
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鬥。人皆以見侮為辱,故鬥於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鬥矣。」
應之曰:然則以人之情為不惡侮乎?
曰:「惡而不辱也。」
曰:若是,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鬥也,必以其惡之為說,非以其辱之為故也。今俳優、侏儒、狎徒詈侮而不鬥者,是豈鉅知見侮之為不辱哉。然而不鬥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則援劍戟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喪豬為辱也哉!然而不憚鬥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為辱也,不惡則不鬥;雖知見侮為不辱,惡之則必鬥。然則鬥與不鬥邪,亡於辱之與不辱也,乃在於惡之與不惡也。
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說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弊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為有益於人,則與無益於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說莫病是矣。
子宋子曰:「見侮不辱。」
應之曰:凡議必先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辨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為師。而聖王之分,榮辱是也。
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埶榮者;有義辱者,有埶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埶勝,上為天子諸侯,下為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榮。流淫汙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藉靡後縛,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埶辱。是榮辱之兩端也。
故君子可以有埶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埶榮,而不可以有義榮。有埶辱無害為堯,有埶榮無害為桀。義榮埶榮,唯君子然後兼有之;義辱埶辱,唯小人然後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聖王以為法,士大夫以為道,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萬世不能易也。
今子宋子則不然,獨詘容為己,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塼涂塞江海也,以焦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為欲多,是過也。
」故率其群徒,辨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之慾寡也。
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為不欲乎?
曰:「人之情,欲是已。」
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為之不然。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願愨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慾者罰邪?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典,然而說不免於以至治為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
禮論篇第十九
禮起於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慾,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於物,物必不屈於欲。
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
故禮者養也。芻豢稻梁,五味調香,所以養口也;椒蘭芬苾,所以養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目也;鐘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所以養體也。故禮者養也。
君子既得其養,又好其別。曷謂別?曰: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養體也;側載睪芷,所以養鼻也;前有錯衡,所以養目也;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所以養耳也;龍旗九斿,所以養信也;寢兕持虎,蛟韅、絲末、彌龍,所以養威也;故大路之馬必信至,教順,然後乘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出死要節之所以養生也!孰知夫出費用之所以養財也!孰知夫恭敬辭讓之所以養安也!孰知夫禮義文理之所以養情也!故人苟生之為見,若者必死;苟利之為見,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為安,若者必危;苟情說之為樂,若者必滅。故人一之於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於情性,則兩喪之矣。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故王者天太祖,諸侯不敢壞,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別貴始;貴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止於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別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國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廟,所以別積厚,積厚者流澤廣,積薄者流澤狹也。
大饗,尚玄尊,俎生魚,先大羹,貴食飲之本也。饗,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飯稻粱。祭,齊大羹而飽庶羞,貴本而親用也。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兩者合而成文,以歸大一,夫是之謂大隆。
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尚生魚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醮也,成事之俎不嘗也,三臭之不食也,一也。大昏之未發齊也,太廟之未入屍也,始卒之未小斂也,一也。大路之素未集也,郊之麻絻也,喪服之先散麻也,一也。三年之喪,哭之不反也,清廟之歌,一唱而三歎也,縣一鐘,尚拊膈,朱絃而通越也,一也。
凡禮,始乎梲,成乎文,終乎悅校。故至備,情文俱盡;其次,情文代勝;其下復情以歸大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好惡以節,喜怒以當,以為下則順,以為上則明,萬變不亂,貳之則喪也。禮豈不至矣哉!立隆以為極,而天下莫之能損益也。
本末相順,終始相應,至文以有別,至察以有說,天下從之者治,不從者亂,從之者安,不從者危,從之者存,不從者亡,小人不能測也。
禮之理誠深矣,「堅白」「同異」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誠大矣,擅作典制辟陋之說入焉而喪;其理誠高矣,暴慢恣孳輕俗以為高之屬入焉而隊。故繩墨誠陳矣,則不可欺以曲直;衡誠縣矣,則不可欺以輕重;規矩誠設矣,則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於禮,則不可欺以詐偽。故繩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規矩者,方圓之至;禮者,人道之極也。然而不法禮,不足禮,謂之無方之民;法禮,足禮,謂之有方之士。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禮之中焉能勿易,謂之能固。能慮、能固,加好者焉,斯聖人矣。故天者,高之極也;地者,下之極也;無窮者,廣之極也;聖人者,人道之極也。故學者,固學為聖人也,非特學無方之民也。
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以隆殺為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禮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禮之殺也。文理情用相為內外表墨,並行而雜,是禮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盡其殺,而中處其中。步驟馳騁厲鶩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壇宇宮廷也。
人有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於是其中焉,方皇周挾,曲得其次序,是聖人也。故厚者,禮之積也;大者,禮之廣也;高者,禮之隆也;明者,禮之盡也。詩曰:「禮儀卒度,笑語卒獲。」此之謂也。
禮者,謹於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姦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穀,猶且羞之,而況以事其所隆親乎!故死之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復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親,於是盡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君子賤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然後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數,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飾之,使生死終始若一;一足以為人願,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也。天子之喪動四海,屬諸侯;諸侯之喪動通國,屬大夫;大夫之喪動一國,屬修士;修士之喪動一鄉,屬朋友;庶人之喪合族黨,動州裡;刑餘罪人之喪,不得合族黨,獨屬妻子,棺槨三寸,衣衾三領,不得飾棺,不得晝行,以昏殣,凡緣而往埋之,反無哭泣之節,無衰麻之服,無親疏月數之等,各反其平,各復其始,已葬埋,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
禮者,謹于吉凶不相厭者也。紸纊聽息之時,則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閔矣,然而殯斂之具,未有求也;垂涕恐懼,然而幸生之心未已,持生之事未輟也。卒矣,然後作具之。故雖備家必踰日然後能殯,三日而成服。然後告遠者出矣,備物者作矣。故殯久不過七十日,速不損五十日。是何也?曰:遠者可以至矣,百求可以得矣,百事可以成矣;其忠至矣,其節大矣,其文備矣。然後月朝卜日,月夕卜宅,然後葬也。當是時也,其義止,誰得行之?其義行,誰得止之?故三月之葬,其貌以生設飾死者也,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是致隆思慕之義也。
喪禮之凡,變而飾,動而遠,久而平。故死之為道也,不飾則惡,惡則不哀;尒則翫,翫則厭,厭則忘,忘則不敬。一朝而喪其嚴親,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則嫌於禽獸矣,君子恥之。故變而飾,所以滅惡也;動而遠,所以遂敬也;久而平,所以優生也。
禮者、斷長續短,損有餘,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故文飾、麤惡,聲樂、哭泣,恬愉、憂慼;是反也;然而禮兼而用之,時舉而代御。
故文飾、聲樂、恬愉,所以持平奉吉也;麤惡、哭泣、憂慼,所以持險奉凶也。故其立文飾也,不至於窕冶;其立麤惡也,不至於瘠棄;其立聲樂、恬愉也,不至於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於隘懾傷生,是禮之中流也。
故情貌之變,足以別吉凶,明貴賤親疏之節,期止矣。外是,姦也;雖難,君子賤之。故量食而食之,量要而帶之,相高以毀瘠,是姦人之道,非禮義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將以有為者也。故說豫、娩澤,憂慼、萃惡,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顏色者也。歌謠、謷笑、哭泣、諦號,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聲音者也。芻豢、稻梁、酒醴,餰鬻、魚肉、菽藿、酒漿,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食飲者也。卑絻、黼黻、文織,資麤、衰絰、菲繐、菅屨,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衣服者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屬茨、倚廬、席薪、枕塊,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居處者也。兩情者,人生固有端焉。若夫斷之繼之,博之淺之,益之損之,類之盡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終始,莫不順比,足以為萬世則,則是禮也。非順孰修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聖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載人,不能治人也;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詩曰:「懷柔百神,及河喬嶽。」此之謂也。
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像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終始一也。始卒,沐浴、鬠體、飯唅,象生執也。不沐則濡櫛三律而止,不浴則濡巾三式而止。充耳而設瑱,飯以生稻,唅以槁骨,反生術矣。設褻衣,襲三稱,縉紳而無鉤帶矣。設掩面儇目,鬠而不冠笄矣。書其名,置於其重,則名不見而柩獨明矣。薦器:則冠有鍪而毋縰,罋廡虛而不實,有簟席而無床笫,木器不成斲,陶器不成物,薄器不成內,笙竽具而不和,琴瑟張而不均,輿藏而馬反,告不用也。具生器以適墓,象徙道也。略而不盡,貌而不功,趨輿而藏之,金革轡靷而不入,明不用也。象徙道,又明不用也,是皆所以重哀也。故生器文而不功,明器貌而不用。凡禮,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故壙壟、其貌象室屋也;棺槨、其貌象版蓋斯象拂也;無帾絲歶縷翣,其貌以象菲帷幬尉也。抗折,其貌以象槾茨番閼也。故喪禮者,無他焉,明死生之義,送以哀敬,而終周藏也。故葬埋,敬藏其形也;祭祀,敬事其神也;其銘誄繫世,敬傳其名也。事生,飾始也;送死,飾終也;終始具,而孝子之事畢,聖人之道備矣。刻死而附生謂之墨,刻生而附死謂之惑,殺生而送死謂之賊。大像其生以送其死,使死生終始莫不稱宜而好善,是禮義之法式也,儒者是矣。
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別親疏貴賤之節,而不可益損也。故曰:無適不易之術也。創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三年之喪,稱情而立文,所以為至痛極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所以為至痛飾也。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而禮以是斷之者,豈不以送死有已,復生有節也哉!凡生天地之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愛其類。今夫大鳥獸則失亡其群匹,越月踰時,則必反鉛;過故鄉,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然後能去之也。小者是燕爵,猶有啁焦之頃焉,然後能去之。故有血氣之屬莫知於人,故人之於其親也,至死無窮。將由夫愚陋淫邪之人與,則彼朝死而夕忘之;然而縱之,則是曾鳥獸之不若也,彼安能相與群居而無亂乎!將由夫修飾之君子與,則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
故先王聖人安為之立中制節,一使足以成文理,則舍之矣。
然則何以分之?曰:至親以期斷。是何也?曰: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無矣,其在宇中者莫不更始矣,故先王案以此象之也。然則三年何也?曰:加隆焉,案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曰:案使不及也。故三年以為隆,緦麻、小功以為殺,期、九月以為間。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則於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盡矣。故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謂至隆。是百王之所同也,古今之所一也。
君之喪,所以取三年,何也?曰:君者、治辨之主也,文理之原也,情貌之盡也,相率而致隆之,不亦可乎?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彼君子者,固有為民父母之說焉。父能生之,不能養之;母能食之,不能教誨之;君者,已能食之矣,又善教誨之者也。三年畢矣哉!乳母、飲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衣被之者也,而九月;君曲備之者也,三年畢乎哉!得之則治,失之則亂,文之至也。得之則安,失之則危,情之至也。兩至者俱積焉,以三年事之,猶未足也,直無由進之耳。故社,祭社也;稷、祭稷也;郊者,並百王於上天而祭祀之也。
三月之殯,何也?曰:大之也,重之也。所致隆也,所致親也,將舉措之,遷徙之,離宮室而歸丘陵也,先王恐其不文也,是以繇其期,足之日也。故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須足以容事,事足以容成,成足以容文,文足以容備,曲容備物之謂道矣。
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愅詭唈僾而不能無時至焉。故人之歡欣和合之時,則夫忠臣孝子亦愅詭而有所至矣。彼其所至者,甚大動也;案屈然已,則其於志意之情者惆然不嗛,其於禮節者闕然不具。故先王案為之立文,尊尊親親之義至矣。故曰: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愛敬之至矣,禮節文貌之盛矣,苟非聖人,莫之能知也。聖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為鬼事也。故鐘鼓管磬,琴瑟竽笙,韶夏護武,汋桓箾簡象,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喜樂之文也。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哀痛之文也。師旅有制,刑法有等,莫不稱罪,是君子之所以為愅詭其所敦惡之文也。卜筮視日、齋戒、修涂、幾筵、饋薦、告祝,如或饗之。物取而皆祭之,如或嘗之。毋利舉爵,主人有尊,如或觴之。賓出,主人拜送,反易服,即位而哭,如或去之。哀夫!敬夫!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狀乎無形,影然而成文。
樂論篇第二十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儘是矣。故人不能不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故聽其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而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出所以征誅,則莫不聽從;入所以揖讓,則莫不從服。故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是先王立樂之術也,而墨子非之奈何!
且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
先王喜怒皆得其齊焉。是故喜而天下和之,怒而暴亂畏之。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而墨子非之。故曰:墨子之於道也,猶瞽之於白黑也,猶聾之於清濁也,猶欲之楚而北求之也。
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謹為之文。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民和齊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以至足其上矣。然後名聲於是白,光輝於是大,四海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師,是王者之始也。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其在序官也,曰:「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
墨子曰:「樂者、聖王之所非也,而儒者為之過也。」君子以為不然。樂者,聖王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夫民有好惡之情,而無喜怒之應則亂;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故齊衰之服,哭泣之聲,使人之心悲。帶甲嬰冑,歌於行伍,使人之心傷;姚冶之容,鄭衛之音,使人之心淫;紳、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莊。故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此三者,君子慎之。
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唱和有應,善惡相像,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
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於四時。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故曰:樂者、樂也。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故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樂行而民鄉方矣。故樂也者,治人之盛者也,而墨子非之。
且樂也者,和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合同,禮別異,禮樂之統,管乎人心矣。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墨子非之,幾遇刑也。明王已沒,莫之正也。愚者學之,危其身也。君子明樂,乃其德也。亂世惡善,不此聽也。於乎哀哉!不得成也。弟子勉學,無所營也。
聲樂之象:鼓大麗,鐘統實,磬廉制,竽笙簫和,筦籥發猛,塤篪翁博,瑟易良,琴婦好,歌清盡,舞意天道兼。鼓其樂之君邪。故鼓似天,鐘似地,磬似水,竽笙簫和筦籥,似星辰日月,鞀柷、拊鞷、椌楬似萬物。曷以知舞之意?曰:目不自見,耳不自聞也,然而治俯仰、詘信、進退、遲速,莫不廉制,盡筋骨之力,以要鐘鼓俯會之節,而靡有悖逆者,眾積意謘謘乎!
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親速賓及介,而眾賓皆從之。至於門外,主人拜賓及介,而眾賓皆入;貴賤之義別矣。三揖至於階,三讓以賓升。拜至、獻、酬,辭讓之節繁,及介省矣。至於眾賓,升受、坐祭、立飲,不酢而降;隆殺之義辨矣。工入,升歌三終,主人獻之;笙入三終,主人獻之;間歌三終,合樂三終,工告樂備,遂出。二人揚觶,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樂而不流也。賓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眾賓,少長以齒,終於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也。降,說屨升坐,修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貴賤明,隆殺辨,和樂而不流,弟長而無遺,安燕而不亂,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國矣。彼國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亂世之徵: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其志利,其行雜,其聲樂險,其文章匿而采,其養生無度,其送死瘠墨,賤禮義而貴勇力,貧則為盜,富則為賊;治世反是也。
解蔽篇第二十一
凡人之患,蔽於一曲,而闇於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說,則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亂。亂國之君,亂家之人,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妒繆於道,而人誘其所迨也。私其所積,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是以與治雖走,而是己不輟也。豈不蔽於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則白黑在前而目不見,雷鼓在側而耳不聞,況於使者乎?德道之人,亂國之君非之上,亂家之人非之下,豈不哀哉!
故為蔽:欲為蔽,惡為蔽,始為蔽,終為蔽,遠為蔽,近為蔽,博為蔽,淺為蔽,古為蔽,今為蔽。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此心術之公患也。
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於末喜斯觀,而不知關龍逢,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桀蔽於妲己、飛廉,而不知微子啟,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故群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賢良退處而隱逃,此其所以喪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也。桀死於鬲山,紂縣於赤旆。身不先知,人又莫之諫,此蔽塞之禍也。成湯監於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文王監於殷紂,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呂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遠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視備色,耳聽備聲,口食備味,形居備宮,名受備號,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夫是之謂至盛。詩曰:「鳳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有鳳有凰,樂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
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齊是也。唐鞅蔽於欲權而逐載子,奚齊蔽於欲國而罪申生;唐鞅戮於宋,奚齊戮於晉。逐賢相而罪孝兄,身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禍也。故以貪鄙、背叛、爭權而不危辱滅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之也。鮑叔、甯戚、隰朋仁知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祿與管仲齊。召公、呂望仁知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祿與周公齊。傳曰:「知賢之為明,輔賢之謂能,勉之彊之,其福必長。」此之謂也。此不蔽之福也。
昔賓孟之蔽者,亂家是也。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埶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謂之道,盡利矣。由欲謂之道,盡嗛矣。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埶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謂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此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曲知之人,觀於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識也。故以為足而飾之,內以自亂,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禍也。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學亂術足以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舉而用之,不蔽於成積也。故德與周公齊,名與三王並,此不蔽之福也。
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慾、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是故眾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
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則必合於不道人,而不合於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與不道人論道人,亂之本也。夫何以知?曰:心知道,然後可道;可道然後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則合於道人,而不合於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與道人論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於知道。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心未嘗不臧也
,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有所謂壹;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心生而有知,知而有異;異也者,同時兼知之;同時兼知之,兩也;然而有所謂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壹。心臥則夢,偷則自行,使之則謀;故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未得道而求道者,謂之虛壹而靜。作之:則將須道者之虛則人,將事道者之壹則盡,盡將思道者靜則察。知道察,知道行,體道者也。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處於今而論久遠。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經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制割大理而宇宙裡矣。恢恢廣廣,孰知其極?睪睪廣廣,孰知其德?涫涫紛紛,孰知其形?明參日月,大滿八極,夫是之謂大人。夫惡有蔽矣哉!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其擇也無禁,必自現,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詩云:「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傾筐易滿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貳周行。故曰: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以贊稽之,萬物可兼知也。身盡其故則美。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
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市師;工精於器,而不可以為器師。
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道者也。精於物者也。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於道,而以贊稽物。壹於道則正,以贊稽物則察;以正志行察論,則萬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危之,其榮滿側;養一之微,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鬒眉而察理矣。微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於上,則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導之以理,養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矣。小物引之,則其正外易,其心內傾,則不足以決麤理矣。故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好稼者眾矣,而后稷獨傳者,壹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傳者,壹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惡能與我歌矣!」
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慾接,則敗其思;蚊虻之聲聞,則挫其精。是以闢耳目之慾,而遠蚊虻之聲,閒居靜思則通。思仁若是,可謂微乎?孟子惡敗而出妻,可謂能自彊矣,未及思也;有子惡臥而焠掌,可謂能自忍矣;未及好也。
闢耳目之慾,遠蚊虻之聲,可謂危矣;未可謂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忍!何彊!
何危!故濁明外景,清明內景,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彊!何忍!何危!
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聖人之行道也,無彊也。仁者之思也恭,聖者之思也樂。此治心之道也。
凡觀物有疑,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吾慮不清,未可定然否也。冥冥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見植林以為後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溝,以為蹞步之澮也;俯而出城門,以為小之閨也:酒亂其神也。厭目而視者,視一為兩;掩耳而聽者,聽漠漠而以為哅哅:埶亂其官也。故從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牽也:遠蔽其大也。從山下望木者,
十仞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摺也:高蔽其長也。水動而景搖,人不以定美惡:水埶玄也。瞽者仰視而不見星,人不以定有無: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時定物,則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決疑,決必不當。夫苟不當,安能無過乎?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見其影,以為伏鬼也;仰視其髮,以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氣而死。豈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間,疑玄之時定之。此人之所以無有而有無之時也,而己以定事。故傷於濕而痺,痺而擊鼓烹豚,則必有
敝鼓喪豚之費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雖不在夏首之南,則無以異矣。
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無所疑止之,則沒世窮年不能無也。其所以貫理焉雖億萬,已不足浹萬物之變,與愚者若一。學、老身長子,而與愚者若一,猶不知錯,夫是之謂妄人。故學也者,固學止之也。惡乎止之?
曰:止諸至足。曷謂至足?曰:聖王。聖也者,盡倫者也;王也者,盡制者也;兩盡者,足以為天下極矣。故學者以聖王為師,案以聖王之製為法,法其法以求其統類,以務象效其人。向是而務,士也;類是而幾,君子也;知之,聖人也。故有知非以慮是,則謂之懼;有勇非以持是,則謂之賊;察孰非以分是,則謂之篡;多能非以修蕩是,則謂之知;辯利非以言是,則謂之詍。傳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謂合王制不合王制也。天下不以是為隆正也,然而猶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
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亂,非治人道,雖能之無益於人,不能無損於人;案直將治怪說,玩奇辭,以相撓滑也;案彊鉗而利口,厚顏而忍詬,無正而恣孳,妄辨而幾利;不好辭讓,不敬禮節,而好相推擠:此亂世姦人之說也,則天下之治說者,方多然矣。傳曰:「析辭而為察,言物而為辨,君子賤之。博聞彊志,不合王制,君子賤之。」此之謂也。
為之無益於成也,求之無益於得也,憂慼之無益於幾也,則廣焉能棄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頃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閔來,無邑憐之心,當時則動,物至而應,事起而辨,治亂可否,昭然明矣。周而成,洩而敗,明君無之有也。宣而成,隱而敗,闇君無之有也。故人君者,周則讒言至矣,直言反矣;小人邇而君子遠矣!詩云:「墨以為明,狐狸而蒼。」此言上幽而下險也。君人者,宣則直言至矣,而讒言反矣;君子邇而小人遠矣!詩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正名篇第二十二
後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於萬物者,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遠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
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能有所合謂之能。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後王之成名也。
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辭擅作名,以亂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訟,則謂之大姦。其罪猶為符節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託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其民愨;愨則易使,易使則公。其民莫敢託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壹於道法,而謹於循令矣。如是則其跡長矣。跡長功成,治之極也。是謹於守名約之功也。今聖王沒,名守慢,奇辭起,名實亂,是非之形不明,則雖守法之吏,誦數之儒,亦皆亂也。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於舊名,有作於新名。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緣以同異,與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
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玄紐,貴賤不明,同異不別;如是,則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廢之禍。故知者為之分別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貴賤明,同異別,如是則志無不喻之患,事無困廢之禍,此所為有名也。
然則何緣而以同異?曰:緣天官。凡同類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其約名以相期也。形體、色理以目異;聲音清濁、調竽、奇聲以耳異;甘、苦、鹹、淡、辛、酸、奇味以口異;香、臭、芬、鬱、腥、臊、漏庮、奇臭以鼻異;疾、癢、凔、熱、滑、鈹、輕、重以形體異;說、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心有徵知。徵知,則緣耳而知聲可也,緣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徵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後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徵知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也。
然後隨而命之,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單足以喻則單,單不足以喻則兼;單與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同實者莫不同名也。
故萬物雖眾,有時而欲無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
推而共之,共則有共,至於無共然後止。有時而欲偏舉之,故謂之鳥獸。鳥獸也者,大別名也。推而別之,別則有別,至於無別然後至。
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
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別也。狀同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此事之所以稽實定數也。此制名之樞要也。後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
「見侮不辱」,「聖人不愛己」,「殺盜非殺人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為有名,而觀其孰行,則能禁之矣。「山淵平」,「情慾寡」,「芻豢不加甘,大鍾不加樂」,此惑於用實,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緣以同異,而觀其孰調,則能禁之矣。「非而謁楹」,「有牛馬非馬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實者也。驗之名約,以其所受,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
凡邪說辟言之離正道而擅作者,無不類於三惑者矣。故明君知其分而不與辨也。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故明君臨之以埶,道之以道,申之以命,章之以論,禁之以刑。故民之化道也如神,辨說惡用矣哉!今聖王沒,天下亂,姦言起,君子無埶以臨之,無刑以禁之,故辨說也。實不喻,然後命,命不喻,然後期,期不喻,然後說,說不喻,然後辨。故期命辨說也者,用之大文也,而王業之始也。名聞而實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麗也。用麗俱得,謂之知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辨說也者,不異實名以喻動靜之道也。期命也者,辨說之用也。辨說也者,心之象道也。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經理也。心合於道,說合於心,辭合於說。正名而期,質請而喻,辨異而不過,推類而不悖。聽則合文,辨則盡故。以正道而辨姦,猶引繩以持曲直。是故邪說不能亂,百家無所竄。有兼聽之明,而無矜奮之容;有兼覆之厚,而無伐德之色。說行則天下正,說不行則白道而冥窮。是聖人之辨說也。詩曰:「顒顒卬卬,如圭如璋,令聞令望,豈弟君子,四方為綱。」此之謂也。
辭讓之節得矣,長少之理順矣;忌諱不稱,祅辭不出。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辨。不動乎眾人之非譽,不治觀者之耳目,不賂貴者之權埶,不利傳辟者之辭。故能處道而不貳,咄而不奪,利而不流,貴公正而賤鄙爭,是士君子之辨說也。詩曰:「長夜漫兮,永思騫兮,大古之不慢兮,禮義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
君子之言,涉然而精,俛然而類,差差然而齊。彼正其名,當其辭,以務白其志義者也。彼名辭也者,志義之使也,足以相通,則舍之矣。苟之,姦也。故名足以指實,辭足以見極,則舍之矣。外是者,謂之訒,是君子之所棄,而愚者拾以為己寶。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彼誘其名,眩其辭,而無深於其志義者也。故窮藉而無極,甚勞而無功,貪而無名。故知者之言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而不遇其所惡焉。而愚者反是。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
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慾者,無以節慾而困於多欲者也。有欲無慾,異類也,生死也,非治亂也。欲之多寡,異類也,情之數也,非治亂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從所可,所受乎心也。所受乎天之一欲,制於所受乎心之多,固難類所受乎天也。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惡死甚矣;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故治亂在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雖曰我得之,失之矣。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所欲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
凡人莫不從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從道者,無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無多;而惡北,無寡,豈為夫南之不可盡也,離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無多;所惡,無寡,豈為夫所欲之不可盡也,離得欲之道,而取所惡也哉!故可道而從之,奚以損之而亂?不可道而離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論道而已矣,小家珍說之所願者皆衰矣。
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嘗粹而來也;其去也,所惡未嘗粹而往也。故人無動而不可以不與權俱。衡不正,則重縣於仰,而人以為輕;輕縣於俛,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權不正,則禍託於欲,而人以為福;福託於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於禍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託。易者,以一易一,人曰:無得亦無喪也,以一易兩,人曰:無喪而有得也。以兩易一,人曰:無得而有喪也。計者取所多,謀者從所可。以兩易一,人莫之為,明其數也。從道而出,猶以一易兩也,奚喪!離道而內自擇,是猶以兩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慾,易一時之嫌,然且為之,不明其數也。
有嘗試深觀其隱而難者:志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內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內恐者,無之有也。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向萬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假而得間而嗛之,則不能離也。故向萬物之美而盛憂,兼萬物之美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故欲養其欲而縱其情,欲養其性而危其形,欲養其樂而攻其心,欲養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夫盜無以異;乘軒戴絻,其與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己為物役矣。
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養目,聲不及傭而可以養耳,蔬食菜羹而可以養口,麤布之衣,麤紃之履,而可以養體。局室、蘆簾、稿蓐、敝機筵,而可以養形。故雖無萬物之美而可以養樂,無埶列之位而可以養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私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己役物。
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性惡篇第二十三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慾,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故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王以人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製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也,始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人之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孳,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孟子曰:「今之學者,其性善。」
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
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
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朴,離其資,必失而喪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朴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使夫資朴之於美,心意之於善,若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故曰目明而耳聰也。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見長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問者曰:「人之性惡,則禮義惡生?」
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於陶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斲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偽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聽,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謂之生於偽。是性偽之所生,其不同之徵也。
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製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所以同於眾,其不異於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資財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拂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情性則弟兄爭矣,化禮義則讓乎國人矣。
凡人之慾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苟無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埶,苟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慾為善者,為性惡也。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彊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性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然則性而已,則悖亂在己。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孟子曰:「人之性善。」
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矣。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聖王,惡用禮義哉?雖有聖王禮義,將曷加於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埶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
今當試去君上之埶,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彊者害弱而奪之,眾者暴寡而譁之,天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故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與聖王,貴禮義矣。故檃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必將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始出於治,合於善也。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
問者曰:「禮義積偽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
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於禮義也,辟則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今將以禮義積偽為人之性邪?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於禮義積偽也,亦猶陶埏而為之也。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於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孳,以出乎貪利爭奪。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天非私曾騫孝己而外眾人也,然而曾騫孝己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禮義故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義,夫婦之別,不如齊魯之孝具敬文者,何也?以秦人從情性,安恣孳,慢於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
「塗之人可以為禹。」曷謂也?
曰:凡禹之所以為禹者,以其為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將使塗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然則塗之人也,且內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今不然。塗之人者,皆內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法正之可知可能之理,可能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
今使塗之人伏術為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致矣。
曰:「聖可積而致,然而皆不可積,何也?」
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肯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肯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為禹,則然;塗之人能為禹,則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嘗有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遠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
堯問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對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為不然。」
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所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少言則徑而省,論而法,若佚之以繩:是士君子之知也。
其言也諂,其行也悖,其舉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魄而無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
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財;賢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為意:是下勇也。
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厲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駛,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偽也,所見者汙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君子篇第二十四
天子無妻,告人無匹也。四海之內無客禮,告無適也。足能行,待相者然後進;口能言,待官人然後詔。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言而信,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告至備也。天子也者,埶至重,形至佚,心至愈,志無所詘,形無所勞,尊無上矣。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之謂也。
聖王在上,分義行乎下,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盜賊之罪,莫敢犯上之大禁,天下曉然皆知夫盜竊之不可以為富也,皆知夫賊害之不可以為壽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為安也。
由其道則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則必遇其所惡焉。是故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世曉然皆知夫為姦則雖隱竄逃亡之由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請。書云:「凡人自得罪。」此之謂也。
故刑當罪則威,不當罪則侮;爵當賢則貴,不當賢則賤。古者刑不過罪,爵不踰德。故殺其父而臣其子,殺其兄而臣其弟。刑罰不怒罪,爵賞不踰德,分然各以其誠通。是以為善者勸,為不善者沮;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政令致明,而化易如神。傳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之謂也。
亂世則不然:刑罰怒罪,爵賞踰德,以族論罪,以世舉賢。故一人有罪,而三族皆夷,德雖如舜,不免刑均,是以族論罪也。先祖當賢,後子孫必顯,行雖如桀紂,列從必尊,此以世舉賢也。以族論罪,以世舉賢,雖欲無亂,得乎哉!詩曰:「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此之謂也。
論法聖王,則知所貴矣;以義制事,則知所利矣。論知所貴,則知所養矣;事知所利,則動知所出矣。--二者是非之本,得失之原也。故成王之於周公也,無所往而不聽,知所貴也。桓公之於管仲也,國事無所往而不用,知所利也。吳有伍子胥而不能用,國至於亡,倍道失賢也。故尊聖者王,貴賢者霸,敬賢者存,慢賢者亡,古今一也。故尚賢,使能,等貴賤,分親疏,序長幼,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賢使能,則主尊下安;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親疏有分,則施行而不悖;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故仁者,仁此者也;義者,分此者也;節者,死生此者也;忠者,惇慎此者也;兼此而能之備矣;備而不矜,一自善也,謂之聖。不矜矣,夫故天下不與爭能,而致善用其功。有而不有也,夫故為天下貴矣。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此之謂也。
成相篇第二十五
請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墮賢良!人主無賢,如瞽無相,何倀倀!請布基,慎聖人,愚而自專事不治。主忌苟勝,群臣莫諫,必逢災。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
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曷謂「罷」?國多私,比周還主黨與施。遠賢近讒,忠臣蔽塞主埶移。曷謂「賢」?明君臣,上能尊主下愛民。主誠聽之,天下為一海內賓。主之孽,讒人達,賢能遁逃國乃蹙。愚以重愚,闇以重闇,成為桀。世之災,妒賢能,飛廉知政任惡來。卑其志意,大其園圃高其臺。武王怒,師牧野,紂卒易鄉啟乃下。武王善之,封之於宋立其祖。
世之衰,讒人歸,比干見刳箕子累。武王誅之,呂尚招麾殷民懷。世之禍,惡賢士,子胥見殺百里徙。穆公任之,強配五伯六卿施。世之愚,惡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展禽三絀,春申道
綴,基畢輸。請牧基,賢者思,堯在萬世如見之。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基必施,辨賢罷,文武之道同伏戲,由之者治,不由者亂,何疑為?凡成相,辨法方,至治之極復後王。慎墨季惠,百家之說欺不詳。治復一,修之吉,君子執之心如結,眾人貳之,讒夫棄之,形是詰。水至平,端不傾,心術如此象聖人。人而有埶,直而用抴必參天。世無王,窮賢良,暴人芻豢,仁人糟糠;禮樂息滅,聖人隱伏,墨術行。治之經,禮與刑,君子以修百姓寧。明德慎罰,國家既治四海平。治之志,後埶富,君子誠之好以待。處之敦固,有深藏之,能遠思。思乃精,志之榮,好而壹之神以成。精神相反,一而不貳、為聖人。治之道,美不老,君子由之佼以好。下以教誨子弟,上以事祖考。成相竭,辭不蹙,君子道之順以達。宗其賢良,辨其殃孽,□□□。
請成相,道聖王,堯舜尚賢身辭讓,許由善卷,重義輕利行顯明。堯讓賢,以為民,氾利兼愛德施均。辨治上下,貴賤有等明君臣。堯授能,舜遇時,尚賢推德天下治。雖有聖賢,適不遇世,孰知之?堯不德,舜不辭,妻以二女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面而立萬物備。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賢不失序。外不避仇,內不阿親,賢者予。禹勞心力,堯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舉舜甽畝,任之天下,身休息。得后稷,五穀殖;夔為樂正鳥獸服;契為司徒,民知孝弟尊有德。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北決九河,通十二渚,疏三江。禹傅土,平天下,躬親為民行勞苦。得益、皋陶、橫革、直成、為輔。契玄王,生昭明,居於砥石遷於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天乙湯,論舉當,身讓卞隨舉牟光。□□□□,道古賢聖基必張。願陳辭,□□□,世亂惡善不此治。隱過疾賢,長由姦詐鮮無災。患難哉!阪為先,聖知不用愚者謀。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不覺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中不上達,蒙揜耳目塞門戶。門戶塞,大迷惑,悖亂昏莫不終極;是非反易,比周欺上惡正直。正直惡,心無度,邪枉辟回失道途。己無郵人,我獨自美,豈獨無故?不知戒,後必有,恨後遂過不肯悔。
讒夫多進,反覆言語生詐態。人之態,不如備,爭寵嫉賢利惡忌;妒功毀賢,下歛黨與上蔽匿。上壅蔽,失輔埶,任用讒夫不能制。郭公長父之難,厲王流於彘。周幽厲,所以敗,不聽規諫忠是害。嗟我何人,獨不遇時當亂世!欲衷對,言不從,恐為子胥身離凶;進諫不聽,剄而獨鹿棄之江。觀往事,以自戒,治亂是非亦可識。□□□□,託於成相以喻意。
請成相,言治方,君論有五約以明。君謹守之,下皆平正,國乃昌。臣下職,莫游食,務本節用財無極。事業聽上,莫得相使,一民力。守其職,足衣食,厚薄有等明爵服。利往卬上,莫得擅與,孰私得?君法明,論有常,表儀既設民知方。進退有律,莫得貴賤、孰私王?君法儀,禁不為,莫不說教名不移。修之者榮,離之者辱,孰它師?刑稱陳,守其銀,下不得用輕私門。罪禍有律,莫得輕重威不分。請牧基,明有祺,主好論議必善謀。五聽修領,莫不理續主執持。聽之經,明其請,參伍明謹施賞刑。顯者必得,隱者復顯,民反誠。言有節,稽其實,信誕以分賞刑必。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上通利,隱遠至,觀法不法見不視。耳目既顯,吏敬法令莫敢恣。君教出,行有律,吏謹將之無鈹滑。下不私請,各以宜,舍巧拙。臣謹修,君制變,公察善思論不亂。以治天下,後世法之成律貫。
賦篇第二十六
爰有大物,非絲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為天下明。生者以壽,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軍以強。粹而王,駁而伯,無一焉而亡。臣愚不識,敢請之王?
王曰:此夫文而不採者歟?簡然易知,而致有理者歟?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歟?性不得則若禽獸,性得之則甚雅似者歟?匹夫隆之則為聖人,諸侯隆之則一四海者歟?致明而約,甚順而體,請歸之禮。--禮。
皇天隆物,以示施下民,或厚或薄,常不齊均。桀紂以亂,湯武以賢。涽涽淑淑,皇皇穆穆。周流四海,曾不崇日。君子以修,跖以穿室。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行義以正,事業以成。可以禁暴足窮,百姓待之而後泰寧。臣愚不識,願問其名。
曰:此夫安寬平而危險隘者邪?修潔之為親,而雜汙之為狄者邪?甚深藏而外勝敵者邪?法禹舜而能弇跡者邪?行為動靜待之而後適者邪?血氣之精也,志意之榮也,百姓待之而後寧也,天下待之而後平也,明達純粹而無疵也,夫是之謂君子之知--知。
有物於此,居則周靜致下,動則綦高以鉅,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大參天地,德厚堯禹,精微乎毫毛,而充盈乎大寓。忽兮其極之遠也,攭兮其相逐而反也,卬卬兮天下之咸蹇也。德厚而不捐,五采備而成文,往來惛憊,通於大神,出入甚極,莫知其門。天下失之則滅,得之則存。弟子不敏,此之願陳,君子設辭,請測意之。
曰:此夫大而不塞者與?充盈大宇而不窕,入卻穴而不偪者與?行遠疾速,而不可託訊者與?往來惛憊,而不可為固塞者與?暴至殺傷,而不億忌者與?功被天下,而不私置者與?託地而游宇,友風而子雨,冬日作寒,夏日作暑,廣大精神,請歸之雲--雲。
有物於此,(人蠡)(人蠡)兮其狀,屢化如神,功被天下,為萬世文。禮樂以成,貴賤以分,養老長幼,待之而後存。名號不美,與「暴」為鄰。功立而身廢,事成而家敗。棄其耆老,收其後世。人屬所利,飛鳥所害。臣愚不識,請佔之五泰。
五泰佔之曰:此夫身女好,而頭馬首者與?屢化而不壽者與?善壯而拙老者與?有父母而無牝牡者與?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絲,前亂而後治,夏生而惡暑,喜濕而惡雨,蛹以為母,蛾以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謂蠶理。--蠶有物於此,生於山阜,處於室堂。無知無巧,善治衣裳。不盜不竊,穿窬而行。日夜合離,以成文章。以能合從,又善連衡。下覆百姓,上飾帝王。功業甚博,不見賢良。時用則存,不用則亡。臣愚不識,敢請之王。
王曰:此夫始生鉅,其成功小者邪?長其尾而銳其剽者邪?頭銛達而尾趙繚者邪?一往一來,結尾以為事。無羽無翼,反覆甚極。尾生而事起,尾邅而事已。簪以為父,管以為母。既以縫表,又以連裡:夫是之謂箴理。--箴天下不治,請陳佹詩:天地易位,四時易鄉。列星殞墜,旦暮晦盲。幽闇登昭,日月下藏。公正無私,見謂從橫。志愛公利,重樓疏堂。無私罪人,憼革貳兵。道德純備,讒口將將。仁人絀約,敖暴擅彊。天下幽險,恐失世英。螭龍為蝘蜓,鴟梟為鳳凰。比干見刳,孔子拘匡。昭昭乎其知之明也,鬱鬱乎其遇時之不祥也,拂乎其欲禮義之大行也,闇乎天下之晦盲也,皓天不復,憂無疆也。千歲必反,古之常也。弟子勉學,天不忘也。聖人共手,時幾將矣。與愚以疑,願聞反辭。
其小歌曰:念彼遠方,何其塞矣,仁人絀約,暴人衍矣。忠臣危殆,讒人服矣。
琁、玉、瑤、珠,不知佩也,雜布與帛,不知異也。閭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力父,是之喜也。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危為安,以吉為凶。嗚呼!上天!曷維其同!
大略篇第二十七
大略:--
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
天子外屏,諸侯內屏,禮也。外屏、不欲見外也;內屏、不欲見內也。
諸侯召其臣,臣不俟駕,顛倒衣裳而走,禮也。詩曰:「顛之倒之,自公召之。」天子召諸侯,諸侯輦輿就馬,禮也。詩曰:「我出我輿,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
天子山冕,諸侯玄冠,大夫裨冕,士韋弁,禮也。
天子御珽,諸侯御荼,大夫服笏,禮也。
天子彫弓,諸侯彤弓,大夫黑弓,禮也。
諸侯相見,卿為介,以其教士畢行,使仁居守。
聘人以珪,問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
人主仁心設焉,知其役也,禮其盡也,故王者先仁而後禮,天施然也。
聘禮志曰:「幣厚則傷德,財侈則殄禮。」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詩曰:「物其指矣,唯其偕矣。」不時宜,不敬文,不驩欣,雖指非禮也。
水行者表深,使人無陷;治民者表亂,使人無失,禮者,其表也。先王以禮義表天下之亂;今廢禮者,是棄表也,故民迷惑而陷禍患,此刑罰之所以繁也。
舜曰:「維予從欲而治。」故禮之生,為賢人以下至庶民也,非為成聖也;然而亦所以成聖也,不學不成;堯學於君疇,舜學於務成昭,禹學於西王國。
五十不成喪,七十唯衰存。
親迎之禮,父南向而立,子北面而跪,醮而命之:「往迎爾相,成我宗事,隆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子曰:「諾!唯恐不能,敢忘命矣!」
夫行也者,行禮之謂也。禮也者,貴者敬焉,老者孝焉,長者弟焉,幼者慈焉,賤者惠焉。
賜予其宮室,猶用慶賞於國家也;忿怒其臣妾,猶用刑罰於萬民也。
君子之於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視,道之以道而勿彊。
禮以順人心為本,故亡於禮經而順於人心者,皆禮也。
禮之大凡:--事生、飾驩也,送死、飾哀也,軍旅、施威也。
親親、故故、庸庸、勞勞,仁之殺也;貴貴、尊尊、賢賢、老老、長長、義之倫也。行之得其節,禮之序也。仁、愛也,故親;義、理也,故行;禮、節也,故成。仁有裡,義有門;仁、非其裡而處之,非仁也;義,非其門而由之,非義也。推恩而不理,不成仁;遂理而不敢,不成義;審節而不和,不成禮;和而不發,不成樂。故曰:仁義禮樂,其致一也。君子處仁以義,然後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
貨財曰賻,輿馬曰賵,衣服曰襚,玩好曰贈,玉貝曰唅。賻賵、所以佐生也,贈襚、所以送死也。送死不及柩屍,弔生不及悲哀,非禮也。故吉行五十,奔喪百里,賵贈及事,禮之大也。
禮者、政之輓也;為政不以禮,政不行矣。
天子即位,上卿進曰:「如之何憂之長也?能除患則為福,不能除患則為賊。」授天子一策。中卿進曰:「配天而有下土者,先事慮事,先患慮患。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事至而後慮者謂之後,後則事不舉。患至而後慮者謂之困,困則禍不可禦。」授天子二策。下卿進曰:「敬戒無怠,慶者在堂,弔者在閭。禍與福鄰,莫知其門。豫哉!豫哉!萬民望之。」授天子三策。
禹見耕者耦、立而式,過十室之邑、必下。
殺大蚤,朝大晚,非禮也。治民不以禮,動斯陷矣。
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
大夫之臣,拜不稽首,非尊家臣也,所以辟君也。
一命齒於鄉,再命齒於族,三命,族人雖七十不敢先。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
吉事尚尊,喪事尚親。
聘、問也。享、獻也。私覿、私見也。
言語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濟濟鎗鎗。
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有亡而無疾,有怨而無怒。
君於大夫,三問其疾,三臨其喪;於士,一問,一臨。諸侯非問疾弔喪不之臣之家。
既葬,君若父之友食之則食矣,不辟梁肉,有醴酒則辭。
寢不踰廟,讌衣不踰祭服,禮也。
湯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
聘士之義,親迎之道,重始也。
禮者,人之所履也,失所履,必顛蹶陷溺。所失微而其為亂大者,禮也。
禮之於正國家也,如權衡之於輕重也,如繩墨之於曲直也。故人無禮不生,事無禮不成,國家無禮不寧。君臣不得不尊,父子不得不親,兄弟不得不順,夫婦不得不驩,少者以長,老者以養。故天地生之,聖人成之。
和鸞之聲,步中武象,趨中韶護。君子聽律習容而後出。
霜降逆女,冰泮殺止,十日一御。
坐視膝,立視足,應對言語視面。立視前六尺而大之--六六三十六,三丈六尺。
文貌情用,相為內外表裡。禮之中焉,能思索謂之能慮。
禮者,本末相順,終始相應。
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
下臣事君以貨,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
易曰:「復自道,何其咎?」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
士有妒友,則賢交不親;君有妒臣,則賢人不至。蔽公者謂之昧,隱賢者謂之妒,奉妒昧者謂之交譎。交譎之人,妒昧之臣,國之薉孽也。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
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治國者敬其寶,愛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不富無以養民情,不教無以理民性。故家五畝宅,百畝田,務其業,而勿奪其時,所以富之也。立大學,設庠序,修六禮,明七教,所以道之也。詩曰:「飲之食之,教之誨之。」王事具矣。
武王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囚,哭比干之墓,天下鄉善矣。
天下國有俊士,世有賢人。迷者不問路,溺者不問遂,亡人好獨。詩曰:「我言維服,勿用為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言博問也。
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以其本知其末,以其左知其右,凡百事異理而相守也。慶賞刑罰,通類而後應;政教習俗,相順而後行。
八十者一子不事,九十者舉家不事,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事,父母之喪,三年不事,齊衰大功,三月不事,從諸侯來,與新有昏,期不事。子謂子家駒續然大夫,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產;子產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為天子大夫。
孟子三見宣王,不言事。門人曰:「曷為三遇齊王而不言事?」
孟子曰:「吾先攻其邪心。」
公行子之之燕,遇曾元於塗,曰:「燕君何如?」曾元曰:「志卑。志卑者輕物,輕物者不求助;苟不求助,何能舉?氐羌之虜也,不憂其係壘也,而憂其不焚也。利夫秋毫,害靡國家,然且為之,幾為知計哉!」
今夫亡箴者,終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也,非目益明也,眸而見之也。心之於慮亦然。
「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慾利;然
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雖桀紂不能去民之好義;然而能使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故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喪,士不通貨財。有國之君不息牛羊,錯質之臣不息雞豚,冢卿不修幣,大夫不為場園,從士以上皆羞利而不與民爭業,樂分施而恥積藏;然故民不困財,貧窶者有所竄其手。
文王誅四,武王誅二,周公卒業,至成康則案無誅已。
多積財而羞無有,重民任而誅不能,此邪行之所以起,刑罰之所以多也。
上好義,則民闇飾矣!上好富,則民死利矣!二者治亂之衢也。民語曰:「欲富乎?忍恥矣!傾絕矣!絕故舊矣!與義分背矣!」上好富,則人民之行如此,安得不亂!湯旱而禱曰:「政不節與?使民疾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宮室榮與?婦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斯之極也!苞苴行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
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國,非以貴諸侯而已;列官職,差爵祿,非以尊大夫而已。
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故舜之治天下,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工賈亦然。
以賢易不肖,不待卜而後知吉。以治伐亂,不待戰而後知克。
齊人欲伐魯,忌卞莊子,不敢過卞。晉人欲伐衛,畏子路,不敢過蒲。
不知而問堯舜,無有而求天府。--曰:先王之道,則堯舜已;六貳之博,則天府已。
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故其行效,其立效,其置顏色、出辭氣效。無留善,無宿問。
善學者盡其理,善行者究其難。
君子立志如窮,雖天子三公問正,以是非對。
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苟,臨患難而不忘細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
雨小,漢故潛。夫盡小者大,積微者箸,德至者色澤洽,行盡而聲問遠,小人不誠於內而求之於外。
言而不稱師謂之畔,教而不稱師謂之倍。倍畔之人,明君不內,朝士大夫遇諸塗不與言。
不足於行者,說過;不足於信者,誠言。故春秋善胥命,而詩非屢盟,其心一也。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佔,善為禮者不相,其心同也。
曾子曰:「孝子言為可聞,行為可見。言為可聞,所以說遠也;行為可見,所以說近也;近者說則親,遠者悅則附;親近而附遠,孝子之道也。」
曾子行,晏子從於郊,曰:「嬰聞之:君子贈人以言,庶人贈人以財。嬰貧無財,請假於君子,贈吾子以言:乘輿之輪,太山之木也,示諸檃栝,三月五月,為幬采,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檃栝,不可不謹也。慎之!蘭茞槁本,漸於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於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
人之於文學也,猶玉之於琢磨也。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謂學問也。和之璧,井裡之厥也,玉人琢之,為天子寶。子贛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學,服禮義,為天下列士。
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也。
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道遠日益矣。
多知而無親,博學而無方,好多而無定者,君子不與。
少不諷誦,壯不論議,雖可,未成也。
君子壹教,弟子壹學,亟成。
君子進則益上之譽,而損下之憂。不能而居之,誣也;無益而厚受之,竊也。學者非必為仕,而仕者必如學。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矣,願息事君。」孔子曰:「詩云:『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難,事君焉可息哉!」「然則,賜願息事親。」孔子曰:「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難,事親焉可息哉!」「然則賜願息於妻子。」孔子曰:「詩云:『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妻子難,妻子焉可息哉!」「然則賜願息於朋友。」孔子曰:「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難,朋友焉可息哉!」「然則賜願息耕。」孔子曰:「詩云:『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難,耕焉可息哉!」「然則賜無息者乎?」孔子曰:「望其壙,皋如也,顛如也,鬲如也,此則知所息矣。」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
國風之好色也,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誠可比於金石,其聲可內於宗廟。」小雅不以於汙上,自引而居下,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
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
古者匹夫五十而士。天子諸侯子十九而冠,冠而聽治,其教至也。
君子也者而好之,其人也;其人而不教,不祥。非君子而好之,非其人也;非其人而教之,齎盜糧,借賊兵也。
不自嗛其行者,言濫過。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食則饘粥不足,衣則豎褐不完;然而非禮不進,非義不受,安取此?
子夏家貧,衣若縣鶉。人曰:「子何不仕?」曰:「諸侯之驕我者,吾不為臣;大夫之驕我者,吾不復見。柳下惠與後門者同衣,而不見疑,非一日之聞也。爭利如蚤甲,而喪其掌。」
君人者不可以不慎取臣,匹夫不可不慎取友。友者、所以相有也。道不同,何以相有也?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濕。夫類之相從也,如此其著也,以友觀人,焉所疑?取友善人,不可不慎,是德之基也。詩曰:「無將大車,維塵冥冥。」言無與小人處也。
藍苴路作,似知而非。懦弱易奪,似仁而非。悍戇好鬥,似勇而非。
仁義禮善之於人也,辟之若貨財粟米之於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貧,至無有者窮。故大者不能,小者不為,是棄國捐身之道也。
凡物有乘而來,乘其出者,是其反也。
流言滅之,貨色遠之。禍之所由生也,生自纖纖也。是故君子蚤絕之。
言之信者,在乎區蓋之間。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
知者明於事,達於數,不可以不誠事也。故曰:「君子難說,說之不以道,不說也。」
語曰:「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知者。」此家言邪說之所以惡儒者也。是非疑,則度之以遠事,驗之以近物,參之以平心,流言止焉,惡言死焉。
曾子食魚,有餘,曰:「泔之。」門人曰:「泔之傷人,不若奧之。」曾子泣涕曰:「有異心乎哉!」傷其聞之晚也。
無用吾之所短,遇人之所長。故塞而避所短,移而從所仕。疏知而不法,辨察而操僻,勇果而無禮,君子之所憎惡也。
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國法禁拾遺,惡民之串以無分得也,有夫分義,則容天下而治;無分義,則一妻一妾而亂。
天下之人,唯各特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言味者予易牙,言音者予師曠,言治者予三王。三王既以定法度,制禮樂而傳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異於變易牙之和,更師曠之律?無三王之法,天下不待亡,國不待死。
飲而不食者,蟬也;不飲不食者,浮蝣也。
虞舜、孝己孝而親不愛,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顏淵知而窮於世。劫迫於暴國而無所辟之,則崇其善,揚其美,言其所長,而不稱其所短也。
惟惟而亡者,誹也;博而窮者,訾也;清之而俞濁者,口也。
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五伯。
宥坐篇第二十八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者,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孔子顧謂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而嘆曰:「籲!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裡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
詩曰:『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也。」
孔子為魯司寇,有父子訟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別。其父請止,孔子舍之。季孫聞之,不說,曰:「是老也欺予。語予曰:為國家必以孝。今殺一人以戮不孝!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嘆曰:「嗚呼!上失之,下殺之,其可乎?不教其民,而聽其獄,殺不辜也。
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嫚令謹誅,賊也。今生也有時,歛也無時,暴也;不教而責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書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予維曰未有順事。』言先教也。故先王既陳之以道,上先服之;若不可,尚賢以綦之;若不可,廢不能以單之;綦三年而百姓從風矣。邪民不從,然後俟之以刑,則民知罪矣。詩曰:『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均,四方是維;天子是庳,卑民不迷。』是以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此之謂也。今之世則不然:亂其教,繁其刑,其民迷惑而墮焉,則從而制之,是以刑彌繁,而邪不勝。三尺之岸而虛車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負車登焉,何則?陵遲故也。數仞之牆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豎子馮而游焉,陵遲故也。今之世陵遲已久矣,而能使民勿踰乎,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眷焉顧之,潸焉出涕。』豈不哀哉!」
詩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子曰:「伊稽首不其有來乎?」
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絜,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見大水必觀焉。
孔子曰:「吾有恥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彊學,老無以教之,吾恥之,去其故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吾鄙之;與小人處者,吾殆之也。」
孔子曰:「如垤而進,吾與之;如丘而止,吾已矣。」今學曾未如(月尤)贅,則具然欲為人師。
孔子南適楚,厄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弟子皆有飢色。子路進而問之曰:「由聞之: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累德積義懷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隱也?」孔子曰:「由不識,吾語女。
女以知者為必用邪?王子比幹不見剖心乎!女以忠者為必用邪?關龍逢不見刑乎!女以諫者為必用邪?吳子胥不磔姑蘇東門外乎!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學深謀,不遇時者多矣!由是觀之,不遇世者眾矣,何獨丘也哉!且夫芷蘭生於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之學,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憂而意不衰也,知禍福終始而心不惑也。夫賢不肖者,材也;為不為者,人也;遇不遇者,時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時,雖賢,其能行乎?苟遇其時,何難之有!故君子博學深謀,修身端行,以俟其時。」孔子曰:「由!居!吾語女。昔晉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故居不隱者思不遠,身不佚者志不廣;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
子貢觀於魯廟之北堂,出而問於孔子曰:「鄉者賜觀於太廟之北堂,吾亦未輟,還復瞻被九蓋皆繼,被有說邪?匠過絕邪?」孔子曰:「太廟之堂亦嘗有說,官致良工,因麗節文,非無良材也,蓋曰貴文也。」
子道篇第二十九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禮安,言以類使,則儒道畢矣。
雖堯舜不能加毫末於是矣。孝子所不從命有三:從命則親危,不從命則親安,孝子不從命乃衷;從命則親辱,不從命則親榮,孝子不從命乃義;從命則禽獸,不從命則修飾,孝子不從命乃敬。故可以從命而不從,是不子也;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明於從不從之義,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愨、以慎行之,則可謂大孝矣。傳曰:「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此之謂也。故勞苦、彫萃而能無失其敬,災禍、患難而能無失其義,則不幸不順見惡而能無失其愛,非仁人莫能行。詩曰:「孝子不匱。」此之謂也。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孔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鄉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無孝之名,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遜與?色不順與?古之人有言曰:『衣與!繆與!不女聊。』今夙興夜寐,耕耘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無此三者,則何為而無孝之名也?意者所友非人邪?」孔子曰:「由志之,吾語女。雖有國士之力,不能自舉其身。非無力也,勢不可也。故入而行不修,身之罪也;出而名不章,友之過也。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友賢,何為而無孝之名也!」
子路問於孔子曰:「魯大夫練而床,禮邪?」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謂子貢曰:「吾以為夫子無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貢曰:「汝何問哉?」子路曰:「由問:『魯大夫練而床,禮邪?』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貢曰:「吾將為女問之。」子貢問曰:「練而床,禮邪?」孔子曰;「非禮也。」子貢出,謂子路曰:「女謂夫子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無所不知。女問非也。禮:居是邑不非其大夫。」
子路盛服而見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於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濫觴,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風,則不可涉也。非維下流水多邪?今女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諫女矣!子路趨而出,改服而入,蓋猶若也。孔子曰:「由志之!吾語汝:奮於言者華,奮於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則知,行至則仁;既仁且知,夫惡有不足矣哉!」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對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子曰:「可謂士矣。」子貢入,子曰:「賜!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貢對曰:「知者知人,仁者愛人。」子曰:「可謂士君子矣。」顏淵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顏淵對曰:「知者自知,仁者自愛。」子曰:「可謂明君子矣。」
子路問於孔子曰:「君子亦有憂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則樂其意,既已得之,又樂其治。是以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小人者其未得也,則憂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也。」
法行篇第三十
公輸不能加於繩墨,聖人不能加於禮。禮者,眾人法而不知,聖人法而知之。
曾子曰:「無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無身不善而怨人,無刑己至而呼天。內人之疏而外人之親,不亦反乎!身不善而怨人,不亦遠乎!刑己至而呼天,不亦晚乎!詩曰:『涓涓源水,不雝不塞。轂已破碎,乃大其輻。事已敗矣,乃重太息。』其云益乎!」
曾子病,曾元持足,曾子曰:「元!志之!吾語汝。夫魚鱉黿鼉猶以淵為淺而堀其中,鷹鳶猶以山為卑而增巢其上,及其得也必以餌。故君子能無以利害義,則恥辱亦無由至矣。」
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貴玉而賤(王民)者,何也?為夫玉之少而(王民)之多邪?」
孔子曰:「惡!賜!是何言也!夫君子豈多而賤之,少而貴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知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並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故雖有(王民)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詩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此之謂也。」
曾子曰:「同遊而不見愛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見敬者,吾必不長也;臨財而不見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窮,怨天者無識。失之己而反諸人,豈不亦迂哉!」
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檃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報,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聽令,非恕也。士明於此三恕,則可以端身矣。」
孔子曰:「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少而不學,長無能也;老而不教,死無思也;有而不施,窮無與也。是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老思死,則教;有思窮,則施也。」
哀公篇第三十一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欲論吾國之士,與之治國,敢問如何取之邪?」孔子對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不亦鮮乎!」哀公曰:「然則夫章甫絇屨,紳帶而搢笏者,此賢乎?」孔子對曰:「不必然,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於食葷;斬衰菅屨,杖而啜粥者,志不在於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雖有,不亦鮮乎!」哀公曰:「善!」
孔子曰:「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賢人,有大聖。」哀公曰:「敢問何如斯可謂庸人矣?」孔子對曰:「所謂庸人者,口不道善言,心不知邑邑;不知選賢人善士託其身焉以為己憂;動行不知所務,止立不知所定;日選擇於物,不知所貴;從物如流,不知所歸;五鑿為正,心從而壞:如此則可謂庸人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士矣?」孔子對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道術,必有率也;雖不能遍美善,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務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務審其所謂;行不務多,務審其所由。故知既已知之矣,言既已謂之矣,行既已由之矣,則若性命肌膚之不可易也。故富貴不足以益也,卑賤不足以損也:如此則可謂士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之君子矣?」孔子對曰:「所謂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義在身而色不伐,思慮明通而辭不爭,故猶然如將可及者,君子也。」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賢人矣?」孔子對曰:「所謂賢人者,行中規繩而不傷於本,言足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富有天下而無怨財,佈施天下而不病貧:如此則可謂賢人矣。」哀公曰:「善!敢問何如斯可謂大聖矣?」孔子對曰:「所謂大聖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辨乎萬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變化遂成萬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捨也。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總要萬物於風雨,繆繆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之嗣,其事不可識,百姓淺然不識其鄰:若此則可謂大聖矣。」哀公曰:「善!」魯哀公問舜冠於孔子,孔子不對。三問不對。哀公曰:「寡人問舜冠於子,何以不言也?」孔子曰:「古之王者,有務而拘領者矣,其政好生而惡殺焉。是以鳳在列樹,麟在郊野,烏鵲之巢可俯而窺也。君不此問,而問舜冠,所以不對也。」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孔子曰:「君之所問,聖君之問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曰:「非吾子無所聞之也。」孔子曰:「君入廟門而右,登自胙階,仰視榱棟,俯見幾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則哀將焉而不至矣?君昧爽而櫛冠,平明而聽朝,一物不應,亂之端也,君以此思憂,則憂將焉而不至矣?君平明而聽朝,日昃而退,諸侯之子孫必有在君之末庭者,君以思勞,則勞將焉而不至矣?君出魯之四門,以望魯四郊,亡國之虛則必有數蓋焉,君以此思懼,則懼將焉而不至矣?且丘聞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焉而不至矣?」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紳委章甫有益於仁乎?」孔子蹴然曰:「君號然也?資衰苴杖者不聽樂,非耳不能聞也,服使然也。黼衣黼裳者不茹葷,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聞之,好肆不守折,長者不為市。竊其有益與其無益,君其知之矣。」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孔子對曰:「無取健,無取詌,無取口啍。健、貪也;詌、亂也;口啍、誕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信愨而後求知能焉。士不信尒而有多知能,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尒也。語曰:『桓公用其賊,文公用其盜。故明主任計不信怒,闇主信怒不任計。計勝怒則彊,怒勝計則亡。」
定公問於顏淵曰:「子亦聞東野畢之善馭乎?」顏淵對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定公不悅,入謂左右曰:「君子固讒人乎!。」三日而校來謁,曰:「東野畢之馬失。兩驂列,兩服入廄。」定公越席而起曰:「趨駕召顏淵!」顏淵至,定公曰:「前日寡人問吾子,吾子曰:『東野畢之駛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不識吾子何以知之?」顏淵對曰:「臣以政知之。昔舜巧於使民,而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造父不窮其馬;是以舜無失民,造父無失馬。今東野畢之馭,上車執轡銜,體正矣;步驟馳騁,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盡矣;然猶求馬不已,是以知之也。」定公曰:「善,可得少進乎?」顏淵對曰:「臣聞之,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
堯問篇第三十二
堯問於舜曰:「我欲致天下,為之奈何?」對曰:「執一無失,行微無怠,忠信無倦,而天下自來。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誠盛於內,賁於外,形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邪!夫有何足致也!」
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退朝而有喜色。吳起進曰:「亦嘗有以楚莊王之語,聞於左右者乎?」武侯曰:「楚莊王之語何如?」吳起對曰:「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退朝有憂色。申公巫臣進問曰:『王朝而有憂色,何也?』莊王曰:『不穀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是以憂也。其在中蘬之言也,曰:「諸侯自為得師者王,得友者霸,得疑者存,自為謀而莫己若者亡。」今以不穀之不肖,而群臣莫能逮,吾國幾於亡乎!是以憂也。』楚莊王以憂,而君以喜。」武侯逡巡再拜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伯禽將歸於魯,周公謂伯禽之傅曰:「汝將行,盍志而子美德乎?」對曰:「其為人寬,好自用以慎。此三者,其美德也。」周公曰:「嗚呼!以人惡為美德乎?君子好以道德,故其民歸道。彼其寬也,出無辨矣,女又美之!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窶小也。君子力如牛,不與牛爭力;走如馬,不與馬爭走;知如士,不與士爭知。彼爭者均者之氣也,女又美之!彼其慎也,是其所以淺也。聞之曰:『無越踰不見士。』見士問曰:『無乃不察乎?』不聞即物少至,少至則淺。彼淺者,賤人之道也,女又美之!吾語女:我、文王之為子,武王之為弟,成王之為叔父,吾於天下不賤矣;然而吾所執贄而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之士者百有餘人,欲言而請畢事者千有餘人,於是吾僅得三士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吾所以得三士者,亡於十人與三十人中,乃在百人與千人之中。故上士吾薄為之貌,下士吾厚為之貌,人人皆以我為越踰好士,然故士至;士至而後見物,見物然後知其是非之所在。戒之哉!女以魯國驕人,幾矣!夫仰祿之士猶可驕也,正身之士不可驕也。彼正身之士,舍貴而為賤,舍富而為貧,舍佚而為勞,顏色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天下之紀不息,文章不廢也。」
語曰:繒丘之封人,見楚相孫叔敖曰:「吾聞之也:處官久者士妒之,祿厚者民怨之,位尊者君恨之。為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於楚之士民何也?」孫叔敖曰:「吾三相楚而心瘉卑,每益祿而施瘉博,位滋尊而禮瘉恭,是以不得罪於楚之士民也。」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為人下而未知也。」孔子曰:「為人下者乎?其猶土也。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樹之而五穀蕃焉,草木殖焉,禽獸育焉;生則立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息」德。為人下者其猶土也。」
昔虞不用宮之奇而晉並之,萊不用子馬而齊並之,紂刳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不親賢用知,故身死國亡也。
為說者曰:「孫卿不及孔子。」是不然。孫卿迫於亂世,遒於嚴刑,上無賢主,下遇暴秦,禮義不行,教化不成,仁者絀約,天下冥冥,行全刺之,諸侯大傾。當是時也,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故君上蔽而無睹,賢人距而不受。然則孫卿懷將聖之心,蒙佯狂之色,視天下以愚。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謂也。是其所以名聲不白,徒與不眾,光輝不博也。今之學者,得孫卿之遺言餘教,足以為天下法式表儀。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觀其善行,孔子弗過。世不詳察,云非聖人,奈何!天下不治,孫卿不遇時也。德若堯禹,
世少知之;方術不用,為人所疑;其知至明,循道正行,足以為紀綱。嗚呼!賢哉!宜為帝王。天地不知,善桀紂,殺賢良,比干剖心,孔子拘匡,接輿避世,箕子佯狂,田常為亂,闔閭擅強。為惡得福,善者有殃。今為說者,又不察其實,乃信其名。時世不同,譽何由生?不得為政,功安能成?志修德厚,孰謂不賢乎!
張貼者:2015年1月22日 下午5:29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2日 上午1:59 ]
大學章句序
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於其閒,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此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
三代之隆,其法寖備,然後王宮、國都以及閭巷,莫不有學。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於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則自天子之元子、眾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學校之教、大小之節所以分也。
夫以學校之設,其廣如此,教之之術,其次第節目之詳又如此,而其所以為教,則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餘,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倫之外,是以當世之人無不學。其學焉者,無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而各俛焉以盡其力。此古昔盛時所以治隆於上,俗美於下,而非後世之所能及也!
及周之衰,賢聖之君不作,學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風俗頹敗,時則有若孔子之聖,而不得君師之位以行其政教,於是獨取先王之法,誦而傳之以詔後世。若曲禮、少儀、內則、弟子職諸篇,固小學之支流餘裔,而此篇者,則因小學之成功,以著大學之明法,外有以極其規模之大,而內有以盡其節目之詳者也。三千之徒,蓋莫不聞其說,而曾氏之傳獨得其宗,於是作為傳義,以發其意。及孟子沒而其傳泯焉,則其書雖存,而知者鮮矣!
自是以來,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於小學而無用;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其他權謀術數,一切以就功名之說,與夫百家眾技之流,所以惑世誣民、充塞仁義者,又紛然雜出乎其閒。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聞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澤,晦盲否塞,反覆沈痼,以及五季之衰,而壞亂極矣!
天運循環,無往不復。宋德隆盛,治教休明。於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傳。實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為之次其簡編,發其歸趣,然後古者大學教人之法、聖經賢傳之指,粲然復明於世。雖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顧其為書猶頗放失,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輯之,閒亦竊附己意,補其闕略,以俟後之君子。極知僭踰,無所逃罪,然於國家化民成俗之意、學者修己治人之方,則未必無小補云。
大學章句大,舊音泰,今讀如字。
子程子曰:「大學,孔氏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矣。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程子曰:「親,當作新。」大學者,大人之學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新者,革其舊之謂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當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舊染之污也。止者,必至於是而不遷之意。至善,則事理當然之極也。言明明德、新民,皆當至於至善之地而不遷。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學之綱領也。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後,與後同,後放此。止者,所當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則志有定向。靜,謂心不妄動。安,謂所處而安。慮,謂處事精詳。得,謂得其所止。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明德為本,新民為末。知止為始,能得為終。本始所先,末終所後。此結上文兩節之意。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治,平聲,後放此。明明德於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誠,實也。意者,心之所發也。實其心之所發,欲其一於善而無自欺也。致,推極也。知,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此八者,大學之條目也。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治,去聲,後放此。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知既盡,則意可得而實矣,意既實,則心可得而正矣。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齊家以下,新民之事也。物格知至,則知所止矣。意誠以下,則皆得所止之序也。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齊家以下,則舉此而措之耳。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本,謂身也。所厚,謂家也。此兩節結上文兩節之意。
右經一章,蓋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凡二百五字。其傳十章,則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也。舊本頗有錯簡,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經文,別為序次如左。凡千五百四十六字。凡傳文,雜引經傳,若無統紀,然文理接續,血脈貫通,深淺始終,至為精密。熟讀詳味,久當見之,今不盡釋也。
康誥曰:「克明德。」康誥,周書。克,能也。大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大,讀作泰。諟,古是字。大甲,商書。顧,謂常目在之也。諟,猶此也,或曰審也。天之明命,即天之所以與我,而我之所以為德者也。常目在之,則無時不明矣。帝典曰:「克明峻德。」峻,書作俊。帝典,堯典,虞書。峻,大也。皆自明也。結所引書,皆言自明己德之意。
右傳之首章。
釋明明德。此通下三章至「止於信」,舊本誤在「沒世不忘」之下。
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盤,沐浴之盤也。銘,名其器以自警之辭也。苟,誠也。湯以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惡,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銘其盤,言誠能一日有以滌其舊染之汙而自新,則當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間斷也。康誥曰:「作新民。」鼓之舞之之謂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詩大雅文王之篇。言周國雖舊,至於文王,能新其德以及於民,而始受天命也。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自新新民,皆欲止於至善也。
右傳之二章。
釋新民。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商頌玄鳥之篇。邦畿,王者之都也。止,居也,言物各有所當止之處也。詩云:「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緡,詩作綿。詩小雅綿蠻之篇。緡蠻,鳥聲。丘隅,岑蔚之處。子曰以下,孔子說詩之辭。言人當知所當止之處也。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於緝之於,音烏。詩文王之篇。穆穆,深遠之意。於,嘆美辭。緝,繼續也。熙,光明也。敬止,言其無不敬而安所止也。引此而言聖人之止,無非至善。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學者於此,究其精微之蘊,而又推類以盡其餘,則於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所止而無疑矣。詩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澳,於六反。菉,詩作綠。猗,協韻音阿。僩,下版反。喧,詩作咺,諠,詩作諼;並況晚反。恂,鄭氏讀作峻。詩衛風淇澳之篇。淇,水名。澳,隈也。猗猗,美盛貌。興也。斐,文貌。切以刀鋸,琢以椎鑿,皆裁物使成形質也。磋以鑢鍚,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澤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復磨之。皆言其治之有緒,而益致其精也。瑟,嚴密之貌。僩,武毅之貌。赫喧,宣著盛大之貌。諠,忘也。道,言也。學,謂講習討論之事,自修者,省察克治之功。恂慄,戰懼也。威,可畏也。儀,可像也。引詩而釋之,以明明明德者之止於至善。道學自修,言其所以得之之由。恂慄、威儀,言其德容表裡之盛。卒乃指其實而嘆美之也。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於戲,音嗚呼。樂,音洛。詩周頌烈文之篇。於戲,嘆辭。前王,謂文、武也。君子,謂其後賢后王。小人,謂後民也。此言前王所以新民者止於至善,能使天下後世無一物不得其所,所以既沒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此兩節詠歎淫泆,其味深長,當熟玩之。
右傳之三章。
釋止於至善。此章內自引淇澳詩以下,舊本誤在誠意章下。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猶人,不異於人也。情,實也。引夫子之言,而言聖人能使無實之人不敢盡其虛誕之辭。蓋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故訟不待聽而自無也。觀於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後矣。
右傳之四章。
釋本末。此章舊本誤在「止於信」下。
此謂知本,程子曰:「衍文也。」此謂知之至也。此句之上別有闕文,此特其結語耳。
右傳之五章。
蓋釋格物、致知之義,而今亡矣。此章舊本通下章,誤在經文之下。閒嘗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惡、好上字,皆去聲。謙讀為慊,苦劫反。誠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辭。自欺云者,知為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有未實也。謙,快也,足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為善以去其惡,則當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好善則如好好色,皆務決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於己,不可徒苟且以殉外而為人也。然其實與不實,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者,故必謹之於此以審其幾焉。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閒,音閒。厭,鄭氏讀為黶。閒居,獨處也。厭然,消沮閉藏之貌。此言小人陰為不善,而陽欲揜之,則是非不知善之當為與惡之當去也;但不能實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揜其惡而卒不可揜,欲詐為善而卒不可詐,則亦何益之有哉!此君子所以重以為戒,而必謹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引此以明上文之意。言雖幽獨之中,而其善惡之不可揜如此。可畏之甚也。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胖,步丹反。胖,安舒也。言富則能潤屋矣,德則能潤身矣,故心無愧怍,則廣大寬平,而體常舒泰,德之潤身者然也。蓋善之實於中而形於外者如此,故又言此以結之。
右傳之六章。
釋誠意。經曰:「欲誠其意,先致其知。」又曰:「知至而後意誠。」蓋心體之明有所未盡,則其所發必有不能實用其力,而苟焉以自欺者。然或己明而不謹乎此,則其所明又非己有,而無以為進德之基。故此章之指,必承上章而通考之,然後有以見其用力之始終,其序不可亂而功不可闕如此云。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程子曰:「身有之身當作心。」忿,弗粉反。懥,敕值反。好、樂,並去聲。忿懥,怒也。蓋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無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則欲動情勝,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心有不存,則無以檢其身,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後此心常存而身無不修也。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右傳之七章。
釋正心修身。此亦承上章以起下章。蓋意誠則真無惡而實有善矣,所以能存是心以檢其身。然或但知誠意,而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則又無以直內而修身也。自此以下,並以舊文為正。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辟,讀為僻。惡而之惡、敖、好,並去聲。鮮,上聲。人,謂眾人。之,猶於也。辟,猶偏也。五者,在人本有當然之則;然常人之情惟其所向而不加審焉,則必陷於一偏而身不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諺,音彥。碩,協韻,時若反。諺,俗語也。溺愛者不明,貪得者無厭,是則偏之為害,而家之所以不齊也。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右傳之八章。
釋修身齊家。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弟,去聲。長,上聲。身修,則家可教矣;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於家者也;然而國之所以事君事長使眾之道不外乎此。此所以家齊於上,而教成於下也。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中,去聲。此引書而釋之,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強為,在識其端而推廣之耳。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僨,音奮。一人,謂君也。機,發動所由也。僨,覆敗也。此言教成於國之效。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好,去聲。此又承上文一人定國而言。有善於己,然後可以責人之善;無惡於己,然後可以正人之惡。皆推己以及人,所謂恕也,不如是,則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矣。喻,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通結上文。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夭,平聲。蓁,音臻。詩周南桃夭之篇。夭夭,少好貌。蓁蓁,美盛貌。興也。之子,猶言是子,此指女子之嫁者而言也。婦人謂嫁曰歸。宜,猶善也。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詩小雅蓼蕭篇。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也。詩曹風鳴鳩篇。忒,差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此三引詩,皆以詠歎上文之事,而又結之如此。其味深長,最宜潛玩。
右傳之九章。
釋齊家治國。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長,上聲。弟,去聲。倍,與背同。絜,胡結反。老老,所謂老吾老也。興,謂有所感發而興起也。孤者,幼而無父之稱。絜,度也。矩,所以為方也。言此三者,上行下效,捷於影響,所謂家齊而國治也。亦可以見人心之所同,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獲矣。是以君子必當因其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則上下四旁均齊方正,而天下平矣。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惡、先,並去聲。此覆解上文絜矩二字之義。如不欲上之無禮於我,則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亦不敢以此無禮使之。不欲下之不忠於我,則必以此度上之心,而亦不敢以此不忠事之。至於前後左右,無不皆然,則身之所處,上下、四旁、長短、廣狹,彼此如一,而無不方矣。彼同有是心而興起焉者,又豈有一夫之不獲哉。所操者約,而所及者廣,此平天下之要道也。故章內之意,皆自此而推之。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樂,音洛。只,音紙。好、惡,並去聲,下並同。詩小雅南山有臺之篇。只,語助辭。言能絜矩而以民心為己心,則是愛民如子,而民愛之如父母矣。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節,讀為截。辟,讀為僻。僇,與戮同。詩小雅節南山之篇。節,截然高大貌。師尹,周太師尹氏也。具,俱也。辟,偏也。言在上者人所瞻仰,不可不謹。若不能絜矩而好惡殉於一己之偏,則身弒國亡,為天下之大戮矣。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於殷,峻命不易。」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喪,去聲。儀,詩作宜。峻,詩作駿。易,去聲。詩文王篇。師,眾也。配,對也。配上帝,言其為天下君,而對乎上帝也。監,視也。峻,大也。不易,言難保也。道,言也。引詩而言此,以結上文兩節之意。有天下者,能存此心而不失,則所以絜矩而與民同欲者,自不能已矣。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先慎乎德,承上文不可不慎而言。德,即所謂明德。有人,謂得眾。有土,謂得國。有國則不患無財用矣。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本上文而言。外本內末,爭民施奪。人君以德為外,以財為內,則是爭鬥其民,而施之以劫奪之教也。蓋財者人之所同欲,不能絜矩而欲專之,則民亦起而爭奪矣。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外本內末故財聚,爭民施奪故民散,反是則有德而有人矣。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悖,布內反。悖,逆也。此以言之出入,明貨之出入也。自先慎乎德以下至此,又因財貨以明能絜矩與不能者之得失也。康誥曰:「惟命不於常!」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道,言也。因上文引文王詩之意而申言之,其丁寧反覆之意益深切矣。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楚書,楚語。言不寶金玉而寶善人也。舅犯曰:「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舅犯,晉文公舅狐偃,字子犯。亡人,文公時為公子,出亡在外也。仁,愛也。事見檀弓。此兩節又明不外本而內末之意。秦誓曰:「若有一丟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丟,古賀反,書作介。斷,丁亂反。媢,音冒。秦誓,周書。斷斷,誠一之貌。彥,美士也。聖,通明也。尚,庶幾也。媢,忌也。違,拂戾也。殆,危也。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迸,讀為屏,古字通用。迸,猶逐也。言有此媢疾之人,妨賢而病國,則仁人必深惡而痛絕之。以其至公無私,故能得好惡之正如此也。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命,鄭氏云「當作慢。」程子云:「當作怠。」未詳孰是。遠,去聲。若此者,知所愛惡矣,而未能盡愛惡之道,蓋君子而未仁者也。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菑,古災字。夫,音扶。拂,逆也。好善而惡惡,人之性也;至於拂人之性,則不仁之甚者也。自秦誓至此,又皆以申言好惡公私之極,以明上文所引南山有臺、節南山之意。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君子,以位言之。道,謂居其位而修己治人之術。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謂信。驕者矜高,泰者侈肆。此因上所引文王、康誥之意而言。章內三言得失,而語益加切,蓋至此而天理存亡之幾決矣。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恆,胡登反。呂氏曰:「國無遊民,則生者眾矣;朝無幸位,則食者寡矣;不奪農時,則為之疾矣;量入為出,則用之舒矣。愚按:此因有土有財而言,以明足國之道在乎務本而節用,非必外本內末而後財可聚也。自此以至終篇,皆一意也。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發,猶起也。仁者散財以得民,不仁者亡身以殖貨。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上好仁以愛其下,則下好義以忠其上;所以事必有終,而府庫之財無悖出之患也。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畜,許六反。乘、斂,並去聲。孟獻子,魯之賢大夫仲孫蔑也。畜馬乘,士初試為大夫者也。伐冰之家,卿大夫以上,喪祭用冰者也。百乘之家,有采地者也。君子寧亡己之財,而不忍傷民之力;故寧有盜臣,而不畜聚斂之臣。此謂以下,釋獻子之言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上聲。「彼為善之」,此句上下,疑有闕文誤字。自,由也,言由小人導之也。此一節,深明以利為利之害,而重言以結之,其丁寧之意切矣。
右傳之十章。
釋治國平天下。此章之義,務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皆推廣絜矩之意也。能如是,則親賢樂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凡傳十章:前四章統論綱領指趣,後六章細論條目功夫。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第六章乃誠身之本,在初學尤為當務之急,讀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
中庸章句序
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其見於經,則「允執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則所以明夫堯之一言,必如是而後可庶幾也。
蓋嘗論之: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人心、道心之異者,則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而所以為知覺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難見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於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無以勝夫人欲之私矣。精則察夫二者之間而不雜也,一則守其本心之正而不離也。從事於斯,無少閒斷,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危者安、微者著,而動靜云為自無過不及之差矣。
夫堯、舜、禹,天下之大聖也。以天下相傳,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聖,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際,丁寧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於此哉?自是以來,聖聖相承:若成湯、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統之傳,若吾夫子,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聖、開來學,其功反有賢於堯舜者。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則去聖遠而異端起矣。子思懼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於是推本堯舜以來相傳之意,質以平日所聞父師之言,更互演繹,作為此書,以詔後之學者。蓋其憂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慮之也遠,故其說之也詳。其曰「天命率性」,則道心之謂也;其曰「擇善固執」,則精一之謂也;其曰「君子時中」,則執中之謂也。世之相後,千有餘年,而其言之不異,如合符節。歷選前聖之書,所以提挈綱維、開示蘊奧,未有若是之明且盡者也。自是而又再傳以得孟氏,為能推明是書,以承先聖之統,及其沒而遂失其傳焉。則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語文字之閒,而異端之說日新月盛,以至於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而大亂真矣。然而尚幸此書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續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蓋子思之功於是為大,而微程夫子,則亦莫能因其語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為說者不傳,而凡石氏之所輯錄,僅出於其門人之所記,是以大義雖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門人所自為說,則雖頗詳盡而多所發明,然倍其師說而淫於老佛者,亦有之矣。
熹自蚤歲即嘗受讀而竊疑之,沈潛反覆,蓋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領者,然後乃敢會眾說而折其中,既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後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復取石氏書,刪其繁亂,名以輯略,且記所嘗論辯取捨之意,別為或問,以附其後。然後此書之旨,支分節解、脈絡貫通、詳略相因、鉅細畢舉,而凡諸說之同異得失,亦得以曲暢旁通,而各極其趣。雖於道統之傳,不敢妄議,然初學之士,或有取焉,則亦庶乎行遠升高之一助云爾。
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
中庸章句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筆之於書,以授孟子。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其味無窮,皆實學也。善讀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修,品節之也。性道雖同,而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聖人因人物之所當行者而品節之,以為法於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蓋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為道,聖人之所以為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學者知之,則其於學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於此首發明之,讀者所宜深體而默識也。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離,去聲。○道者,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於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所以不可須臾離也。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離於須臾之頃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見,音現。隱,暗處也。微,細事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欲於將萌,而不使其滋長於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樂,音洛。中節之中,去聲。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體也。達道者,循性之謂,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離之意。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致,推而極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矣。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矣。故其效驗至於如此。此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初非有待於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體一用雖有動靜之殊,然必其體立而後用有以行,則其實亦非有兩事也。故於此合而言之,以結上文之意。
右第一章。
子思述所傳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於天而不可易,其實體備於己而不可離,次言存養省察之要,終言聖神功化之極。蓋欲學者於此反求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誘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楊氏所謂一篇之體要是也。其下十章,蓋子思引夫子之言,以終此章之義。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惟君子為能體之,小人反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王肅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為然。今從之。君子之所以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無所忌憚也。蓋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則肆欲妄行,而無所忌憚矣。
右第二章。
此下十章,皆論中庸以釋首章之義。文雖不屬,而意實相承也。變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則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則曰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鮮,上聲。下同。過則失中,不及則未至,故惟中庸之德為至。然亦人所同得,初無難事,但世教衰,民不興行,故鮮能之,今已久矣。論語無能字。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知者之知,去聲。道者,天理之當然,中而已矣。知愚賢不肖之過不及,則生稟之異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過,既以道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賢者行之過,既以道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道不可離,人自不察,是以有過不及之弊。
右第四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夫,音扶。由不明,故不行。
右第五章。
此章承上章而舉其不行之端,以起下章之意。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知,去聲。與,平聲。好,去聲。舜之所以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諸人也。邇言者,淺近之言,猶必察焉,其無遺善可知。然於其言之未善者則隱而不宣,其善者則播而不匿,其廣大光明又如此,則人孰不樂告以善哉。兩端,謂眾論不同之極致。蓋凡物皆有兩端,如小大厚薄之類,於善之中又執其兩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後用之,則其擇之審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何以與此。此知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予知之知,去聲。罟,音古。擭,胡化反。阱,才性反。辟,避同。期,居之反。罟,網也;擭,機檻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獸者也。擇乎中庸,辨別眾理,以求所謂中庸,即上章好問用中之事也。期月,匝一月也。言知禍而不知辟,以況能擇而不能守,皆不得為知也。
右第七章。
承上章大知而言,又舉不明之端,以起下章也。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回,孔子弟子顏淵名。拳拳,奉持之貌。服,猶著也。膺,胸也。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間,言能守也。顏子蓋真知之,故能擇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無過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均,平治也。三者亦知仁勇之事,天下之至難也,然不必其合於中庸,則質之近似者皆能以力為之。若中庸,則雖不必皆如三者之難,然非義精仁熟,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三者難而易,中庸易而難,此民之所以鮮能也。
右第九章。
亦承上章以起下章。
子路問強。子路,孔子弟子仲由也。子路好勇,故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與,平聲。抑,語辭。而,汝也。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寬柔以教,謂含容巽順以誨人之不及也。不報無道,謂橫逆之來,直受之而不報也。南方風氣柔弱,故以含忍之力勝人為強,君子之道也。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衽,席也。金,戈兵之屬。革,甲冑之屬。北方風氣剛勁,故以果敢之力勝人為強,強者之事也。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此四者,汝之所當強也。矯,強貌。詩曰「矯矯虎臣」是也。倚,偏著也。塞,未達也。國有道,不變未達之所守;國無道,不變平生之所守也。此則所謂中庸之不可能者,非有以自勝其人欲之私,不能擇而守也。君子之強,孰大於是。夫子以是告子路者,所以抑其血氣之剛,而進之以德義之勇也。
右第十章。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素,按漢書當作索,蓋字之誤也。索隱行怪,言深求隱僻之理,而過為詭異之行也。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盜名,故後世或有稱述之者。此知之過而不擇乎善,行之過而不用其中,不當強而強者也,聖人豈為之哉!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遵道而行,則能擇乎善矣;半塗而廢,則力之不足也。此其知雖足以及之,而行有不逮,當強而不強者也。已,止也。聖人於此,非勉焉而不敢廢,蓋至誠無息,自有所不能止也。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不為索隱行怪,則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塗而廢,是以遯世不見知而不悔也。此中庸之成德,知之盡、仁之至、不賴勇而裕如者,正吾夫子之事,而猶不自居也。故曰唯聖者能之而已。
右第十一章。
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義者止此。蓋此篇大旨,以知仁勇三達德為入道之門。故於篇首,即以大舜、顏淵、子路之事明之。舜,知也;顏淵,仁也;子路,勇也:三者廢其一,則無以造道而成德矣。餘見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費而隱。費,符味反。○費,用之廣也。隱,體之微也。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與,去聲。君子之道,近自夫婦居室之間,遠而至於聖人天地之所不能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可謂費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則隱而莫之見也。蓋可知可能者,道中之一事,及其至而聖人不知不能。則舉全體而言,聖人固有所不能盡也。侯氏曰:「聖人所不知,如孔子問禮問官之類;所不能,如孔子不得位、堯舜病博施之類。」愚謂人所憾於天地,如覆載生成之偏,及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者。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鳶,余專反。詩大雅旱麓之篇。鳶,鴟類。戾,至也。察,著也。子思引此詩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謂費也。然其所以然者,則非見聞所及,所謂隱也。故程子曰:「此一節,子思喫緊為人處,活潑潑地,讀者其致思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結上文。
右第十二章。
子思之言,蓋以申明首章道不可離之意也。其下八章,雜引孔子之言以明之。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道者,率性而已,固眾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遠於人。若為道者,厭其卑近以為不足為,而反務為高遠難行之事,則非所以為道矣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睨,研計反。詩豳風伐柯之篇。柯,斧柄。則,法也。睨,邪視也。言人執柯伐木以為柯者,彼柯長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猶有彼此之別,故伐者視之猶以為遠也。若以人治人,則所以為人之道,各在當人之身,初無彼此之別。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其人能改,即止不治。蓋責之以其所能知能行,非欲其遠人以為道也。張子所謂「以眾人望人則易從」是也。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盡己之心為忠,推己及人為恕。違,去也,如春秋傳「齊師違穀七里」之違。言自此至彼,相去不遠,非背而去之之謂也。道,即其不遠人者是也。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忠恕之事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嘗不同,則道之不遠於人者可見。故己之所不欲,則勿以施之於人,亦不遠人以為道之事。張子所謂「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是也。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子、臣、弟、友,四字絕句。求,猶責也。道不遠人,凡己之所以責人者,皆道之所當然也,故反之以自責而自修焉。庸,平常也。行者,踐其實。謹者,擇其可。德不足而勉,則行益力;言有餘而訒,則謹益至。謹之至則言顧行矣;行之力則行顧言矣。慥慥,篤實貌。言君子之言行如此,豈不慥慥乎,讚美之也。凡此皆不遠人以為道之事。張子所謂「以責人之心責己則盡道」是也。
右第十三章。
道不遠人者,夫婦所能,丘未能一者,聖人所不能,皆費也。而其所以然者,則至隱存焉。下章放此。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猶見在也。言君子但因見在所居之位而為其所當為,無慕乎其外之心也。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難,去聲。此言素其位而行也。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援,平聲。此言不願乎其外也。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易,去聲。易,平地也。居易,素位而行也。俟命,不願乎外也。徼,求也。幸,謂所不當得而得者。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正,音征。鵠,工毒反。畫布曰正,棲皮曰鵠,皆侯之中,射之的也。子思引此孔子之言,以結上文之意。
右第十四章。
子思之言也。凡章首無「子曰」字者放此。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辟、譬同。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好,去聲。耽,詩作湛,亦音耽。樂,音洛。詩小雅常棣之篇。鼓瑟琴,和也。翕,亦合也。耽,亦樂也。帑,子孫也子曰:「父母其順矣乎!」夫子誦此詩而贊之曰:人能和於妻子,宜於兄弟如此,則父母其安樂之矣。子思引詩及此語,以明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之意。
右第十五章。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愚謂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也,神者陽之靈也。以一氣言,則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其實一物而已。為德,猶言性情功效。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鬼神無形與聲,然物之終始,莫非陰陽合散之所為,是其為物之體,而物所不能遺也。其言體物,猶易所謂幹事。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齊,側皆反。齊之為言齊也,所以齊不齊而致其齊也。明,猶潔也。洋洋,流動充滿之意。能使人畏敬奉承,而發見昭著如此,乃其體物而不可遺之驗也。孔子曰:「其氣發揚於上,為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正謂此爾。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度,待洛反。射,音亦,詩作斁。詩大雅抑之篇。格,來也。矧,況也。射,厭也,言厭怠而不敬也。思,語辭。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夫,音扶。誠者,真實無妄之謂。陰陽合散,無非實者。故其發見之不可揜如此。
右第十六章。
不見不聞,隱也。體物如在,則亦費矣。此前三章,以其費之小者而言。此後三章,以其費之大者而言。此一章,兼費隱、包大小而言。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與,平聲。子孫,謂虞思、陳胡公之屬。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舜年百有十歲,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材,質也。篤,厚也。栽,植也。氣至而滋息為培。氣反而游散則覆。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詩大雅假樂之篇。假,當依此作嘉。憲,當依詩作顯。申,重也。故大德者必受命。」受命者,受天命為天子也。
右第十七章。
此由庸行之常,推之以極其至,見道之用廣也。而其所以然者,則為體微矣。後二章亦此意。
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此言文王之事。書言「王季其勤王家」,蓋其所作,亦積功累仁之事也。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大,音泰,下同。此言武王之事。纘,繼也。大王,王季之父也。書云:「大王肇基王跡。」詩云「至於大王,實始翦商。」緒,業也。戎衣,甲冑之屬。壹戎衣,武成文,言一著戎衣以伐紂也。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追王之王,去聲。此言周公之事。末,猶老也。追王,蓋推文武之意,以及乎王跡之所起也。先公,組紺以上至后稷也。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於無窮也。製為禮法,以及天下,使葬用死者之爵,祭用生者之祿。喪服自期以下,諸侯絕;大夫降;而父母之喪,上下同之,推己以及人也。
右第十八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達,通也。承上章而言武王、周公之孝,乃天下之人通謂之孝,猶孟子之言達尊也。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上章言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以有天下,而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此繼志述事之大者也。下文又以其所制祭祀之禮,通於上下者言之。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祖廟:天子七,諸侯五,大夫三,適士二,官師一。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之赤刀、大訓、天球、河圖之屬也。裳衣,先祖之遺衣服,祭則設之以授屍也。時食,四時之食,各有其物,如春行羔、豚、膳、膏、香之類是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昭,如字。為,去聲。宗廟之次:左為昭,右為穆,而子孫亦以為序。有事於太廟,則子姓、兄弟、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倫焉。爵,公、侯、卿、大夫也。事,宗祝有司之職事也。旅,眾也。酬,導飲也。旅酬之禮,賓弟子、兄弟之子各舉觶於其長而眾相酬。蓋宗廟之中以有事為榮,故逮及賤者,使亦得以申其敬也。燕毛,祭畢而燕,則以毛髮之色別長幼,為坐次也。齒,年數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踐,猶履也。其,指先王也。所尊所親,先王之祖考、子孫、臣庶也。始死謂之死,既葬則曰反而亡焉,皆指先王也。此結上文兩節,皆繼志述事之意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郊,祀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禘,天子宗廟之大祭,追祭太祖之所自出於太廟,而以太祖配之也。嘗,秋祭也。四時皆祭,舉其一耳。禮必有義,對舉之,互文也。示,與視同。視諸掌,言易見也。此與論語文意大同小異,記有詳略耳。
右第十九章。
哀公問政。哀公,魯君,名蔣。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方,版也。策,簡也。息,猶滅也。有是君,有是臣,則有是政矣。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夫,音扶。敏,速也。蒲盧,沈括以為蒲葦是也。以人立政,猶以地種樹,其成速矣,而蒲葦又易生之物,其成尤速也。言人存政舉,其易如此。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此承上文人道敏政而言也。為政在人,家語作「為政在於得人」,語意尤備。人,謂賢臣。身,指君身。道者,天下之達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謂元者善之長也。言人君為政在於得人,而取人之則又在修身。能修〔一〕其身,則有君有臣,而政無不舉矣。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殺,去聲。人,指人身而言。具此生理,自然便有惻怛慈愛之意,深體味之可見。宜者,分別事理,各有所宜也。禮,則節文斯二者而已。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鄭氏曰:「此句在下,誤重在此。」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欲盡親親之仁,必由尊賢之義,故又當知人。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皆天理也,故又當知天。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知,去聲。達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即書所謂五典,孟子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體此也;勇,所以強此也;謂之達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一則誠而已矣。達道雖人所共由,然無是三德,則無以行之;達德雖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誠,則人欲間之,而德非其德矣。程子曰:「所謂誠者,止是誠實此三者。三者之外,更別無誠。」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強,上聲。知之者之所知,行之者之所行,謂達道也。以其分而言:則所以知者知也,所以行者仁也,所以至於知之成功而一者勇也。以其等而言:則生知安行者知也,學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蓋人性雖無不善,而氣稟有不同者,故聞道有蚤莫,行道有難易,然能自強不息,則其至一也。呂氏曰:「所入之塗雖異,而所至之域則同,此所以為中庸。若乃企生知安行之資為不可幾及,輕困知勉行謂不能有成,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子曰」二字衍文。好近乎知之知,並去聲。此言未及乎達德而求以入德之事。通上文三知為知,三行為仁,則此三近者,勇之次也。呂氏曰:「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殉人欲而忘反,懦者甘為人下而不辭。故好學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恥非勇,然足以起懦。」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斯三者,指三近而言。人者,對己之稱。天下國家,則盡乎人矣。言此以結上文修身之意,起下文九經之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經,常也。體,謂設以身處其地而察其心也。子,如父母之愛其子也。柔遠人,所謂無忘賓旅者也。此列九經之目也。呂氏曰:「天下國家之本在身,故修身為九經之本。然必親師取友,然後修身之道進,故尊賢次之。道之所進,莫先其家,故親親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體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國,故子庶民、來百工次之。由其國以及天下,故柔遠人、懷諸侯次之。此九經之序也。」視群臣猶吾四體,視百姓猶吾子,此視臣視民之別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此言九經之效也。道立,謂道成於己而可為民表,所謂皇建其有極是也。不惑,謂不疑於理。不眩,謂不迷於事。敬大臣則信任專,而小臣不得以間之,故臨事而不眩也。來百工則通功易事,農末相資,故財用足。柔遠人,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塗,故四方歸。懷諸侯,則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廣矣,故曰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齊,側皆反。去,上聲。遠、好、惡、斂,並去聲。既,許氣反。稟,彼錦、力錦二反。稱,去聲。朝,音潮。○此言九經之事也。官盛任使,謂官屬眾盛,足任使令也,蓋大臣不當親細事,故所以優之者如此。忠信重祿,謂待之誠而養之厚,蓋以身體之,而知其所賴乎上者如此也。既,讀曰餼。餼稟,稍食也。稱事,如周禮稿人職,曰「考其弓弩,以上下其食」是也。往則為之授節以送之,來則豐其委積以迎之。朝,謂諸侯見於天子。聘,謂諸侯使大夫來獻。王制「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厚往薄來,謂燕賜厚而納貢薄。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誠也。一有不誠,則是九者皆為虛文矣,此九經之實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跲,其劫反。行,去聲。凡事,指達道達德九經之屬。豫,素定也。跲,躓也。疚,病也。此承上文,言凡事皆欲先立乎誠,如下文所推是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此又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反諸身不誠,謂反求諸身而所存所發,未能真實而無妄也。不明乎善,謂未能察於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中,並去聲。從,七容反。此承上文誠身而言。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事之當然也。聖人之德,渾然天理,真實無妄,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則亦天之道也。未至於聖,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為德不能皆實。故未能不思而得,則必擇善,然後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則必固執,然後可以誠身,此則所謂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擇善,學知以下之事。固執,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此誠之之目也。學、問、思、辨,所以擇善而為知,學而知也。篤行,所以固執而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廢其一,非學也。」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君子之學,不為則已,為則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明者擇善之功,強者固執之效。呂氏曰:「君子所以學者,為能變化氣質而已。德勝氣質,則愚者可進於明,柔者可進於強。不能勝之,則雖有志於學,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蓋均善而無惡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強弱之稟不齊者,才也,人所異也。誠之者所以反其同而變其異也。夫以不美之質,求變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鹵莽滅裂之學,或作或輟,以變其不美之質,及不能變,則曰天質不美,非學所能變。是果於自棄,其為不仁甚矣!」
右第二十章。
此引孔子之言,以繼大舜、文、武、周公之緒,明其所傳之一致,舉而措之,亦猶是耳。蓋包費隱、兼小大,以終十二章之意。章內語誠始詳,而所謂誠者,實此篇之樞紐也。又按:孔子家語,亦載此章,而其文尤詳。「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實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復以「子曰」起答辭。今無此問辭,而猶有「子曰」二字;蓋子思刪其繁文以附於篇,而所刪有不盡者,今當為衍文也。「博學之」以下,家語無之,意彼有闕文,抑此或子思所補也歟?
〔一〕「修」原作「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自,由也。德無不實而明無不照者,聖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後能實其善者,賢人之學。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誠則無不明矣,明則可以至於誠矣。
右第二十一章。
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言也。自此以下十二章,皆子思之言,以反覆推明此章之意。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天下至誠,謂聖人之德之實,天下莫能加也。盡其性者德無不實,故無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鉅細精粗,無毫髮之不盡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耳。能盡之者,謂知之無不明而處之無不當也。贊,猶助也。與天地參,謂與天地並立為三也。此自誠而明者之事也。
右第二十二章。
言天道也。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其次,通大賢以下凡誠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積中而發外。著,則又加顯矣。明,則又有光輝發越之盛也。動者,誠能動物。變者,物從而變。化,則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蓋人之性無不同,而氣則有異,故惟聖人能舉其性之全體而盡之。其次則必自其善端發見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極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形、著、動、變之功自不能已。積而至於能化,則其至誠之妙,亦不異於聖人矣。
右第二十三章。
言人道也。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見,音現。禎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禍之萌。蓍,所以筮。龜,所以卜。四體,謂動作威儀之閒,如執玉高卑,其容俯仰之類。凡此皆理之先見者也。然惟誠之至極,而無一毫私偽留於心目之間者,乃能有以察其幾焉。神,謂鬼神。
右第二十四章。
言天道也。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也之道,音導。言誠者物之所以自成,而道者人之所當自行也。誠以心言,本也;道以理言,用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天下之物,皆實理之所為,故必得是理,然後有是物。所得之理既盡,則是物亦盡而無有矣。故人之心一有不實,則雖有所為亦如無有,而君子必以誠為貴也。蓋人之心能無不實,乃為有以自成,而道之在我者亦無不行矣。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知,去聲。誠雖所以成己,然既有以自成,則自然及物,而道亦行於彼矣。仁者體之存,知者用之發,是皆吾性之固有,而無內外之殊。既得於己,則見於事者,以時措之,而皆得其宜也。
右第二十五章。
言人道也。
故至誠無息。既無虛假,自無間斷。不息則久,久則徵,久,常於中也。徵,驗於外也。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此皆以其驗於外者言之。鄭氏所謂「至誠之德,著於四方」者是也。存諸中者既久,則驗於外者益悠遠而無窮矣。悠遠,故其積也廣博而深厚;博厚,故其發也高大而光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悠久,即悠遠,兼內外而言之也。本以悠遠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此言聖人與天地同用。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此言聖人與天地同體。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見,音現。見,猶示也。不見而章,以配地而言也。不動而變,以配天而言也。無為而成,以無疆而言也。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此以下,復以天地明至誠無息之功用。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不過曰誠而已。不貳,所以誠也。誠故不息,而生物之多,有莫知其所以然者。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言天地之道,誠一不貳,故能各極所盛,而有下文生物之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夫,音扶。華、藏,並去聲。卷,平聲。勺,市若反。昭昭,猶耿耿,小明也。此指其一處而言之。及其無窮,猶十二章及其至也之意,蓋舉全體而言也。振,收也。卷,區也。此四條,皆以發明由其不貳不息以致盛大而能生物之意。然天、地、山、川,實非由積累而後大,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於,音烏。乎,音呼。詩周頌維天之命篇。於,嘆辭。穆,深遠也。不顯,猶言豈不顯也。純,純一不雜也。引此以明至誠無息之意。程子曰:「天道不已,文王純於天道,亦不已。純則無二無雜,不已則無間斷先後。」
右第二十六章。
言天道也。
大哉聖人之道!包下文兩節而言。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峻,高大也。此言道之極於至大而無外也。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優優,充足有餘之意。禮儀,經禮也。威儀,曲禮也。此言道之入於至小而無閒也。待其人而後行。總結上兩節。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至德,謂其人。至道,指上兩節而言也。凝,聚也,成也。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惇厚以崇禮。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於天之正理。道,由也。溫,猶燖溫之溫,謂故學之矣,復時習之也。敦,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慾自累,涵泳乎其所已知。惇篤乎其所已能,此皆存心之屬也。析理則不使有毫釐之差,處事則不使有過不及之謬,理義則日知其所未知,節文則日謹其所未謹,此皆致知之屬也。蓋非存心無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故此五句,大小相資,首尾相應,聖賢所示入德之方,莫詳於此,學者宜盡心焉。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倍,與背同。與,平聲。興,謂興起在位也。詩大雅烝民之篇。
右第二十七章。
言人道也。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好,去聲。穣,古災字。以上孔子之言,子思引之。反,復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此以下,子思之言。禮,親疏貴賤相接之體也。度,品制。文,書名。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行,去聲。今,子思自謂當時也。軌,轍跡之度。倫,次序之體。三者皆同,言天下一統也。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鄭氏曰:「言作禮樂者,必聖人在天子之位。」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此又引孔子之言。杞,夏之後。徵,證也。宋,殷之後。三代之禮,孔子皆嘗學之而能言其意;但夏禮既不可考證,殷禮雖存,又非當世之法,惟周禮乃時王之制,今日所用。孔子既不得位,則從周而已。
右第二十八章。
承上章為下不倍而言,亦人道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王,去聲。呂氏曰:「三重,謂議禮、制度、考文。惟天子得以行之,則國不異政,家不殊俗,而人得寡過矣。」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上焉者,謂時王以前,如夏、商之禮雖善,而皆不可考。下焉者,謂聖人在下,如孔子雖善於禮,而不在尊位也。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此君子,指王天下者而言。其道,即議禮、制度、考文之事也。本諸身,有其德也。徵諸庶民,驗其所信從也。建,立也,立於此而參於彼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跡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所謂聖人復起,不易吾言者也。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知天知人,知其理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動,兼言行而言。道,兼法則而言。法,法度也。則,準則也。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惡,去聲。射,音妒,詩作斁。詩周頌振鷺之篇。射,厭也。所謂此者,指本諸身以下六事而言。
右第二十九章。
承上章居上不驕而言,亦人道也。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祖述者,遠宗其道。憲章者,近守其法。律天時者,法其自然之運。襲水土者,因其一定之理。皆兼內外該本末而言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辟,音譬。幬,徒報反。錯,猶迭也。此言聖人之德。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悖,猶背也。天覆地載,萬物並育於其間而不相害;四時日月,錯行代明而不相悖。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並育並行者,大德之敦化。小德者,全體之分;大德者,萬殊之本。川流者,如川之流,脈絡分明而往不息也。敦化者,惇厚其化,根本盛大而出無窮也。此言天地之道,以見上文取辟之意也。
右第三十章。
言天道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知,去聲。齊,側皆反。別,彼列反。聰明睿知,生知之質。臨,謂居上而臨下也。其下四者,乃仁義禮知之德。文,文章也。理,條理也。密,詳細也。察,明辯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周遍而廣闊也。淵泉,靜深而有本也。出,發見也。言五者之德,充積於中,而以時發見於外也。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見,音現。說,音悅。言其充積極其盛,而發見當其可也。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施,去聲。隊,音墜。舟車所至以下,蓋極言之。配天,言其德之所及,廣大如天也。
右第三十一章。
承上章而言小德之川流,亦天道也。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夫,音扶。焉,於虔反。經,綸,皆治絲之事。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也。經,常也。大經者,五品之人倫。大本者,所性之全體也。惟聖人之德極誠無妄,故於人倫各盡其當然之實,而皆可以為天下後世法,所謂經綸之也。其於所性之全體,無一毫人欲之偽以雜之,而天下之道千變萬化皆由此出,所謂立之也。其於天地之化育,則亦其極誠無妄者有默契焉,非但聞見之知而已。此皆至誠無妄,自然之功用,夫豈有所倚著於物而後能哉。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肫,之純反。○肫肫,懇至貌,以經綸而言也。淵淵,靜深貌,以立本而言也。浩浩,廣大貌,以知化而言也。其淵其天,則非特如之而已。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聖知之知,去聲。固,猶實也。鄭氏曰:「惟聖人能知聖人也。」
右第三十二章。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亦天道也。前章言至聖之德,此章言至誠之道。然至誠之道,非至聖不能知;至聖之德,非至誠不能為,則亦非二物矣。此篇言聖人天道之極致,至此而無以加矣。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衣,去聲。絅,口迥反。惡,去聲。闇,於感反。前章言聖人之德,極其盛矣。此復自下學立心之始言之,而下文又推之以至其極也。詩國風衛碩人、鄭之豐,皆作「衣錦褧衣」。褧、絅同。襌衣也。尚,加也。古之學者為己,故其立心如此。尚絅故闇然,衣錦故有日章之實。淡、簡、溫,絅之襲於外也;不厭而文且理焉,錦之美在中也。小人反是,則暴於外而無實以繼之,是以的然而日亡也。遠之近,見於彼者由於此也。風之自,著乎外者本乎內也。微之顯,有諸內者形諸外也。有為己之心,而又知此三者,則知所謹而可入德矣。故下文引詩言謹獨之事。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惡,去聲。詩小雅正月之篇。承上文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也。疚,病也。無惡於志,猶言無愧於心,此君子謹獨之事也。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相,去聲。詩大雅抑之篇。相,視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承上文又言君子之戒謹恐懼,無時不然,不待言動而後敬信,則其為己之功益加密矣。故下文引詩並言其效。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假,格同。鈇,音夫。詩商頌烈祖之篇。奏,進也。承上文而遂及其效,言進而感格於神明之際,極其誠敬,無有言說而人自化之也。威,畏也。鈇,莝斫刀也。鉞,斧也。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周頌烈文之篇。不顯,說見二十六章,此借引以為幽深玄遠之意。承上文言天子有不顯之德,而諸侯法之,則其德愈深而效愈遠矣。篤,厚也。篤恭,言不顯其敬也。篤恭而天下平,乃聖人至德淵微,自然之應,中庸之極功也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輶,由、酉二音。詩大雅皇矣之篇。引之以明上文所謂不顯之德者,正以其不大聲與色也。又引孔子之言,以為聲色乃化民之末務,今但言不大之而已,則猶有聲色者存,是未足以形容不顯之妙。不若烝民之詩所言「德輶如毛」,則庶乎可以形容矣,而又自以為謂之毛,則猶有可比者,是亦未盡其妙。不若文王之詩所言「上天之事,無聲無臭」,然後乃為不顯之至耳。蓋聲臭有氣無形,在物最為微妙,而猶曰無之,故惟此可以形容不顯篤恭之妙。非此德之外,又別有是三等,然後為至也。
右第三十三章。
子思因前章極致之言,反求其本,復自下學為己謹獨之事,推而言之,以馴致乎篤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贊其妙,至於無聲無臭而後已焉。蓋舉一篇之要而約言之,其反覆丁寧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學者其可不盡心乎!
論語序說
史記世家曰:「孔子名丘,字仲尼。其先宋人。父叔梁紇,母顏氏。以魯襄公二十二年,庚戌之歲,十一月庚子,生孔子於魯昌平鄉陬邑。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及長,為委吏,料量平;委吏,本作季氏史。索隱云:「一本作委吏,與孟子合。」今從之。為司職吏,畜蕃息。職,見周禮牛人,讀為樴,義與杙同,蓋繫養犧牲之所。此官即孟子所謂乘田。適周,問禮於老子,既反,而弟子益進。昭公二十五年甲申,孔子年三十五,而昭公奔齊,魯亂。於是適齊,為高昭子家臣,以通乎景公。有聞韶、問政二事。公欲封以尼谿之田,晏嬰不可,公惑之。有季孟吾老之語。孔子遂行,反乎魯。定公元年壬辰,孔子年四十三,而季氏強僭,其臣陽虎作亂專政。故孔子不仕,而退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九年庚子,孔子年五十一。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召,孔子欲往,而卒不行。有答子路東周語。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則之,遂為司空,又為大司寇。十年辛丑,相定公會齊侯於夾谷,齊人歸魯侵地。十二年癸卯,使仲由為季氏宰,墮三都,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墮成,圍之不克。十四年乙巳,孔子年五十六,攝行相事,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魯國大治。齊人歸女樂以沮之,季桓子受之。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行。魯世家以此以上皆為十二年事。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孟子作顏讎由。適陳,過匡,匡人以為陽虎而拘之。有顏淵後及文王既沒之語。既解,還衛,主蘧伯玉家,見南子。有矢子路及未見好德之語。去適宋,司馬桓魋欲殺之。有天生德語及微服過宋事。又去,適陳,主司城貞子家。居三歲而反於衛,靈公不能用。有三年有成之語。晉趙氏家臣佛肸以中牟畔,召孔子,孔子欲往,亦不果。有答子路堅白語及荷蕢過門事。將西見趙簡子,至河而反,又主蘧伯玉家。靈公問陳,不對而行,復如陳。據論語則絕糧當在此時。季桓子卒,遺言謂康子必召孔子,其臣止之,康子乃召冉求。史記以論語歸與之歎為在此時,又以孟子所記嘆辭為主司城貞子時語,疑不然。蓋語孟所記,本皆此一時語,而所記有異同耳。孔子如蔡及葉。有葉公問答子路不對、沮溺耦耕、荷蓧丈人等事。史記云:「於是楚昭王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而陳蔡大夫發徒圍之,故孔子絕糧於陳蔡之間。」有慍見及告子貢一貫之語。按是時陳蔡臣服於楚,若楚王來聘孔子,陳蔡大夫安敢圍之。且據論語,絕糧當在去衛如陳之時。楚昭王將以書社地封孔子,令尹子西不可,乃止。史記云「書社地七百里」,恐無此理,時則有接輿之歌。又反乎衛,時靈公已卒,衛君輒欲得孔子為政。有魯衛兄弟及答子貢夷齊、子路正名之語。而冉求為季氏將,與齊戰有功,康子乃召孔子,而孔子歸魯,實哀公之十一年丁巳,而孔子年六十八矣。有對哀公及康子語。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乃敘書傳禮記。有杞宋、損益、從周等語。刪詩正樂,有語大師及樂正之語。序易彖、繫、象、說卦、文言。有假我數年之語。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弟子顏回最賢,蚤死,後惟曾參得傳孔子之道。十四年庚申,魯西狩獲麟,有莫我知之嘆。孔子作春秋。有知我罪我等語,論語請討陳恆事,亦在是年。明年辛酉,子路死於衛。十六年壬戌、四月己丑,孔子卒,年七十三,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心喪三年而去,惟子貢廬於冢上,凡六年,孔子生鯉,字伯魚,先卒。伯魚生伋,字子思,作中庸。」子思學於曾子,而孟子受業子思之門人。
何氏曰:「魯論語二十篇。齊論語別有問王、知道,凡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頗多於魯論。古論出孔氏壁中,分堯曰下章子張問以為一篇,有兩子張,凡二十一篇,篇次不與齊魯論同。」
程子曰:「論語之書,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故其書獨二子以子稱。」
程子曰:「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程子曰:「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
程子曰:「頤自十七八讀論語,當時已曉文義。讀之愈久,但覺意味深長。」
讀論語孟子法據清仿宋大字本補。
程子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
程子曰:「凡看文字,須先曉其文義,然後可以求其意。未有不曉文義而見意者也。」
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於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
程子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聖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儘多也。」
程子曰:「論孟只剩讀姫,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姫,意便不足。」
或問:「且將論孟緊要處看,如何?」程子曰:「固是好,但終是不浹洽耳。」
程子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程子曰:「學者先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
程子曰:「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論語集注卷一
學而第一
此為書之首篇,故所記多務本之意,乃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者之先務也。凡十六章。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說、悅同。學之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也。習,鳥數飛也。學之不已,如鳥數飛也。說,喜意也。既學而又時時習之,則所學者熟,而中心喜說,其進自不能已矣。程子曰「習,重習也。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又曰:「學者,將以行之也。時習之,則所學者在我,故說。」謝氏曰:「時習者,無時而不習。坐如屍,坐時習也;立〔一〕如齊,立時習也。」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樂,音洛。朋,同類也。自遠方來,則近者可知。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又曰:「說在心,樂主發散在外。」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慍,紆問反。慍,含怒意。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學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慍之有。」程子曰:「雖樂於及人,不見是而無悶,乃所謂君子。」愚謂及人而樂者順而易,不知而不慍者逆而難,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學之正、習之熟、說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樂由說而後得,非樂不足以語君子。」
〔一〕「立」,原作「一」,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弟、好,皆去聲。鮮,上聲,下同。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為孝,善事兄長為弟。犯上,謂干犯在上之人。鮮,少也。作亂,則為悖逆爭鬥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則其心和順,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亂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與,平聲。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為仁,猶曰行仁。與者,疑辭,謙退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也。程子曰:「孝弟,順德也,故不好犯上,豈復有逆理亂常之事。德有本,本立則其道充大。孝弟行於家,而後仁愛及於物,所謂親親而仁民也。故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或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然仁主於愛,愛莫大於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飾於外,務以悅人,則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聖人辭不迫切,專言鮮,則絕無可知,學者所當深戒也。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則知仁矣。」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省,悉井反。為,去聲。傳,平聲。曾子,孔子弟子,名參,字子輿。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傳,謂受之於師。習,謂熟之於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其自治誠切如此,可謂得為學之本矣。而三者之序,則又以忠信為傳習之本也。尹氏曰:「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謝氏曰:「諸子之學,皆出於聖人,其後愈遠而愈失其真。獨曾子之學,專用心於內,故傳之無弊,觀於子思孟子可見矣。惜乎!其嘉言善行,不盡傳於世也。其倖存而未泯者,學者其可不盡心乎!」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道、乘,皆去聲。道,治也。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一〕千乘,諸侯之國,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敬者,主一無適之謂。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於民也。時,謂農隙之時。言治國之要,在此五者,亦務本之意也。程子曰:「此言至淺,然當時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國矣。聖人言雖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極,堯舜之治亦不過此。若常人之言近,則淺近而已矣。」楊氏曰:「上不敬則下慢,不信則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於害民,故愛民必先於節用。然使之不以其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澤矣。然此特論其所存而已,未及為政也。苟無是心,則雖有政,不行焉。」胡氏曰:「凡此數者,又皆以敬為主。」愚謂五者反覆相因,各有次第,讀者宜細推之。
〔一〕「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十字,據清仿宋大字本補。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弟子之弟,上聲。則弟之弟,去聲。謹者,行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實也。汎,廣也。眾,謂眾人。親,近也。仁,謂仁者。餘力,猶言暇日。以,用也。文,謂詩書六藝之文。程子曰:「為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先文,非為己之學也。」尹氏曰:「德行,本也。文藝,末也。窮其本末,知所先後,可以入德矣。」洪氏曰:「未有餘力而學文,則文滅其質;有餘力而不學文,則質勝而野。」愚謂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考聖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而所行或出於私意,非但失之於野而已。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賢人之賢,而易其好色之心,好善有誠也。致,猶委也。委致其身,謂不有其身也。四者皆人倫之大者,而行之必盡其誠,學求如是而已。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苟非生質之美,必其務學之至。雖或以為未嘗為學,我必謂之已學也。游氏曰:「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也。能是四者,則於人倫厚矣。學之為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學名,而其言如此,則古人之所謂學者可知矣。故學而一篇,大抵皆在於務本。」吳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辭氣之間,抑揚太過,其流之弊,將或至於廢學。必若上章夫子之言,然後為無弊也。」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重,厚重。威,威嚴。固,堅固也。輕乎外者,必不能堅乎內,故不厚重則無威嚴,而所學亦不堅固也。主忠信。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為惡則易,為善則難,故學者必以是為主焉。程子曰:「人道惟在忠信,不誠則無物,且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者,人心也。若無忠信,豈復有物乎?」無友不如己者。無、毋通,禁止辭也。友所以輔仁,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過則勿憚改。」勿,亦禁止之辭。憚,畏難也。自治不勇,則惡日長,故有過則當速改,不可畏難而苟安也。程子曰:「學問之道無他也,知其不善,則速改以從善而已。」程子曰:「君子自修之道當如是也。」游氏曰:「君子之道,以威重為質,而學以成之。學之道,必以忠信為主,而以勝己者輔之。然或吝於改過,則終無以入德,而賢者亦未必樂告以善道,故以過勿憚改終焉。」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慎終者,喪盡其禮。追遠者,祭盡其誠。民德歸厚,謂下民化之,其德亦歸於厚。蓋終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謹之;遠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故以此自為,則己之德厚,下民化之,則其德亦歸於厚也。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之與之與,平聲,下同。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貢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語辭。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溫,和厚也。良,易直也。恭,莊敬也。儉,節制也。讓,謙遜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輝接於人者也。其諸,語辭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嘗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後得也。聖人過化存神之妙,未易窺測,然即此而觀,則其德盛禮恭而不願乎外,亦可見矣。學者所當潛心而勉學也。謝氏曰:「學者觀於聖人威儀之間,亦可以進德矣。若子貢亦可謂善觀聖人矣,亦可謂善言德行矣。今去聖人千五百年,以此五者想見其形容,尚能使人興起,而況於親炙之者乎?」張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聞其政,而未有能委國而授之以政者。蓋見聖人之儀刑而樂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慾害之,是以終不能用耳。」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行,去聲。○父在,子不得自專,而志則可知。父沒,然後其行可見。故觀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惡,然又必能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乃見其孝,不然,則所行雖善,亦不得為孝矣。○尹氏曰:「如其道,雖終身無改可也。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然則三年無改者,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游氏曰:「三年無改,亦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耳。」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和者,從容不迫之意。蓋禮之為體雖嚴,而皆出於自然之理,故其為用,必從容而不迫,乃為可貴。先王之道,此其所以為美,而小事大事無不由之也。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承上文而言,如此而復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為貴而一於和,不復以禮節之,則亦非復理之本然矣,所以流蕩忘反,而亦不可行也。程子曰:「禮勝則離,故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以斯為美,而小大由之。樂勝則流,故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范氏曰:「凡禮之體主於敬,而其用則以和為貴。敬者,禮之所以立也;和者,樂之所由生也。若有子可謂達禮樂之本矣。」愚謂嚴而泰,和而節,此理之自然,禮之全體也。毫釐有差,則失其中正,而各倚於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近、遠,皆去聲。信,約信也。義者,事之宜也。復,踐言也。恭,致敬也。禮,節文也。因,猶依也。宗,猶主也。言約信而合其宜,則言必可踐矣。致恭而中其節,則能遠恥辱矣。所依者不失其可親之人,則亦可以宗而主之矣。此言人之言行交際,皆當謹之於始而慮其所終,不然,則因仍苟且之間,將有不勝其自失之悔者矣。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好,去聲。不求安飽者,志有在而不暇及也。敏於事者,勉其所不足。慎於言者,不敢盡其所有餘也。然猶不敢自是,而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則可謂好學矣。凡言道者,皆謂事物當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尹氏曰:「君子之學,能是四者,可謂篤志力行者矣。然不取正於有道,未免有差,如楊墨學仁義而差者也,其流至於無父無君,謂之好學可乎?」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樂,音洛。好,去聲。諂,卑屈也。驕,矜肆也。常人溺於貧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無諂無驕,則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貧富之外也。凡曰可者,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也。樂則心廣體胖而忘其貧,好禮則安處善,樂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子貢貨殖,蓋先貧後富,而嘗用力於自守者,故以此為問。而夫子答之如此,蓋許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磋,七多反。與,平聲。詩衛風淇澳之篇,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子貢自以無諂無驕為至矣,聞夫子之言,又知義理之無窮,雖有得焉,而未可遽自足也,故引是詩以明之。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往者,其所已言者。來者,其所未言者。愚按:此章問答,其淺深高下,固不待辨說而明矣。然不切則磋無所施,不琢則磨無所措。故學者雖不可安於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極致;亦不可騖於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則是非邪正或不能辨,故以為患也。」
為政第二
凡二十四章。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共,音拱,亦作拱。政之為言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之為言得也,得於心而不失也。北辰,北極,天之樞也。居其所,不動也。共,向也,言眾星四面旋繞而歸向之也。為政以德,則無為而天下歸之,其象如此。程子曰:「為政以德,然後無為。」范氏曰:「為政以德,則不動而化、不言而信、無為而成。所守者至簡而能御煩,所處者至靜而能制動,所務者至寡而能服眾。」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詩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舉大數也。蔽,猶蓋也。「思無邪」,魯頌駉篇之辭。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無邪』者,誠也。」范氏曰:「學者必務知要,知要則能守約,守約則足以盡博矣。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音導,下同。道,猶引導,謂先之也。政,謂法制禁令也。齊,所以一之也。道之而不從者,有刑以一之也。免而無恥,謂苟免刑罰。而無所羞愧,蓋雖不敢為惡,而為惡之心未嘗忘也。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禮,謂制度品節也。格,至也。言躬行以率之,則民固有所觀感而興起矣,而其淺深厚薄之不一者,又有禮以一之,則民恥於不善,而又有以至於善也。一說,格,正也。書曰:「格其非心。」愚謂政者,為治之具。刑者,輔治之法。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為終始,雖不可以偏廢,然政刑能使民遠罪而已,德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又當深探其本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古者十五而入大學。心之所之謂之志。此所謂學,即大學之道也。志乎此,則唸唸在此而為之不厭矣。三十而立,有以自立,則守之固而無所事志矣。四十而不惑,於事物之所當然,皆無所疑,則知之明而無所事守矣。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於物者,乃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知此則知極其精,而不惑又不足言矣。六十而耳順,聲入心通,無所違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如字。從,隨也。矩,法度之器,所以為方者也。隨其心之所欲,而自不過於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也,言亦由學而至,所以勉進後人也。立,能自立於斯道也。不惑,則無所疑矣。知天命,窮理盡性也。耳順,所聞皆通也。從心所欲,不踰矩,則不勉而中矣。」又曰:「孔子自言其進德之序如此者,聖人未必然,但為學者立法,使之盈科而後進,成章而後達耳。」胡氏曰:「聖人之教亦多術,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欲得此心者,惟志乎聖人所示之學,循其序而進焉。至於一疵不存、萬理明盡之後,則其日用之間,本心瑩然,隨所意欲,莫非至理。蓋心即體,欲即用,體即道,用即義,聲為律而身為度矣。」又曰:「聖人言此,一以示學者當優遊●泳,不可躐等而進;二以示學者當日就月將,不可半途而廢也。」愚謂聖人生知安行,固無積累之漸,然其心未嘗自謂已至此也。是其日用之間,必有獨覺其進而人不及知者。故因其近似以自名,欲學者以是為則而自勉,非心實自聖而姑為是退託也。後凡言謙辭之屬,意皆放此。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孟懿子,魯大夫仲孫氏,名何忌。無違,謂不背於理。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孔子弟子,名須。御,為孔子御車也。孟孫,即仲孫也。夫子以懿子未達而不能問,恐其失指,而以從親之令為孝,故語樊遲以發之。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生事葬祭,事親之始終具矣。禮,即理之節文也。人之事親,自始至終,一於禮而不苟,其尊親也至矣。是時三家僭禮,故夫子以是警之,然語意渾然,又若不專為三家發者,所以為聖人之言也。胡氏曰:「人之慾孝其親,心雖無窮,而分則有限。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均於不孝。所謂以禮者,為其所得為者而已矣。」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武伯,懿子之子,名彘。言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惟恐其有疾病,常以為憂也。人子體此,而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於不謹矣,豈不可以為孝乎?舊說,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於不義為憂,而獨以其疾為憂,乃可謂孝。亦通。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養,去聲。別,彼列反。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養,謂飲食供奉也。犬馬待人而食,亦若養然。言人畜犬馬,皆能有以養之,若能養其親而敬不至,則與養犬馬者何異。甚言不敬之罪,所以深警之也。胡氏曰:「世俗事親,能養足矣。狎恩恃愛,而不知其漸流於不敬,則非小失也。子游聖門高弟,未必至此,聖人直恐其愛踰於敬,故以是深警發之也。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食,音嗣。色難,謂事親之際,惟色為難也。食,飯也。先生,父兄也。饌,飲食之也。曾,猶嘗也。蓋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故事親之際,惟色為難耳,服勞奉養未足為孝也。舊說,承順父母之色為難,亦通。程子曰:「告懿子,告眾人者也。告武伯者,以其人多可憂之事。子游能養而或失於敬,子夏能直義而或少溫潤之色。各因其材之高下,與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回,孔子弟子,姓顏。字子淵。不違者,意不相背,有聽受而無問難也。私,謂燕居獨處,非進見請問之時。發,謂發明所言之理。愚聞之師曰:「顏子深潛純粹,其於聖人體段已具。其聞夫子之言,默識心融,觸處洞然,自有條理。故終日言,但見其不違如愚人而已。及退省其私,則見其日用動靜語默之間,皆足以發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無疑,然後知其不愚也。」
子曰:「視其所以,以,為也。為善者為君子,為惡者為小人。觀其所由,觀,比視為詳矣。由,從也。事雖為善,而意之所從來者有未善焉,則亦不得為君子矣。或曰:「由,行也。謂所以行其所為者也。」察其所安。察,則又加詳矣。安,所樂也。所由雖善,而心之所樂者不在於是,則亦偽耳,豈能久而不變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焉,於虔反。廋,所留反。焉,何也。廋,匿也。重言以深明之。程子曰:「在己者能知言窮理,則能以此察人如聖人也。」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溫,尋繹也。故者,舊所聞。新者,今所得。言學能時習舊聞,而每有新得,則所學在我,而其應不窮,故可以為人師。若夫記問之學,則無得於心,而所知有限,故學記譏其「不足以為人師」,正與此意互相發也。
子曰:「君子不器。」器者,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周氏曰:「先行其言者,行之於未言之前;而後從之者,言之於既行之後。」范氏曰:「子貢之患,非言之艱而行之艱,故告之以此。」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周,普遍也。比,偏黨也。皆與人親厚之意,但周公而比私耳。君子小人所為不同,如陰陽晝夜,每每相反。然究其所以分,則在公私之際,毫釐之差耳。故聖人於周比、和同、驕泰之屬,常對舉而互言之,欲學者察乎兩閒,而審其取捨之幾也。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不求諸心,故昏而無得。不習其事,故危而不安。程子曰:「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五者,廢其一,非學也。」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范氏曰:「攻,專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異端,非聖人之道,而別為一端,如楊墨是也。其率天下至於無父無君,專治而欲精之,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楊墨,尤為近理,所以其害為尤甚。學者當如淫聲美色以遠之,不爾,則駸駸然入於其中矣。」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女,音汝。由,孔子弟子,姓仲,字子路。子路好勇,蓋有強其所不知以為知者,故夫子告之曰:我教女以知之之道乎!但所知者則以為知,所不知者則以為不知。如此則雖或不能盡知,而無自欺之蔽,亦不害其為知矣。況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乎?
子張學干祿。子張,孔子弟子,姓顓孫,名師。干,求也。祿,仕者之奉也。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行寡之行,去聲。呂氏曰:「疑者所未信,殆者所未安。」程子曰:「尤,罪自外至者也。悔,理自內出者也。」愚謂多聞見者學之博,闕疑殆者擇之精,慎言行者守之約。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辭。言此以救子張之失而進之也。程子曰:「修天爵則人爵至,君子言行能謹,得祿之道也。子張學干祿,故告之以此,使定其心而不為利祿動,若顏閔則無此問矣。或疑如此亦有不得祿者,孔子蓋曰耕也餒在其中,惟理可為者為之而已矣。」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哀公,魯君,名蔣。凡君問,皆稱孔子對曰者,尊君也。錯,捨置也。諸,眾也。程子曰:「舉錯得義,則人心服。」謝氏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然或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季康子,魯大夫季孫氏,名肥。莊,謂容貌端嚴也。臨民以莊,則民敬於己。孝於親,慈於眾,則民忠於己。善者舉之而不能者教之,則民有所勸而樂於為善。張敬夫曰:「此皆在我所當為,非為欲使民敬忠以勸而為之也。然能如是,則其應蓋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定公初年,孔子不仕,故或人疑其不為政也。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書周書君陳篇。書云孝乎者,言書之言孝如此也。善兄弟曰友。書言君陳能孝於親,友於兄弟,又能推廣此心,以為一家之政。孔子引之,言如此,則是亦為政矣,何必居位乃為為政乎?蓋孔子之不仕,有難以語或人者,故託此以告之,要之至理亦不外是。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輗,五兮反。軏,音月。大車,謂平地任載之車。輗,轅端橫木,縛軛以駕牛者。小車,謂田車、兵車、乘車。軏,轅端上曲,鉤衡以駕馬者。車無此二者,則不可以行,人而無信,亦猶是也。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陸氏曰:「也,一作乎。」王者易姓受命為一世。子張問自此以後,十世之事,可前知乎?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馬氏曰:「所因,謂三綱五常。所損益,謂文質三統。」愚按:三綱,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謂:仁、義、禮、智、信。文質,謂:夏尚忠,商尚質,周尚文。三統,謂:夏正建寅為人統,商正建丑為地統,周正建子為天統。三綱五常,禮之大體,三代相繼,皆因之而不能變。其所損益,不過文章制度小過不及之間,而其已然之跡,今皆可見。則自今以往,或有繼周而王者,雖百世之遠,所因所革,亦不過此,豈但十世而已乎!聖人所以知來者蓋如此,非若後世讖緯術數之學也。胡氏曰「子張之問,蓋欲知來,而聖人言其既往者以明之也。夫自修身以至於為天下,不可一日而無禮。天敘天秩,人所共由,禮之本也。商不能改乎夏,周不能改乎商,所謂天地之常經也。若乃制度文為,或太過則當損,或不足則當益,益之損之。與時宜之,而所因者不壞,是古今之通義也。因往推來,雖百世之遠,不過如此而已矣。」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非其鬼,謂非其所當祭之鬼。諂,求媚也。見義不為,無勇也。」知而不為,是無勇也。
論語集注卷二
八佾第三
凡二十六章。通前篇末二章,皆論禮樂之事。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佾,音逸。季氏,魯大夫季孫氏也。佾,舞列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數,如其佾數。或曰:「每佾八人。」未詳孰是。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樂,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為之,則何事不可忍為。或曰:「忍,容忍也。」蓋深疾之之辭。范氏曰:「樂舞之數,自上而下,降殺以兩而已,故兩之間,不可以毫髮僭差也。孔子為政,先正禮樂,則季氏之罪不容誅矣。」謝氏曰:「君子於其所不當為不敢須臾處,不忍故也。而季氏忍此矣,則雖弒父與君,亦何所憚而不為乎?」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徹,直列反。相,去聲。三家,魯大夫孟孫、叔孫、季孫之家也。雍,周頌篇名。徹,祭畢而收其俎也。天子宗廟之祭,則歌雍以徹,是時三家僭而用之。相,助也。辟公,諸侯也。穆穆,深遠之意,天子之容也。此雍詩之辭,孔子引之,言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於此義而歌之乎?譏其無知妄作,以取僭竊之罪。程子曰:「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當為,魯安得獨用天子禮樂哉?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襲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徹,故仲尼譏之。」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游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其如禮樂何哉?言雖欲用之,而禮樂不為之用也。」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李氏曰:「禮樂待人而後行,苟非其人,則雖玉帛交錯,鐘鼓鏗鏘,亦將如之何哉?」然記者序此於八佾雍徹之後,疑其為僭禮樂者發也。
林放問禮之本。林放,魯人。見世之為禮者,專事繁文,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故以為問。子曰:「大哉問!孔子以時方逐末,而放獨有志於本,故大其問。蓋得其本,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矣。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易,去聲。易,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疇。」在喪禮,則節文習熟,而無哀痛慘怛之實者也。戚則一於哀,而文不足耳。禮貴得中,奢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二者皆未合禮。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質而後有文,則質乃禮之本也。范氏曰:「夫祭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禮失之奢,喪失之易,皆不能反本,而隨其末故也。禮奢而備,不若儉而不備之愈也;喪易而文,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故為禮之本。」楊氏曰:「禮始諸飲食,故汙尊而抔飲,為之簠、簋、籩、豆、罍、爵之飾,所以文之也,則其本儉而已。喪不可以徑情而直行,為之衰麻哭踴之數,所以節之也,則其本戚而已。周衰,世方以文滅質,而林放獨能問禮之本,故夫子大之,而告之以此。」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吳氏曰:「亡,古無字,通用。」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長,不如諸夏之僭亂,反無上下之分也。」尹氏曰:「孔子傷時之亂而嘆之也。亡,非實亡也,雖有之,不能盡其道爾。」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女,音汝。與,平聲。旅,祭名。泰山,山名,在魯地。禮,諸侯祭封內山川,季氏祭之,僭也。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時為季氏宰。救,謂救其陷於僭竊之罪。嗚呼,嘆辭。言神不享非禮,欲季氏知其無益而自止,又進林放以厲冉有也。范氏曰:「冉有從季氏,夫子豈不知其不可告也,然而聖人不輕絕人。盡己之心,安知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不可諫也。既不能正,則美林放以明泰山之不可誣,是亦教誨之道也。」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飲,去聲。揖讓而升者,大射之禮,耦進三揖而後升堂也。下而飲,謂射畢揖降,以俟眾耦皆降,勝者乃揖不勝者升,取觶立飲也。言君子恭遜不與人爭,惟於射而後有爭。然其爭也,雍容揖遜乃如此,則其爭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爭矣。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倩,七練反。盼,普莧反。絢,呼縣反。此逸詩也。倩,好口輔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畫之質也。絢,采色,畫之飾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故問之。子曰:「繪事後素。」繪,胡對反。繪事,繪畫之事也。後素,後於素也。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謂先以粉地為質,而後施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後可加文飾。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禮必以忠信為質,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起,猶發也。起予,言能起發我之志意。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故皆可與言詩。」楊氏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苟無其質,禮不虛行』。此『繪事後素』之說也。孔子曰『繪事後素』,而子夏曰『禮後乎』,可謂能繼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商賜可與言詩者以此。若夫玩心於章句之末,則其為詩也固而已矣。所謂起予,則亦相長之義也。」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杞,夏之後。宋,殷之後。徵,證也。文,典籍也。獻,賢也。言二代之禮,我能言之,而二國不足取以為證,以其文獻不足故也。文獻若足,則我能取之,以證君言矣。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禘,大計反。趙伯循曰:「禘,王者之大祭也。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廟,而以始祖配之也。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賜魯重祭。故得禘於周公之廟,以文王為所出之帝,而周公配之,然非禮矣。」灌者,方祭之始,用鬱鬯之酒灌地,以降神也。魯之君臣,當此之時,誠意未散,猶有可觀,自此以後,則浸以懈怠而無足觀矣。蓋魯祭非禮,孔子本不欲觀,至此而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故發此嘆也。謝氏曰:「夫子嘗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又曰:『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考之杞宋已如彼,考之當今又如此,孔子所以深嘆也。」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先王報本追遠之意,莫深於禘。非仁孝誠敬之至,不足以與此,非或人之所及也。而不王不禘之法,又魯之所當諱者,故以不知答之。示,與視同。指其掌,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言其明且易也。蓋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治天下不難矣。聖人於此,豈真有所不知也哉?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程子曰:「祭,祭先祖也。祭神,祭外神也。祭先主於孝,祭神主於敬。」愚謂此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意。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與,去聲。又記孔子之言以明之。言己當祭之時,或有故不得與,而使他人攝之,則不得致其如在之誠。故雖已祭,而此心缺然,如未嘗祭也。范氏曰:「君子之祭,七日戒,三日齊,必見所祭者,誠之至也。是故郊則天神格,廟則人鬼享,皆由己以致之也。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可不謹乎?吾不與祭如不祭,誠為實,禮為虛也。」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王孫賈,衛大夫。媚,親順也。室西南隅為奧。灶者,五祀之一,夏所祭也。凡祭五祀,皆先設主而祭於其所,然後迎屍而祭於奧,略如祭宗廟之儀。如祀灶,則設主於灶陘,祭畢,而更設饌於奧以迎屍也。故時俗之語,因以奧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雖卑賤,而當時用事。喻自結於君,不如阿附權臣也。賈,衛之權臣,故以此諷孔子。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天,即理也;其尊無對,非奧灶之可比也。逆理,則獲罪於天矣,豈媚於奧灶所能禱而免乎?言但當順理,非特不當媚灶,亦不可媚於奧也。謝氏曰:「聖人之言,遜而不迫。使王孫賈而知此意,不為無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禍。」
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郁,於六反。監,視也。二代,夏商也。言其視二代之禮而損益之。鬱鬱,文盛貌。尹氏曰:「三代之禮至周大備,夫子美其文而從之。」
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大,音泰。鄹,側留反。大廟,魯周公廟。此蓋孔子始仕之時,入而助祭也。鄹,魯邑名。孔子父叔梁紇,嘗為其邑大夫。孔子自少以知禮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孔子言是禮者,敬謹之至,乃所以為禮也。尹氏曰:「禮者,敬而已矣。雖知亦問,謹之至也,其為敬莫大於此。謂之不知禮者,豈足以知孔子哉?」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為,去聲。射不主皮,鄉射禮文。為力不同科,孔子解禮之意如此也。皮,革也,布侯而棲革於其中以為的,所謂鵠也。科,等也。古者射以觀德,但主於中,而不主於貫革,蓋以人之力有強弱,不同等也。記曰:「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正謂此也。周衰,禮廢,列國兵爭,復尚貫革,故孔子嘆之。楊氏曰:「中可以學而能,力不可以強而至。聖人言古之道,所以正今之失。」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去,起呂反。告,古篤反。餼,許氣反。告朔之禮:古者天子常以季冬,頒來歲十二月之朔於諸侯,諸侯受而藏之祖廟。月朔,則以特羊告廟,請而行之。餼,生牲也。魯自文公始不視朔,而有司猶供此羊,故子貢欲去之。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愛,猶惜也。子貢蓋惜其無實而妄費。然禮雖廢,羊存,猶得以識之而可復焉。若併去其羊,則此禮遂亡矣,孔子所以惜之。楊氏曰:「告朔,諸侯所以岙命於君親,禮之大者。魯不視朔矣,然羊存則告朔之名未泯,而其實因可舉。此夫子所以惜之也。」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黃氏曰:「孔子於事君之禮,非有所加也,如是而後盡爾。時人不能,反以為諂。故孔子言之,以明禮之當然也。」程子曰:「聖人事君盡禮,當時以為諂。若他人言之,必曰我事君盡禮,小人以為諂,而孔子之言止於如此。聖人道大德宏,此亦可見。」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定公,魯君,名宋。二者皆理之當然,各欲自盡而已。呂氏曰:「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禮之不至;事君不患其無禮,患忠之不足。」尹氏曰:「君臣以義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樂,音洛。關雎,周南國風詩之首篇也。淫者,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傷者,哀之過而害於和者也。關雎之詩,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則不能無寤寐反側之憂;求而得之,則宜其有琴瑟鐘鼓之樂。蓋其憂雖深而不害於和,其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稱之如此。欲學者玩其辭,審其音,而有以識其性情之正也。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顫慄。」宰我,孔子弟子,名予。三代之社不同者,古者立社,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為主也。顫慄,恐懼貌。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豈以古者戮人於社,故附會其說與?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遂事,謂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對,非立社之本意,又啟時君殺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復救,故歷言此以深責之,欲使謹其後也。尹氏曰:「古者各以所宜木名其社,非取義於木也。宰我不知而妄對,故夫子責之。」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仲,齊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諸侯。器小,言其不知聖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規模卑狹,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於王道。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焉,於虔反。或人蓋疑器小之為儉。三歸,臺名。事見說苑。攝,兼也。家臣不能具官,一人常兼數事。管仲不然,皆言其侈。「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好,去聲。坫,丁念反。或人又疑不儉為知禮。屏謂之樹。塞,猶蔽也。設屏於門,以蔽內外也。好,謂好會。坫,在兩楹之間,獻酬飲畢,則反爵於其上。此皆諸侯之禮,而管仲僭之,不知禮也。愚謂孔子譏管仲之器小,其旨深矣。或人不知而疑其儉,故斥其奢以明其非儉。或又疑其知禮,故又斥其僭,以明其不知禮。蓋雖不復明言小器之所以然,而其所以小者,於此亦可見矣。故程子曰「奢而犯禮,其器之小可知。蓋器大,則自知禮而無此失矣。」此言當深味也。蘇氏曰:「自修身正家以及於國,則其本深,其及者遠,是謂大器。揚雄所謂『大器猶規矩準繩』,先自治而後治人者是也。管仲三歸反坫,桓公內嬖六人,而霸天下,其本固已淺矣。管仲死,桓公薨,天下不復宗齊。」楊氏曰:「夫子大管仲之功而小其器。蓋非王佐之才,雖能合諸侯、正天下,其器不足稱也。道學不明,而王霸之略混為一途。故聞管仲之器小,則疑其為儉,以不儉告之,則又疑其知禮。蓋世方以詭遇為功,而不知為之範,則不悟其小宜矣。」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語,去聲。大,音泰。從,音縱。語,告也。大師,樂官名。時音樂廢缺,故孔子教之。翕,合也。從,放也。純,和也。皦,明也。繹,相續不絕也。成,樂之一終也。謝氏曰:「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為樂。翕如,言其合也。五音合矣,清濁高下,如五味之相濟而後和,故曰純如。合而和矣,欲其無相奪倫,故曰皦如,然豈宮自宮而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連,如貫珠可也,故曰繹如也,以成。」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請見、見之之見,賢遍反。從、喪,皆去聲。儀,衛邑。封人,掌封疆之官,蓋賢而隱於下位者也。君子,謂當時賢者。至此皆得見之,自言其平日不見絕於賢者,而求以自通也。見之,謂通使得見。喪,謂失位去國,禮曰「喪欲速貧」是也。木鐸,金口木舌,施政教時所振,以警眾者也。言亂極當治,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不久失位也。封人一見夫子而遽以是稱之,其所得於觀感之間者深矣。或曰:「木鐸所以祢於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祢於道路也。」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韶,舜樂。武,武王樂。美者,聲容之盛。善者,美之實也。舜紹堯致治,武王伐紂救民,其功一也,故其樂皆盡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遜而有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誅而得天下,故其實有不同者。程子曰:「成湯放桀,惟有慚德,武王亦然,故未盡善。堯、舜、湯、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時然爾。」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居上主於愛人,故以寬為本。為禮以敬為本,臨喪以哀為本。既無其本,則以何者而觀其所行之得失哉?
里仁第四
凡二十六章。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處,上聲。焉,於虔反。知,去聲。裡有仁厚之俗為美。擇裡而不居於是焉,則失其是非之本心,而不得為知矣。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樂,音洛。知,去聲。約,窮困也。利,猶貪也,蓋深知篤好而必欲得之也。不仁之人,失其本心,久約必濫,久樂必淫。惟仁者則安其仁而無適不然,知者則利於仁而不易所守,蓋雖深淺之不同,然皆非外物所能奪矣。謝氏曰:「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亂,如目視而耳聽,手持而足行也。知者謂之有所見則可,謂之有所得則未可。有所存斯不亡,有所理斯不亂,未能無意也。安仁則一,利仁則二。安仁者非顏閔以上,去聖人為不遠,不知此味也。諸子雖有卓越之才,謂之見道不惑則可,然未免於利之也。」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好、惡,皆去聲。唯之為言獨也。蓋無私心,然後好惡當於理,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游氏曰:「好善而惡惡,天下之同情,然人每失其正者,心有所繫而不能自克也。惟仁者無私心,所以能好惡也。」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惡,如字。苟,誠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其心誠在於仁,則必無為惡之事矣。楊氏曰:「苟志於仁,未必無過舉也,然而為惡則無矣。」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惡,去聲。不以其道得之,謂不當得而得之。然於富貴則不處,於貧賤則不去,君子之審富貴而安貧賤也如此。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惡,平聲。言君子所以為君子,以其仁也。若貪富貴而厭貧賤,則是自離其仁,而無君子之實矣,何所成其名乎?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造,七到反。沛,音貝。終食者,一飯之頃。造次,急遽苟且之時。顛沛,傾覆流離之際。蓋君子之不去乎仁如此,不但富貴、貧賤、取捨之間而已也。言君子為仁,自富貴、貧賤、取捨之間,以至於終食、造次、顛沛之頃,無時無處而不用其力也。然取捨之分明,然後存養之功密;存養之功密,則其取捨之分益明矣。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好、惡,皆去聲。夫子自言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蓋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故天下之物無以加之。惡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惡,故其所以為仁者,必能絕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於其身。此皆成德之事,故難得而見之也。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言好仁惡不仁者,雖不可見,然或有人果能一旦奮然用力於仁,則我又未見其力有不足者。蓋為仁在己,欲之則是,而志之所至,氣必至焉。故仁雖難能,而至之亦易也。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蓋,疑辭。有之,謂有用力而力不足者。蓋人之氣質不同,故疑亦容或有此昏弱之甚,欲進而不能者,但我偶未之見耳。蓋不敢終以為易,而又嘆人之莫肯用力於仁也。此章言仁之成德,雖難其人,然學者苟能實用其力,則亦無不可至之理。但用力而不至者,今亦未見其人焉,此夫子所以反覆而嘆惜之也。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黨,類也。程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過於忍。」尹氏曰:「於此觀之,則人之仁不仁可知矣。」吳氏曰:「後漢吳祐謂:『掾以親故:受汙辱之名,所謂觀過知仁』是也。」愚按:此亦但言人雖有過,猶可即此而知其厚薄,非謂必俟其有過,而後賢否可知也。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道者,事物當然之理。苟得聞之,則生順死安,無復遺恨矣。朝夕,所以甚言其時之近。程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苟得聞道,雖死可也。」又曰:「皆實理也,人知而信者為難。死生亦大矣!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心欲求道,而以口體之奉不若人為恥,其識趣之卑陋甚矣,何足與議於道哉?程子曰:「志於道而心役乎外,何足與議也?」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適,丁歷反。比,必二反。○適,專主也。春秋傳曰「吾誰適從」是也。莫,不肯也。比,從也。謝氏曰:「適,可也。莫,不可也。無可無不可,苟無道以主之,不幾於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學,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而卒得罪於聖人也。聖人之學不然,於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然則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懷,思念也。懷德,謂存其固有之善。懷土,謂溺其所處之安。懷刑,謂畏法。懷惠,謂貪利。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公私之間而已。尹氏曰「樂善惡不善,所以為君子;苟安務得,所以為小人。」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放,上聲。孔氏曰:「放,依也。多怨,謂多取怨。」○程子曰:「欲利於己,必害於人,故多怨。」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讓者,禮之實也。何有,言不難也。言有禮之實以為國,則何難之有,不然,則其禮文雖具,亦且無如之何矣,而況於為國乎?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所以立,謂所以立乎其位者。可知〔一〕,謂可以見知之實。程子曰:「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
〔一〕「知」原作「矣」,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參,所金反。唯,上聲。參乎者,呼曾子之名而告之。貫,通也。唯者,應之速而無疑者也。聖人之心,渾然一理,而泛應曲當,用各不同。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爾。夫子知其真積力久,將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默契其指,即應之速而無疑也。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而已矣者,竭盡而無餘之辭也。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餘法,而亦無待於推矣。曾子有見於此而難言之,故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曉也。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或曰:「中心為忠,如心為恕。」於義亦通。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達道也。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又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聖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貫之,惟曾子為能達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門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謂『忠恕違道不遠』,斯乃下學上達之義。」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喻,猶曉也。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程子曰:「君子之於義,猶小人之於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篤好。」楊氏曰:「君子有捨生而取義者,以利言之,則人之所欲無甚於生,所惡無甚於死,孰肯捨生而取義哉?其所喻者義而已,不知利之為利故也,小人反是。」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省,悉井反。思齊者,冀己亦有是善;內自省者,恐己亦有是惡。胡氏曰:「見人之善惡不同,而無不反諸身者,則不徒羨人而甘自棄,不徒責人而忘自責矣。」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此章與內則之言相表裡。幾,微也。微諫,所謂「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也。見志不從,又敬不違,所謂「諫若不入,起敬起孝,悅則復諫」也。勞而不怨,所謂「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熟諫。父母怒不悅,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也。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遠遊,則去親遠而為日久,定省曠而音問疏;不惟己之思親不置,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遊必有方,如己告云之東,即不敢更適西,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范氏曰:「子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孝矣。」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胡氏曰:「已見首篇,此蓋複出而逸其半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知,猶記憶也。常知父母之年,則既喜其壽,又懼其衰,而於愛日之誠,自有不能已者。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言古者,以見今之不然。逮,及也。行不及言,可恥之甚。古者所以不出其言,為此故也。范氏曰:「君子之於言也,不得已而後出之,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人惟其不行也,是以輕言之。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則出諸其口必不易矣。」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鮮,上聲。謝氏曰:「不侈然以自放之謂約。」尹氏曰:「凡事約則鮮失,非止謂儉約也。」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行,去聲。謝氏曰:「放言易,故欲訥;力行難,故欲敏。」胡氏曰:「自吾道一貫至此十章,疑皆曾子門人所記也。」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鄰,猶親也。德不孤立,必以類應。故有德者,必有其類從之,如居之有鄰也。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數,色角反。程子曰:「數,煩數也。」胡氏曰:「事君諫不行,則當去;導友善不納,則當止。至於煩瀆,則言者輕,聽者厭矣,是以求榮而反辱,求親而反疏也。」范氏曰:「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故其事同也。」
論語集注卷三
公冶長第五
此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蓋格物窮理之一端也。凡二十七章。胡氏以為疑多子貢之徒所記云。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妻,去聲,下同。縲,力追反。絏,息列反。公冶長,孔子弟子。妻,為之妻也。縲,黑索也。絏,攣也。古者獄中以黑索拘攣罪人。長之為人無所考,而夫子稱其可妻,其必有以取之矣。又言其人雖嘗陷於縲絏之中,而非其罪,則固無害於可妻也。夫有罪無罪,在我而已,豈以自外至者為榮辱哉?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南容,孔子弟子,居南宮。名縚,又名適。字子容,謚敬叔。孟懿子之兄也。不廢,言必見用也。以其謹於言行,故能見用於治朝,免禍於亂世也。事又見第十一篇。或曰:「公冶長之賢不及南容,故聖人以其子妻長,而以兄子妻容,蓋厚於兄而薄於己也。」程子曰:「此以己之私心窺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聖人自至公,何避嫌之有?況嫁女必量其才而求配,尤不當有所避也。若孔子之事,則其年之長幼、時之先後皆不可知,惟以為避嫌則大不可。避嫌之事,賢者且不為,況聖人乎?」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焉,於虔反。子賤,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齊。上斯斯此人,下斯斯此德。子賤蓋能尊賢取友以成其德者。故夫子既嘆其賢,而又言若魯無君子,則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因以見魯之多賢也。蘇氏曰:「稱人之善,必本其父兄師友,厚之至也。」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女,音汝。瑚,音胡。璉,力展反。器者,有用之成材。夏曰瑚,商曰璉,周曰簠簋,皆宗廟盛黍稷之器而飾以玉,器之貴重而華美者也。子貢見孔子以君子許子賤,故以己為問,而孔子告之以此。然則子貢雖未至於不器,其亦器之貴者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雍,孔子弟子,姓冉,字仲弓。佞,口才也。仲弓為人重厚簡默,而時人以佞為賢,故美其優於德,而病其短於才也。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焉,於虔反。禦,當也,猶應答也。給,辨也。憎,惡也。言何用佞乎?佞人所以應答人者,但以口取辨而無情實,徒多為人所憎惡爾。我雖未知仲弓之仁,然其不佞乃所以為賢,不足以為病也。再言焉用佞,所以深曉之。或疑仲弓之賢而夫子不許其仁,何也?曰:仁道至大,非全體而不息者,不足以當之。如顏子亞聖,猶不能無違於三月之後;況仲弓雖賢,未及顏子,聖人固不得而輕許之也。」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說,音悅。漆雕開,孔子弟子,字子若。斯,指此理而言。信,謂真知其如此,而無毫髮之疑也。開自言未能如此,未可以治人,故夫子說其篤志。程子曰:「漆雕開已見大意,故夫子說之。」又曰:「古人見道分明,故其言如此。」謝氏曰:「開之學無可考。然聖人使之仕,必其材可以仕矣。至於心術之微,則一毫不自得,不害其為未信。此聖人所不能知,而開自知之。其材可以仕,而其器不安於小成,他日所就,其可量乎?夫子所以說之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桴,音孚。從、好,並去聲。與,平聲。材,與裁同,古字借用。桴,筏也。程子曰:「浮海之嘆,傷天下之無賢君也。子路勇於義,故謂其能從己,皆假設之言耳。子路以為實然,而喜夫子之與己,故夫子美其勇,而譏其不能裁度事理,以適於義也。」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子路之於仁,蓋日月至焉者。或在或亡,不能必其有無,故以不知告之。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乘,去聲。賦,兵也。古者以田賦出兵,故謂兵為賦,春秋傳所謂「悉索敝賦」是也。言子路之才,可見者如此,仁則不能知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千室,大邑。百乘,卿大夫之家。宰,邑長家臣之通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朝,音潮。赤,孔子弟子,姓公西,字子華。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女,音汝,下同。愈,勝也。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一,數之始。十,數之終。二者,一之對也。顏子明睿所照,即始而見終;子貢推測而知,因此而識彼。「無所不悅,告往知來」,是其驗矣。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與,許也。胡氏曰:「子貢方人,夫子既語以不暇,又問其與回孰愈,以觀其自知之如何。聞一知十,上知之資,生知之亞也。聞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資,學而知之之才也。子貢平日以己方回,見其不可企及,故喻之如此。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難於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許之。此其所以終聞性與天道,不特聞一知二而已也。」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朽,許久反。杇,音汙。與,平聲,下同。晝寢,謂當晝而寐。朽,腐也。雕,刻畫也。杇,鏝也。言其志氣昏惰,教無所施也。與,語辭。誅,責也。言不足責,乃所以深責之。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行,去聲。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言於予之事而改此失,亦以重警之也。胡氏曰:「『子曰』疑衍文,不然,則非一日之言也。」范氏曰:「君子之於學,惟日孜孜,斃而後已,惟恐其不及也。宰予晝寢,自棄孰甚焉,故夫子責之。」胡氏曰:「宰予不能以志帥氣,居然而倦。是宴安之氣勝,儆戒之志惰也。古之聖賢未嘗不以懈惰荒寧為懼,勤勵不息自強,此孔子所以深責宰予也。聽言觀行,聖人不待是而後能,亦非緣此而盡疑學者。特因此立教,以警群弟子,使謹於言而敏於行耳。」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焉,於虔反。剛,堅強不屈之意,最人所難能者,故夫子嘆其未見。申棖,弟子姓名。慾,多嗜慾也。多嗜慾,則不得為剛矣。程子曰:「人有慾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慾。」謝氏曰:「剛與慾正相反。能勝物之謂剛,故常伸於萬物之上;為物揜之謂慾,故常屈於萬物之下。自古有志者少,無志者多,宜夫子之未見也。棖之慾不可知,其為人得非悻悻自好者乎?故或者疑以為剛,然不知此其所以為慾爾。」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子貢言我所不欲人加於我之事,我亦不欲以此加之於人。此仁者之事,不待勉強,故夫子以為非子貢所及。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仁也;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恕也。恕則子貢或能勉之,仁則非所及矣。」愚謂無者自然而然,勿者禁止之謂,此所以為仁恕之別。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文章,德之見乎外者,威儀文辭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體,其實一理也。言夫子之文章,日見乎外,固學者所共聞;至於性與天道,則夫子罕言之,而學者有不得聞者。蓋聖門教不躐等,子貢至是始得聞之,而嘆其美也。程子曰:「此子貢聞夫子之至論而嘆美之言也。」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前所聞者既未及行,故恐復有所聞而行之不給也。范氏曰:「子路聞善,勇於必行,門人自以為弗及也,故著之。若子路,可謂能用其勇矣。」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好,去聲。孔文子,衛大夫,名圉。凡人性敏者多不好學,位高者多恥下問。故謚法有以「勤學好問」為文者,蓋亦人所難也。孔圉得謚為文,以此而已。蘇氏曰:「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妻之。疾通於初妻之娣,文子怒,將攻之。訪於仲尼,仲尼不對,命駕而行。疾奔宋,文子使疾弟遺室孔姞。其為人如此而謚曰文,此子貢之所以疑而問也。孔子不沒其善,言能如此,亦足以為文矣,非經天緯地之文也。」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子產,鄭大夫公孫僑。恭,謙遜也。敬,謹恪也。惠,愛利也。使民義,如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之類。吳氏曰:「數其事而責之者,其所善者多也,臧文仲不仁者三、不知者三是也。數其事而稱之者,猶有所未至也,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是也。今或以一言蓋一人、一事蓋一時,皆非也。」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晏平仲,齊大夫,名嬰。程子曰:「人交久則敬衰,久而能敬,所以為善。」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梲,章悅反。知,去聲。臧文仲,魯大夫臧孫氏,名辰。居,猶藏也。蔡,大龜也。節,柱頭斗栱也。藻,水草名。梲,樑上短柱也。蓋為藏龜之室,而刻山於節、畫藻於梲也。當時以文仲為知,孔子言其不務民義,而諂瀆鬼神如此,安得為知?春秋傳所謂作虛器,即此事也。張子曰:「山節藻梲為藏龜之室,祀爰居之義,同歸於不知宜矣。」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知,如字。焉,於虔反。令尹,官名,楚上卿執政者也。子文,姓鬥,名穀於菟。其為人也,喜怒不形,物我無閒,知有其國而不知有其身,其忠盛矣,故子張疑其仁。然其所以三仕三已而告新令尹者,未知其皆出於天理而無人欲之私也,是以夫子但許其忠,而未許其仁也。「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乘,去聲。崔子,齊大夫,名杼。齊君,莊公,名光。陳文子,亦齊大夫,名須無。十乘,四十匹也。違,去也。文子潔身去亂,可謂清矣,然未知其心果見義理之當然,而能脫然無所累乎?抑不得已於利害之私,而猶未免於怨悔也。故夫子特許其清,而不許其仁。愚聞之師曰:「當理而無私心,則仁矣。今以是而觀二子之事,雖其制行之高若不可及,然皆未有以見其必當於理,而真無私心也。子張未識仁體,而悅於苟難,遂以小者信其大者,夫子之不許也宜哉。」讀者於此,更以上章「不知其仁」、後篇「仁則吾不知」之語並與三仁夷齊之事觀之,則彼此交盡,而仁之為義可識矣。今以他書考之,子文之相楚,所謀者無非僭王猾夏之事。文子之仕齊,既失正君討賊之義,又不數歲而復反於齊焉,則其不仁亦可見矣。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三,去聲。季文子,魯大夫,名行父。每事必三思而後行,若使晉而求遭喪之禮以行,亦其一事也。斯,語辭。程子曰:「為惡之人,未嘗知有思,有思則為善矣。然至於再則已審,三則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譏之。」愚按:季文子慮事如此,可謂詳審,而宜無過舉矣。而宣公篡立,文子乃不能討,反為之使齊而納賂焉,豈非程子所謂私意起而反惑之驗歟?是以君子務窮理而貴果斷,不徒多思之為尚。
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知,去聲。○甯武子,衛大夫,名俞。按春秋傳,武子仕衛,當文公、成公之時。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無道,至於失國,而武子周旋其閒,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凡其所處,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程子曰:「邦無道能沈晦以免患,故曰不可及也。亦有不當愚者,比干是也。」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與,平聲。斐,音匪。此孔子周流四方,道不行而思歸之嘆也。吾黨小子,指門人之在魯者。狂簡,志大而略於事也。斐,文貌。成章,言其文理成就,有可觀者。裁,割正也。夫子初心,欲行其道於天下,至是而知其終不用也。於是始欲成就後學,以傳道於來世。又不得中行之士而思其次,以為狂士志意高遠,猶或可與進於道也。但恐其過中失正,而或陷於異端耳,故欲歸而裁之也。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孟子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其介如此,宜若無所容矣,然其所惡之人,能改即止,故人亦不甚怨之也。○程子曰:「不念舊惡,此清者之量。」又曰:「二子之心,非夫子孰能知之?」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醯,呼西反。微生姓,高名,魯人,素有直名者。醯,醋也。人來乞時,其家無有,故乞諸鄰家以與之。夫子言此,譏其曲意殉物,掠美市恩,不得為直也。程子曰:「微生高所枉雖小,害直為大。」范氏曰「是曰是、非曰非、有謂有、無謂無,曰直。聖人觀人於其一介之取予,而千駟萬鍾從可知焉。故以微事斷之,所以教人不可不謹也。」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足,將樹反。足,過也。程子曰:「左丘明,古之聞人也。」謝氏曰:「二者之可恥,有甚於穿窬也。左丘明恥之,其所養可知矣。夫子自言『丘亦恥之』,蓋竊比老、彭之意。又以深戒學者,使察乎此而立心以直也。」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盍,音合。盍,何不也。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衣,去聲。衣,服之也。裘,皮服。敝,壞也。憾,恨也。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伐,誇也。善,謂有能。施,亦張大之意。勞,謂有功,易曰「勞而不伐」是也。或曰:「勞,勞事也。勞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之於人。」亦通。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老者養之以安,朋友與之以信,少者懷之以恩。一說:安之,安我也;信之,信我也;懷之,懷我也。亦通。程子曰:「夫子安仁,顏淵不違仁,子路求仁。」又曰:「子路、顏淵、孔子之志,皆與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爾。」又曰「子路勇於義者,觀其志,豈可以勢利拘之哉?亞於浴沂者也。顏子不自私己,故無伐善;知同於人,故無施勞。其志可謂大矣,然未免出於有意也。至於夫子,則如天地之化工,付與萬物而己不勞焉,此聖人之所為也。今夫羈靮以御馬而不以制牛,人皆知羈靮之作在乎人,而不知羈靮之生由於馬,聖人之化,亦猶是也。先觀二子之言,後觀聖人之言,分明天地氣象。凡看論語,非但欲理會文字,須要識得聖賢氣象。」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已矣乎者,恐其終不得見而嘆之也。內自訟者。口不言而心自咎也。人有過而能自知者鮮矣,知過而能內自訟者為尤鮮。能內自訟,則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夫子自恐終不得見而嘆之,其警學者深矣。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焉,如字,屬上句。好,去聲。十室,小邑也。忠信如聖人,生質之美者也。夫子生知而未嘗不好學,故言此以勉人。言美質易得,至道難聞,學之至則可以為聖人,不學則不免為鄉人而已。可不勉哉?
雍也第六
凡二十八章。篇內第十四章以前,大意與前篇同。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人君聽治之位。言仲弓寬洪簡重,有人君之度也。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子桑伯子,魯人,胡氏以為疑即莊周所稱子桑戶者是也。仲弓以夫子許己南面,故問伯子如何。可者,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簡者,不煩之謂。〔一〕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大,音泰。言自處以敬,則中有主而自治嚴,如是而行簡以臨民,則事不煩而民不擾,所以為可。若先自處以簡,則中無主而自治疏矣,而所行又簡,豈不失之太簡,而無法度之可守乎?家語記伯子不衣冠而處,夫子譏其欲同人道於牛馬。然則伯子蓋太簡者,而仲弓疑夫子之過許與?子曰:「雍之言然。」仲弓蓋未喻夫子可字之意,而其所言之理,有默契焉者,故夫子然之。程子曰「子桑伯子之簡,雖可取而未盡善,故夫子云可也。仲弓因言內主於敬而簡,則為要直;內存乎簡而簡,則為疏略,可謂得其旨矣。」又曰:「居敬則心中無物,故所行自簡;居簡則先有心於簡,而多一簡字矣,故曰太簡。」
〔一〕「謂」字,據文義及各本補。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好,去聲。亡,與無同。遷,移也。貳,復也。怒於甲者,不移於乙;過於前者,不復於後。顏子克己之功至於如此,可謂真好學矣。短命者,顏子三十二而卒也。既云今也則亡,又言未聞好學者,蓋深惜之,又以見真好學者之難得也。程子曰:「顏子之怒,在物不在己,故不遷。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不貳過也。」又曰:「喜怒在事,則理之當喜怒者也,不在血氣則不遷。若舜之誅四凶也,可怒在彼,己何與焉。如鑑之照物,妍媸在彼,隨物應之而已,何遷之有?」又曰:「如顏子地位,豈有不善?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張子曰:「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或曰:「詩書六藝,七十子非不習而通也,而夫子獨稱顏子為好學。顏子之所好,果何學歟?」程子曰:「學以至乎聖人之道也。」
「學之道奈何?」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為人。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懼、愛、惡、欲。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故學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而已。然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焉。若顏子之非禮勿視、聽、言、動,不遷怒貳過者,則其好之篤而學之得其道也。然其未至於聖人者,守之也,非化之也。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矣。今人乃謂聖本生知,非學可至,而所以為學者,不過記誦文辭之間,其亦異乎顏子之學矣。」
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使、為,並去聲。子華,公西赤也。使,為孔子使也。釜,六斗四升。庾,十六斗。秉,十六斛。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衣,去聲。乘肥馬、衣輕裘,言其富也。急,窮迫也。周者,補不足。繼者,續有餘。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原思,孔子弟子,名憲。孔子為魯司寇時,以思為宰。粟,宰之祿也。九百不言其量,不可考。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毋,禁止辭。五家為鄰,二十五家為裡,萬二千五百家為鄉,五百家為黨。言常祿不當辭,有餘自可推之以周貧乏,蓋鄰、裡、鄉、黨有相周之義。程子曰:「夫子之使子華,子華之為夫子使,義也。而冉子乃為之請,聖人寬容,不欲直拒人。故與之少,所以示不當與也。請益而與之亦少,所以示不當益也。求未達而自與之多,則己過矣,故夫子非之。蓋赤苟至乏,則夫子必自周之,不待請矣。原思為宰,則有常祿。思辭其多,故又教以分諸鄰里之貧者,蓋亦莫非義也。」張子曰:「於斯二者,可見聖人之用財矣。」
子謂仲弓曰:「犛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犁,利之反。騂,息營反。舍,上聲。犁,雜文。騂,赤色。周人尚赤,牲用騂。角,角周正,中犧牲也。用,用以祭也。山川,山川之神也。言人雖不用,神必不捨也。仲弓父賤而行惡,故夫子以此譬之。言父之惡,不能廢其子之善,如仲弓之賢,自當見用於世也。然此論仲弓云爾,非與仲弓言也。范氏曰:「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鯀為父而有禹。古之聖賢,不係於世類,尚矣。子能改父之過,變惡以為美,則可謂孝矣。」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三月,言其久。仁者,心之德。心不違仁者,無私慾而有其德也。日月至焉者,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能造其域而不能久也。程子曰:「三月,天道小變之節,言其久也,過此則聖人矣。不違仁,只是無纖毫私慾。少有私慾,便是不仁。」尹氏曰:「此顏子於聖人,未達一閒者也,若聖人則渾然無閒斷矣。」張子曰:「始學之要,當知『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內外賓主之辨。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與,平聲。從政,謂為大夫。果,有決斷。達,通事理。藝,多才能。程子曰:「季康子問三子之才可以從政乎?夫子答以各有所長。非惟三子,人各有所長。能取其長,皆可用也。」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費,音秘。為,去聲。汶,音問。閔子騫,孔子弟子,名損。費,季氏邑。汶,水名,在齊南魯北竟上。閔子不欲臣季氏,令使者善為己辭。言若再來召我,則當去之齊。程子曰:「仲尼之門,能不仕大夫之家者,閔子、曾子數人而已。」謝氏曰:「學者能少知內外之分,皆可以樂道而忘人之勢。況閔子得聖人為之依歸,彼其視季氏不義之富貴,不啻犬彘。又從而臣之,豈其心哉?在聖人則有不然者,蓋居亂邦、見惡人,在聖人則可;自聖人以下,剛則必取禍,柔則必取辱。閔子豈不能早見而豫待之乎?如由也不得其死,求也為季氏附益,夫豈其本心哉?蓋既無先見之知,又無克亂之才故也。然則閔子其賢乎?」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夫,音扶。伯牛,孔子弟子,姓冉,名耕。有疾,先儒以為癩也。牖,南牖也。禮:病者居北牖下。君視之,則遷於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視己。時伯牛家以此禮尊孔子,孔子不敢當,故不入其室,而自牖執其手,蓋與之永訣也。命,謂天命。言此人不應有此疾,而今乃有之,是乃天之所命也。然則非其不能謹疾而有以致之,亦可見矣。侯氏曰:「伯牛以德行稱,亞於顏、閔。故其將死也,孔子尤痛惜之。」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食,音嗣。樂,音洛。簞,竹器。食,飯也。瓢,瓠也。顏子之貧如此,而處之泰然,不以害其樂,故夫子再言「賢哉回也」以深嘆美之。程子曰:「顏子之樂,非樂簞瓢陋巷也,不以貧窶累其心而改其所樂也,故夫子稱其賢。」又曰:「簞瓢陋巷非可樂,蓋自有其樂爾。其字當玩味,自有深意。」又曰「昔受學於周茂叔,每令尋仲尼顏子樂處,所樂何事?」愚按:程子之言,引而不發,蓋欲學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為之說。學者但當從事於博文約禮之誨,以至於欲罷不能而竭其才,則庶乎有以得之矣。
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說,音悅。女,音汝。力不足者,欲進而不能。畫者,能進而不欲。謂之畫者,如畫地以自限也。胡氏曰:「夫子稱顏回不改其樂,冉求聞之,故有是言。然使求說夫子之道,誠如口之說芻豢,則必將盡力以求之,何患力之不足哉?畫而不進,則日退而已矣,此冉求之所以局於藝也。」
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儒,學者之稱。程子曰:「君子儒為己,小人儒為人。」○謝氏曰:「君子小人之分,義與利之閒而已。然所謂利者,豈必殖貨財之謂?以私滅公,適己自便,凡可以害天理者皆利也。子夏文學雖有餘,然意其遠者大者或昧焉,故夫子語之以此。」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女,音汝。澹,徒甘反。武城,魯下邑。澹臺姓,滅明名,字子羽。徑,路之小而捷者。公事,如飲射讀法之類。不由徑,則動必以正,而無見小欲速之意可知。非公事不見邑宰,則其有以自守,而無枉己殉人之私可見矣。楊氏曰:「為政以人才為先,故孔子以得人為問。如滅明者,觀其二事之小,而其正大之情可見矣。後世有不由徑者,人必以為迂;不至其室,人必以為簡。非孔氏之徒,其孰能知而取之?」愚謂持身以滅明為法,則無苟賤之羞;取人以子游為法,則無邪媚之惑。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殿,去聲。孟之反,魯大夫,名側。胡氏曰「反即莊周所稱孟子反者是也。」伐,誇功也。奔,敗走也。軍後曰殿。策,鞭也。戰敗而還,以後為功。反奔而殿,故以此言自揜其功也。事在哀公十一年。謝氏曰:「人能操無慾上人之心,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而凡可以矜己誇人者,皆無足道矣。然不知學者欲上人之心無時而忘也,若孟之反,可以為法矣。」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鮀,徒河反。祝,宗廟之官。鮀,衛大夫,字子魚,有口才。朝,宋公子,有美色。言衰世好諛悅色,非此難免,蓋傷之也。
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言人不能出不由戶,何故乃不由此道邪?怪而嘆之之辭。○洪氏曰:「人知出必由戶,而不知行必由道。非道遠人,人自遠爾。」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野,野人,言鄙略也。史,掌文書,多聞習事,而誠或不足也。彬彬,猶班班,物相雜而適均之貌。言學者當損有餘,補不足,至於成德,則不期然而然矣。楊氏曰:「文質不可以相勝。然質之勝文,猶之甘可以受和,白可以受采也。文勝而至於滅質,則其本亡矣。雖有文,將安施乎?然則與其史也,寧野。」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程子曰:「生理本直。罔,不直也,而亦生者,幸而免爾。」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好,去聲。樂,音洛。尹氏曰:「知之者,知有此道也。好之者,好而未得也。樂之者,有所得而樂之也。」張敬夫曰:「譬之五穀,知者知其可食者也,好者食而嗜之者也,樂者嗜之而飽者也。知而不能好,則是知之未至也;好之而未及於樂,則是好之未至也。此古之學者,所以自強而不息者歟?」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以上之上,上聲。語,去聲。語,告也。言教人者,當隨其高下而告語之,則其言易入而無躐等之弊也。張敬夫曰:「聖人之道,精粗雖無二致,但其施教,則必因其材而篤焉。蓋中人以下之質,驟而語之太高,非惟不能以入,且將妄意躐等,而有不切於身之弊,亦終於下而已矣。故就其所及而語之,是乃所以使之切問近思,而漸進於高遠也。」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知、遠,皆去聲。民,亦人也。獲,謂得也。專用力於人道之所宜,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知者之事也。先其事之所難,而後其效之所得,仁者之心也。此必因樊遲之失而告之。程子曰:「人多信鬼神,惑也。而不信者又不能敬,能敬能遠,可謂知矣。」又曰:「先難,克己也。以所難為先,而不計所獲,仁也。」呂氏曰:「當務為急,不求所難知;力行所知,不憚所難為。」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知,去聲。樂,上二字並五教反,下一字音洛。樂,喜好也。知者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有似於水,故樂水;仁者安於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於山,故樂山。動靜以體言,樂壽以效言也。動而不括故樂,靜而有常故壽。程子曰:「非體仁知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之。」
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孔子之時,齊俗急功利,喜誇詐,乃霸政之餘習。魯則重禮教,崇信義,猶有先王之遺風焉,但人亡政息,不能無廢墜爾。道,則先王之道也。言二國之政俗有美惡,故其變而之道有難易。程子曰:「夫子之時,齊強魯弱,孰不以為齊勝魯也,然魯猶存周公之法制。齊由桓公之霸,為從簡尚功之治,太公之遺法變易盡矣,故一變乃能至魯。魯則修舉廢墜而已,一變則至於先王之道也。」愚謂二國之俗,惟夫子為能變之而不得試。然因其言以考之,則其施為緩急之序,亦略可見矣。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觚,音孤。觚,棱也,或曰酒器,或曰木簡,皆器之有棱者也。不觚者,蓋當時失其制而不為棱也。觚哉觚哉,言不得為觚也。程子曰:「觚而失其形制,則非觚也。舉一器,而天下之物莫不皆然。故君而失其君之道,則為不君;臣而失其臣之職,則為虛位。」范氏曰:「人而不仁則非人,國而不治則不國矣。」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劉聘君曰,「有仁之仁當作人」,今從之。從,謂隨之於井而救之也。宰我信道不篤,而憂為仁之陷害,故有此問。逝,謂使之往救。陷,謂陷之於井。欺,謂誑之以理之所有。罔,謂昧之以理之所無。蓋身在井上,乃可以救井中之人;若從之於井,則不復能救之矣。此理甚明,人所易曉,仁者雖切於救人而不私其身,然不應如此之愚也。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夫,音扶。約,要也。畔,背也。君子學欲其博,故於文無不考;守欲其要,故其動必以禮。如此,則可以不背於道矣。程子曰:「博學於文而不約之以禮,必至於汗漫。博學矣,又能守禮而由於規矩,則亦可以不畔道矣。」
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說,音悅。否,方九反。南子,衛靈公之夫人,有淫行。孔子至衛,南子請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而子路以夫子見此淫亂之人為辱,故不悅。矢,誓也。所,誓辭也,如雲「所不與崔、慶者」之類。否,謂不合於禮,不由其道也。厭,棄絕也。聖人道大德全,無可不可。其見惡人,固謂在我有可見之禮,則彼之不善,我何與焉。然此豈子路所能測哉?故重言以誓之,欲其姑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鮮,上聲。中者,無過無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至,極也。鮮,少也。言民少此德,今已久矣。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自世教衰,民不興於行,少有此德久矣。」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施,去聲。博,廣也。仁以理言,通乎上下。聖以地言,則造其極之名也。乎者,疑而未定之辭。病,心有所不足也。言此何止於仁,必也聖人能之乎!則雖堯舜之聖,其心猶有所不足於此也。以是求仁,愈難而愈遠矣。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夫,音扶。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於此觀之,可以見天理之周流而無閒矣。狀仁之體,莫切於此。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譬,喻也。方,術也。近取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猶是也。然後推其所欲以及於人,則恕之事而仁之術也。於此勉焉,則有以勝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程子曰:「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此言最善名狀。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為己,何所不至;若不屬己,自與己不相干。如手足之不仁,氣已不貫,皆不屬己。故博施濟眾,乃聖人之功用。仁至難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觀仁,可以得仁之體。」又曰「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二。夫博施者,豈非聖人之所欲?然必五十乃衣帛,七十乃食肉。聖人之心,非不欲少者亦衣帛食肉也,顧其養有所不贍爾,此病其施之不博也。濟眾者,豈非聖人之所欲?然治不過九州。聖人非不欲四海之外亦兼濟也,顧其治有所不及爾,此病其濟之不眾也。推此以求,修己以安百姓,則為病可知。苟以吾治已足,則便不是聖人。」呂氏曰:「子貢有志於仁,徒事高遠,未知其方。孔子教以於己取之,庶近而可入。是乃為仁之方,雖博施濟眾,亦由此進。」
論語集注卷四
述而第七
此篇多記聖人謙己誨人之辭及其容貌行事之實。凡三十七章。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好,去聲。述,傳舊而已。作,則創始也。故作非聖人不能,而述則賢者可及。竊比,尊之之辭。我,親之之辭。老彭,商賢大夫,見大戴禮,蓋信古而傳述者也。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傳先王之舊,而未嘗有所作也,故其自言如此。蓋不惟不敢當作者之聖,而亦不敢顯然自附於古之賢人;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辭之謙也。然當是時,作者略備,夫子蓋集群聖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於作矣,此又不可不知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識,音志,又如字。識,記也。默識,謂不言而存諸心也。一說:識,知也,不言而心解也。前說近是。何有於我,言何者能有於我也。三者已非聖人之極至,而猶不敢當,則謙而又謙之辭也。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尹氏曰:「德必修而後成,學必講而後明,見善能徙,改過不吝,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苟未能之,聖人猶憂,況學者乎?」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燕居,閒暇無事之時。楊氏曰:「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程子曰:「此弟子善形容聖人處也,為申申字說不盡,故更著夭夭字。今人燕居之時,不怠惰放肆,必太嚴厲。嚴厲時著此四字不得,怠惰放肆時亦著此四字不得,惟聖人便自有中和之氣。」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復,扶又反。孔子盛時,志欲行周公之道,故夢寐之間,如或見之。至其老而不能行也,則無復是心,而亦無復是夢矣,故因此而自嘆其衰之甚也。程子曰:「孔子盛時,寤寐常存行周公之道;憕其老也,則志慮衰而不可以有為矣。蓋存道者心,無老少之異;而行道者身,老則衰也。」
子曰:「志於道,志者,心之所之之謂。道,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者是也。如此而心必之焉,則所適者正,而無他歧之惑矣。據於德,據者,執守之意。德者,得也,得其道〔一〕於心而不失之謂也。得之於心而守之不失,則終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於仁,依者,不違之謂。仁,則私慾盡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無終食之違,則存養之熟,無適而非天理之流行矣。游於藝。」游者,玩物適情之謂。藝,則禮樂之文,射、御、書、數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闕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義理之趣,則應務有餘,而心亦無所放矣。此章言人之為學當如是也。蓋學莫先於立志,志道,則心存於正而不他;據德,則道得於心而不失;依仁,則德性常用而物慾不行;遊藝,則小物不遺而動息有養。學者於此,有以不失其先後之序、輕重之倫焉,則本末兼該,內外交養,日用之間,無少間隙,而涵泳從容,忽不自知其入於聖賢之域矣。
〔一〕「德者得也,得其道」,清仿宋大字本作「德則行道而有得」。吳英以為後者非朱熹定本之文,故不取,詳本書附錄四書章句集注定本辨。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修,脯也。十脡為束。古者相見,必執贄以為禮,束修其至薄者。蓋人之有生,同具此理,故聖人之於人,無不欲其入於善。但不知來學,則無往教之禮,故苟以禮來,則無不有以教之也。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憤,房粉反。悱,芳匪反。復,扶又反。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啟,謂開其意。發,謂達其辭。物之有四隅者,舉一可知其三。反者,還以相證之義。復,再告也。上章已言聖人誨人不倦之意,因並記此,欲學者勉於用力,以為受教之地也。程子曰:「憤悱,誠意之見於色辭者也。待其誠至而後告之。既告之,又必待其自得,乃復告爾。」又曰:「不待憤悱而發,則知之不能堅固;待其憤悱而後發,則沛然矣。」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臨喪哀,不能甘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哭,謂弔哭。日之內,餘哀未忘,自不能歌也。謝氏曰:「學者於此二者,可見聖人情性之正也。能識聖人之情性,然後可以學道。」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舍,上聲。夫,音扶。尹氏曰:「用舍無與於己,行藏安於所遇,命不足道也。顏子幾於聖人,故亦能之。」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大國三軍。子路見孔子獨美顏淵,自負其勇,意夫子若行三軍,必與己同。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馮,皮冰反。好,去聲。暴虎,徒搏。馮河,徒涉。懼,謂敬其事。成,謂成其謀。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子路蓋不知也。謝氏曰:「聖人於行藏之間,無意無必。其行非貪位,其藏非獨善也。若有欲心,則不用而求行,舍之而不藏矣,是以惟顏子為可以與於此。子路雖非有欲心者,然未能無固必也,至以行三軍為問,則其論益卑矣。夫子之言,蓋因其失而救之。夫不謀無成,不懼必敗,小事尚然,而況於行三軍乎?」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好,去聲。執鞭,賤者之事。設言富若可求,則雖身為賤役以求之,亦所不辭。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則安於義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蘇氏曰:「聖人未嘗有意於求富也,豈問其可不可哉?為此語者,特以明其決不可求爾。」楊氏曰:「君子非惡富貴而不求,以其在天,無可求之道也。」
子之所慎:齊,戰,疾。齊,側皆反。齊之為言齊也,將祭而齊其思慮之不齊者,以交於神明也。誠之至與不至,神之饗與不饗,皆決於此。戰則眾之死生、國之存亡繫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謹也。尹氏曰:「夫子無所不謹,弟子記其大者耳。」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史記三月上有「學之」二字。不知肉味,蓋心一於是而不及乎他也。曰:不意舜之作樂至於如此之美,則有以極其情文之備,而不覺其嘆息之深也,蓋非聖人不足以及此。范氏曰:「韶盡美又盡善,樂之無以加此也。故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嘆美之如此。誠之至,感之深也。」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為,去聲。為,猶助也。衛君,出公輒也。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公薨,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於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時孔子居衛,衛人以蒯聵得罪於父,而輒嫡孫當立,故冉有疑而問之。諾,應辭也。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父卒,叔齊遜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其後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夷、齊恥食周粟,去隱於首陽山,遂餓而死。怨,猶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況其君乎?故子貢不斥衛君,而以夷、齊為問。夫子告之如此,則其不為衛君可知矣。蓋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其遜國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何怨之有?若衛輒之據國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齊遜國而逃,諫伐而餓,終無怨悔,夫子以為賢,故知其不與輒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飯,符晚反。食,音嗣。枕,去聲。樂,音洛。飯,食之也。疏食,麤飯也。聖人之心,渾然天理,雖處困極,而樂亦無不在焉。其視不義之富貴,如浮雲之無有,漠然無所動於其中也。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不義之富貴,視之輕如浮雲然。」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為「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學易,則明乎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蓋聖人深見易道之無窮,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學,而又不可以易而學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雅,常也。執,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節文,皆切於日用之實,故常言之。禮獨言執者,以人所執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者,要在默而識之也。」謝氏曰:「此因學易之語而類記之。」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葉,舒涉反。葉公,楚葉縣尹沈諸梁,字子高,僭稱公也。葉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問而問者,故子路不對。抑亦以聖人之德,實有未易名言者與?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未得,則發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數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學之篤耳。然深味之,則見其全體至極,純亦不已之妙,有非聖人不能及者。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學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聲。生而知之者,氣質清明,義理昭著,不待學而知也。敏,速也,謂汲汲也。○尹氏曰:「孔子以生知之聖,每云好學者,非惟勉人也,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實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怪異、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聖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曰:「聖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惡,則我從其善而改其惡焉,是二人者皆我師也。尹氏曰:「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則善惡皆我之師,進善其有窮乎?」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桓魋,宋司馬向魋也。出於桓公,故又稱桓氏。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賦我以如是之德,則桓魋其奈我何?言必不能違天害己。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聖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與,猶示也。程子曰:「聖人之道猶天然,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然後知其高且遠也。使誠以為不可及,則趨向之心不幾於怠乎?故聖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獨使資質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易而進也。」呂氏曰:「聖人體道無隱,與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聲。程子曰:「教人以學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聖人,神明不測之號。君子,才德出眾之名。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恆,胡登反。○「子曰」字疑衍文。恆,常久之意。張子曰:「有恆者,不貳其心。善人者,志於仁而無惡。」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亡,讀為無。三者皆虛誇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張敬夫曰:「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者以質言。」愚謂有恆者之與聖人,高下固懸絕矣,然未有不自有恆而能至於聖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恆之義,其示人入德之門,可謂深切而著明矣。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射,食亦反。綱,以大繩屬網,絕流而漁者也。弋,以生絲繫矢而射也。宿,宿鳥。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如獵較是也。然盡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為也。此可見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識,音志。不知而作,不知其理而妄作也。孔子自言未嘗妄作,蓋亦謙辭,然亦可見其無所不知也。識,記也。所從不可不擇,記則善惡皆當存之,以備參考。如此者雖未能實知其理,亦可以次於知之者也。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見,賢遍反。互鄉,鄉名。其人習於不善,難與言善。惑者,疑夫子不當見之也。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疑此章有錯簡。「人潔」至「往也」十四字,當在「與其進也」之前。潔,修治也。與,許也。往,前日也。言人潔己而來,但許其能自潔耳,固不能保其前日所為之善惡也;但許其進而來見耳,非許其既退而為不善也。蓋不追其既往,不逆其將來,以是心至,斯受之耳。唯字上下,疑又有闕文,大抵亦不為已甚之意。程子曰:「聖人待物之洪如此。」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者,心之德,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為遠者;反而求之,則即此而在矣,夫豈遠哉?程子曰:「為仁由己,欲之則至,何遠之有?」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陳,國名。司敗,官名,即司寇也。昭公,魯君,名裯。習於威儀之節,當時以為知禮。故司敗以為問,而孔子答之如此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取,七住反。○巫馬姓,期字,孔子弟子,名施。司敗揖而進之也。相助匿非曰黨。禮不娶同姓,而魯與吳皆姬姓。謂之吳孟子者,諱之使若宋女子姓者然。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故受以為過而不辭。吳氏曰:「魯蓋夫子父母之國,昭公,魯之先君也。司敗又未嘗顯言其事,而遽以知禮為問,其對之宜如此也。及司敗以為有黨,而夫子受以為過,蓋夫子之盛德,無所不可也。然其受以為過也,亦不正言其所以過,初若不知孟子之事者,可以為萬世之法矣。」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和,去聲。反,復也。必使復歌者,欲得其詳而取其善也。而後和之者,喜得其詳而與其善也。此見聖人氣象從容,誠意懇至,而其謙遜審密,不掩人善又如此。蓋一事之微,而眾善之集,有不可勝既者焉,讀者宜詳味之。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莫,疑辭。猶人,言不能過人,而尚可以及人。未之有得,則全未有得,皆自謙之辭。而足以見言行之難易緩急,欲人之勉其實也。謝氏曰「文雖聖人無不與人同,故不遜;能躬行君子,斯可以入聖,故不居;猶言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此亦夫子之謙辭也。聖者,大而化之。仁,則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備也。為之,謂為仁聖之道。誨人,亦謂以此教人也。然不厭不倦,非己有之則不能,所以弟子不能學也。晁氏曰:「當時有稱夫子聖且仁者,以故夫子辭之。苟辭之而已焉,則無以進天下之材,率天下之善,將使聖與仁為虛器,而人終莫能至矣。故夫子雖不居仁聖,而必以為之不厭、誨人不倦自處也。」可謂云爾已矣者,無他之辭也。公西華仰而嘆之,其亦深知夫子之意矣。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誄,力〔一〕軌反。禱,謂禱於鬼神。有諸,問有此理否。誄者,哀死而述其行之辭也。上下,謂天地。天曰神,地曰祇。禱者,悔過遷善,以祈神之佑也。無其理則不必禱,既曰有之,則聖人未嘗有過,無善可遷。其素行固已合於神明,故曰:「丘之禱久矣。」又士喪禮,疾病行禱五祀,蓋臣子迫切之至情,有不能自已者,初不請於病者而後禱也。故孔子之於子路,不直拒之,而但告以無所事禱之意。
〔一〕「力」原作「九」,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孫,去聲。孫,順也。固,陋也。奢儉俱失中,而奢之害大。晁氏曰:「不得已而救時之弊也。」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坦,平也。蕩蕩,寬廣貌。程子曰:「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於物,故多憂慼。」程子曰:「君子坦蕩蕩,心廣體胖。」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厲,嚴肅也。人之德性本無不備,而氣質所賦,鮮有不偏,惟聖人全體渾然,陰陽合德,故其中和之氣見於容貌之間者如此。門人熟察而詳記之,亦可見其用心之密矣。抑非知足以知聖人而善言德行者不能也,故程子以為曾子之言。學者所宜反覆而玩心也。
泰伯第八
凡二十一章。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泰伯,周大王之長子。至德,謂德之至極,無以復加者也。三讓,謂固遜也。無得而稱,其遜隱微,無跡可見也。蓋大王三子:長泰伯,次仲雍,次季歷。大王之時,商道寖衰,而週日強大。季歷又生子昌,有聖德。大王因有翦商之志,而泰伯不從,大王遂欲傳位季歷以及昌。泰伯知之,即與仲雍逃之荊蠻。於是大王乃立季歷,傳國至昌,而三分天下有其二,是為文王。文王崩,子發立,遂克商而有天下,是為武王。夫以泰伯之德,當商周之際,固足以朝諸侯有天下矣,乃棄不取而又泯其跡焉,則其德之至極為何如哉!蓋其心即夷齊扣馬之心,而事之難處有甚焉者,宜夫子之嘆息而讚美之也。泰伯不從,事見春秋傳。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葸,絲裡反。絞,古卯反。葸,畏懼貌。絞,急切也。無禮則無節文,故有四者之弊。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君子,謂在上之人也。興,起也。偷,薄也。張子曰「人道知所先後,則恭不勞、慎不葸、勇不亂、直不絞,民化而德厚矣。」吳氏曰:「君子以下,當自為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愚按:此一節與上文不相蒙,而與首篇慎終追遠之意相類,吳說近是。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夫,音扶。啟,開也。曾子平日以為身體受於父母,不敢毀傷,故於此使弟子開其衾而視之。詩小旻之篇。戰戰,恐懼。兢兢,戒謹。臨淵,恐墜;履冰,恐陷也。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門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難如此;至於將死,而後知其得免於毀傷也。小子,門人也。語畢而又呼之,以致反覆丁寧之意,其警之也深矣。程子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君子保其身以沒,為終其事也,故曾子以全歸為免矣。」尹氏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曾子臨終而啟手足,為是故也。非有得於道,能如是乎?」范氏曰:「身體猶不可虧也,況虧其行以辱其親乎?」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孟敬子,魯大夫仲孫氏,名捷。問之者,問其疾也。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自言也。鳥畏死,故鳴哀。人窮反本,故言善。此曾子之謙辭,欲敬子知其所言之善而識之也。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遠、近,並去聲。貴,猶重也。容貌,舉一身而言。暴,粗厲也。慢,放肆也。信、實也。正顏色而近信,則非色莊也。辭,言語。氣,聲氣也。鄙,凡陋也。倍,與背同,謂背理也。籩,竹豆。豆,木豆。言道雖無所不在,然君子所重者,在此三事而已。是皆修身之要、為政之本,學者所當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顛沛之違者也。若夫籩豆之事,器數之末,道之全體固無不該,然其分則有司之守,而非君子之所重矣。程子曰:「動容貌,舉一身而言也。周旋中禮,暴慢斯遠矣。正顏色則不妄,斯近信矣。出辭氣,正由中出,斯遠鄙倍。三者正身而不外求,故曰籩豆之事則有司存。」尹氏曰「養於中則見於外,曾子蓋以修己為為政之本。若乃器用事物之細,則有司存焉。」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校,計校也。友,馬氏以為顏淵是也。顏子之心,惟知義理之無窮,不見物我之有間,故能如此。謝氏曰:「不知有餘在己,不足在人;不必得為在己,失為在人,非幾於無我者不能也。」
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與,平聲。其才可以輔幼君、攝國政,其節至於死生之際而不可奪,可謂君子矣。與,疑辭。也,決辭。設為問答,所以深著其必然也。程子曰:「節操如是,可謂君子矣。」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弘,寬廣也。毅,強忍也。非弘不能勝其重,非毅無以致其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仁者,人心之全德,而必欲以身體而力行之,可謂重矣。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謂遠矣。程子曰:「弘而不毅,則無規矩而難立;毅而不弘,則隘陋而無以居之。」又曰「弘大剛毅,然後能勝重任而遠到。」
子曰:「興於詩,興,起也。詩本性情,有邪有正,其為言既易知,而吟詠之間,抑揚反覆,其感人又易入。故學者之初,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於此而得之。立於禮。禮以恭敬辭遜為本,而有節文度數之詳,可以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故學者之中,所以能卓然自立,而不為事物之所搖奪者,必於此而得之。成於樂。」樂有五聲十二律,更唱迭和,以為歌舞八音之節,可以養人之性情,而蕩滌其邪穢,消融其查滓。故學者之終,所以至於義精仁熟,而自和順於道德者,必於此而得之,是學之成也。按內則,十年學幼儀,十三學樂誦詩,二十而後學禮。則此三者,非小學傳授之次,乃大學終身所得之難易、先後、淺深也。程子曰:「天下之英才不為少矣,特以道學不明,故不得有所成就。夫古人之詩,如今之歌曲,雖閭裡童稚,皆習聞之而知其說,故能興起。今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況學者乎?是不得興於詩也。古人自灑埽應對,以至冠、昏、喪、祭,莫不有禮。今皆廢壞,是以人倫不明,治家無法,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之樂:聲音所以養其耳,采色所以養其目,歌詠所以養其性情,舞蹈所以養其血脈。今皆無之,是不得成於樂也。是以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之由於是理之當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程子曰:「聖人設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戶曉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爾。若曰聖人不使民知,則是後世朝四暮三之術也,豈聖人之心乎?」
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好,去聲。好勇而不安分,則必作亂。惡不仁之人而使之無所容,則必致亂。二者之心,善惡雖殊,然其生亂則一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才美,謂智能技藝之美。驕,矜誇。吝,鄙嗇也。程子曰:「此甚言驕吝之不可也。蓋有周公之德,則自無驕吝;若但有周公之才而驕吝焉,亦不足觀矣。」又曰:「驕,氣盈。吝,氣歉。」愚謂驕吝雖有盈歉之殊,然其勢常相因。蓋驕者吝之枝葉,吝者驕之本根。故嘗驗之天下之人,未有驕而不吝,吝而不驕者也。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易,去聲。穀,祿也。至,疑當作志。為學之久,而不求祿,如此之人,不易得也。楊氏曰:「雖子張之賢,猶以干祿為問,況其下者乎?然則三年學而不至於穀,宜不易得也。」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好,去聲。篤,厚而力也。不篤信,則不能好學;然篤信而不好學,則所信或非其正。不守死,則不能以善其道;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則亦徒死而已。蓋守死者篤信之效,善道者好學之功。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見,賢遍反。君子見危授命,則仕危邦者無可去之義,在外則不入可也。亂邦未危,而刑政紀綱紊矣,故潔其身而去之。天下,舉一世而言。無道,則隱其身而不見也。此惟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者能之。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世治而無可行之道,世亂而無能守之節,碌碌庸人,不足以為士矣,可恥之甚也。晁氏曰:「有學有守,而去就之義潔,出處之分明,然後為君子之全德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程子曰:「不在其位,則不任其事也,若君大夫問而告者則有矣。」
子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摯,音至。雎,七余反。師摯,魯樂師名摯也。亂,樂之卒章也。史記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洋洋,美盛意。孔子自衛反魯而正樂,適師摯在官之初,故樂之美盛如此。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願,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侗,音通。悾,音空。侗,無知貌。願,謹厚也。悾悾,無能貌。吾不知之者,甚絕之之辭,亦不屑之教誨也。蘇氏曰:「天之生物,氣質不齊。其中材以下,有是德則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故馬之蹄齧者必善走,其不善者必馴。有是病而無是德,則天下之棄才也。」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言人之為學,既如有所不及矣,而其心猶竦然,惟恐其或失之,警學者當如是也。程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不得放過。纔說姑待明日,便不可也。」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與,去聲。巍巍,高大之貌。不與,猶言不相關,言其不以位為樂也。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唯,猶獨也。則,猶準也。蕩蕩,廣遠之稱也。言物之高大,莫有過於天者,而獨堯之德能與之準。故其德之廣遠,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語形容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成功,事業也。煥,光明之貌。文章,禮樂法度也。堯之德不可名,其可見者此爾。尹氏曰:「天道之大,無為而成。唯堯則之以治天下,故民無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業文章巍然煥然而已。」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治,去聲。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書泰誓之辭。馬氏曰:「亂,治也。」十人,謂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其一人謂文母。劉侍讀以為子無臣母之義,蓋邑姜也。九人治外,邑姜治內。或曰:「亂本作乿,古治字也。」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稱孔子者,上係武王君臣之際,記者謹之。才難,蓋古語,而孔子然之也。才者,德之用也。唐虞,堯舜有天下之號。際,交會之間。言周室人才之多,惟唐虞之際,乃盛於此。降自夏商,皆不能及,然猶但有此數人爾,是才之難得也。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春秋傳曰,「文王率商之畔國以事紂」,蓋天下歸文王者六州,荊、梁、雍、豫、徐、揚也。惟青、論、冀,尚屬紂耳。范氏曰:「文王之德,足以代商。天與之,人歸之,乃不取而服事焉,所以為至德也。孔子因武王之言而及文王之德,且與泰伯,皆以至德稱之,其指微矣。」或曰:「宜斷三分以下,別以孔子曰起之,而自為一章。」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閒,去聲。菲,音匪。黻,音弗。洫,呼域反。閒,罅隙也,謂指其罅隙而非議之也。菲,薄也。致孝鬼神,謂享祀豐潔。衣服,常服。黻,蔽膝也,以韋為之。冕,冠也,皆祭服也。溝洫,田間水道,以正疆界、備旱潦者也。或豐或儉,各適其宜,所以無罅隙之可議也,故再言以深美之。○楊氏曰:「薄於自奉,而所勤者民之事,所致飾者宗廟朝廷之禮,所謂有天下而不與也,夫何間然之有。」
論語集注卷五
子罕第九
凡三十章。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罕,少也。程子曰:「計利則害義,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達巷,黨名。其人姓名不傳。博學無所成名,蓋美其學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藝之名也。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專執也。射御皆一藝,而御為人僕,所執尤卑。言欲使我何所執以成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聞人譽己,承之以謙也。尹氏曰:「聖人道全而德備,不可以偏長目之也。達巷黨人見孔子之大,意其所學者博,而惜其不以一善得名於世,蓋慕聖人而不知者也。故孔子曰,欲使我何所執而得為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麻冕,緇布冠也。純,絲也。儉,謂省約。緇布冠,以三十升布為之,升八十縷,則其經二千四百縷矣。細密難成,不如用絲之省約。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臣與君行禮,當拜於堂下。君辭之,乃升成拜。泰,驕慢也。程子曰:「君子處世,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害於義,則不可從也。」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絕,無之盡者。毋,史記作「無」是也。意,私意也。必,期必也。固,執滯也。我,私己也。四者相為終始,起於意,遂於必,留於固,而成於我也。蓋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後,至於我又生意,則物慾牽引,循環不窮矣。程子曰:「此毋字,非禁止之辭。聖人絕此四者,何用禁止。」張子曰:「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不相似。」楊氏曰:「非知足以知聖人,詳視而默識之,不足以記此。」
子畏於匡。畏者,有戒心之謂。匡,地名。史記云:「陽虎曾暴於匡,夫子貌似陽虎,故匡人圍之。」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道之顯者謂之文,蓋禮樂制度之謂。不曰道而曰文,亦謙辭也。茲,此也,孔子自謂。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喪、與,皆去聲。馬氏曰:「文王既沒,故孔子自謂後死者。言天若欲喪此文,則必不使我得與於此文;今我既得與於此文,則是天未欲喪此文也。天既未欲喪此文,則匡人其柰我何?言必不能違天害己也。」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大,音泰。與,平聲。孔氏曰:「大宰,官名。或吳或宋,未可知也。」與者,疑辭。大宰蓋以多能為聖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縱,猶肆也,言不為限量也。將,殆也,謙若不敢知之辭。聖無不通,多能乃其餘事,故言又以兼之。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言由少賤故多能,而所能者鄙事爾,非以聖而無不通也。且多能非所以率人,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曉之。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開,一字子張。試,用也。言由不為世用,故得以習於藝而通之。吳氏曰:「弟子記夫子此言之時,子牢因言昔之所聞有如此者。其意相近,故並記之。」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叩,音口。○孔子謙言己無知識,但其告人,雖於至愚,不敢不盡耳。叩,發動也。兩端,猶言兩頭。言終始、本末、上下、精粗,無所不盡。程子曰:「聖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猶恐眾人以為高遠而不親也。聖人之道,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則人不親,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不如此則道不尊。觀於孔子、孟子,則可見矣。」尹氏曰:「聖人之言,上下兼盡。即其近,眾人皆可與知;極其至,則雖聖人亦無以加焉,是之謂兩端。如答樊遲之問仁知,兩端竭盡,無餘蘊矣。若夫語上而遺下,語理而遺物,則豈聖人之言哉?」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夫,音扶。鳳,靈鳥,舜時來儀,文王時鳴於岐山。河圖,河中龍馬負圖,伏羲時出,皆聖王之瑞也。已,止也。張子曰:「鳳至圖出,文明之祥。伏羲、舜、文之瑞不至,則夫子之文章,知其已矣。」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齊,音咨。衰,七雷反。少,去聲。齊衰,喪服。冕,冠也。衣,上服。裳,下服。冕而衣裳,貴者之盛服也。瞽,無目者。作,起也。趨,疾行也。或曰:「少,當作坐。」范氏曰:「聖人之心,哀有喪,尊有爵,矜不成人。其作與趨,蓋有不期然而然者。」尹氏曰「此聖人之誠心,內外一者也。」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喟,苦位反。鑽,祖官反。喟,嘆聲。仰彌高,不可及。鑽彌堅,不可入。在前在後,恍惚不可為象。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無方體,而嘆之也。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循循,有次序貌。誘,引進也。博文約禮,教之序也。言夫子道雖高妙,而教人有序也。侯氏曰:「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約我以禮,克己復禮也。」程子曰:「此顏子稱聖人最切當處,聖人教人,惟此二事而已。」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卓,立貌。末,無也。此顏子自言其學之所至也。蓋悅之深而力之盡,所見益親,而又無所用其力也。吳氏曰:「所謂卓爾,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間,非所謂窈冥昏默者。」程子曰:「到此地位,功夫尤難,直是峻絕,又大段著力不得。」楊氏曰:「自可欲之謂善,充而至於大,力行之積也。大而化之,則非力行所及矣,此顏子所以未達一閒也。」程子曰:「此顏子所以為深知孔子而善學之者也。」胡氏曰:「無上事而喟然嘆,此顏子學既有得,故述其先難之故、後得之由,而歸功於聖人也。高堅前後,語道體也。仰鑽瞻忽,未領其要也。惟夫子循循善誘,先博我以文,使我知古今,達事變;然後約我以禮,使我尊所間,行所知。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飽,是以欲罷而不能,盡心盡力,不少休廢。然後見夫子所立之卓然,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是蓋不怠所從,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也。抑斯嘆也,其在請事斯語之後,三月不違之時乎?」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夫子時已去位,無家臣。子路欲以家臣治其喪,其意實尊聖人,而未知所以尊也。病閒,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閒,如字。病閒,少差也。病時不知,既差乃知其事,故言我之不當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為有臣,則是欺天而已。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引以自歸,其責子路深矣。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無寧,寧也。大葬,謂君臣禮葬。死於道路,謂棄而不葬。又曉〔一〕之以不必然之故。范氏曰:「曾子將死,起而易簀。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子路欲尊夫子,而不知無臣之不可為有臣,是以陷於行詐,罪至欺天。君子之於言動,雖微不可不謹。夫子深懲子路,所以警學者也。」楊氏曰:「非知至而意誠,則用智自私,不知行其所無事,往往自陷於行詐欺天而莫之知也。其子路之謂乎?」
〔一〕「曉」原作「既」,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韞,紆粉反。併,徒木反。賈,音嫁。韞,藏也。併,匱也。沽,賣也。子貢以孔子有道不仕,故設此二端以問也。孔子言固當賣之,但當待賈,而不當求之耳。范氏曰:「君子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士之待禮,猶玉之待賈也。若伊尹之耕於野,伯夷、太公之居於海濱,世無成湯文王,則終焉而已,必不枉道以從人,衒玉而求售也。」
子欲居九夷。東方之夷有九種。欲居之者,亦乘桴浮海之意。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君子所居則化,何陋之有?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魯哀公十一年冬,孔子自衛反魯。是時周禮在魯,然詩樂亦頗殘闕失次。孔子周流四方,參互考訂,以知其說。晚知道終不行,故歸而正之。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說見第七篇,然此則其事愈卑而意愈切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夫,音扶。舍,上聲。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見者,莫如川流。故於此發以示人,欲學者時時省察,而無毫髮之間斷也。程子曰:「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強不息。及其至也,純亦不已焉。」又曰:「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義。此見聖人之心,純亦不已也。純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愚按:自此至篇終,皆勉人進學不已之辭。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去聲。謝氏曰:「好好色,惡惡臭,誠也。好德如好色,斯誠好德矣,然民鮮能之。」史記:「孔子居衛,靈公與夫人同車,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醜之,故有是言。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簣,求位反。覆,芳服反。簣,土籠也。書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夫子之言,蓋出於此。言山成而但少一簣,其止者,吾自止耳;平地而方覆一簣,其進者,吾自往耳。蓋學者自彊不息,則積少成多;中道而止,則前功盡棄。其止其往,皆在我而不在人也。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語,去聲。與,平聲。惰,懈怠也。范氏曰:「顏子聞夫子之言,而心解力行,造次顛沛未嘗違之。如萬物得時雨之潤,發榮滋長,何有於惰,此群弟子所不及也。」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進止二字,說見上章。顏子既死而孔子惜之,言其方進而未已也。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夫,音扶。穀之始生曰苗,吐華曰秀,成穀曰實。蓋學而不至於成,有如此者,是以君子貴自勉也。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焉知之焉,於虔反。孔子言後生年富力彊,足以積學而有待,其勢可畏,安知其將來不如我之今日乎?然或不能自勉,至於老而無聞,則不足畏矣。言此以警人,使及時勉學也。曾子曰:「五十而不以善聞,則不聞矣」,蓋述此意。尹氏曰:「少而不勉,老而無聞,則亦已矣。自少而進者,安知其不至於極乎?是可畏也。」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法語者,正言之也。巽言者,婉而導之也。繹,尋其緒也。法言人所敬憚,故必從;然不改,則面從而已。巽言無所乖忤,故必說;然不繹,則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也。楊氏曰:「法言,若孟子論行王政之類是也。巽言,若其論好貨好色之類是也。語之而未達,拒之而不受,猶之可也。其或喻焉,則尚庶幾其能改繹矣。從且說矣,而不改繹焉,則是終不改繹也已,雖聖人其如之何哉?」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重出而逸其半。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侯氏曰:「三軍之勇在人,匹夫之志在己。故帥可奪而志不可奪,如可奪,則亦不足謂之志矣。」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衣,去聲。縕,紆粉反。貉,胡各反。與,平聲。敝,壞也。縕,枲著也。袍,衣有著者也,蓋衣之賤者。狐貉,以狐貉之皮為裘,衣之貴者。子路之志如此,則能不以貧富動其心,而可以進於道矣,故夫子稱之。『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忮,之豉反。忮,害也。求,貪也。臧,善也。言能不忮不求,則何為不善乎?此衛風雄雉之詩,孔子引之,以美子路也。呂氏曰:「貧與富交,彊者必忮,弱者必求。」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終身誦之,則自喜其能,而不復求進於道矣,故夫子復言此以警之。謝氏曰:「恥惡衣惡食,學者之大病。善心不存,蓋由於此。子路之志如此,其過人遠矣。然以眾人而能此,則可以為善矣;子路之賢,宜不止此。而終身誦之,則非所以進於日新也,故激而進之。」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范氏曰:「小人之在治世,或與君子無異。惟臨利害、遇事變,然後君子之所守可見也。」謝氏曰:「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欲學者必周於德。」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明足以燭理,故不惑;理足以勝私,故不憂;氣足以配道義,故不懼。此學之序也。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可與者,言其可與共為此事也。程子曰:「可與共學,知所以求之也。可與適道,知所往也。可與立者,篤志固執而不變也。權,稱鎚也,所以稱物而知輕重者也。可與權,謂能權輕重,使合義也。」楊氏曰:「知為己,則可與共學矣。學足以明善,然後可與適道。信道篤,然後可與立。知時措之宜,然後可與權。」洪氏曰:「易九卦,終於巽以行權。權者,聖人之大用。未能立而言權,猶人未能立而欲行,鮮不僕矣。」程子曰:「漢儒以反經合道為權,故有權變權術之論,皆非也。權只是經也。自漢以下,無人識權字。」愚按:先儒誤以此章連下文偏其反而為一章,故有反經合道之說。程子非之,是矣。然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之義推之,則權與經亦當有辨。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棣,大計反。唐棣,郁李也。偏,晉書作翩。然則反亦當與翻同,言華之搖動也。而,語助也。此逸詩也,於六義屬興。上兩句無意義,但以起下兩句之辭耳。其所謂爾,亦不知其何所指也。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夫,音扶。夫子借其言而反之,蓋前篇「仁遠乎哉」之意。程子曰:「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但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此言極有涵蓄,意思深遠。」
鄉黨第十
楊氏曰:「聖人之所謂道者,不離乎日用之間也。故夫子之平日,一動一靜,門人皆審視而詳記之。」尹氏曰:「甚矣孔門諸子之嗜學也!於聖人之容色言動,無不謹書而備錄之,以貽後世。今讀其書,即其事,宛然如聖人之在目也。雖然,聖人豈拘拘而為之者哉?蓋盛德之至,動容周旋,自中乎禮耳。學者欲潛心於聖人,宜於此求焉。」舊說凡一章,今分為十七〔一〕節。
〔一〕 按本篇實有十八節(章),其中「入太廟,每事問」一節,朱熹認為與八佾篇重出,故稱十七節。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恂,相倫反。恂恂,信實之貌。似不能言者,謙卑遜順。不以賢知先人也。鄉黨,父兄宗族之所在,故孔子居之,其容貌辭氣如此。
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朝,直遙反,下同。便,旁連反。便便,辯也。宗廟,禮法之所在;朝廷,政事之所出;言不可以不明辨。故必詳問而極言之,但謹而不放爾。此一節,記孔子在鄉黨、宗廟、朝廷言貌之不同。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侃,苦旦反。誾,魚巾反。此君未視朝時也。王制,諸侯上大夫卿,下大夫五人。許氏說文:「侃侃,剛直也。誾誾,和悅而諍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踧,子六反。踖,子亦反。與,平聲,或如字。君在,視朝也。踧踖,恭敬不寧之貌。與與,威儀中適之貌。張子曰:「與與,不忘向君也。」亦通。此一節,記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擯,必刃反。躩,驅若反。擯,主國之君所使出接賓者。勃,變色貌。躩,盤辟貌。皆敬君命故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襜,亦佔反。所與立,謂同為擯者也。擯用命數之半,如上公九命,則用五人,以次傳命。揖左人,則左其手;揖右人,則右其手。襜,整貌。趨進,翼如也。疾趨而進,張拱端好,如鳥舒翼。賓退,必覆命曰:「賓不顧矣。」紓君敬也。此一節,記孔子為君擯相之容。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鞠躬,曲身也。公門高大而若不容,敬之至也。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閾,於逼反。中門,中於門也。謂當棖闑之間,君出入處也。閾,門限也。禮:士大夫出入君門,由闑右,不踐閾。謝氏曰:「立中門則當尊,行履閾則不恪。」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位,君之虛位。謂門屏之間,人君寧立之處,所謂寧也。君雖不在,過之必敬,不敢以虛位而慢之也。言似不足,不敢肆也。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齊,音咨。攝,摳也。齊,衣下縫也。禮:將升堂,兩手摳衣,使去地尺,恐躡之而傾跌失容也。屏,藏也。息,鼻息出入者也。近至尊,氣容肅也。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陸氏曰:「趨下本無進字,俗本有之,誤也。」等,階之級也。逞,放也。漸遠所尊,舒氣解顏。怡怡,和悅也。沒階,下盡階也。趨,走就位也。復位踧踖,敬之餘也。此一節,記孔子在朝之容。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縮縮,如有循。勝,平聲。縮,色六反。圭,諸侯命圭。聘問鄰國,則使大夫執以通信。如不勝,執主器,執輕如不克,敬謹之至也。上如揖,下如授,謂執圭平衡,手與心齊,高不過揖,卑不過授也。戰色,戰而色懼也。蹜蹜,舉足促狹也。如有循,記所謂舉前曳踵。言行不離地,如緣物也。享禮,有容色。享,獻也。既聘而享,用圭璧,有庭實。有容色,和也。儀禮曰:「發氣滿容。」私覿,愉愉如也。私覿,以私禮見也。愉愉,則又和矣。此一節,記孔子為君聘於鄰國之禮也。晁氏曰:「孔子,定公九年仕魯,至十三年適齊,其間絕無朝聘往來之事。疑使擯執圭兩條,但孔子嘗言其禮當如此爾。」
君子不以紺緅飾。紺,古暗反。緅,側由反。君子,謂孔子。紺,深青揚赤色,齊服也。緅,絳色。三年之喪,以飾練服也。飾,領緣也。紅紫不以為褻服。紅紫,間色不正,且近於婦人女子之服也。褻服,私居服也。言此則不以為朝祭之服可知。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袗,單也。葛之精者曰絺,麤者曰綌。表而出之,謂先著裡衣,表絺綌而出之於外,欲其不見體也。詩所謂「蒙彼縐絺」是也。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麑,研奚反。緇,黑色。羔裘,用黑羊皮。麑,鹿子,色白。狐,色黃。衣以裼裘,欲其相稱。褻裘長。短右袂。長,欲其溫。短右袂,所以便作事。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長,去聲。齊主於敬,不可解衣而寢,又不可著明衣而寢,故別有寢衣,其半蓋以覆足。程子曰:「此錯簡,當在齊必有明衣布之下。」愚謂如此,則此條與明衣變食,既得以類相從;而褻裘狐貉,亦得以類相從矣。狐貉之厚以居。狐貉,毛深溫厚,私居取其適體。去喪,無所不佩。去,上聲。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觿礪之屬,亦皆佩也。非帷裳,必殺之。殺,去聲。朝祭之服,裳用正幅如帷,要有襞積,而旁無殺縫。其餘若深衣,要半下,齊倍要,則無襞積而有殺縫矣。羔裘玄冠不以弔。喪主素,吉主玄。弔必變服,所以哀死。吉月,必朝服而朝。吉月,月朔也。孔子在魯致仕時如此。此一節,記孔子衣服之制。蘇氏曰:「此孔氏遺書,雜記曲禮,非特孔子事也。」
齊,必有明衣,布。齊,側皆反。齊,必沐浴,浴竟,即著明衣,所以明潔其體也,以布為之。此下脫前章寢衣一簡。齊,必變食,居必遷坐。變食,謂不飲酒、不茹葷。遷坐,易常處也。此一節,記孔子謹齊之事。楊氏曰:「齊所以交神,故致潔變常以盡敬。」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音嗣。食,飯也。精,鑿也。牛羊與魚之腥,聶而切之為膾。食精則能養人,膾麤則能害人。不厭,言以是為善,非謂必欲如是也。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食饐之食,音嗣。饐,於冀反。餲,烏邁反。飪,而甚反。饐,飯傷熱濕也。餲,味變也。魚爛曰餒。肉腐曰敗。色惡臭惡,未敗而色臭變也。飪,烹調生熟之節也。不時,五穀不成,果實未熟之類。此數者皆足以傷人,故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割肉不方正者不食,造次不離於正也。漢陸續之母,切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蓋其質美,與此暗合也。食肉用醬,各有所宜,不得則不食,惡其不備也。此二者,無害於人,但不以嗜味而苟食耳。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食,音嗣。量,去聲。食以穀為主,故不使肉勝食氣。酒以為人合歡,故不為量,但以醉為節而不及亂耳。程子曰:「不及亂者,非惟不使亂志,雖血氣亦不可使亂,但浹洽而已可也。」沽酒市脯不食。沽、市,皆買也。恐不精潔,或傷人也。與不嘗康子之藥同意。不撤薑食。薑,通神明,去穢惡,故不撤。不多食。適可而止,無貪心也。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助祭於公,所得胙肉,歸即頒賜。不俟經宿者,不留神惠也。家之祭肉,則不過三日,皆以分賜。蓋過三日,則肉必敗,而人不食之,是褻鬼神之餘也。但比君所賜胙,可少緩耳。食不語,寢不言。答述曰語。自言曰言。范氏曰:「聖人存心不他,當食而食,當寢而寢,言語非其時也。」楊氏曰:「肺為氣主而聲出焉,寢食則氣窒而不通,語言恐傷之也。」亦通。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食,音嗣。陸氏曰:「魯論瓜作必。」古人飲食,每種各出少許,置之豆閒之地,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不忘本也。齊,嚴敬貌。孔子雖薄物必祭,其祭必敬,聖人之誠也。此一節,記孔子飲食之節。謝氏曰:「聖人飲食如此,非極口腹之慾,蓋養氣體,不以傷生,當如此。然聖人之所不食,窮口腹者或反食之,欲心勝而不暇擇也。」
席不正,不坐。謝氏曰:「聖人心安於正,故於位之不正者,雖小不處。」
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杖者,老人也。六十杖於鄉,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後。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儺,乃多反。儺,所以逐疫,周禮方相氏掌之。阼階,東階也。儺雖古禮而近於戲,亦必朝服而臨之者,無所不用其誠敬也。或曰:「恐其驚先祖五祀之神,欲其依己而安也。」此一節,記孔子居鄉之事。
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拜送使者,如親見之,敬也。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范氏曰:「凡賜食,必嘗以拜。藥未達則不敢嘗。受而不飲,則虛人之賜,故告之如此。然則可飲而飲,不可飲而不飲,皆在其中矣。楊氏曰:「大夫有賜,拜而受之,禮也。未達不敢嘗,謹疾也。必告之,直也。」此一節,記孔子與人交之誠意。
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非不愛馬,然恐傷人之意多,故未暇問。蓋貴人賤畜,理當如此。
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食恐或餕餘,故不以薦。正席先嘗,如對君也。言先嘗,則餘當以頒賜矣。腥,生肉。熟而薦之祖考,榮君賜也。畜之者,仁君之惠,無故不敢殺也。侍食於君,君祭,先飯。飯,扶晚反。周禮,「王日一舉,膳夫授祭,品嚐食,王乃食」。故侍食者,君祭,則己不祭而先飯。若為君嘗食然,不敢當客禮也。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首,去聲。拖,徒我反。東首,以受生氣也。病臥不能著衣束帶,又不可以褻服見君,故加朝服於身,又引大帶於上也。君命召,不俟駕行矣。急趨君命,行出而駕車隨之。此一節,記孔子事君之禮。
入太廟,每事問。重出。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朋友以義合,死無所歸,不得不殯。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朋友有通財之義,故雖車馬之重不拜。祭肉則拜者,敬其祖考,同於己親也。此一節,記孔子交朋友之義。
寢不屍,居不容。屍,謂偃臥似死人也。居,居家。容,容儀。范氏曰:「寢不屍,非惡其類於死也。惰慢之氣不設於身體,雖舒布其四體,而亦未嘗肆耳。居不容,非惰也。但不若奉祭祀、見賓客而已,申申夭夭是也。」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狎,謂素親狎。褻,謂燕見。貌,謂禮貌。餘見前篇。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式,車前橫木。有所敬,則俯而憑之。負版,持邦國圖籍者。式此二者,哀有喪,重民數也。人惟萬物之靈,而王者之所天也,故周禮「獻民數於王,王拜受之」。況其下者,敢不敬乎?有盛饌,必變色而作。敬主人之禮,非以其饌也。迅雷風烈,必變。 迅,疾也。烈,猛也。必變者,所以敬天之怒。記曰:「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此一節,記孔子容貌之變。升車,必正立執綏。綏,挽以上車之索也。范氏曰「正立執綏,則心體無不正,而誠意肅恭矣。蓋君子莊敬無所不在,升車則見於此也。」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內顧,回視也。禮曰:「顧不過轂。」三者皆失容,且惑人。此一節,記孔子升車之容。
色斯舉矣,翔而後集。言鳥見人之顏色不善,則飛去,迴翔審視而後下止。人之見幾而作,審擇所處,亦當如此。然此上下,必有闕文矣。曰:「山樑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共,九用反,又居勇反。嗅,許又反。○邢氏曰:「梁,橋也。時哉,言雉之飲啄得其時。子路不達,以為時物而共具之。孔子不食,三嗅其氣而起。」晁氏曰:「石經『嗅』作戛,謂雉鳴也。」劉聘君曰「嗅,當作狊,古闃反。張兩翅也。見爾雅。」愚按:如後兩說,則共字當為拱執之義。然此必有闕文,不可強為之說。姑記所聞,以俟知者。
論語集注卷六
先進第十一
此篇多評弟子賢否。凡二十五〔一〕章。胡氏曰:「此篇記閔子騫言行者四,而其一直稱閔子,疑閔氏門人所記也。」
〔一〕「五」原「七」,據清仿宋大字本及正文改。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先進後進,猶言前輩後輩。野人,謂郊外之民。君子,謂賢士大夫也。程子曰:「先進於禮樂,文質得宜,今反謂之質樸,而以為野人。後進之於禮樂,文過其質,今反謂之彬彬,而以為君子。蓋週末文勝,故時人之言如此,不自知其過於文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用之,謂用禮樂。孔子既述時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蓋欲損過以就中也。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從,去聲。孔子嘗厄於陳、蔡之間,弟子多從之者,此時皆不在門。故孔子思之,蓋不忘其相從於患難之中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行,去聲。弟子因孔子之言,記此十人,而並目其所長,分為四科。孔子教人各因其材,於此可見。程子曰:「四科乃從夫子於陳、蔡者爾,門人之賢者固不止此。曾子傳道而不與焉,故知十哲世俗論也。」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說,音悅。助我,若子夏之起予,因疑問而有以相長也。顏子於聖人之言,默識心通,無所疑問。故夫子云然,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胡氏曰:「夫子之於回,豈真以助我望之。蓋聖人之謙德,又以深贊顏氏云爾。」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閒,去聲。胡氏曰:「父母兄弟稱其孝友,人皆信之無異辭者,蓋其孝友之實,有以積於中而著於外,故夫子嘆而美之。」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三、妻,並去聲。詩大雅抑之篇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南容一日三復此言,事見家語,蓋深有意於謹言也。此邦有道所以不廢,邦無道所以免禍,故孔子以兄子妻之。范氏曰:「言者行之表,行者言之實,未有易其言而能謹於行者。南容欲謹其言如此,則必能謹其行矣。」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好,去聲。范氏曰:「哀公、康子問同而對有詳略者,臣之告君,不可不盡。若康子者,必待其能問乃告之,此教誨之道也。」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顏路,淵之父,名無繇。少孔子六歲,孔子始教而受學焉。槨,外棺也。請為槨,欲賣車以買槨也。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鯉,孔子之子伯魚也,先孔子卒。言鯉之才雖不及顏淵,然己與顏路以父視之,則皆子也。孔子時已致仕,尚從大夫之列,言後,謙辭。胡氏曰:「孔子遇舊館人之喪,嘗脫驂以賻之矣。今乃不許顏路之請,何邪?葬可以無槨,驂可以脫而復求,大夫不可以徒行,命車不可以與人而鬻諸市也。且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勉強以副其意,豈誠心與直道哉?或者以為君子行禮,視吾之有無而已。夫君子之用財,視義之可否豈獨視有無而已哉?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喪,去聲。噫,傷痛聲。悼道無傳,若天喪己也。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從,去聲。慟,哀過也。曰:「有慟乎?哀傷之至,不自知也。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夫,音扶。為,去聲。夫人,謂顏淵。言其死可惜,哭之宜慟,非他人之比也。胡氏曰:「痛惜之至,施當其可,皆情性之正也。」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喪具稱家之有無,貧而厚葬,不循理也。故夫子止之。門人厚葬之。蓋顏路聽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嘆不得如葬鯉之得宜,以責門人也。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焉,於虔反。問事鬼神,蓋求所以奉祭祀之意。而死者人之所必有,不可不知,皆切問也。然非誠敬足以事人,則必不能事神;非原始而知所以生,則必不能反終而知所以死。蓋幽明始終,初無二理,但學之有序,不可躐等,故夫子告之如此。程子曰:「晝夜者,死生之道也。知生之道,則知死之道;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或言夫子不告子路,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之也。」
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誾、侃,音義見前篇。行,胡浪反。樂,音洛。行行,剛強之貌。子樂者,樂得英材而教育之。「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尹氏曰:「子路剛強,有不得其死之理,故因以戒之。其後子路卒死於衛孔悝之難。」洪氏曰:「漢書引此句,上有曰字。」或云:「上文樂字,即曰字之誤。」
魯人為長府。長府,藏名。藏貨財曰府。為,蓋改作之。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仍,因也。貫,事也。王氏曰:「改作,勞民傷財。在於得已,則不如仍舊貫之善。」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音扶。中,去聲。言不妄發,發必當理,惟有德者能之。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程子曰:「言其聲之不和,與己不同也。」家語云:「子路鼓瑟,有北鄙殺伐之聲。」蓋其氣質剛勇,而不足於中和,故其發於聲者如此。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門人以夫子之言,遂不敬子路,故夫子釋之。升堂入室,喻入道之次第。言子路之學,已造乎正大高明之域,特未深入精微之奧耳,未可以一事之失而遽忽之也。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子張才高意廣,而好為苟難,故常過中。子夏篤信謹守,而規模狹隘,故常不及。曰:「然則師愈與?」與,平聲。愈,猶勝也。子曰:「過猶不及。」道以中庸為至。賢知之過,雖若勝於愚不肖之不及,然其失中則一也。尹氏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夫過與不及,均也。差之毫釐,繆以千里。故聖人之教,抑其過,引其不及,歸於中道而已。」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為,去聲。周公以王室至親,有大功,位冢宰,其富宜矣。季氏以諸侯之卿,而富過之,非攘奪其君、刻剝其民,何以得此?冉有為季氏宰,又為之急賦稅以益其富。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非吾徒,絕之也。小子鳴鼓而攻之,使門人聲其罪以責之也。聖人之惡黨惡而害民也如此。然師嚴而友親,故己絕之,而猶使門人正之,又見其愛人之無已也。范氏曰:「冉有以政事之才,施於季氏,故為不善至於如此。由其心術不明,不能反求諸身,而以仕為急故也。」
柴也愚,柴,孔子弟子,姓高,字子羔。愚者,知不足而厚有餘。家語記其「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泣血三年,未嘗見齒。避難而行,不徑不竇」。可以見其為人矣。參也魯,魯,鈍也。程子曰:「參也竟以魯得之。」又曰:「曾子之學,誠篤而已。聖門學者,聰明才辯,不為不多,而卒傳其道,乃質魯之人爾。故學以誠實為貴也。」尹氏曰:「曾子之才魯,故其學也確,所以能深造乎道也。」師也辟,辟,婢亦反。辟,便辟也。謂習於容止,少誠實也。由也喭。喭,五旦反。喭,粗俗也。傳稱喭者,謂俗論也。楊氏曰:「四者性之偏,語之使知自勵也。」吳氏曰:「此章之首,脫『子曰』二字。」或疑下章子曰,當在此章之首,而通為一章。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庶,近也,言近道也。屢空,數至空匱也。不以貧窶動心而求富,故屢至於空匱也。言其近道,又能安貧也。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中,去聲。命,謂天命。貨殖,貨財生殖也。億,意度也。言子貢不如顏子之安貧樂道,然其才識之明,亦能料事而多中也。程子曰:「子貢之貨殖,非若後人之豐財,但此心未忘耳。然此亦子貢少時事,至聞性與天道,則不為此矣。」范氏曰:「屢空者,簞食瓢飲屢絕而不改其樂也。天下之物,豈有可動其中者哉?貧富在天,而子貢以貨殖為心,則是不能安受天命矣。其言而多中者億而已,非窮理樂天者也。夫子嘗曰:『賜不幸言而中,是使賜多言也』,聖人之不貴言也如是。」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善人,質美而未學者也。程子曰:「踐跡,如言循途守轍。善人雖不必踐舊跡而自不為惡,然亦不能入聖人之室也。」張子曰:「善人欲仁而未志於學者也。欲仁,故雖不踐成法,亦不蹈於惡,有諸己也。由不學,故無自而入聖人之室也。」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與,如字。言但以其言論篤實而與之,則未知其為君子者乎?為色莊者乎?言不可以言貌取人也。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兼人,謂勝人也。張敬夫曰:「聞義固當勇為,然有父兄在,則有不可得而專者。若不稟命而行,則反傷於義矣。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則於所當為,不患其不能為矣;特患為之之意或過,而於所當稟命者有闕耳。若冉求之資稟失之弱,不患其不稟命也;患其於所當為者逡巡畏縮,而為之不勇耳。聖人一進之,一退之,所以約之於義理之中,而使之無過不及之患也。」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女,音汝。○後,謂相失在後。何敢死,謂不赴鬥而必死也。胡氏曰:「先王之制,民生於三,事之如一。惟其所在,則致死焉。況顏淵之於孔子,恩義兼盡,又非他人之為師弟子者而已。即夫子不幸而遇難,回必捐生以赴之矣。捐生以赴之,幸而不死,則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請討以復讎,不但已也。夫子而在,則回何為而不愛其死,以犯匡人之鋒乎?」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與,平聲。子然,季氏子弟。自多其家得臣二子,故問之。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異,非常也。曾,猶乃也。輕二子以抑季然也。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以道事君者,不從君之慾。不可則止者,必行己之志。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具臣,謂備臣數而已。曰:「然則從之者與?」與,平聲。意二子既非大臣,則從季氏之所為而已。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言二子雖不足於大臣之道,然君臣之義則聞之熟矣,弒逆大故必不從之。蓋深許二子以死難不可奪之節,而又以陰折季氏不臣之心也。尹氏曰:「季氏專權僭竊,二子仕其家而不能正也,知其不可而不能止也,可謂具臣矣。是時季氏已有無君之心,故自多其得人。意其可使從己也,故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其庶乎二子可免矣。」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路為季氏宰而舉之也。子曰:「賊夫人之子。」夫,音扶,下同。賊,害也。言子羔質美而未學,遽使治民,適以害之。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言治民事神皆所以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惡,去聲。治民事神,固學者事,然必學之已成,然後可仕以行其學。若初未嘗學,而使之即仕以為學,其不至於慢神而虐民者幾希矣。子路之言,非其本意,但理屈辭窮,而取辨於口以禦人耳。故夫子不斥其非,而特惡其佞也。范氏曰:「古者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蓋道之本在於修身,而後及於治人,其說具於方冊。讀而知之,然後能行。何可以不讀書也?子路乃欲使子羔以政為學,失先後本末之序矣。不知其過而以口給禦人,故夫子惡其佞也。」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坐,才臥反。皙,曾參父,名點。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長,上聲。言我雖年少長於女,然女勿以我長而難言。蓋誘之盡言以觀其志,而聖人和氣謙德,於此亦可見矣。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言女平居,則言人不知我。如或有人知女,則女將何以為用也?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乘,去聲。饑,音機。饉,音僅。比,必二反,下同。哂,詩忍反。率爾,輕遽之貌。攝,管束也。二千五百人為師,五百人為旅。因,仍也。穀不熟曰饑,菜不熟曰饉。方,向也,謂向義也。民向義,則能親其上,死其長矣。哂,微笑也。「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求,爾何如,孔子問也,下放此。方六七十里,小國也。如,猶或也。五六十里,則又小矣。足,富足也。俟君子,言非己所能。冉有謙退,又以子路見哂,故其辭益遜。「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相,去聲。公西華志於禮樂之事,嫌以君子自居。故將言己志而先為遜辭,言未能而願學也。宗廟之事,謂祭祀。諸侯時見曰會,眾覜曰同。端,玄端服。章甫,禮冠。相,贊君之禮者。言小,亦謙辭。「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鏗,苦耕反。舍,上聲。撰,士免反。莫、冠,並去聲。沂,魚依反。雩音於。四子侍坐,以齒為序,則點當次對。以方鼓瑟,故孔子先問求、赤而後及點也。希,間歇也。作,起也。撰,具也。春服,單袷之衣。浴,盥濯也,今上巳祓除是也。沂,水名,在魯城南,地誌以為有溫泉焉,理或然也。風,乘涼也。舞雩,祭天禱雨之處,有壇墠樹木也。詠,歌也。曾點之學,蓋有以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故其動靜之際,從容如此。而其言志,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捨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於言外。視三子之規規於事為之末者,其氣象不侔矣,故夫子嘆息而深許之。而門人記其本末獨加詳焉,蓋亦有以識此矣。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夫,音扶。曰:「夫子何哂由也?」點以子路之志,乃所優為,而夫子哂之,故請其說。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夫子蓋許其能,特哂其不遜。「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與,平聲,下同。曾點以冉求亦欲為國而不見哂,故微問之。而夫子之答無貶辭,蓋亦許之。「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此亦曾皙問而夫子答也。孰能為之大,言無能出其右者,亦許之之辭。程子曰:「古之學者,優柔厭飫,有先後之序。如子路、冉有、公西赤言志如此,夫子許之。亦以此自是實事。後之學者好高,如人遊心千里之外,然自身卻只在此。」又曰:「孔子與點,蓋與聖人之志同,便是堯、舜氣象也。誠異三子者之撰,特行有不掩焉耳,此所謂狂也。子路等所見者小,子路只為不達為國以禮道理,是以哂之。若達,卻便是這氣象也。」又曰:「三子皆欲得國而治之,故夫子不取。曾點,狂者也,未必能為聖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言樂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於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使萬物莫不遂其性。曾點知之,故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又曰:「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
顏淵第十二
凡二十四章。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仁者,本心之全德。克,勝也。己,謂身之私慾也。復,反也。禮者,天理之節文也。為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蓋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壞於人欲。故為仁者必有以勝私慾而復於禮,則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復全於我矣。歸,猶與也。又言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人皆與其仁,極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又言為仁由己而非他人所能預,又見其機之在我而無難也。日日克之,不以為難,則私慾淨盡,天理流行,而仁不可勝用矣。程子曰:「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己私,皆歸於禮,方始是仁。」又曰:「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故曰天下歸仁。」謝氏曰:「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目,條件也。顏淵聞夫子之言,則於天理人欲之際,已判然矣,故不復有所疑問,而直請其條目也。非禮者,己之私也。勿者,禁止之辭。是人心之所以為主,而勝私復禮之機也。私勝,則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日用之間,莫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請事斯語,顏子默識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勝之,故直以為己任而不疑也。程子曰:「顏淵問克己復禮之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顏淵事斯語,所以進於聖人。後之學聖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視箴曰:『心兮本虛,應物無跡。操之有要,視為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於外,以安其內。克己復禮,久而誠矣。』其聽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閒邪存誠,非禮勿聽。』其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禁躁妄,內斯靜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其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勵行,守之於為。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愚按:此章問答,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不能察其幾,非至健不能致其決。故惟顏子得聞之,而凡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發明親切,學者尤宜深玩。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敬以持己,恕以及物,則私意無所容而心德全矣。內外無怨,亦以其效言之,使以自考也。程子曰:「孔子言仁,只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氣象,便須心廣體胖,動容周旋中禮。惟謹獨,便是守之之法。」或問:「出門使民之時,如此可也;未出門使民之時,如之何?」曰:「此儼若思時也,有諸中而後見於外。觀其出門使民之時,其敬如此,則前乎此者敬可知矣。非因出門使民,然後有此敬也。」愚按:克己復禮,乾道也;主敬行恕,坤道也。顏、冉之學,其高下淺深,於此可見。然學者誠能從事於敬恕之間而有得焉,亦將無己之可克矣。
司馬牛問仁。司馬牛,孔子弟子,名犁,向魋之弟。子曰:「仁者其言也訒。」訒,音刃。訒,忍也,難也。仁者心存而不放,故其言若有所忍而不易發,蓋其德之一端也。夫子以牛多言而躁,故告之以此。使其於此而謹之,則所以為仁之方,不外是矣。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牛意仁道至大,不但如夫子之所言,故夫子又告之以此。蓋心常存,故事不苟,事不苟,故其言自有不得而易者,非強閉之而不出也。楊氏曰「觀此及下章再問之語,牛之易其言可知。」程子曰:「雖為司馬牛多言故及此,然聖人之言,亦止此為是。」愚謂牛之為人如此,若不告之以其病之所切,而泛以為仁之大概語之,則以彼之躁,必不能深思以去其病,而終無自以入德矣。故其告之如此。蓋聖人之言,雖有高下大小之不同,然其切於學者之身,而皆為入德之要,則又初不異也。讀者其致思焉。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向魋作亂,牛常憂懼。故夫子告之以此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夫,音扶。牛之再問,猶前章之意,故復告之以此。疚,病也。言由其平日所為無愧於心,故能內省不疚,而自無憂懼,未可遽以為易而忽之也。晁氏曰:「不憂不懼,由乎德全而無疵。故無入而不自得,非實有憂懼而強排遣之也。」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牛有兄弟而云然者,憂其為亂而將死也。子夏曰:「商聞之矣:蓋聞之夫子。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命稟於有生之初,非今所能移;天莫之為而為,非我所能必,但當順受而已。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既安於命,又當修其在己者。故又言苟能持己以敬而不間斷,接人以恭而有節文,則天下之人皆愛敬之,如兄弟矣。蓋子夏欲以寬牛之憂,故為是不得已之辭,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胡氏曰:「子夏四海皆兄弟之言,特以廣司馬牛之意,意圓而語滯者也,惟聖人則無此病矣。且子夏知此而以哭子喪明,則以蔽於愛而昧於理,是以不能踐其言爾。」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譖,莊蔭反。愬,蘇路反。○浸潤,如水之浸灌滋潤,漸漬而不驟也。譖,毀人之行也。膚受,謂肌膚所受,利害切身。如易所謂「剝床以膚,切近災」者也。愬,愬己之冤也。毀人者漸漬而不驟,則聽者不覺其入,而信之深矣。愬冤者急迫而切身,則聽者不及致詳,而發之暴矣。二者難察而能察之,則可見其心之明,而不蔽於近矣。此亦必因子張之失而告之,故其辭繁而不殺,以致丁寧之意云。楊氏曰:「驟而語之,與利害不切於身者,不行焉,有不待明者能之也。故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然後謂之明,而又謂之遠。遠則明之至也。書曰:『視遠惟明。』」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言倉廩實而武備修,然後教化行,而民信於我,不離叛也。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去,上聲,下同。言食足而信孚,則無兵而守固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民無食必死,然死者人之所必不免。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不若死之為安。故寧死而不失信於民,使民亦寧死而不失信於我也。程子曰:「孔門弟子善問,直窮到底,如此章者。非子貢不能問,非聖人不能答也。」愚謂以人情而言,則兵食足而後吾之信可以孚於民。以民德而言,則信本人之所固有,非兵食所得而先也。是以為政者,當身率其民而以死守之,不以危急而可棄也。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棘子成,衛大夫。疾時人文勝,故為此言。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言子成之言,乃君子之意。然言出於舌,則駟馬不能追之,又惜其失言也。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梈猶犬羊之梈。」梈,其郭反。梈,皮去毛者也。言文質等耳,不可相無。若必盡去其文而獨存其質,則君子小人無以辨矣。夫棘子成矯當時之弊,固失之過;而子貢矯子成之弊,又無本末輕重之差,胥失之矣。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稱有若者,君臣之辭。用,謂國用。公意蓋欲加賦以足用也。有若對曰:「盍徹乎?」徹,通也,均也。周制:一夫受田百畝,而與同溝共井之人通力合作,計畝均收。大率民得其九,公取其一,故謂之徹。魯自宣公稅畝,又逐畝什取其一,則為什而取二矣。故有若請但專行徹法,欲公節用以厚民也。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二,即所謂什二也。公以有若不喻其旨,故言此以示加賦之意。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止公之厚斂,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楊氏曰:「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正,而後井地均、穀祿平,而軍國之需皆量是以為出焉。故一徹而百度舉矣,上下寧憂不足乎?以二猶不足而教之徹,疑若迂矣。然什一,天下之中正。多則桀,寡則貉,不可改也。後世不究其本而惟末之圖,故徵斂無藝,費出無經,而上下困矣。又惡知盍徹之當務而不為迂乎?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主忠信,則本立,徙義,則日新。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惡,去聲。愛惡,人之常情也。然人之生死有命,非可得而欲也。以愛惡而欲其生死,則惑矣。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則惑之甚也。『誠不以富,亦祗以異。』」此詩小雅我行其野之辭也。舊說:夫子引之,以明欲其生死者不能使之生死。如此詩所言,不足以致富而適足以取異也。程子曰:「此錯簡,當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之上。因此下文亦有齊景公字而誤也。」楊氏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則非誠善補過不蔽於私者,故告之如此。」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齊景公,名杵臼。魯昭公末年,孔子適齊。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人道之大經,政事之根本也。是時景公失政,而大夫陳氏厚施於國。景公又多內嬖,而不立太子。其君臣父子之間,皆失其道,故夫子告之以此。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景公善孔子之言而不能用,其後果以繼嗣不定,啟陳氏弒君篡國之禍。楊氏曰:「君之所以君,臣之所以臣,父之所以父,子之所以子,是必有道矣。景公知善夫子之言,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蓋悅而不繹者。齊之所以卒於亂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折,之舌反。與,平聲。片言,半言。折,斷也。子路忠信明決,故言出而人信服之,不待其辭之畢也。子路無●諾。●,留也,猶●怨之●。急於踐言,不留其諾也。記者因夫子之言而記此,以見子路之所以取信於人者,由其養之有素也。尹氏曰:「小邾射以句繹奔魯,曰:『使季路要我,吾無盟矣。』千乘之國,不信其盟,而信子路之一言,其見信於人可知矣。一言而折獄者,信在言前,人自信之故也。不留諾,所以全其信也。」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范氏曰:「聽訟者,治其末,塞其流也。正其本,清其源,則無訟矣。」楊氏曰「子路片言可以折獄,而不知以禮遜為國,則未能使民無訟者也。故又記孔子之言,以見聖人不以聽訟為難,而以使民無訟為貴。」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居,謂存諸心。無倦,則始終如一。行,謂發於事。以忠,則表裡如一。程子曰「子張少仁。無誠心愛民,則必倦而不盡心,故告之以此。」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重出。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成者,誘掖獎勸以成其事也。君子小人,所存既有厚薄之殊,而其所好又有善惡之異。故其用心不同如此。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范氏曰:「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胡氏曰:「魯自中葉,政由大夫,家臣傚尤,據邑背叛,不正甚矣。故孔子以是告之,欲康子以正自克,而改三家之故。惜乎康子之溺於利慾而不能也。」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言子不貪慾,則雖賞民使之為盜,民亦知恥而不竊。胡氏曰「季氏竊柄,康子奪嫡,民之為盜,固其所也。盍亦反其本耶?孔子以不欲啟之,其旨深矣。」奪嫡事見春秋傳。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焉,於虔反。為政者,民所視效,何以殺為?欲善則民善矣。上,一作尚,加也。偃,僕也。尹氏曰:「殺之為言,豈為人上之語哉?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而況於殺乎?」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達者,德孚於人而行無不得之謂。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務外,夫子蓋已知其發問之意。故反詰之,將以發其病而藥之也。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言名譽著聞也。子曰:「是聞也,非達也。聞與達相似而不同,乃誠偽之所以分,學者不可不審也。故夫子既明辨之,下文又詳言之。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音扶,下同。好、下,皆去聲。○內主忠信。而所行合宜,審於接物而卑以自牧,皆自修於內,不求人知之事。然德修於己而人信之,則所行自無窒礙矣。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行,去聲。○善其顏色以取於仁,而行實背之,又自以為是而無所忌憚。此不務實而專務求名者,故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矣。程子曰:「學者須是務實,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學何事?為名而學,則是偽也。今之學者,大抵為名。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也。」尹氏曰:「子張之學,病在乎不務實。故孔子告之,皆篤實之事,充乎內而發乎外者也。當時門人親受聖人之教,而差失有如此者,況後世乎?」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慝,吐得反。胡氏曰:「慝之字從心從匿,蓋惡之匿於心者。修者,治而去之。」子曰:「善哉問!善其切於為己。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與,平聲。先事後得,猶言先難後獲也。為所當為而不計其功,則德日積而不自知矣。專於治己而不責人,則己之惡無所匿矣。知一朝之忿為甚微,而禍及其親為甚大,則有以辨惑而懲其忿矣。樊遲麤鄙近利,故告之以此,三者皆所以救其失也。范氏曰:「先事後得,上義而下利也。人惟有利慾之心,故德不崇。惟不自省己過而知人之過,故慝不修。感物而易動者莫如忿,忘其身以及其親,惑之甚者也。惑之甚者必起於細微,能辨之於早,則不至於大惑矣。故懲忿所以辨惑也。」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上知,去聲,下如字。愛人,仁之施。知人,知之務。樊遲未達。曾氏曰:「遲之意,蓋以愛慾其周,而知有所擇,故疑二者之相悖爾。」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舉直錯枉者,知也。使枉者直,則仁矣。如此,則二者不惟不相悖而反相為用矣。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鄉,去聲。見,賢遍反。遲以夫子之言,專為知者之事。又未達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子夏曰:「富哉言乎!嘆其所包者廣,不止言知。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選,息戀反。陶,音遙。遠,如字。伊尹,湯之相也。不仁者遠,言人皆化而為仁,不見有不仁者,若其遠去爾,所謂使枉者直也。子夏蓋有以知夫子之兼仁知而言矣。○程子曰:「聖人之語,因人而變化。雖若有淺近者,而其包含無所不盡,觀於此章可見矣。非若他人之言,語近則遺遠,語遠則不知近也。」尹氏曰:「學者之問也,不獨欲聞其說,又必欲知其方;不獨欲知其方,又必欲為其事。如樊遲之問仁知也,夫子告之盡矣。樊遲未達,故又問焉,而猶未知其何以為之也。及退而問諸子夏,然後有以知之。使其未喻,則必將復問矣。既問於師,又辨諸友,當時學者之務實也如是。」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告,工毒反。道,去聲。○友所以輔仁,故盡其心以告之,善其說以道之。然以義合者也,故不可則止。若以數而見疏,則自辱矣。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講學以會友,則道益明;取善以輔仁,則德日進。
論語集注卷七
子路第十三
凡三十章。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勞,如字。蘇氏曰:「凡民之行,以身先之,則不令而行。凡民之事,以身勞之,則雖勤不怨。」請益。曰:「無倦。」無,古本作毋。吳氏曰:「勇者喜於有為而不能持久,故以此告之。」程子曰:「子路問政,孔子既告之矣。及請益,則曰『無倦』而已。未嘗復有所告,姑使之深思也。」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有司,眾職也。宰兼眾職,然事必先之於彼,而後考其成功,則己不勞而事畢舉矣。過,失誤也。大者於事或有所害,不得不懲;小者赦之,則刑不濫而人心悅矣。賢,有德者。才,有能者。舉而用之,則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焉,於虔反。舍,上聲。仲弓慮無以盡知一時之賢才,故孔子告之以此。程子曰:「人各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仲弓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則一心可以興邦,一心可以喪邦,只在公私之間爾。」范氏曰:「不先有司,則君行臣職矣;不赦小過,則下無全人矣;不舉賢才,則百職廢矣。失此三者,不可以為季氏宰,況天下乎?」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衛君,謂出公輒也。是時魯哀公之十年,孔子自楚反乎衛。子曰:「必也正名乎!」是時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名實紊矣,故孔子以正名為先。謝氏曰「正名雖為衛君而言,然為政之道,皆當以此為先。」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迂,謂遠於事情,言非今日之急務也。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野,謂鄙俗。責其不能闕疑,而率爾妄對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楊氏曰:「名不當其實,則言不順。言不順,則無以考實而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中,去聲。范氏曰:「事得其序之謂禮,物得其和之謂樂。事不成則無序而不和,故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施之政事皆失其道,故刑罰不中。」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程子曰:「名實相須。一事苟,則其餘皆苟矣。」胡氏曰:「衛世子蒯聵恥其母南子之淫亂,欲殺之不果而出奔。靈公欲立公子郢,郢辭。公卒,夫人立之,又辭。乃立蒯聵之子輒,以拒蒯聵。夫蒯聵欲殺母,得罪於父,而輒據國以拒父,皆無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國也明矣。夫子為政,而以正名為先。必將具其事之本末,告諸天王,請於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則人倫正,天理得,名正言順而事成矣。夫子告之之詳如此,而子路終不喻也。故事輒不去,卒死其難。徒知食焉不避其難之為義,而不知食輒之食為非義也。」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種五穀曰稼,種蔬菜曰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小人,謂細民,孟子所謂小人之事者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好,去聲。夫,音扶。襁,居丈反。焉,於虔反。禮、義、信,大人之事也。好義,則事合宜。情,誠實也。敬服用情,蓋各以其類而應也。襁,織縷為之,以約小兒於背者。楊氏曰:「樊須遊聖人之門,而問稼圃,志則陋矣,辭而闢之可也。待其出而後言其非,何也?蓋於其問也,自謂農圃之不如,則拒之者至矣。須之學疑不及此,而不能問。不能以三隅反矣,故不復。及其既出,則懼其終不喻也,求老農老圃而學焉,則其失愈遠矣。故復言之,使知前所言者意有在也。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使,去聲。專,獨也。詩本人情,該物理,可以驗風俗之盛衰,見政治之得失。其言溫厚和平,長於風諭。故誦之者,必達於政而能言也。程子曰:「窮經將以致用也。世之誦詩者,果能從政而專對乎?然則其所學者,章句之末耳,此學者之大患也。」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不正,雖令不從。」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魯,周公之後。衛,康叔之後。本兄弟之國,而是時衰亂,政亦相似,故孔子嘆之。
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公子荊,衛大夫。苟,聊且粗略之意。合,聚也。完,備也。言其循序而有節,不以欲速盡美累其心。楊氏曰:「務為全美,則累物而驕吝之心生。公子荊皆曰苟而已,則不以外物為心,其欲易足故也。」
子適衛,冉有僕。僕,御車也。子曰:「庶矣哉!」庶,眾也。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庶而不富,則民生不遂,故制田裡,薄賦斂以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富而不教,則近於禽獸。故必立學校,明禮義以教之。胡氏曰:「天生斯民,立之司牧,而寄以三事。然自三代之後,能舉此職者,百無一二。漢之文明,唐之太宗,亦云庶且富矣,西京之教無聞焉。明帝尊師重傅,臨雍拜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學;唐太宗大召名儒,增廣生員,教亦至矣,然而未知所以教也。三代之教,天子公卿躬行於上,言行政事皆可師法,彼二君者其能然乎?」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期月,謂週一歲之月也。可者,僅辭,言綱紀布也。有成,治功成也。尹氏曰:「孔子嘆當時莫能用己也,故云然。」愚按:史記,此蓋為衛靈公不能用而發。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勝,平聲。去,上聲。為邦百年,言相繼而久也。勝殘,化殘暴之人,使不為惡也。去殺,謂民化於善,可以不用刑殺也。蓋古有是言,而夫子稱之。程子曰「漢自高、惠至於文、景,黎民醇厚,幾致刑措,庶乎其近之矣。」尹氏曰:「勝殘去殺,不為惡而已,善人之功如是。若夫聖人,則不待百年,其化亦不止此。」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王者謂聖人受命而興也。三十年為一世。仁,謂教化浹也。程子曰:「周自文武至於成王,而後禮樂興,即其效也。」或問:「三年、必世,遲速不同,何也?」程子曰:「三年有成,謂法度紀綱有成而化行也。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使之浹於肌膚,淪於骨髓,而禮樂可興,所謂仁也。此非積久,何以能致?」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朝,音潮。與,去聲。冉有時為季氏宰。朝,季氏之私朝也。晏,晚也。政,國政。事,家事。以,用也。禮:大夫雖不治事,猶得與聞國政。是時季氏專魯,其於國政,蓋有不與同列議於公朝,而獨與家臣謀於私室者。故夫子為不知者而言,此必季氏之家事耳。若是國政,我嘗為大夫,雖不見用,猶當與聞。今既不聞,則是非國政也。語意與魏徵獻陵之對略相似。其所以正名分,抑季氏,而教冉有之意深矣。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幾,期也。詩曰:「如幾如式。」言一言之間,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易,去聲。當時有此言也。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因此言而知為君之難,則必戰戰兢兢,臨深履薄,而無一事之敢忽。然則此言也,豈不可以必期於興邦乎?為定公言,故不及臣也。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喪,去聲,下同。樂,音洛。言他無所樂,惟樂此耳。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范氏曰:「言不善而莫之違,則忠言不至於耳。君日驕而臣日諂,未有不喪邦者也。」謝氏曰:「知為君之難,則必敬謹以持之。惟其言而莫予違,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邦未必遽興喪也,而興喪之源分於此。然此非識微之君子,何足以知之?」
葉公問政。音義並見第七篇。子曰:「近者說,遠者來。」說,音悅。○被其澤則悅,聞其風則來。然必近者悅,而後遠者來也。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慾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父,音甫。莒父,魯邑名。欲事之速成,則急遽無序,而反不達。見小者之為利,則所就者小,而所失者大矣。程子曰:「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子夏問政,子曰:『無慾速,無見小利。』子張常過高而未仁,子夏之病常在近小,故各以切己之事告之。」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語,去聲。直躬,直身而行者。有因而盜曰攘。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為,去聲。父子相隱,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為直,而直在其中。謝氏曰:「順理為直。父不為子隱,子不為父隱,於理順邪?瞽瞍殺人,舜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當是時,愛親之心勝,其於直不直,何暇計哉?」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恭主容,敬主事。恭見於外,敬主乎中。之夷狄不可棄,勉其固守而勿失也。程子曰:「此是徹上徹下語。聖人初無二語也,充之則睟面盎背;推而達之,則篤恭而天下平矣。」胡氏曰:「樊遲問仁者三:此最先,先難次之,愛人其最後乎?」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使,去聲。此其志有所不為,而其材足以有為者也。子貢能言,故以使事告之。蓋為使之難,不獨貴於能言而已。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弟,去聲。此本立而材不足者,故為其次。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行,去聲。硜,苦耕反。果,必行也。硜,小石之堅確者。小人,言其識量之淺狹也。此其本末皆無足觀,然亦不害其為自守也,故聖人猶有取焉,下此則市井之人,不復可為士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筲,所交反。算,亦作筭,悉亂反。今之從政者,蓋如魯三家之屬。噫,心不平聲。斗,量名,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斗筲之人,言鄙細也。算,數也。子貢之問每下,故夫子以是警之。程子曰:「子貢之意,蓋欲為皎皎之行,聞於人者。夫子告之,皆篤實自得之事。」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狷,音絹。行,道也。狂者,志極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餘。蓋聖人本欲得中道之人而教之,然既不可得,而徒得謹厚之人,則未必能自振拔而有為也。故不若得此狂狷之人,猶可因其志節,而激厲裁抑之以進於道,非與其終於此而已也。孟子曰:「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如琴張、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也。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恆,胡登反。夫,音扶。南人,南國之人。恆,常久也。巫,所以交鬼神。醫,所以寄死生。故雖賤役,而猶不可以無常,孔子稱其言而善之。「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此易恆卦九三爻辭。承,進也。子曰:「不佔而已矣。」復加「子曰」,以別易文也,其義未詳。楊氏曰:「君子於易苟玩其佔,則知無常之取羞矣。其為無常也,蓋亦不佔而已矣。」意亦略通。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者,無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尹氏曰:「君子尚義,故有不同。小人尚利,安得而和?」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好、惡,並去聲。一鄉之人,宜有公論矣,然其間亦各以類自為好惡也。故善者好之而惡者不惡,則必其有苟合之行。惡者惡之而善者不好,則必其無可好之實。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易,去聲。說,音悅。器之,謂隨其材器而使之也。君子之心公而恕,小人之心私而刻。天理人欲之間,每相反而已矣。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反是。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程子曰:「木者,質樸。訥者,遲鈍。四者,質之近乎仁者也。」楊氏曰:「剛毅則不屈於物慾,木訥則不至於外馳,故近仁。」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胡氏曰:「切切,懇到也。偲偲,詳勉也。怡怡,和悅也。皆子路所不足,故告之。又恐其混於所施,則兄弟有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故又別而言之。」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教民者,教之孝悌忠信之行,務農講武之法。即,就也。戎,兵也。民知親其上,死其長,故可以即戎。程子曰:「七年云者,聖人度其時可矣。如雲期月、三年、百年、一世、大國五年、小國七年之類,皆當思其作為如何乃有益。」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以,用也。言用不教之民以戰,必有敗亡之禍,是棄其民也。
憲問第十四
胡氏曰:「此篇疑原憲所記。」凡四十七章。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憲,原思名。穀,祿也。邦有道不能有為,邦無道不能獨善,而但知食祿,皆可恥也。憲之狷介,其於邦無道穀之可恥,固知之矣;至於邦有道穀之可恥,則未必知也。故夫子因其問而並言之,以廣其志,使知所以自勉,而進於有為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此亦原憲以其所能而問也。克,好勝。伐,自矜。怨,忿恨。欲,貪慾。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有是四者而能制之,使不得行,可謂難矣。仁則天理渾然,自無四者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程子曰:「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斯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也。此聖人開示之深,惜乎憲之不能再問也。」或曰:「四者不行,固不得為仁矣。然亦豈非所謂克己之事,求仁之方乎?」曰:「克去己私以復乎禮,則私慾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若但制而不行,則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潛藏隱伏於胸中也。豈克己求仁之謂哉?學者察於二者之間,則其所以求仁之功,益親切而無滲漏矣。」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居,謂意所便安處也。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行、孫,並去聲。危,高峻也。孫,卑順也。尹氏曰:「君子之持身不可變也,至於言則有時而不敢盡,以避禍也。然則為國者使士言孫,豈不殆哉?」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順積中,英華發外。能言者,或便佞口給而已。仁者,心無私累,見義必為。勇者,或血氣之強而已。尹氏曰「有德者必有言,徒能言者未必有德也。仁者志必勇,徒能勇者未必有仁也。」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適,古活反。羿,音詣。奡,五報反。盪,土浪反。南宮适,即南容也。羿,有窮之君,善射,滅夏後相而篡其位。其臣寒浞又殺羿而代之。奡,春秋傳作「澆」,浞之子也,力能陸地行舟,後為夏後少康所誅。禹平水土暨稷播種,身親稼穡之事。禹受舜禪而有天下,稷之後至周武王亦有天下。適之意蓋以羿奡比當世之有權力者,而以禹稷比孔子也。故孔子不答。然適之言如此,可謂君子之人,而有尚德之心矣,不可以不與。故俟其出而讚美之。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夫,音扶。謝氏曰:「君子志於仁矣,然毫忽之間,心不在焉,則未免為不仁也。」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蘇氏曰:「愛而勿勞,禽犢之愛也;忠而勿誨,婦寺之忠也。愛而知勞之,則其為愛也深矣;忠而知誨之,則其為忠也大矣。」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裨,婢之反。諶,時林反。裨諶以下四人,皆鄭大夫。草,略也。創,造也,謂造為草斕也。世叔,游吉也,春秋傳作子太叔。討,尋究也。論,講議也。行人,掌使之官。子羽,公孫揮也。修飾,謂增損之。東里地名,子產所居也。潤色,謂加以文采也。鄭國之為辭命,必更此四賢之手而成,詳審精密,各盡所長。是以應對諸侯,鮮有敗事。孔子言此,蓋善之也。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子產之政,不專於寬,然其心則一以愛人為主。故孔子以為惠人,蓋舉其重而言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子西,楚公子申,能遜楚國,立昭王,而改紀其政,亦賢大夫也。然不能革其僭王之號。昭王欲用孔子,又沮止之。其後卒召白公以致禍亂,則其為人可知矣。彼哉者,外之之辭。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人也,猶言此人也。伯氏,齊大夫。駢邑,地名。齒,年也。蓋桓公奪伯氏之邑以與管仲,伯氏自知己罪,而心服管仲之功,故窮約以終身而無怨言。荀卿所謂「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者,即此事也。或問:「管仲子產孰優?」曰:「管仲之德,不勝其才。子產之才,不勝其德。然於聖人之學,則概乎其未有聞也。」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易,去聲。處貧難,處富易,人之常情。然人當勉其難,而不可忽其易也。
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公綽,魯大夫。趙魏,晉卿之家。老,家臣之長。大家勢重,而無諸侯之事;家老望尊,而無官守之責。優,有餘也。滕薛,二國名。大夫,任國政者。滕薛國小政繁,大夫位高責重。然則公綽蓋廉靜寡慾,而短於才者也。胡氏〔一〕曰:「知之弗豫,枉其才而用之,則為棄人矣。此君子所以患不知人也。言此,則孔子之用人可知矣。」
〔一〕「胡氏」,清仿宋大字本作「楊氏」。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知,去聲。成人,猶言全人。武仲,魯大夫,名紇。莊子,魯卞邑大夫。言兼此四子之長,則知足以窮理,廉足以養心,勇足以力行,藝足以泛應,而又節之以禮,和之以樂,使德成於內,而文見乎外。則材全德備,渾然不見一善成名之跡;中正和樂,粹然無復偏倚駁雜之蔽,而其為人也亦成矣。然亦之為言,非其至者,蓋就子路之所可及而語之也。若論其至,則非聖人之盡人道,不足以語此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復加「曰」字者,既答而復言也。授命,言不愛其生,持以與人也。久要,舊約也。平生,平日也。有是忠信之實,則雖其才知禮樂有所未備,亦可以為成人之次也。程子曰:「知之明,信之篤,行之果,天下之達德也。若孔子所謂成人,亦不出此三者。武仲,知也;公綽,仁也;卞莊子,勇也;冉求,藝也。須是合此四人之能,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然而論其大成,則不止於此。若今之成人,有忠信而不及於禮樂,則又其次者也。」又曰:「臧武仲之知,非正也。若文之以禮樂,則無不正矣。」又曰:「語成人之名,非聖人孰能之?孟子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如此方可以稱成人之名。」胡氏曰「今之成人以下,乃子路之言。蓋不復聞斯行之之勇,而有終身誦之之固矣。未詳是否?」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叔文子,衛大夫公孫拔也。公明姓,賈名,亦衛人。文子為人,其詳不可知,然必廉靜之士,故當時以三者稱之。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厭者,苦其多而惡之之辭。事適其可,則人不厭,而不覺其有是矣。是以稱之或過,而以為不言、不笑、不取也。然此言也,非禮義充溢於中,得時措之宜者不能。文子雖賢,疑未及此,但君子與人為善,不欲正言其非也。故曰「其然豈其然乎」,蓋疑之也。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要,平聲。防,地名,武仲所封邑也。要,有挾而求也。武仲得罪奔邾,自邾如防,使請立後而避邑。以示若不得請,則將據邑以叛,是要君也。范氏曰:「要君者無上,罪之大者也。武仲之邑,受之於君。得罪出奔,則立後在君,非己所得專也。而據邑以請,由其好知而不好學也。」楊氏曰:「武仲卑辭請後,其跡非要君者,而意實要之。夫子之言,亦春秋誅意之法也。」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譎,古穴反。晉文公,名重耳。齊桓公,名小白。譎,詭也。二公皆諸侯盟主,攘夷狄以尊周室者也。雖其以力假仁,心皆不正,然桓公伐楚,仗義執言,不由詭道,猶為彼善於此。文公則伐衛以致楚,而陰謀以取勝,其譎甚矣。二君他事亦多類此,故夫子言此以發其隱。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糾,居黝反。召,音邵。按春秋傳,齊襄公無道,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及無知弒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魯人納之,未克,而小白入,是為桓公。使魯殺子糾而請管召,召忽死之,管仲請囚。鮑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子路疑管仲忘君事讎,忍心害理,不得為仁也。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九,春秋傳作「糾」,督也,古字通用。不以兵車,言不假威力也。如其仁,言誰如其仁者,又再言以深許之。蓋管仲雖未得為仁人,而其利澤及人,則有仁之功矣。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與,平聲。相,去聲。○子貢意不死猶可,相之則已甚矣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被,皮寄反。衽,而審反。霸,與伯同,長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無也。衽,衣衿也。被髮左衽,夷狄之俗也。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諒,小信也。經,縊也。莫之知,人不知也。後漢書引此文,莫字上有人字。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糾,弟也。仲私於所事,輔之以爭國,非義也。桓公殺之雖過,而糾之死實當。仲始與之同謀,遂與之同死,可也;知輔之爭為不義,將自免以圖後功亦可也。故聖人不責其死而稱其功。若使桓弟而糾兄,管仲所輔者正,桓奪其國而殺之,則管仲之與桓,不可同世之讎也。若計其後功而與其事桓,聖人之言,無乃害義之甚,啟萬世反覆不忠之亂乎?如唐之王珪魏徵,不死建成之難,而從太宗,可謂害於義矣。後雖有功,何足贖哉?」愚謂管仲有功而無罪,故聖人獨稱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後有功,則不以相掩可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僎,士免反。臣,家臣。公,公朝。謂薦之與己同進為公朝之臣也。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文者,順理而成章之謂。謚法亦有所謂錫民爵位曰文者。○洪氏曰:「家臣之賤而引之使與己並,有三善焉:知人,一也;忘己,二也;事君,三也。」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夫,音扶。喪,去聲。喪,失位也。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仲叔圉,即孔文子也。三人皆衛臣,雖未必賢,而其才可用。靈公用之,又各當其才。尹氏曰「衛靈公之無道宜喪也,而能用此三人,猶足以保其國,而況有道之君,能用天下之賢才者乎?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大言不慚,則無必為之志,而不自度其能否矣。欲踐其言,豈不難哉?
陳成子弒簡公。成子,齊大夫,名恆。簡公,齊君,名壬。事在春秋哀公十四年。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請討之。」朝,音潮。是時孔子致仕居魯,沐浴齊戒以告君,重其事而不敢忽也。臣弒其君,人倫之大變,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誅之,況鄰國乎?故夫子雖已告老,而猶請哀公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夫,音扶,下「告夫」同。三子,三家也。時政在三家,哀公不得自專,故使孔子告之。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孔子出而自言如此。意謂弒君之賊,法所必討。大夫謀國,義所當告。君乃不能自命三子,而使我告之邪?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以君命往告,而三子魯之強臣,素有無君之心,實與陳氏聲勢相倚,故沮其謀。而夫子復以此應之,其所以警之者深矣。程子曰:「左氏記孔子之言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此非孔子之言。誠若此言,是以力不以義也。若孔子之志,必將正名其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而率與國以討之。至於所以勝齊者,孔子之餘事也,豈計魯人之眾寡哉?當是時,天下之亂極矣,因是足以正之,周室其復興乎?魯之君臣,終不從之,可勝惜哉!」胡氏曰「春秋之法,弒君之賊,人得而討之。仲尼此舉,先發後聞可也。」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犯,謂犯顏諫爭。范氏曰:「犯非子路之所難也,而以不欺為難。故夫子教以先勿欺而後犯也。」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循天理,故日進乎高明;小人殉人欲,故日究乎汙下。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去聲。程子曰:「為己,欲得之於己也。為人,欲見知於人也。」程子曰:「古之學者為己,其終至於成物。今之學者為人,其終至於喪己。」愚按:聖賢論學者用心得失之際,其說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於此明辨而日省之,則庶乎其不昧於所從矣。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使,去聲,下同。蘧伯玉,衛大夫,名瑗。孔子居衛,嘗主於其家。既而反魯,故伯玉使人來也。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與之坐,敬其主以及其使也。夫子,指伯玉也。言其但欲寡過而猶未能,則其省身克己,常若不及之意可見矣。使者之言愈自卑約,而其主之賢益彰,亦可謂深知君子之心,而善於辭令者矣。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美之。按莊周稱「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蓋其進德之功,老而不倦。是以踐履篤實,光輝宣著。不惟使者知之,而夫子亦信之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重出。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此艮卦之象辭也。曾子蓋嘗稱之,記者因上章之語而類記之也。范氏曰:「物各止其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君子所思不出其位,而君臣、上下、大小,皆得其職也。」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行,去聲。恥者,不敢盡之意。過者,欲有餘之辭。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知,去聲。自責以勉人也。子貢曰:「夫子自道也。」道,言也。自道,猶云謙辭。尹氏曰:「成德以仁為先,進學以知為先。故夫子之言,其序有不同者以此。」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夫,音扶。方,比也。乎哉,疑辭。比方人物而較其短長,雖亦窮理之事。然專務為此,則心馳於外,而所以自治者疏矣。故褒之而疑其辭,復自貶以深抑之。謝氏曰:「聖人責人,辭不迫切而意已獨至如此。」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凡章指同而文不異者,一言而重出也。文小異者,屢言而各出也。此章凡四見,而文皆有異。則聖人於此一事,蓋屢言之,其丁寧之意亦可見矣。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逆,未至而迎之也。億,未見而意之也。詐,謂人欺己。不信,謂人疑己。抑,反語辭。言雖不逆不億,而於人之情偽,自然先覺,乃為賢也。楊氏曰:「君子一於誠而已,然未有誠而不明者。故雖不逆詐、不億不信,而常先覺也。若夫不逆不億而卒為小人所罔焉,斯亦不足觀也已。」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與,平聲。微生,姓,畝,名也。畝名呼夫子而辭甚倨,蓋有齒德而隱者。棲棲,依依也。為佞,言其務為口給以悅人也。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疾,惡也。固,執一而不通也。聖人之於達尊,禮恭而言直如此,其警之亦深矣。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驥,善馬之名。德,謂調良也。尹氏曰:「驥雖有力,其稱在德。人有才而無德,則亦奚足尚哉?」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或人所稱,今見老子書。德,謂恩惠也。子曰:「何以報德?言於其所怨,既以德報之矣;則人之有德於我者,又將何以報之乎?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於其所怨者,愛憎取捨,一以至公而無私,所謂直也。於其所德者,則必以德報之,不可忘也。或人之言,可謂厚矣。然以聖人之言觀之,則見其出於有意之私,而怨德之報皆不得其平也。必如夫子之言,然後二者之報各得其所。然怨有不讎,而德無不報,則又未嘗不厚也。此章之言,明白簡約,而其指意曲折反覆。如造化之簡易易知,而微妙無窮,學者所宜詳玩也。
子曰:「莫我知也夫!」夫,音扶。夫子自嘆,以發子貢之問也。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不得於天而不怨天,不合於人而不尤人,但知下學而自然上達。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漸進耳,無以甚異於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語意,則見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之妙。蓋在孔門,惟子貢之智幾足以及此,故特語以發之。惜乎其猶有所未達也!程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在理當如此。」又曰:「下學上達,意在言表。」又曰:「學者須守下學上達之語,乃學之要。蓋凡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然習而不察,則亦不能以上達矣。」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朝,音潮。公伯寮,魯人。子服氏,景謚,伯字,魯大夫子服何也。夫子,指季孫。言其有疑於寮之言也。肆,陳屍也。言欲誅寮。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與,平聲。謝氏曰:「雖寮之愬行,亦命也。其實寮無如之何。」愚謂言此以曉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耳。聖人於利害之際,則不待決於命而後泰然也。
子曰:「賢者辟世,辟,去聲,下同。天下無道而隱,若伯夷太公是也。其次闢地,去亂國,適治邦。其次辟色,禮貌衰而去。其次辟言。」有違言而後去也。程子曰:「四者雖以大小次第言之,然非有優劣也,所遇不同耳。」
子曰:「作者七人矣。」李氏曰:「作,起也。言起而隱去者,今七人矣。不可知其誰何。必求其人以實之,則鑿矣。」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與,平聲。石門,地名。晨門,掌晨啟門,蓋賢人隱於抱關者也。自,從也,問其何所從來也。胡氏曰「晨門知世之不可而不為,故以是譏孔子。然不知聖人之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也。」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荷,去聲。磬,樂器。荷,擔也。蕢,草器也。此荷蕢者,亦隱士也。聖人之心未嘗忘天下,此人聞其磬聲而知之,則亦非常人矣。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硜,苦耕反。莫己之己,音紀,餘音以。揭,起例反。硜硜,石聲,亦專確之意。以衣涉水曰厲,攝衣涉水曰揭。此兩句,衛風匏有苦葉之詩也。饑孔子人不知己而不止,不能適淺深之宜子曰:「果哉!末之難矣。」果哉,嘆其果於忘世也。末,無也。聖人心同天地,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不能一日忘也。故聞荷蕢之言,而嘆其果於忘世。且言人之出處,若但如此,則亦無所難矣。
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高宗,商王武丁也。諒陰,天子居喪之名,未詳其義。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言君薨,則諸侯亦然。總己,謂總攝己職。冢宰,太宰也。百官聽於冢宰,故君得以三年不言也。胡氏曰:「位有貴賤,而生於父母無以異者。故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子張非疑此也,殆以為人君三年不言,則臣下無所稟令,禍亂或由以起也。孔子告以聽於冢宰,則禍亂非所憂矣。」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好、易,皆去聲。謝氏曰「禮達而分定,故民易使。」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盡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積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無他道也。人者,對己而言。百姓,則盡乎人矣。堯舜猶病,言不可以有加於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諸近也。蓋聖人之心無窮,世雖極治,然豈能必知四海之內,果無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堯舜猶以安百姓為病。若曰吾治已足,則非所以為聖人矣。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矣。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知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帝。」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孫、弟,並去聲。長,上聲。叩,音口。脛,其定反。原壤,孔子之故人。母死而歌,蓋老氏之流,自放於禮法之外者。夷,蹲踞也。俟,待也。言見孔子來而蹲踞以待之也。述,猶稱也。賊者,害人之名。以其自幼至長,無一善狀,而久生於世,徒足以敗常亂俗,則是賊而已矣。脛,足骨也。孔子既責之,而因以所曳之杖,微擊其脛,若使勿蹲踞然。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與,平聲。闕黨,黨名。童子,未冠者之稱。將命,謂傳賓主之言。或人疑此童子學有進益,故孔子使之傳命以寵異之也。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禮,童子當隅坐隨行。孔子言吾見此童子,不循此禮。非能求益,但欲速成爾。故使之給使令之役,觀長少之序,習揖遜之容。蓋所以抑而教之,非寵而異之也。
論語集注卷八
衛靈公第十五
凡四十一章。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陳,去聲。陳,謂軍師行伍之列。俎豆,禮器。尹氏曰:「衛靈公,無道之君也,復有志於戰伐之事,故答以未學而去之。」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從,去聲。孔子去衛適陳。興,起也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見,賢遍反。何氏曰:「濫,溢也。言君子固有窮時,不若小人窮則放溢為非。」程子曰:「固窮者,固守其窮。」亦通。愚謂聖人當行而行,無所顧慮。處困而亨,無所怨悔。於此可見,學者宜深味之。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女,音汝。識,音志。與,平聲,下同。子貢之學,多而能識矣。夫子欲其知所本也,故問以發之。對曰:「然,非與?」方信而忽疑,蓋其積學功至,而亦將有得也。曰:「非也,予一以貫之。」說見第四篇。然彼以行言,而此以知言也。謝氏曰:「聖人之道大矣,人不能遍觀而盡識,宜其以為多學而識之也。然聖人豈務博者哉?如天之於眾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故曰:『予一以貫之。』『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尹氏曰:「孔子之於曾子,不待其問而直告之以此,曾子復深諭之曰『唯』。若子貢則先發其疑而後告之,而子貢終亦不能如曾子之唯也。二子所學之淺深,於此可見。」愚按:夫子之於子貢,屢有以發之,而他人不與焉。則顏曾以下諸子所學之淺深,又可見矣。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鮮,上聲。由,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德,謂義理之得於己者。非己有之,不能知其意味之實也。自第一章至此,疑皆一時之言。此章蓋為慍見發也。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與,平聲。夫,音扶。無為而治者,聖人德盛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作為也。獨稱舜者,紹堯之後,而又得人以任眾職,故尤不見其有為之跡也。恭己者,聖人敬德之容。既無所為,則人之所見如此而已。
子張問行。猶問達之意也。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裡行乎哉?行篤、行不之行,去聲。貊,亡百反。子張意在得行於外,故夫子反於身而言之,猶答干祿問達之意也。篤,厚也。蠻,南蠻。貊,北狄。二千五百家為州。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後行。」參,七南反。夫,音扶。其者,指忠信篤敬而言。參,讀如毋往參焉之參,言與我相參也。衡,軛也。言其於忠信篤敬唸唸不忘,隨其所在,常若有見,雖欲頃刻離之而不可得。然後一言一行,自然不離於忠信篤敬,而蠻貊可行也。子張書諸紳。紳,大帶之垂者。書之,欲其不忘也。程子曰:「學要鞭辟近裡,著己而已。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言忠信,行篤敬;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于衡;只此是學。質美者明得盡,查滓便渾化,卻與天地同體。其次惟莊敬以持養之,及其至則一也。」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史,官名。魚,衛大夫,名?。如矢,言直也。史魚自以不能進賢退不肖,既死猶以屍諫,故夫子稱其直。事見家語。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伯玉出處,合於聖人之道,故曰君子。卷,收也。懷,藏也。如於孫林父甯殖放弒之謀,不對而出,亦其事也。楊氏曰:「史魚之直,未盡君子之道。若蘧伯玉,然後可免於亂世。若史魚之如矢,則雖欲卷而懷之,有不可得也。」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知,去聲。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志士,有志之士。仁人,則成德之人也。理當死而求生,則於其心有不安矣,是害其心之德也。當死而死,則心安而德全矣。程子曰:「實理得之於心自別。實理者,實見得是,實見得非也。古人有捐軀隕命者,若不實見得,惡能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生不安於死也。故有殺身以成仁者,只是成就一箇是而已。」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賢以事言,仁以德言。夫子嘗謂子貢悅不若己者,故以是告之。欲其有所嚴憚切磋以成其德也。程子曰:「子貢問為仁,非問仁也,故孔子告之以為仁之資而已。」
顏淵問為邦。顏子王佐之才,故問治天下之道。曰為邦者,謙辭。子曰:「行夏之時,夏時,謂以斗柄初昏建寅之月為歲首也。天開於子,地闢於丑,人生於寅,故斗柄建此三辰之月,皆可以為歲首。而三代迭用之,夏以寅為人正,商以丑為地正,周以子為天正也。然時以作事,則歲月自當以人為紀。故孔子嘗曰,「吾得夏時焉」而說者以為謂夏小正之屬。蓋取其時之正與其令之善,而於此又以告顏子也。乘殷之輅,輅,音路,亦作路。商輅,木輅也。輅者,大車之名。古者以木為車而已,至商而有輅之名,蓋始異其制也。周人飾以金玉,則過侈而易敗,不若商輅之樸素渾堅而等威已辨,為質而得其中也。服周之冕,周冕有五,祭服之冠也。冠上有覆,前後有旒。黃帝以來,蓋已有之,而制度儀等,至周始備。然其為物小,而加於眾體之上,故雖華而不為靡,雖費而不及奢。夫子取之,蓋亦以為文而得其中也。樂則韶舞。取其盡善盡美。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遠,去聲。放,謂禁絕之。鄭聲,鄭國之音。佞人,卑諂辯給之人。殆,危也。程子曰:「問政多矣,惟顏淵告之以此。蓋三代之制,皆因時損益,及其久也,不能無弊。周衰,聖人不作,故孔子斟酌先王之禮,立萬世常行之道,發此以為之兆爾。由是求之,則餘皆可考也。」張子曰:「禮樂,治之法也。放鄭聲,遠佞人,法外意也。一日不謹,則法壞矣。虞夏君臣更相飭戒,意蓋如此。」又曰「法立而能守,則德可久,業可大。鄭聲佞人,能使人喪其所守,故放遠之。」尹氏曰:「此所謂百王不易之大法。孔子之作春秋,蓋此意也。孔顏雖不得行之於時,然其為治之法,可得而見矣。」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蘇氏曰:「人之所履者,容足之外,皆為無用之地,而不可廢也。故慮不在千里之外,則患在幾席之下矣。」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去聲。已矣乎,嘆其終不得而見也。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者與之與,平聲。竊位,言不稱其位而有愧於心,如盜得而陰據之也。柳下惠,魯大夫展獲,字禽,食邑柳下,謚曰惠。與立,謂與之並立於朝。范氏曰:「臧文仲為政於魯,若不知賢,是不明也;知而不舉,是蔽賢也。不明之罪小,蔽賢之罪大。故孔子以為不仁,又以為竊位。」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遠,去聲。責己厚,故身益修;責人薄,故人易從。所以人不得而怨之。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審處之辭也。不如是而妄行,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好,去聲。小慧,私智也。言不及義,則放闢邪侈之心滋。好行小慧,則行險僥倖之機熟。難矣哉者,言其無以入德,而將有患害也。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孫,去聲。義者制事之本,故以為質榦。而行之必有節文,出之必以退遜,成之必在誠實,乃君子之道也。程子曰:「義以為質,如質榦然。禮行此,孫出此,信成此。此四句只是一事,以義為本。」又曰:「『敬以直內,則義以方外。』『義以為質,則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范氏曰:「君子學以為己,不求人知。然沒世而名不稱焉,則無為善之實可知矣。」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謝氏曰:「君子無不反求諸己,小人反是。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楊氏曰:「君子雖不病人之不己知,然亦疾沒世而名不稱也。雖疾沒世而名不稱,然所以求者,亦反諸己而已。小人求諸人,故違道干譽,無所不至。三者文不相蒙,而義實相足,亦記言者之意。」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莊以持己曰矜。然無乖戾之心,故不爭。和以處眾曰群。然無阿比之意,故不黨。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推己及物,其施不窮,故可以終身行之。尹氏曰:「學貴於知要。子貢之問,可謂知要矣。孔子告以求仁之方也。推而極之,雖聖人之無我,不出乎此。終身行之,不亦宜乎?」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譽,平聲。毀者,稱人之惡而損其真。譽者,揚人之善而過其實。夫子無是也。然或有所譽者,則必嘗有以試之,而知其將然矣。聖人善善之速,而無所苟如此。若其惡惡,則已緩矣。是以雖有以前知其惡,而終無所毀也。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斯民者,今此之人也。三代,夏、商、周也。直道,無私曲也。言吾之所以無所毀譽者,蓋以此民,即三代之時所以善其善、惡其惡而無所私曲之民。故我今亦不得而枉其是非之實也。尹氏曰:「孔子之於人也,豈有意於毀譽之哉?其所以譽之者,蓋試而知其美故也。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豈得容私於其閒哉?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夫,音扶。楊氏曰:「史闕文、馬借人,此二事孔子猶及見之。今亡矣夫,悼時之益偷也。」愚謂此必有為而言。蓋雖細故,而時變之大者可知矣。胡氏曰:「此章義疑,不可強解。」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巧言,變亂是非,聽之使人喪其所守。小不忍,如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好、惡,並去聲。楊氏曰:「惟仁者能好惡人。眾好惡之而不察,則或蔽於私矣。」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弘,廓而大之也。人外無道,道外無人。然人心有覺,而道體無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張子曰:「心能盡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檢其心,非道弘人也。」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過而能改,則復於無過。惟不改則其過遂成,而將不及改矣。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句。無益,句。不如學也。」此為思而不學者言之。蓋勞心以必求,不如遜志而自得也。李氏曰:「夫子非思而不學者,特垂語以教人爾。」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餒,奴罪反。耕所以謀食,而未必得食。學所以謀道,而祿在其中。然其學也,憂不得乎道而已;非為憂貧之故,而欲為是以得祿也。尹氏曰:「君子治其本而不卹其末,豈以在外者為憂樂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去聲。知足以知此理,而私慾間之,則無以有之於身矣。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贋之,則民不敬。贋,臨也。謂臨民也。知此理而無私慾以間之,則所知者在我而不失矣。然猶有不莊者,蓋氣習之偏,或有厚於內而不嚴於外者,是以民不見其可畏而慢易之。下句放此。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贋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動之,動民也。猶曰鼓舞而作興之云爾。禮,謂義理之節文。愚謂學至於仁,則善有諸己而大本立矣。贋之不莊,動之不以禮,乃其氣稟學問之小疵,然亦非盡善之道也。故夫子歷言之,使知德愈全則責愈備,不可以為小節而忽之也。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此言觀人之法。知,我知之也。受,彼所受也。蓋君子於細事未必可觀,而材德足以任重;小人雖器量淺狹,而未必無一長可取。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民之於水火,所賴以生,不可一日無。其於仁也亦然。但水火外物,而仁在己。無水火,不過害人之身,而不仁則失其心。是仁有甚於水火,而尤不可以一日無也。況水火或有時而殺人,仁則未嘗殺人,亦何憚而不為哉?李氏曰:「此夫子勉人為仁之語。」下章放此。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當仁,以仁為己任也。雖師亦無所遜,言當勇往而必為也。蓋仁者,人所自有而自為之,非有爭也,何遜之有?程子曰:「為仁在己,無所與遜。若善名為〔一〕外,則不可不遜。」
〔一〕「為」,清仿宋大字本作「在」。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貞,正而固也。諒,則不擇是非而必於信。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後,與後獲之後同。食,祿也。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職,有言責者盡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祿之心也。
子曰:「有教無類。」人性皆善,而其類有善惡之殊者,氣習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則人皆可以復於善,而不當復論其類之惡矣。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為,去聲。不同,如善惡邪正之異。
子曰:「辭達而已矣。」辭,取達意而止,不以富麗為工。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見,賢遍反。師,樂師,瞽者。冕,名。再言某在斯,歷舉在坐之人以詔之。
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與,平聲。聖門學者,於夫子之一言一動,無不存心省察如此。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相,去聲。相,助也。古者瞽必有相,其道如此。蓋聖人於此,非作意而為之,但盡其道而已。尹氏曰:「聖人處己為人,其心一致,無不盡其誠故也。有志於學者,求聖人之心,於斯亦可見矣。」范氏曰:「聖人不侮鰥寡,不虐無告,可見於此。推之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矣。」
季氏第十六
洪氏曰:「此篇或以為齊論。」凡十四章。
季氏將伐顓臾。顓,音專。臾,音俞。顓臾,國名。魯附庸也。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見,賢遍反。按左傳史記,二子仕季氏不同時。此云爾者,疑子路嘗從孔子自衛反魯,再仕季氏,不久而復之衛也。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與,平聲。冉求為季氏聚斂,尤用事。故夫子獨責之。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夫,音扶。東蒙,山名。先王封顓臾於此山之下,使主其祭,在魯地七百里之中。社稷,猶云公家。是時四分魯國,季氏取其二,孟孫叔孫各有其一。獨附庸之國尚為公臣,季氏又欲取以自益。故孔子言顓臾乃先王封國,則不可伐;在邦域之中,則不必伐;是社稷之臣,則非季氏所當伐也。此事理之至當,不易之定體,而一言盡其曲折如此,非聖人不能也。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夫子,指季孫。冉有實與謀,以孔子非之,故歸咎於季氏。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任,平聲。焉,於虔反。相,去聲,下同。周任,古之良史。陳,布也。列,位也。相,瞽者之相也。言二子不欲則當諫,諫而不聽,則當去也。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兕,徐履反。柙,戶甲反。櫝,音獨。與,平聲。兕,野牛也。柙,檻也。櫝,匱也。言在柙而逸,在櫝而毀,典守者不得辭其過。明二子居其位而不去,則季氏之惡,己不得不任其責也。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夫,音扶。固,謂城郭完固。費,季氏之私邑。此則冉求之飾辭,然亦可見其實與季氏之謀矣。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夫,音扶。舍,上聲。欲之,謂貪其利。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寡,謂民少。貧,謂財乏。均,謂各得其分。安,謂上下相安。季氏之慾取顓臾,患寡與貧耳。然是時季氏據國,而魯公無民,則不均矣。君弱臣強,互生嫌隙,則不安矣。均則不患於貧而和,和則不患於寡而安,安則不相疑忌,而無傾覆之患。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夫,音扶。內治修,然後遠人服。有不服,則修德以來之,亦不當勤兵於遠。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子路雖不與謀,而素不能輔之以義,亦不得為無罪,故並責之。遠人,謂顓臾。分崩離析,謂四分公室,家臣屢叛。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干,楯也。戈,戟也。蕭牆,屏也。言不均不和,內變將作。其後哀公果欲以越伐魯而去季氏。謝氏曰:「當是時,三家強,公室弱,冉求又欲伐顓臾以附益之。夫子所以深罪之,為其瘠魯以肥三家也。」洪氏曰:「二子仕於季氏,凡季氏所欲為,必以告於夫子。則因夫子之言而救止者,宜亦多矣。伐顓臾之事,不見於經傳,其以夫子之言而止也與?」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先王之制,諸侯不得變禮樂,專征伐。陪臣,家臣也。逆理愈甚,則其失之愈速。大約世數,不過如此。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言不得專政。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上無失政,則下無私議。非箝其口使不敢言也。此章通論天下之勢。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夫,音扶。魯自文公薨,公子遂殺子赤,立宣公,而君失其政。歷成、襄、昭、定,凡五公。逮,及也。自季武子始專國政,歷悼、平、桓子,凡四世,而為家臣陽虎所執。三桓,三家,皆桓公之後。此以前章之說推之,而知其當然也。此章專論魯事,疑與前章皆定公時語。蘇氏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宜諸侯之強也,而魯以失政。政逮於大夫,宜大夫之強也,而三桓以微。何也?強生於安,安生於上下之分定。今諸侯大夫皆陵其上,則無以令其下矣。故皆不久而失之也。」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便,平聲。辟,婢亦反。友直,則聞其過。友諒,則進於誠。友多聞,則進於明。便,習熟也。便辟,謂習於威儀而不直。善柔,謂工於媚悅而不諒。便佞,謂習於口語,而無聞見之實。三者損益,正相反也。尹氏曰:「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而其損益有如是者,可不謹哉?」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樂,五教反。禮樂之樂,音岳。驕樂宴樂之樂,音洛。節,謂辨其制度聲容之節。驕樂,則侈肆而不知節。佚遊,則惰慢而惡聞善。宴樂,則淫溺而狎小人。三者損益,亦相反也。尹氏曰:「君子之於好樂,可不謹哉?」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君子,有德位之通稱。愆,過也。瞽,無目,不能察言觀色。尹氏曰:「時然後言,則無三者之過矣。」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血氣,形之所待以生者,血陰而氣陽也。得,貪得也。隨時知戒,以理勝之,則不為血氣所使也。范氏曰:「聖人同於人者血氣也,異於人者志氣也。血氣有時而衰,志氣則無時而衰也。少未定、壯而剛、老而衰者,血氣也。戒於色、戒於鬥、戒於得者,志氣也。君子養其志氣,故不為血氣所動,是以年彌高而德彌邵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畏者,嚴憚之意也。天命者,天所賦之正理也。知其可畏,則其戒謹恐懼,自有不能已者。而付畀之重,可以不失矣。大人聖言,皆天命所當畏。知畏天命,則不得不畏之矣。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侮,戲玩也。不知天命,故不識義理,而無所忌憚如此。○尹氏曰:「三畏者,修己之誠當然也。小人不務修身誠己,則何畏之有?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困,謂有所不通。言人之氣質不同,大約有此四等。楊氏曰:「生知學知以至困學,雖其質不同,然及其知之一也。故君子惟學之為貴。困而不學,然後為下。」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難,去聲。視無所蔽,則明無不見。聽無所壅,則聰無不聞。色,見於面者。貌,舉身而言。思問,則疑不蓄。思難,則忿必懲。思義,則得不苟。程子曰:「九思各專其一。」謝氏曰:「未至於從容中道,無時而不自省察也。雖有不存焉者寡矣,此之謂思誠。」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探,吐南反。真知善惡而誠好惡之,顏、曾、閔、冉之徒,蓋能之矣。語,蓋古語也。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求其志,守其所達之道也。達其道,行其所求之志也。蓋惟伊尹、太公之流,可以當之。當時若顏子,亦庶乎此。然隱而未見,又不幸而蚤死,故夫子云然。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駟,四馬也。首陽,山名。其斯之謂與?與,平聲。胡氏曰:「程子以為第十二篇錯簡『誠不以富,亦祗以異』,當在此章之首。今詳文勢,似當在此句之上。言人之所稱,不在於富,而在於異也。」愚謂此說近是,而章首當有孔子曰字,蓋闕文耳。大抵此書後十篇多闕誤。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亢,音剛。亢以私意窺聖人,疑必陰厚其子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事理通達,而心氣和平,故能言。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品節詳明,而德性堅定,故能立。聞斯二者。」當獨立之時,所聞不過如此,其無異聞可知。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遠,去聲。尹氏曰:「孔子之教其子,無異於門人,故陳亢以為遠其子。」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寡,寡德,謙辭。吳氏曰:「凡語中所載如此類者,不知何謂。或古有之,或夫子嘗言之,不可考也。」
論語集注卷九
陽貨第十七
凡二十六章。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歸,如字,一作饋。陽貨,季氏家臣,名虎。嘗囚季桓子而專國政。欲令孔子來見己,而孔子不往。貨以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故瞰孔子之亡而歸之豚,欲令孔子來拜而見之也。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好、亟、知,並去聲。懷寶迷邦,謂懷藏道德,不救國之迷亂。亟,數也。失時,謂不及事幾之會。將者,且然而未必之辭。貨語皆譏孔子而諷使速仕。孔子固未嘗如此,而亦非不欲仕也,但不仕於貨耳。故直據理答之,不復與辯,若不諭其意者。陽貨之慾見孔子,雖其善意,然不過欲使助己為亂耳。故孔子不見者,義也。其往拜者,禮也。必時其亡而往者,欲其稱也。遇諸塗而不避者,不終絕也。隨問而對者,理之直也。對而不辯者,言之孫而亦無所詘也。楊氏曰:「揚雄謂孔子於陽貨也,敬所不敬,為詘身以信道。非知孔子者。蓋道外無身,身外無道。身詘矣而可以信道,吾未之信也。」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於是始相遠耳。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知,去聲。此承上章而言。人之氣質相近之中,又有美惡一定,而非習之所能移者。程子曰「人性本善,有不可移者何也?語其性則皆善也,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所謂下愚有二焉:自暴自棄也。人苟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進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謂下愚也。然其質非必昏且愚也,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商辛是也。聖人以其自絕於善,謂之下愚,然考其歸則誠愚也。」或曰:「此與上章當合為一,子曰二字,蓋衍文耳。」
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弦,琴瑟也。時子游為武城宰,以禮樂為教,故邑人皆絃歌也。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莞,華版反。焉,於虔反。莞爾,小笑貌,蓋喜之也。因言其治小邑,何必用此大道也。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易,去聲。君子小人,以位言之。子游所稱,蓋夫子之常言。言君子小人,皆不可以不學。故武城雖小,亦必教以禮樂。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嘉子游之篤信,又以解門人之惑也。治有大小,而其治之必用禮樂,則其為道一也。但眾人多不能用,而子游獨行之。故夫子驟聞而深喜之,因反其言以戲之。而子游以正對,故復是其言,而自實其戲也。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弗擾,季氏宰。與陽貨共執桓子,據邑以叛。
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說,音悅。末,無也。言道既不行,無所往矣,何必公山氏之往乎?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夫,音扶。豈徒哉,言必用我也。為東周,言興周道於東方。程子曰:「聖人以天下無不可有為之人,亦無不可改過之人,故欲往。然而終不往者,知其必不能改故也。」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行是五者,則心存而理得矣。於天下,言無適而不然,猶所謂雖之夷狄不可棄者。五者之目,蓋因子張所不足而言耳。任,倚仗也,又言其效如此。張敬夫曰:「能行此五者於天下,則其心公平而周遍可知矣,然恭其本與?」李氏曰:「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之類,皆與前後文體大不相似。」
佛肸召,子欲往。佛,音弼。肸,許密反。佛肸,晉大夫趙氏之中牟宰也。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路恐佛肸之浼夫子,故問此以止夫子之行。親,猶自也。不入,不入其黨也。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磷,力刃反。涅,乃結反。磷,薄也。涅,染皁物。言人之不善,不能浼己。楊氏曰:「磨不磷,涅不緇,而後無可無不可。堅白不足,而欲自試於磨涅,其不磷緇也者,幾希。」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焉,於虔反。匏,瓠也。匏瓜繫於一處而不能飲食,人則不如是也。張敬夫曰:「子路昔者之所聞,君子守身之常法。夫子今日之所言,聖人體道之大權也。然夫子於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者,以天下無不可變之人,無不可為之事也。其卒不往者,知其人之終不可變而事之終不可為耳。一則生物之仁,一則知人之智也。」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女,音汝,下同。蔽,遮掩也。「居!吾語女。語,去聲。○禮: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故孔子諭子路,使還坐而告之。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好、知,並去聲。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學以明其理,則各有所蔽。愚,若可陷可罔之類。蕩,謂窮高極廣而無所止。賊,謂傷害於物。勇者,剛之發。剛者,勇之體。狂,躁率也。范氏曰:「子路勇於為善,其失之者,未能好學以明之也,故告之以此。曰勇、曰剛、曰信、曰直,又皆所以救其偏也。」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夫,音扶。小子,弟子也。詩,可以興,感發志意。可以觀,考見得失。可以群,和而不流。可以怨。怨而不怒。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人倫之道,詩無不備,二者舉重而言。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其緒餘又足以資多識。學詩之法,此章盡之。讀是經者,所宜盡心也。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女,音汝。與,平聲。為,猶學也。周南召南,詩首篇名。所言皆修身齊家之事。正牆面而立,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敬而將之以玉帛,則為禮;和而發之以鐘鼓,則為樂。遺其本而專事其末,則豈禮樂之謂哉?程子曰:「禮只是一箇序,樂只是一箇和。只此兩字,含蓄多少義理。天下無一物無禮樂〔一〕。且如置此兩椅,一不正,便是無序。無序便乖,乖便不和。又如盜賊至為不道,然亦有禮樂。蓋必有總屬,必相聽順,乃能為盜。不然,則叛亂無統,不能一日相聚而為盜也。禮樂無處無之,學者須要識得。」
〔一〕「樂」原作「義」,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荏,而審反。與,平聲。厲,威嚴也。荏,柔弱也。小人,細民也。穿,穿壁。窬,踰牆。言其無實盜名,而常畏人知也。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鄉者,鄙俗之意。原,與願同。荀子原愨,注讀作願是也。鄉原,鄉人之願者也。蓋其同流合汙以媚於世,故在鄉人之中,獨以願稱。夫子以其似德非德,而反亂乎德,故以為德之賊而深惡之。詳見孟子末篇。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雖聞善言,不為己有,是自棄其德也。王氏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道聽塗說,則棄之矣。」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與,平聲。鄙夫,庸惡陋劣之稱。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何氏曰:「患得之,謂患不能得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小則吮癰舐痔,大則弒父與君,皆生於患失而已。胡氏曰:「許昌靳裁之有言曰:『士之品大概有三:志於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富貴而已者,則亦無所不至矣。』志於富貴,即孔子所謂鄙夫也。」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氣失其平則為疾,故氣岙之偏者亦謂之疾。昔所謂疾,今亦無之,傷俗之益衰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狂者,志願太高。肆,謂不拘小節。蕩則踰大閒矣。矜者,持守太嚴。廉,謂稜角瑋厲。忿戾則至於爭矣。愚者,暗昧不明。直,謂徑行自遂。詐則挾私妄作矣。范氏曰:「末世滋偽。豈惟賢者不如古哉?民性之蔽,亦與古人異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重出。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惡,去聲。覆,芳服反。朱,正色。紫,閒色。雅,正也。利口,捷給。覆,傾敗也。范氏曰:「天下之理,正而勝者常少,不正而勝者常多,聖人所以惡之也。利口之人,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君苟悅而信之,則國家之覆也不難矣。」
子曰:「予欲無言。」學者多以言語觀聖人,而不察其天理流行之實,有不待言而著者。是以徒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故夫子發此以警之。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貢正以言語觀聖人者,故疑而問之。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時行,百物生,莫非天理髮見流行之實,不待言而可見。聖人一動一靜,莫非妙道精義之發,亦天而已,豈待言而顯哉?此亦開示子貢之切,惜乎其終不喻也。程子曰:「孔子之道,譬如日星之明,猶患門人未能盡曉,故曰『予欲無言』。若顏子則便默識,其他則未免疑問,故曰『小子何述』。」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則可謂至明白矣。」愚按:此與前篇無隱之意相發,學者詳之。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孺悲,魯人,嘗學士喪禮於孔子。當是時必有以得罪者。故辭以疾,而又使知其非疾,以警教之也。程子曰:「此孟子所謂不屑之教誨,所以深教之也。」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期,音基,下同。期,週年也。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恐居喪不習而崩壞也。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鑽,祖官反。沒,盡也。升,登也。燧,取火之木也。改火,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夏季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亦一年而周也。已,止也。言期年則天運一週,時物皆變,喪至此可止也。尹氏曰:「短喪之說,下愚且恥言之。宰我親學聖人之門,而以是為問者,有所疑於心而不敢強焉爾。」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夫,音扶,下同。衣,去聲。女,音汝,下同。禮。父母之喪:既殯,食粥、麤衰。既葬,疏食、水飲,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練冠縓緣、要絰不除,無食稻衣錦之理。夫子欲宰我反求諸心,自得其所以不忍者。故問之以此,而宰我不察也。「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樂,上如字,下音洛。此夫子之言也。旨,亦甘也。初言女安則為之,絕之之辭。又發其不忍之端,以警其不察。而再言女安則為之以深責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宰我既出,夫子懼其真以為可安而遂行之,故深探其本而斥之。言由其不仁,故愛親之薄如此也。懷,抱也。又言君子所以不忍於親,而喪必三年之故。使之聞之,或能反求而終得其本心也。范氏曰:「喪雖止於三年,然賢者之情則無窮也。特以聖人為之中制而不敢過,故必俯而就之。非以三年之喪,為足以報其親也。所謂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特以責宰我之無恩,欲其有以跂而及之爾。」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博,局戲也。弈,圍棋也。已,止也。李氏曰:「聖人非教人博弈也,所以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爾。」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尚,上之也。君子為亂,小人為盜,皆以位而言者也。尹氏曰:「義以為尚,則其勇也大矣。子路好勇,故夫子以此救其失也。」胡氏曰:「疑此子路初見孔子時問答也。」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惡,去聲,下同。惟惡者之惡如字。訕,所諫反。訕,謗毀也。窒,不通也。稱人惡,則無仁厚之意。下訕上,則無忠敬之心。勇無禮,則為亂。果而窒,則妄作。故夫子惡之。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徼,古堯反。知、孫,並去聲。訐,居謁反。惡徼以下,子貢之言也。徼,伺察也。訐,謂攻發人之陰私。楊氏曰:「仁者無不愛,則君子疑若無惡矣。子貢之有是心也,故問焉以質其是非。」侯氏曰:「聖賢之所惡如此,所謂唯仁者能惡人也。」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近、孫、遠,並去聲。此小人,亦謂僕隸下人也。君子之於臣妾,莊以贋之,慈以畜之,則無二者之患矣。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惡,去聲。四十,成德之時。見惡於人,則止於此而已,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蘇氏曰「此亦有為而言,不知其為誰也。」
微子第十八
此篇多記聖賢之出處,凡十一章。
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微、箕,二國名。子,爵也。微子,紂庶兄。箕子、比干,紂諸父。微子見紂無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諫,紂殺比干,囚箕子以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孔子曰:「殷有三仁焉。」三人之行不同,而同出於至誠惻怛之意,故不咈乎愛之理,而有以全其心之德也。楊氏曰:「此三人者,各得其本心,故同謂之仁。」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三,去聲。焉,於虔反。士師,獄官。黜,退也。柳下惠三黜不去,而其辭氣雍容如此,可謂和矣。然其不能枉道之意,則有確乎其不可拔者。是則所謂必以其道,而不自失焉者也。○胡氏曰:「此必有孔子斷之之言而亡之矣。」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閒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魯三卿,季氏最貴,孟氏為下卿。孔子去之,事見世家。然此言必非面語孔子,蓋自以告其臣,而孔子聞之爾。程子曰:「季氏強臣,君待之之禮極隆,然非所以待孔子也。以季、孟之閒待之,則禮亦至矣。然復曰『吾老矣不能用也』,故孔子去之。蓋不繫待之輕重,特以不用而去爾。」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歸,如字,或作饋。朝,音潮。季桓子,魯大夫,名斯。按史記,「定公十四年,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齊人懼,歸女樂以沮之」。尹氏曰:「受女樂而怠於政事如此,其簡賢棄禮,不足與有為可知矣。夫子所以行也,所謂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者與?」范氏曰:「此篇記仁賢之出處,而折中以聖人之行,所以明中庸之道也。」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接輿,楚人,佯狂辟世。夫子時將適楚,故接輿歌而過其車前也。鳳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接輿以比孔子,而譏其不能隱為德衰也。來者可追,言及今尚可隱去。已,止也。而,語助辭。殆,危也。接輿蓋知尊孔子而趨不同者也。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辟,去聲。孔子下車,蓋欲告之以出處之意。接輿自以為是,故不欲聞而避之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沮,七餘反。溺,乃歷反。二人,隱者。耦,並耕也。時孔子自楚反乎蔡。津,濟渡處。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夫,音扶。與,平聲。執輿,執轡在車也。蓋本子路御而執轡,今下問津,故夫子代之也。知津,言數週流,自知津處。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徒與之與,平聲。滔,吐刀反。辟,去聲。耰,音憂。滔滔,流而不反之意。以,猶與也。言天下皆亂,將誰與變易之?而,汝也。辟人,謂孔子。辟世,桀溺自謂。耰,覆種也。亦不告以津處。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憮,音武。與,如字。憮然,猶悵然,惜其不喻己意也。言所當與同群者,斯人而已,豈可絕人逃世以為潔哉?天下若已平治,則我無用變易之。正為天下無道,故欲以道易之耳。程子曰:「聖人不敢有忘天下之心,故其言如此也。」張子曰:「聖人之仁,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蓧,徒弔反。植,音值。丈人,亦隱者。蓧,竹器。分,辨也。五穀不分,猶言不辨菽麥爾,責其不事農業而從師遠遊也。植,立之也。芸,去草也。子路拱而立。知其隱者,敬之也。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食,音嗣。見,賢遍反。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孔子使子路反見之,蓋欲告之以君臣之義。而丈人意子路必將復來,故先去之以滅其跡,亦接輿之意也。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長,上聲。子路述夫子之意如此。蓋丈人之接子路甚倨,而子路益恭,丈人因見其二子焉。則於長幼之節,固知其不可廢矣,故因其所明以曉之。倫,序也。人之大倫有五: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仕所以行君臣之義,故雖知道之不行而不可廢。然謂之義,則事之可否,身之去就,亦自有不可苟者。是以雖不潔身以亂倫,亦非忘義以殉祿也。福州有國初時寫本,路下有「反子」二字,以此為子路反而夫子言之也。未知是否?○范氏曰:「隱者為高,故往而不反。仕者為通,故溺而不止。不與鳥獸同群,則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此二者皆惑也,是以依乎中庸者為難。惟聖人不廢君臣之義,而必以其正,所以或出或處而終不離於道也。」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少,去聲,下同。逸,遺逸。民者,無位之稱。虞仲,即仲雍,與大伯同竄荊蠻者。夷逸、朱張,不見經傳。少連,東夷人。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與,平聲。
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中,去聲,下同。柳下惠事見上。倫,義理之次第也。慮,思慮也。中慮,言有意義合人心。少連事不可考。然記稱其「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則行之中慮,亦可見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仲雍居吳,斷髮文身,裸以為飾。隱居獨善,合乎道之清。放言自廢,合乎道之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孟子曰:「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所謂無可無不可也。謝氏曰「七人隱遯不汙則同,其立心造行則異。伯夷、叔齊,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蓋已遯世離群矣,下聖人一等,此其最高與!柳下惠、少連,雖降志而不枉己,雖辱身而不求合,其心有不屑也。故言能中倫,行能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則言不合先王之法者多矣。然清而不汙也,權而適宜也,與方外之士害義傷教而亂大倫者殊科。是以均謂之逸民。」尹氏曰:「七人各守其一節,而孔子則無可無不可,此所以常適其可,而異於逸民之徒也。」揚雄曰:「觀乎聖人則見賢人。是以孟子語夷,惠,亦必以孔子斷之。」
大師摯適齊,大,音泰。大師,魯樂官之長。摯,其名也。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飯,扶晚反。繚,音了。亞飯以下,以樂侑食之官。干、繚、缺,皆名也。鼓方叔入於河,鼓,擊鼓者。方叔,名。河,河內。播«武入於漢,«,徒刀反。播,搖也。«,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而搖之,則旁耳還自擊。武,名也。漢,漢中。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少,去聲。少師,樂官之佐。陽、襄,二人名。襄即孔子所從學琴者。海,海島也。此記賢人之隱遯以附前章,然未必夫子之言也。末章放此。張子曰:「周衰樂廢,夫子自衛反魯,一嘗治之。其後伶人賤工識樂之正。及魯益衰,三桓僭妄,自大師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亂。聖人俄頃之助,功化如此。如有用我,期月而可。豈虛語哉?」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施,陸氏本作弛,詩紙反。福本同。魯公,周公子伯禽也。弛,遺棄也。以,用也。大臣非其人則去之,在其位則不可不用。大故,謂惡逆。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之事,忠厚之至也。」胡氏曰:「此伯禽受封之國,周公訓戒之辭。魯人傳誦,久而不忘也。其或夫子嘗與門弟子言之歟?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騧,烏瓜反。或曰「成王時人」,或曰「宣王時人」。蓋一母四乳而生八子也,然不可考矣。張子曰:「記善人之多也。」愚按:此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士,既皆稱讚而品列之;於接輿、沮、溺、丈人,又每有惓惓接引之意。皆衰世之志也,其所感者深矣。在陳之嘆,蓋亦如此。三仁則無間然矣,其餘數君子者,亦皆一世之高士。若使得聞聖人之道,以裁其所過而勉其所不及,則其所立,豈止於此而已哉?
論語集注卷十
子張第十九
此篇皆記弟子之言,而子夏為多,子貢次之。蓋孔門自顏子以下,穎悟莫若子貢;自曾子以下,篤實無若子夏。故特記之詳焉。凡二十五章。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致命,謂委致其命,猶言授命也。四者立身之大節,一有不至,則餘無足觀。故言士能如此,則庶乎其可矣。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焉,於虔反。亡,讀作無,下同。有所得而守之太狹,則德孤;有所聞而信之不篤,則道廢。焉能為有無,猶言不足為輕重。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賢與之與,平聲。子夏之言迫狹,子張譏之是也。但其所言亦有過高之病。蓋大賢雖無所不容,然大故亦所當絕;不賢固不可以拒人,然損友亦所當遠。學者不可不察。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泥,去聲。小道,如農圃醫卜之屬。泥,不通也。楊氏曰:「百家眾技,猶耳目鼻口,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非無可觀也,致遠則泥矣,故君子不為也。」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亡,讀作無。好,去聲。○亡,無也。謂己之所未有。尹氏曰:「好學者日新而不失。」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四者皆學問思辨之事耳,未及乎力行而為仁也。然從事於此,則心不外馳,而所存自熟,故曰仁在其中矣。程子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何以言仁在其中矣?學者要思得之。了此,便是徹上徹下之道。」又曰:「學不博則不能守約,志不篤則不能力行。切問近思在己者,則仁在其中矣。」又曰:「近思者以類而推。」蘇氏曰:「博學而志不篤,則大而無成;泛問遠思,則勞而無功。」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肆,謂官府造作之處。致,極也。工不居肆,則遷於異物而業不精。君子不學,則奪於外誘而志不篤。尹氏曰:「學所以致其道也。百工居肆,必務成其事。君子之於學,可不知所務哉?」愚按:二說相須,其義始備。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文,去聲。文,飾之也。小人憚於改過,而不憚於自欺,故必文以重其過。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儼然者,貌之莊。溫者,色之和。厲者,辭之確。程子曰:「他人儼然則不溫,溫則不厲,惟孔子全之。」謝氏曰:「此非有意於變,蓋並行而不相悖也,如良玉溫潤而慄然。」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信,謂誠意惻怛而人信之也。厲,猶病也。事上使下,皆必誠意交孚,而後可以有為。
子夏曰:「大德不踰閒,小德出入可也。」大德、小德,猶言大節、小節。閒,闌也,所以止物之出入。言人能先立乎其大者,則小節雖或未盡合理,亦無害也。吳氏曰:「此章之言,不能無弊。學者詳之。」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灑,色賣反。掃,素報反。子游譏子夏弟子,於威儀容節之間則可矣。然此小學之末耳,推其本,如大學正心誠意之事,則無有。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別,必列反。焉,於虔反。倦,如誨人不倦之倦。區,猶類也。言君子之道,非以其末為先而傳之,非以其本為後而倦教。但學者所至,自有淺深,如草木之有大小,其類固有別矣。若不量其淺深,不問其生熟,而概以高且遠者強而語之,則是誣之而已。君子之道,豈可如此?若夫始終本末一以貫之,則惟聖人為然,豈可責之門人小子乎?程子曰:「君子教人有序,先傳以小者近者,而後教以大者遠者。非先傳以近小,而後不教以遠大也。」又曰:「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理無大小故也。故君子只在慎獨。」又曰:「聖人之道,更無精粗。從灑掃應對,與精義入神貫通只一理。雖灑掃應對,只看所以然如何。」又曰:「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為兩段事。灑掃應對是其然,必有所以然。」又曰:「自灑掃應對上,便可到聖人事。」愚按:程子第一條,說此章文意,最為詳盡。其後四條,皆以明精粗本末。其分雖殊,而理則一。學者當循序而漸進,不可厭末而求本。蓋與第一條之意,實相表裡。非謂末即是本,但學其末而本便在此也。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優,有餘力也。仕與學理同而事異,故當其事者,必先有以盡其事,而後可及其餘。然仕而學,則所以資其仕者益深;學而仕,則所以驗其學者益廣。
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致極其哀,不尚文飾也。楊氏曰:「『喪,與其易也寧戚』,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之意。」愚按:「而止」二字,亦微有過於高遠而簡略細微之弊。學者詳之。
子游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子張行過高,而少誠實惻怛之意。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堂堂,容貌之盛。言其務外自高,不可輔而為仁,亦不能有以輔人之仁也。范氏曰「子張外有餘而內不足,故門人皆不與其為仁。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寧外不足而內有餘,庶可以為仁矣。」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致,盡其極也。蓋人之真情所不能自已者。尹氏曰:「親喪固所自盡也,於此不用其誠,惡乎用其誠。」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孟莊子,魯大夫,名速。其父獻子,名蔑。獻子有賢德,而莊子能用其臣,守其政。故其他孝行雖有可稱,而皆不若此事之為難。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陽膚,曾子弟子。民散,謂情義乖離,不相維繫。謝氏曰:「民之散也,以使之無道,教之無素。故其犯法也,非迫於不得已,則陷於不知也。故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惡居之惡,去聲。下流,地形卑下之處,眾流之所歸。喻人身有汙賤之實,亦惡名之所聚也。子貢言此,欲人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於不善之地。非謂紂本無罪,而虛被惡名也。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更,平聲。
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朝,音潮。焉,於虔反。公孫朝,衛大夫。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識,音志。下焉字,於虔反。文武之道,謂文王、武王之謨訓功烈,與凡周之禮樂文章皆是也。在人,言人有能記之者。識,記也。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語,去聲。朝,音潮。武叔,魯大夫,名州仇。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牆卑室淺。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七尺曰仞。不入其門,則不見其中之所有,言牆高而宮廣也。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此夫子,指武叔。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量,去聲。無以為,猶言無用為此。土高曰丘,大阜曰陵。日月,踰其至高。自絕,謂以謗毀自絕於孔子。多,與祗同,適也。不知量,謂不自知其份量。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為恭,謂為恭敬推遜其師也。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知,去聲。責子禽不謹言。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階,梯也。大可為也,化不可為也,故曰不可階而升。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道,去聲。立之,謂植其生也。道,引也,謂教之也。行,從也。綏,安也。來,歸附也。動,謂鼓舞之也。和,所謂於變時雍。言其感應之妙,神速如此。榮,謂莫不尊親。哀,則如喪考妣。程子曰:「此聖人之神化,上下與天地同流者也。」謝氏曰:「觀子貢稱聖人語,乃知晚年進德,蓋極於高遠也。夫子之得邦家者,其鼓舞群動,捷於桴鼓影響。人雖見其變化,而莫窺其所以變化也。蓋不離於聖,而有不可知者存焉,此殆難以思勉及也。」
堯曰第二十
凡三章。
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此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咨,嗟嘆聲。曆數,帝王相繼之次第,猶歲時氣節之先後也。允,信也。中者,無過不及之名。四海之人困窮,則君祿亦永絕矣,戒之也。舜亦以命禹。舜後遜位於禹,亦以此辭命之。今見於虞書大禹謨,比此加詳。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此引商書湯誥之辭。蓋湯既放桀而告諸侯也。與書文大同小異。曰上當有湯字。履,蓋湯名。用玄牡,夏尚黑,未變其禮也。簡,閱也。言桀有罪,己不敢赦。而天下賢人,皆上帝之臣,己不敢蔽。簡在帝心,惟帝所命。此述其初請命而伐桀之辭也。又言君有罪非民所致,民有罪實君所為,見其厚於責己薄於責人之意。此其告諸侯之辭也。周有大賚,善人是富。賚,來代反。此以下述武王事。賚,予也。武王克商,大賚於四海。見周書武成篇。此言其所富者,皆善人也。詩序云「賚所以錫予善人」,蓋本於此。「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周書太誓之辭。孔氏曰:「周,至也。言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權,稱鎚也。量,斗斛也。法度,禮樂制度皆是也。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興滅繼絕,謂封黃帝、堯、舜、夏、商之後。舉逸民,謂釋箕子之囚,復商容之位。三者皆人心之所欲也。所重:民、食、喪、祭。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說,音悅。此於武王之事無所見,恐或泛言帝王之道也。楊氏曰:「論語之書,皆聖人微言,而其徒傳守之,以明斯道者也。故於終篇,具載堯舜咨命之言,湯武誓師之意,與夫施諸政事者。以明聖學之所傳者,一於是而已。所以著明二十篇之大旨也。孟子於終篇,亦歷敘堯、舜、湯、文、孔子相承之次,皆此意也。」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費,芳味反。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焉,於虔反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出,去聲。虐,謂殘酷不仁。暴,謂卒遽無漸。致期,刻期也。賊者,切害之意。緩於前而急於後,以誤其民,而必刑之,是賊害之也。猶之,猶言均之也。均之以物與人,而於其出納之際,乃或吝而不果。則是有司之事,而非為政之體。所與雖多,人亦不懷其惠矣。項羽使人,有功當封,刻印刓,忍弗能予,卒以取敗,亦其驗也。尹氏曰:「告問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備者也。故記之以繼帝王之治,則夫子之為政可知也。」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程子曰:「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禮,則耳目無所加,手足無所措。不知言,無以知人也。」言之得失,可以知人之邪正。尹氏曰:「知斯三者,則君子之事備矣。弟子記此以終篇,得無意乎?學者少而讀之,老而不知一言為可用,不幾於侮聖言者乎?夫子之罪人也,可不念哉?」
張貼者:2014年11月17日 上午1:42Kevin Chang [ 已更新 2016年3月21日 下午8:19 ]
第一卦 乾 乾為天 乾上乾下
乾:元,亨,利,貞。
初九:潛龍,勿用。
九二:見龍再田,利見大人。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上九:亢龍有悔。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終,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見龍再田,德施普也。 終日乾乾,反覆道也。 或躍在淵,進無咎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 君子行此四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初九曰:「潛龍勿用。」 何謂也?
子曰: 「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而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乾龍也。」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何謂也?
子曰: 「龍德而正中者也。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閒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君德也。」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何謂也?
子曰: 「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 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 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而無咎矣。」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何謂也?
子曰: 「上下無常,非為邪也。 進退無恆,非離群也。 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無咎。」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何謂也?
子曰: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 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上九曰:「亢龍有悔。」 何謂也?
子曰: 「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乾龍勿用,下也。 見龍在田,時舍也。 終日乾乾,行事也。 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 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乾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 或躍在淵,乾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 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 利貞者,性情也。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 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 時乘六龍,以御天也。 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君德也。
九三, 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 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
九四, 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無咎。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 先天下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 況於鬼神乎?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 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為聖人乎?
第二卦 坤 坤為地 坤上坤下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 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 安貞,吉。
彖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 坤厚載物,德合無疆。 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 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象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初六:履霜,堅冰至。
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 馴致其道,至堅冰也。
六二: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象曰:六二之動,直以方也。 不習無不利,地道光也。
六三:含章可貞。 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象曰:含章可貞﹔以時發也。 或從王事,知光大也。
六四:括囊﹔無咎,無譽。
象曰:括囊無咎,慎不害也。
六五:黃裳,元吉。
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
上六:戰龍於野,其血玄黃。
象曰:戰龍於野,其道窮也。
用六:利永貞。
象曰:用六永貞,以大終也。
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其道順乎? 承天而時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 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 「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 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 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天地變化,草木蕃﹔ 天地閉,賢人隱。 易曰:「括囊﹔無咎,無譽。」 蓋言謹也。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 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
第三卦 屯 水雷屯 坎上震下
屯: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彖曰: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
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經綸。
初九:磐桓﹔利居貞,利建侯。
象曰:雖磐桓,志行正也。 以貴下賤,大得民也。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 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
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 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三:既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象曰:既鹿無虞,以縱禽也。 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無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也。
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象曰:泣血漣如,何可長也。
第四卦 蒙 山水蒙 艮上坎下
蒙:亨。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初噬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
彖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 蒙亨,以亨行時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應也。 初噬告,以剛中也。再三瀆, 瀆則不告,瀆蒙也。 蒙以養正,聖功也。
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初六: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
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九二:包蒙吉﹔納婦吉﹔子克家。
象曰:子克家,剛柔接也。
六三:勿用娶女﹔見金夫,不有躬,無攸利。
象曰:勿用娶女,行不順也。
六四:困蒙,吝。
象曰:困蒙之吝,獨遠實也。
六五:童蒙,吉。
象曰:童蒙之吉,順以巽也。
上九:擊蒙﹔不利為寇,利禦寇。
象曰:利用禦寇,上下順也。
第五卦 需 水天需 坎上乾下
需:有孚,光亨,貞吉。 利涉大川。
彖曰:需,須也﹔險在前也。 剛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 需有孚,光亨,貞吉。 位乎天位,以正中也。 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象曰:云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
初九:需於郊。 利用恆,無咎。
象曰:需於郊,不犯難行也。 利用恆,無咎﹔未失常也。
九二:需於沙。 小有言,終吉。
象曰:需於沙,衍在中也。 雖小有言,以終吉也。
九三:需於泥,致寇至。
象曰:需於泥,災在外也。 自我致寇,敬慎不敗也。
六四:需於血,出自穴。
象曰:需於血,順以聽也。
九五:需於酒食,貞吉。
象曰:酒食貞吉,以中正也。
上六:入於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
象曰:不速之客來,敬之終吉。 雖不當位,未大失也。
第六卦 訟 天水訟 乾上坎下
訟:有孚,窒。 惕中吉。 終凶。 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
彖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終凶﹔訟不可成也。 利見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於淵也。
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終吉。
象曰:不永所事,訟不可長也。 雖有小言,其辯明也。
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象曰:不克訟,歸而逋也。 自下訟上,患至掇也。
六三: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
象曰:食舊德,從上吉也。
九四:不克訟,復自命,渝安貞,吉。
象曰:復即命,渝安貞﹔不失也。
九五:訟元吉。
象曰:訟元吉,以中正也。
上九:或錫之鞶帶,終朝三褫之。
象曰:以訟受服,亦不足敬也。
第七卦 師 地水師 坤上坎下
師:貞,丈人,吉無咎。
彖曰:師,眾也,貞正也,能以眾正,可以王矣。 剛中而應,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吉又何咎矣。
象曰: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眾。
初六:師出以律,否臧凶。
象曰:師出以律,失律凶也。
九二: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
象曰:在師中吉,承天寵也。 王三錫命,懷萬邦也。
六三:師或輿屍,凶。
象曰:師或輿屍,大無功也。
六四:師左次,無咎。
象曰:左次無咎,未失常也。
六五:田有禽,利執言,無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屍,貞凶。
象曰:長子帥師,以中行也。弟子輿師,使不當也。
上六: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
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 小人勿用,必亂邦也。
第八卦 比 水地比 坎上下坤
比:吉。 原筮元永貞,無咎。 不寧方來,後夫凶。
彖曰:比,吉也,比,輔也,下順從也。 原筮元永貞,無咎,以剛中也。不寧方來,上下應也。 後夫凶,其道窮也。
象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
初六:有孚比之,無咎。 有孚盈缶,終來有他,吉。
象曰:比之初六,有他吉也。
六二:比之自內,貞吉。
象曰:比之自內,不自失也。
六三:比之匪人。
象曰:比之匪人,不亦傷乎!
六四:外比之,貞吉。
象曰:外比於賢,以從上也。
九五: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 邑人不誡,吉。
象曰:顯比之吉,位正中也。舍逆取順,失前禽也。 邑人不誡,上使中也。
上六:比之無首,凶。
象曰:比之無首,無所終也。
第九卦 小畜 風天小畜 巽上乾下
小畜:亨。 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彖曰:小畜﹔ 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 健而巽,剛中而志行,乃亨。 密雲不雨,尚往也。 自我西郊,施未行也。
象曰:風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初九:復自道,何其咎,吉。
象曰:復自道,其義吉也。
九二:牽復,吉。
象曰:牽復在中,亦不自失也。
九三:輿說輻,夫妻反目。
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六四:有孚,血去惕出,無咎。
象曰: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九五:有孚攣如,富以其鄰。
象曰:有孚攣如,不獨富也。
上九:既雨既處,尚德載,婦貞厲。 月幾望,君子征凶。
象曰:既雨既處,德積載也。 君子征凶,有所疑也。
第十卦 履 天澤履 乾上兌下
履:履虎尾,不咥人,亨。
彖曰:履,柔履剛也。說而應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象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辨上下,安民志。
初九:素履,往無咎。
象曰:素履之往,獨行願也。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象曰:幽人貞吉,中不自亂也。
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 武人為於大君。
象曰:眇能視﹔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與行也。咥人之凶﹔位不當也。 武人為於大君﹔志剛也。
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
象曰:愬愬終吉,志行也。
九五:夬履,貞厲。
象曰:夬履貞厲,位正當也。
上九:視履考祥,其旋元吉。
象曰:元吉在上,大有慶也。
第十一卦 泰 天地泰 坤上乾下
泰:小往大來,吉亨。
彖曰: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內陽而外陰,內健而外順,內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
象曰:天地交泰,後以財(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初九:拔茅茹,以其夤,征吉。
象曰:拔茅征吉,志在外也。
九二: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於中行。
象曰:包荒,得尚於中行,以光大也。
九三: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艱貞無咎。 勿恤其孚,於食有福。
象曰:無往不復,天地際也。
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
象曰:翩翩不富,皆失實也。 不戒以孚,中心願也。
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
象曰:以祉元吉,中以行願也。
上六:城復於隍,勿用師。 自邑告命,貞吝。
象曰:城復於隍,其命亂也。
第十二卦 否 地天否 乾上坤下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
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 大往小來, 則是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也。內陰而外陽,內柔而外剛,內小人而外君子。 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辟難,不可榮以祿。
初六:拔茅茹,以其夤,貞吉亨。
象曰:拔茅貞吉,志在君也。
六二:包承。 小人吉,大人否亨。
象曰:大人否亨,不亂群也。
六三:包羞。
象曰:包羞,位不當也。
九四:有命無咎,疇離祉。
象曰:有命無咎,志行也。
九五:休否,大人吉。 其亡其亡,繫於苞桑。
象曰:大人之吉,位正當也。
上九:傾否,先否後喜。
象曰:否終則傾,何可長也。
第十三卦 同人 天火同人 乾上離下
同人:同人於野,亨。 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 同人曰,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 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 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象曰:天與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初九:同人於門,無咎。
象曰:出門同人,又誰咎也。
六二:同人於宗,吝。
象曰:同人於宗,吝道也。
九三: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
象曰:伏戎於莽,敵剛也。 三歲不興,安行也。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象曰:乘其墉,義弗克也,其吉,則困而反則也。
九五:同人,先號啕而後笑。 大師克相遇。
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 大師相遇,言相剋也。
上九:同人於郊,無悔。
象曰:同人於郊,志未得也。
第十四卦 大有 火天大有 離上乾下
大有:元亨。
彖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竭惡揚善,順天休命。
初九:無交害,匪咎,艱則無咎。
象曰:大有初九,無交害也。
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無咎。
象曰:大車以載,積中不敗也。
九三:公用亨於天子,小人弗克。
象曰:公用亨於天子,小人害也。
九四:匪其彭,無咎。
象曰:匪其彭,無咎﹔明辨晰也。
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象曰:厥孚交如,信以發志也。 威如之吉,易而無備也。
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
第十五卦 謙 地山謙 坤上艮下
謙:亨,君子有終。
彖曰: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
象曰:地中有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
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
六二:鳴謙,貞吉。
象曰:鳴謙貞吉,中心得也。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象曰:勞謙君子,萬民服也。
六四:無不利,撝謙。
象曰:無不利,撝謙﹔不違則也。
六五: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無不利。
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
上六: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
象曰:鳴謙,志未得也。 可用行師,征邑國也。
第十六卦 豫 雷地豫 震上坤下
豫:利建侯行師。
彖曰: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況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 豫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雷出地奮,豫。 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初六:鳴豫,凶。
象曰:初六鳴豫,志窮凶也。
六二:介於石,不終日,貞吉。
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六三:盱豫,悔。 遲有悔。
象曰:盱豫有悔,位不當也。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 朋盍簪。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六五:貞疾,恆不死。
象曰:六五貞疾,乘剛也。 恆不死,中未亡也。
上六:冥豫,成有渝,無咎。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長也。
第十七卦 隨 澤雷隨 兌上震下
隨:元亨利貞,無咎。
彖曰:隨,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隨。大亨貞,無咎,而天下隨時,隨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澤中有雷,隨﹔君子以向晦入宴息。
初九:官有渝,貞吉。 出門交有功。
象曰:官有渝,從正吉也。 出門交有功,不失也。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
象曰:系小子,弗兼與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 隨有求得,利居貞。
象曰:系丈夫,志舍下也。
九四:隨有獲,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象曰:隨有獲,其義凶也。 有孚在道,明功也。
九五:孚於嘉,吉。
象曰:孚於嘉,吉﹔位正中也。
上六:拘繫之,乃從維之。 王用亨於西山。
象曰:拘繫之,上窮也。
第十八卦 蠱 山風蠱 艮上巽下
蠱:元亨,利涉大川。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
彖曰:蠱,剛上而柔下,巽而止,蠱。 蠱,元亨,而天下治也。 利涉大川,往有事也。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終則有始,天行也。
象曰:山下有風,蠱﹔君子以振民育德。
初六: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
象曰:干父之蠱,意承考也。
九二:干母之蠱,不可貞。
象曰:干母之蠱,得中道也。
九三:干父小有晦,無大咎。
象曰:干父之蠱,終無咎也。
六四:裕父之蠱,往見吝。
象曰:裕父之蠱,往未得也。
六五:干父之蠱,用譽。
象曰:干父之蠱﹔承以德也。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
第十九卦 臨 地澤臨 坤上兌下
臨:元,亨,利,貞。 至於八月有凶。
彖曰:臨,剛浸而長。 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至於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象曰:澤上有地,臨﹔ 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
初九:咸臨,貞吉。
象曰:咸臨貞吉,志行正也。
九二:咸臨,吉無不利。
象曰:咸臨,吉無不利﹔未順命也。
六三:甘臨,無攸利。 既憂之,無咎。
象曰:甘臨,位不當也。 既憂之,咎不長也。
六四:至臨,無咎。
象曰:至臨無咎,位當也。
六五:知臨,大君之宜,吉。
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謂也。
上六:敦臨,吉無咎。
象曰:敦臨之吉,志在內也。
第二十卦 觀 風地觀 巽上坤下
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
彖曰: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 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 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象曰:風行地上,觀﹔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
初六: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
象曰:初六童觀,小人道也。
六二:窺觀,利女貞。
象曰:窺觀女貞,亦可丑也。
六三:觀我生,進退。
象曰:觀我生,進退﹔未失道也。
六四: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
象曰:觀國之光,尚賓也。
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
象曰:觀我生,觀民也。
上九:觀其生,君子無咎。
象曰:觀其生,志未平也。
第二十一卦 噬嗑 火雷噬嗑 離上震下
噬嗑:亨。 利用獄。
彖曰:頤中有物,曰噬嗑,噬嗑而亨。剛柔分,動而明,雷電合而章。柔得中而上行,雖不當位,利用獄也。
象曰:雷電噬嗑﹔先王以明罰敕法。
初九:履校滅趾,無咎。
象曰:履校滅趾,不行也。
六二:噬膚滅鼻,無咎。
象曰:噬膚滅鼻,乘剛也。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無咎。
象曰:遇毒,位不當也。
九四:噬乾胏,得金矢,利艱貞,吉。
象曰:利艱貞吉,未光也。
六五:噬乾肉,得黃金,貞厲,無咎。
象曰:貞厲無咎,得當也。
上九:何校滅耳,凶。
象曰:何校滅耳,聰不明也。
第二十二卦 賁 山火賁 艮上離下
賁:亨。 小利有所往。
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象曰:山下有火,賁﹔君子以明庶政,無敢折獄。
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
象曰:舍車而徒,義弗乘也。
六二:賁其須。
象曰:賁其須,與上興也。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象曰: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象曰:六四,當位疑也。 匪寇婚媾,終無尤也。
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上九:白賁,無咎。
象曰:白賁無咎,上得志也。
第二十三卦 剝 山地剝 艮上坤下
剝:不利有攸往。
彖曰:剝,剝也,柔變剛也。 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 順而止之,觀象也。 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
象曰:山附地上,剝﹔上以厚下,安宅。
初六:剝床以足,蔑貞凶。
象曰:剝床以足,以滅下也。
六二:剝床以辨,蔑貞凶。
象曰:剝床以辨,未有與也。
六三:剝之,無咎。
象曰:剝之無咎,失上下也。
六四:剝床以膚,凶。
象曰:剝床以膚,切近災也。
六五:貫魚,以宮人寵,無不利。
象曰:以宮人寵,終無尤也。
上九: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
象曰:君子得輿,民所載也。 小人剝廬,終不可用也。
第二十四卦 復 地雷復 坤上震下
復:亨。 出入無疾,朋來無咎。 反覆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
彖曰:復亨﹔剛反,動而以順行,是以出入無疾,朋來無咎。 反覆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 利有攸往,剛長也。 復其見天地之心乎?
象曰: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
初九:不復遠,無只悔,元吉。
象曰:不遠之復,以修身也。
六二:休復,吉。
象曰:休復之吉,以下仁也。
六三:頻復,厲無咎。
象曰:頻復之厲,義無咎也。
六四:中行獨復。
象曰:中行獨復,以從道也。
六五:敦復,無悔。
象曰:敦復無悔,中以自考也。
上六:迷復,凶,有災眚。用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凶﹔至於十年,不克征。
象曰:迷復之凶,反君道也。
第二十五卦 無妄 天雷無妄 乾上震下
無妄:元,亨,利,貞。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彖曰: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動而健,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命也。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無妄之往,何之矣? 天命不佑,行矣哉?
象曰: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初九:無妄,往吉。
象曰:無妄之往,得志也。
六二:不耕穫,不菑畬,則利有攸往。
象曰:不耕穫,未富也。
六三:無妄之災,或繫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
象曰:行人得牛,邑人災也。
九四:可貞,無咎。
象曰:可貞無咎,固有之也。
九五: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象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
上九:無妄,行有眚,無攸利。
象曰:無妄之行,窮之災也。
第二十六卦 大畜 山天大畜 艮上乾下
大畜:利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彖曰: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剛上而尚賢。 能止健,大正也。不家食吉,養賢也。 利涉大川,應乎天也。
象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初九:有厲利已。
象曰:有厲利已,不犯災也。
九二:輿說輻。
象曰:輿說輻,中無尤也。
九三:良馬逐,利艱貞。 曰閒輿衛,利有攸往。
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也。
六四:童豕之牿,元吉。
象曰:六四元吉,有喜也。
六五:豶豕之牙,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
上九:何天之衢,亨。
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第二十七卦 頤 山雷頤 艮上震下
頤:貞吉。 觀頤,自求口實。
彖曰:頤貞吉,養正則吉也。 觀頤,觀其所養也﹔ 自求口實,觀其自養也。 天地養萬物,聖人養賢,以及萬民﹔頤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山下有雷,頤﹔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
初九: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凶。
象曰:觀我朵頤,亦不足貴也。
六二:顛頤,拂經,於丘頤,征凶。
象曰:六二征凶,行失類也。
六三:拂頤,貞凶,十年勿用,無攸利。
象曰:十年勿用,道大悖也。
六四:顛頤吉,虎視眈眈,其欲逐逐,無咎。
象曰:顛頤之吉,上施光也。
六五:拂經,居貞吉,不可涉大川。
象曰:居貞之吉,順以從上也。
上九:由頤,厲吉,利涉大川。
象曰:由頤厲吉,大有慶也。
第二十八卦 大過 澤風大過 兌上巽下
大過:棟橈,利有攸往,亨。
彖曰:大過,大者過也。 棟橈,本末弱也。 剛過而中,巽而說行,利有攸往,乃亨。 大過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澤滅木,大過﹔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無悶。
初六:藉用白茅,無咎。
象曰:藉用白茅,柔在下也。
九二: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
象曰:老夫女妻,過以相與也。
九三:棟橈,凶。
象曰:棟橈之凶,不可以有輔也。
九四:棟隆,吉﹔有它吝。
象曰:棟隆之吉,不橈乎下也。
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士夫,無咎無譽。
象曰:枯楊生華,何可久也。 老婦士夫,亦可丑也。
上六:過涉滅頂,凶,無咎。
象曰:過涉之凶,不可咎也。
第二十九卦 坎 坎為水 坎上坎下
坎: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
彖曰:習坎,重險也。 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 維心亨,乃以剛中也。 行有尚,往有功也。 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丘陵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坎之時用大矣哉!
象曰:水洊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
初六:習坎,入於坎窞,凶。
象曰:習坎入坎,失道凶也。
九二:坎有險,求小得。
象曰:求小得,未出中也。
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
象曰:來之坎坎,終無功也。
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
象曰:樽酒簋貳,剛柔際也。
九五:坎不盈,只既平,無咎。
象曰:坎不盈,中未大也。
上六:係用徽纆,置於叢棘,三歲不得,凶。
象曰:上六失道,凶三歲也。
第三十卦 離 離為火 離上離下
離:利貞,亨。 畜牝牛,吉。
彖曰: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 柔麗乎中正,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
象曰: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於四方。
初九:履錯然,敬之無咎。
象曰:履錯之敬,以辟咎也。
六二:黃離,元吉。
象曰:黃離元吉,得中道也。
九三: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
象曰:日昃之離,何可久也。
九四: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
象曰:突如其來如,無所容也。
六五:出涕沱若,慼嗟若,吉。
象曰:六五之吉,離王公也。
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其匪丑,無咎。
象曰:王用出征,以正邦也。
第三十一卦 咸 澤山咸 兌上艮下
咸:亨,利貞,取女吉。
彖曰:咸,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象曰: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
初六:咸其拇。
象曰:咸其拇,志在外也。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象曰:雖凶,居吉,順不害也。
九三:咸其股,執其隨,往吝。
象曰:咸其股,亦不處也。 志在隨人,所執下也。
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象曰:貞吉悔亡,未感害也。 憧憧往來,未光大也。
九五:咸其脢,無悔。
象曰:咸其脢,志末也。
上六:咸其輔,頰,舌。
象曰:咸其輔,頰,舌,滕脢說也。
第三十二卦 恆 雷風恆 震上巽下
恆: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
彖曰:恆,久也。 剛上而柔下,雷風相與,巽而動,剛柔皆應,恆。 恆亨無咎,利貞﹔ 久於其道也,天地之道,恆久而不已也。 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觀其所恆,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象曰:雷風,恆﹔君子以立不易方。
初六:浚恆,貞凶,無攸利。
象曰:浚恆之凶,始求深也。
九二:悔亡。
象曰:九二悔亡,能久中也。
九三:不恆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象曰:不恆其德,無所容也。
九四:田無禽。
象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
象曰: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 夫子制義,從婦凶也。
上六:振恆,凶。
象曰:振恆在上,大無功也。
第三十三卦 遯 天山遯 乾上艮下
遯:亨,小利貞。
彖曰:遯亨,遯而亨也。 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 小利貞,浸而長也。遯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
初六:遯尾,厲,勿用有攸往。
象曰:遯尾之厲,不往何災也。
六二:執之用黃牛之革,莫之勝說。
象曰:執用黃牛,固志也。
九三:系遯,有疾厲,畜臣妾吉。
象曰:系遯之厲,有疾憊也。 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
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
象曰:君子好遯,小人否也。
九五:嘉遯,貞吉。
象曰:嘉遯貞吉,以正志也。
上九:肥遯,無不利。
象曰:肥遯,無不利﹔無所疑也。
第三十四卦 大壯 雷天大壯 震上乾下
大壯:利貞。
彖曰:大壯,大者壯也。 剛以動,故壯。 大壯利貞﹔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
象曰: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勿履。
初九:壯於趾,征凶,有孚。
象曰:壯於趾,其孚窮也。
九二:貞吉。
象曰:九二貞吉,以中也。
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 羝羊觸藩,羸其角。
象曰:小人用壯,君子罔也。
九四:貞吉悔亡,藩決不羸,壯於大輿之輹。
象曰:藩決不羸,尚往也。
六五:喪羊於易,無悔。
象曰:喪羊於易,位不當也。
上六: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艱則吉。
象曰:不能退,不能遂,不祥也。 艱則吉,咎不長也。
第三十五卦 晉 火地晉 離上坤下
晉: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
彖曰:晉,進也。 明出地上,順而麗乎大明,柔進而上行。 是以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也。
象曰: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
初六:晉如,摧如,貞吉。 罔孚,裕無咎。
象曰:晉如,摧如﹔獨行正也。 裕無咎﹔未受命也。
六二:晉如,愁如,貞吉。 受茲介福,於其王母。
象曰:受之介福,以中正也。
六三:眾允,悔亡。
象曰:眾允之,志上行也。
九四:晉如碩鼠,貞厲。
象曰:碩鼠貞厲,位不當也。
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無不利。
象曰:失得勿恤,往有慶也。
上九:晉其角,維用伐邑,厲吉無咎,貞吝。
象曰:維用伐邑,道未光也。
第三十六卦 明夷 地火明夷 坤上離下
明夷:利艱貞。
彖曰:明入地中,明夷。 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以之。 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
初九:明夷於飛,垂其翼。 君子於行,三日不食, 有攸往,主人有言。
象曰:君子於行,義不食也。
六二:明夷,夷於左股,用拯馬壯,吉。
象曰:六二之吉,順以則也。
九三:明夷於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貞。
象曰:南狩之志,乃大得也。
六四: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出於門庭。
象曰:入於左腹,獲心意也。
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貞。
象曰:箕子之貞,明不可息也。
上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
象曰:初登於天,照四國也。 後入於地,失則也。
第三十七卦 家人 風火家人 巽上離下
家人:利女貞。
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象曰: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
初九:閒有家,悔亡。
象曰:閒有家,志未變也。
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象曰:六二之吉,順以巽也。
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象曰:家人嗃嗃,未失也﹔婦子嘻嘻,失家節也。
六四:富家,大吉。
象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
象曰:王假有家,交相愛也。
上九:有孚威如,終吉。
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第三十八卦 睽 火澤睽 離上兌下
睽:小事吉。
彖曰:睽,火動而上,澤動而下﹔ 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說而麗乎明,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小事吉。 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萬物睽,而其事類也﹔睽之時用大矣哉!
象曰:上火下澤,睽﹔君子以同而異。
初九:悔亡,喪馬勿逐,自復﹔見惡人無咎。
象曰:見惡人,以辟咎也。
九二:遇主於巷,無咎。
象曰:遇主於巷,未失道也。
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無初有終。
象曰:見輿曳,位不當也。 無初有終,遇剛也。
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厲無咎。
象曰:交孚無咎,志行也。
六五:悔亡,厥宗噬膚,往何咎。
象曰:厥宗噬膚,往有慶也。
上九:睽孤, 見豕負涂,載鬼一車, 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
象曰:遇雨之吉,群疑亡也。
第三十九卦 蹇 水山蹇 坎上艮下
蹇: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貞吉。
彖曰:蹇,難也,險在前也。 見險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 往得中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 利見大人,往有功也。 當位貞吉,以正邦也。 蹇之時用大矣哉!
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
初六:往蹇,來譽。
象曰:往蹇來譽,宜待也。
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象曰:王臣蹇蹇,終無尤也。
九三:往蹇來反。
象曰:往蹇來反,內喜之也。
六四:往蹇來連。
象曰:往蹇來連,當位實也。
九五:大蹇朋來。
象曰:大蹇朋來,以中節也。
上六: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
象曰:往蹇來碩,志在內也。 利見大人,以從貴也。
第四十卦 解 雷水解 震上坎下
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復吉。 有攸往,夙吉。
彖曰: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 解利西南,往得眾也。其來復吉,乃得中也。有攸往夙吉,往有功也。 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
初六:無咎。
象曰:剛柔之際,義無咎也。
九二:田獲三狐,得黃矢,貞吉。
象曰:九二貞吉,得中道也。
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象曰:負且乘,亦可丑也,自我致戎,又誰咎也。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象曰:解而拇,未當位也。
六五:君子維有解,吉﹔有孚於小人。
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
上六: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也。
第四十一卦 損 山澤損 艮上兌下
損: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 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彖曰:損,損下益上,其道上行。損而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 曷之用? 二簋可用享﹔二簋應有時。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象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慾。
初九:已事遄往,無咎,酌損之。
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
九二:利貞,征凶,弗損益之。
象曰:九二利貞,中以為志也。
六三: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象曰:一人行,三則疑也。
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無咎。
象曰:損其疾,亦可喜也。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
象曰:六五元吉,自上佑也。
上九:弗損益之,無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無家。
象曰:弗損益之,大得志也。
第四十二卦 益 風雷益 巽上震下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彖曰: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利有攸往,中正有慶。 利涉大川,木道乃行。 益動而巽,日進無疆。 天施地生,其益無方。 凡益之道,與時偕行。
象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初九: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
象曰:元吉無咎,下不厚事也。
六二: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永貞吉。 王用享於帝,吉。
象曰:或益之,自外來也。
六三:益之用凶事,無咎。 有孚中行,告公用圭。
象曰:益用凶事,固有之也。
六四:中行,告公從。 利用為依遷國。
象曰:告公從,以益志也。
九五:有孚惠心,勿問元吉。 有孚惠我德。
象曰:有孚惠心,勿問之矣。 惠我德,大得志也。
上九: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
象曰:莫益之,偏辭也。 或擊之,自外來也。
第四十三卦 夬 澤天夬 兌上乾下
夬:揚於王庭,孚號,有厲,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
彖曰:夬,決也,剛決柔也。健而說,決而和,揚於王庭,柔乘五剛也。孚號有厲,其危乃光也。 告自邑,不利即戎,所尚乃窮也。 利有攸往,剛長乃終也。
象曰:澤上於天,夬﹔君子以施祿及下,居德則忌。
初九:壯於前趾,往不勝為吝。
象曰:不勝而往,咎也。
九二:惕號,莫夜有戎,勿恤。
象曰:莫夜有戎,得中道也。
九三:壯於頄,有凶。 君子夬夬,獨行遇雨,若濡有慍,無咎。
象曰:君子夬夬,終無咎也。
九四:臀無膚,其行次且。 牽羊悔亡,聞言不信。
象曰:其行次且,位不當也。 聞言不信,聰不明也。
九五:莧陸夬夬,中行無咎。
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
上六:無號,終有凶。
象曰:無號之凶,終不可長也。
第四十四卦 姤 天風姤 乾上巽下
姤 :女壯,勿用取女。
彖曰:姤 ,遇也,柔遇剛也。勿用取女,不可與長也。 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 剛遇中正,天下大行也。 姤 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天下有風,姤 ﹔後以施命誥四方。
初六:繫於金柅,貞吉,有攸往,見凶,羸豕踟躅。
象曰:繫於金柅,柔道牽也。
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
象曰:包有魚,義不及賓也。
九三:臀無膚,其行次且,厲,無大咎。
象曰:其行次且,行未牽也。
九四:包無魚,起凶。
象曰:無魚之凶,遠民也。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
象曰:九五含章,中正也。 有隕自天,志不捨命也。
上九:姤 其角,吝,無咎。
象曰:姤 其角,上窮吝也。
第四十五卦 萃 澤地萃 兌上坤下
萃:亨。 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 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彖曰:萃,聚也﹔順以說,剛中而應,故聚也。王假有廟,致孝享也。利見大人亨,聚以正也。 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順天命也。 觀其所聚,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象曰:澤上於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初六:有孚不終,乃亂乃萃,若號一握為笑,勿恤,往無咎。
象曰:乃亂乃萃,其志亂也。
六二:引吉,無咎,孚乃利用禴。
象曰:引吉無咎,中未變也。
六三:萃如,嗟如,無攸利,往無咎,小吝。
象曰:往無咎,上巽也。
九四:大吉,無咎。
象曰:大吉無咎,位不當也。
九五:萃有位,無咎。 匪孚,元永貞,悔亡。
象曰:萃有位,志未光也。
上六:齎咨涕洟,無咎。
象曰:齎咨涕洟,未安上也。
第四十六卦 升 地風升 坤上巽下
升:元亨,用見大人,勿恤,南征吉。
彖曰:柔以時升,巽而順,剛中而應,是以大亨。用見大人,勿恤﹔有慶也。 南征吉,志行也。
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
初六:允升,大吉。
象曰:允升大吉,上合志也。
九二:孚乃利用禴,無咎。
象曰:九二之孚,有喜也。
九三:升虛邑。
象曰:升虛邑,無所疑也。
六四:王用亨於岐山,吉無咎。
象曰:王用亨於岐山,順事也。
六五:貞吉,升階。
象曰:貞吉升階,大得志也。
上六:冥升,利於不息之貞。
象曰:冥升在上,消不富也。
第四十七卦 困 澤水困 兌上坎下
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
彖曰:困,剛掩也。 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 貞大人吉,以剛中也。 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
象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初六:臀困於株木,入於幽谷,三歲不見。
象曰:入於幽谷,幽不明也。
九二:困於酒食,朱紱方來,利用亨祀,征凶,無咎。
象曰:困於酒食,中有慶也。
六三: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
象曰:據於蒺藜,乘剛也。 入於其宮,不見其妻,不祥也。
九四:來徐徐,困於金車,吝,有終。
象曰:來徐徐,志在下也。 雖不當位,有與也。
九五:劓刖,困於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
象曰:劓刖,志未得也。乃徐有說,以中直也。利用祭祀,受福也。
上六:困於葛藟,於臲卼,曰動悔。 有悔,征吉。
象曰:困於葛藟,未當也。 動悔,有悔吉,行也。
第四十八卦 井 水風井 坎上巽下
井:改邑不改井,無喪無得,往來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彖曰:巽乎水而上水,井﹔井養而不窮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剛中也。汔至亦未繘井,未有功也。 羸其瓶,是以凶也。
象曰: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勞民勸相。
初六:井泥不食,舊井無禽。
象曰:井泥不食,下也。 舊井無禽,時舍也。
九二:井谷射鮒,甕敝漏。
象曰:井谷射鮒,無與也。
九三:井渫不食,為我民惻,可用汲,王明,並受其福。
象曰:井渫不食,行惻也。 求王明,受福也。
六四:井甃,無咎。
象曰:井甃無咎,修井也。
九五:井冽,寒泉食。
象曰:寒泉之食,中正也。
上六:井收勿幕,有孚無吉。
象曰:元吉在上,大成也。
第四十九卦 革 澤火革 兌上離下
革:己日乃孚,元亨利貞,悔亡。
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也。 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澤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歷明時。
初九:鞏用黃牛之革。
象曰:鞏用黃牛,不可以有為也。
六二:己日乃革之,征吉,無咎。
象曰:己日革之,行有嘉也。
九三:征凶,貞厲,革言三就,有孚。
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
九五:大人虎變,未佔有孚。
象曰:大人虎變,其文炳也。
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凶,居貞吉。
象曰:君子豹變,其文蔚也。 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
第五十卦 鼎 火風鼎 離上巽下
鼎:元吉,亨。
彖曰:鼎,象也。 以木巽火,亨飪也。 聖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養聖賢。 巽而耳目聰明,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元亨。
象曰: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初六:鼎顛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無咎。
象曰:鼎顛趾,未悖也。 利出否,以從貴也。
九二: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象曰:鼎有實,慎所之也。 我仇有疾,終無尤也。
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虧悔,終吉。
象曰:鼎耳革,失其義也。
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象曰:覆公餗,信如何也。
六五:鼎黃耳金鉉,利貞。
象曰:鼎黃耳,中以為實也。
上九:鼎玉鉉,大吉,無不利。
象曰:玉鉉在上,剛柔節也。
第五十一卦 震 震為雷 震上震下
震:亨。 震來虩虩,笑言啞啞。 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彖曰:震,亨。 震來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啞啞,後有則也。 震驚百里,驚遠而懼邇也。 出可以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也。
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懼修身。
初九:震來虩虩,後笑言啞啞,吉。
象曰:震來虩虩,恐致福也。 笑言啞啞,後有則也。
六二:震來厲,億喪貝,躋於九陵,勿逐,七日得。
象曰:震來厲,乘剛也。
六三:震蘇蘇,震行無眚。
象曰:震蘇蘇,位不當也。
九四:震遂泥。
象曰:震遂泥,未光也。
六五:震往來厲,億無喪,有事。
象曰:震往來厲,危行也。 其事在中,大無喪也。
上六:震索索,視矍矍,征凶。 震不於其躬,於其鄰,無咎。 婚媾有言。
象曰:震索索,未得中也。 雖凶無咎,畏鄰戒也。
第五十二卦 艮 艮為山 艮上艮下
艮: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彖曰:艮,止也。 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 艮其止,止其所也。 上下敵應,不相與也。 是以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也。
象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初六:艮其趾,無咎,利永貞。
象曰:艮其趾,未失正也。
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隨,其心不快。
象曰:不拯其隨,未退聽也。
九三:艮其限,列其夤,厲薰心。
象曰:艮其限,危薰心也。
六四:艮其身,無咎。
象曰:艮其身,止諸躬也。
六五:艮其輔,言有序,悔亡。
象曰:艮其輔,以中正也。
上九:敦艮,吉。
象曰:敦艮之吉,以厚終也。
第五十三卦 漸 風山漸 巽上艮下
漸:女歸吉,利貞。
彖曰:漸之進也,女歸吉也。 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剛,得中也。 止而巽,動不窮也。
象曰: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初六:鴻漸於干,小子厲,有言,無咎。
象曰:小子之厲,義無咎也。
六二:鴻漸於磐,飲食衎衎,吉。
象曰:飲食衎衎,不素飽也。
九三:鴻漸於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象曰:夫征不復,離群丑也。 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禦寇,順相保也。
六四:鴻漸於木,或得其桷,無咎。
象曰:或得其桷,順以巽也。
九五:鴻漸於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
象曰:終莫之勝,吉﹔得所願也。
上九:鴻漸於逵,其羽可用為儀,吉。
象曰:其羽可用為儀,吉﹔不可亂也。
第五十四卦 歸妹 雷澤歸妹 震上兌下
歸妹:征凶,無攸利。
彖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歸妹人之終始也。說以動,所歸妹也。 征凶,位不當也。 無攸利,柔乘剛也。
象曰:澤上有雷,歸妹﹔君子以永終知敝。
初九:歸妹以娣,跛能履,征吉。
象曰:歸妹以娣,以恆也。 跛能履吉,相承也。
九二:眇能視,利幽人之貞。
象曰: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
六三:歸妹以須,反歸以娣。
象曰:歸妹以須,未當也。
九四:歸妹愆期,遲歸有時。
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六五: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
象曰:帝乙歸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 其位在中,以貴行也。
上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
象曰:上六無實,承虛筐也。
第五十五卦 豐 雷火豐 震上離下
豐:亨,王假之,勿憂,宜日中。
彖曰:豐,大也。 明以動,故豐。王假之,尚大也。 勿憂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人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象曰:雷電皆至,豐﹔君子以折獄致刑。
初九:遇其配主,雖旬無咎,往有尚。
象曰:雖旬無咎,過旬災也。
六二:豐其蔀,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若,吉。
象曰:有孚發若,信以發志也。
九三:豐其沛,日中見昧,折其右肱,無咎。
象曰:豐其沛,不可大事也。 折其右肱,終不可用也。
九四:豐其蔀,日中見斗,遇其夷主,吉。
象曰:豐其蔀,位不當也。 日中見斗,幽不明也。 遇其夷主,吉﹔行也。
六五:來章,有慶譽,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慶也。
上六: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見,凶。
象曰:豐其屋,天際翔也。 窺其戶,闃其無人,自藏也。
第五十六卦 旅 火山旅 離上艮下
旅:小亨,旅貞吉。
彖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順乎剛,止而麗乎明,是以小亨,旅貞吉也。 旅之時義大矣哉!
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
初六:旅瑣瑣,斯其所取災。
象曰:旅瑣瑣,志窮災也。
六二:旅即次,懷其資,得童僕貞。
象曰:得童僕貞,終無尤也。
九三:旅焚其次,喪其童僕,貞厲。
象曰:旅焚其次,亦以傷矣。 以旅與下,其義喪也。
九四:旅於處,得其資斧,我心不快。
象曰:旅於處,未得位也。 得其資斧,心未快也。
六五:射雉一矢亡,終以譽命。
象曰:終以譽命,上逮也。
上九: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啕。 喪牛於易,凶。
象曰:以旅在上,其義焚也。 喪牛於易,終莫之聞也。
第五十七卦 巽 巽為風 巽上巽下
巽:小亨,利攸往,利見大人。
彖曰:重巽以申命,剛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順乎剛,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
象曰: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初六:進退,利武人之貞。
象曰:進退,志疑也。 利武人之貞,志治也。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紛若,吉無咎。
象曰:紛若之吉,得中也。
九三:頻巽,吝。
象曰:頻巽之吝,志窮也。
六四:悔亡,田獲三品。
象曰:田獲三品,有功也。
九五:貞吉悔亡,無不利。 無初有終,先庚三日,後庚三日,吉。
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
上九:巽在床下,喪其資斧,貞凶。
象曰:巽在床下,上窮也。 喪其資斧,正乎凶也。
第五十八卦 兌 兌為澤 兌上兌下
兌:亨,利貞。
彖曰:兌,說也。 剛中而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 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之大,民勸矣哉!
象曰:麗澤,兌﹔君子以朋友講習。
初九:和兌,吉。
象曰:和兌之吉,行未疑也。
九二:孚兌,吉,悔亡。
象曰:孚兌之吉,信志也。
六三:來兌,凶。
象曰:來兌之凶,位不當也。
九四:商兌,未寧,介疾有喜。
象曰:九四之喜,有慶也。
九五:孚於剝,有厲。
象曰:孚於剝,位正當也。
上六:引兌。
象曰:上六引兌,未光也。
第五十九卦 渙 風水渙 巽上坎下
渙:亨。 王假有廟,利涉大川,利貞。
彖曰:渙,亨。 剛來而不窮,柔得位乎外而上同。 王假有廟,王乃在中也。 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
象曰:風行水上,渙﹔先王以享於帝立廟。
初六:用拯馬壯,吉。
象曰:初六之吉,順也。
九二:渙奔其機,悔亡。
象曰:渙奔其機,得願也。
六三:渙其躬,無悔。
象曰:渙其躬,志在外也。
六四:渙其群,元吉。 渙有丘,匪夷所思。
象曰:渙其群,元吉﹔光大也。
九五:渙汗其大號,渙王居,無咎。
象曰:王居無咎,正位也。
上九:渙其血,去逖出,無咎。
象曰:渙其血,遠害也。
第六十卦 節 水澤節 坎上兌下
節:亨。 苦節不可貞。
彖曰:節,亨,剛柔分,而剛得中。苦節不可貞,其道窮也。說以行險,當位以節,中正以通。 天地節而四時成,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
象曰:澤上有水,節﹔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
初九:不出戶庭,無咎。
象曰:不出戶庭,知通塞也。
九二:不出門庭,凶。
象曰:不出門庭,失時極也。
六三:不節若,則嗟若,無咎。
象曰:不節之嗟,又誰咎也。
六四:安節,亨。
象曰:安節之亨,承上道也。
九五:甘節,吉﹔往有尚。
象曰:甘節之吉,居位中也。
上六:苦節,貞凶,悔亡。
象曰:苦節貞凶,其道窮也。
第六十一卦 中孚 風澤中孚 巽上兌下
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利貞。
彖曰:中孚,柔在內而剛得中。 說而巽,孚,乃化邦也。 豚魚吉,信及豚魚也。 利涉大川,乘木舟虛也。 中孚以利貞,乃應乎天也。
象曰:澤上有風,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
初九:虞吉,有他不燕。
象曰:初九虞吉,志未變也。
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
象曰:其子和之,中心願也。
六三: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
象曰:可鼓或罷,位不當也。
六四:月幾望,馬匹亡,無咎。
象曰:馬匹亡,絕類上也。
九五:有孚攣如,無咎。
象曰:有孚攣如,位正當也。
上九:翰音登於天,貞凶。
象曰:翰音登於天,何可長也。
第六十二卦 小過 雷山小過 震上艮下
小過:亨,利貞,可小事,不可大事。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彖曰:小過,小者過而亨也。 過以利貞,與時行也。 柔得中,是以小事吉也。 剛失位而不中,是以不可大事也。 有飛鳥之象焉,有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上逆而下順也。
象曰:山上有雷,小過﹔君子以行過乎恭,喪過乎哀,用過乎儉。
初六:飛鳥以凶。
象曰:飛鳥以凶,不可如何也。
六二:過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無咎。
象曰:不及其君,臣不可過也。
九三:弗過防之,從或戕之,凶。
象曰:從或戕之,凶如何也。
九四:無咎,弗過遇之。 往厲必戒,勿用永貞。
象曰:弗過遇之,位不當也。 往厲必戒,終不可長也。
六五:密雲不雨,自我西郊,公弋取彼在穴。
象曰:密雲不雨,已上也。
上六:弗遇過之,飛鳥離之,凶,是謂災眚。
象曰:弗遇過之,已亢也。
第六十三卦 既濟 水火既濟 坎上離下
既濟:亨,小利貞,初吉終亂。
彖曰:既濟,亨,小者亨也。利貞,剛柔正而位當也。 初吉,柔得中也。終止則亂,其道窮也。
象曰: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預防之。
初九:曳其輪,濡其尾,無咎。
象曰:曳其輪, 義無咎也。
六二: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
象曰:七日得,以中道也。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象曰:三年克之,憊也。
六四:儒有衣袽,終日戒。
象曰:終日戒,有所疑也。
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
象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時也﹔實受其福,吉大來也。
上六:濡其首,厲。
象曰:濡其首厲,何可久也。
第六十四卦 未濟 火水未濟 離上坎下
未濟: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
彖曰:未濟,亨﹔柔得中也。 小狐汔濟,未出中也。 濡其尾,無攸利﹔不續終也。 雖不當位,剛柔應也。
象曰:火在水上,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初六:濡其尾,吝。
象曰:濡其尾,亦不知極也。
九二:曳其輪,貞吉。
象曰:九二貞吉,中以行正也。
六三:未濟,征凶,利涉大川。
象曰:未濟征凶,位不當也。
九四: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於大國。
象曰:貞吉悔亡,志行也。
六五:貞吉,無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象曰:君子之光,其暉吉也。
上九:有孚於飲酒,無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象曰:飲酒濡首,亦不知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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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繫辭上傳》
第一章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 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
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乾以易知,坤以簡能。
易則易知,簡則易從。 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 有親則可久,有
功則可大。 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矣之理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第二章
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剛柔相推而生變化。
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 悔吝者,憂虞之象也。 變化者,進退之象也。 剛柔者,晝夜之象也。 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
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 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 動則觀其變,而玩其佔。 是故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第三章
彖者,言乎象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 無咎者,善補過也。
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 齊小大者,存乎卦。辯吉凶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 震無咎者,存乎悔。 是故,卦有小大,辭有險易。辭也者,也各指其所之。
第四章
易與天地准,故能彌綸天地之道。
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與天地相似,故不違。 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 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 安土敦乎仁,故能愛。
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第五章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 百姓日用不知﹔ 故君子之道鮮矣!
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
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傚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佔,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第六章
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
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辟,是以廣生焉。
第七章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 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 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第八章
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像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
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也。 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也。 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
「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 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乎?言出乎身,加乎民﹔ 行發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 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同人,先號啕而後笑。」 子曰: 「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初六,藉用白茅,無咎。」 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席用白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 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 慎斯術也以往,其無所失矣。」
「勞謙君子,有終吉。」 子曰: 「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 語以其功下人者也。 德言盛, 禮言恭, 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亢龍有悔。」 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不出戶庭,無咎。」 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也也。」
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負也者,小人之事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
第九章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像兩,掛一以像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故再扐而後掛。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 坤之策,百四十有四。 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 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
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 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
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佑神矣。 子曰: 「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第十章
是有聖人之道四焉, 以言者尚其辭, 以動者尚其變,以製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佔。
是以君主子將以有為也,將以有行也, 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馬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 非天下之致變,其孰能與於此。
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非天下之致神,其孰能與於此。
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 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子曰: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第十一章
子曰: 「夫易何為者也? 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
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吉凶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其孰能與於此哉! 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
是以,明於天之道,而察於民之故,是與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是故,闔戶謂之坤﹔ 辟戶謂之乾﹔ 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 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 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 兩儀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
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懸象著明莫在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貴﹔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 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
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執之。 天地變化,聖人效之。 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像之。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易有四象,所以示也。 繫辭焉,所以告也。 定之以吉凶,所以斷也。
第十二章
易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
子曰: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 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
乾坤其易之縕邪? 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
是故,夫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形容,像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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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繫辭下傳》
第一章
八卦成列,像在其中矣。 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 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 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
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
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聵然示人簡矣。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
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
第二章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 仰則觀象於天, 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蓋取諸離。
包羲氏沒,神農氏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
日中為市,致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蓋取諸噬嗑。
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
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
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
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
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蓋取諸睽。
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 上棟下宇, 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
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
第三章
是故,易者象也。 象也者,像也。 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也。 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
第四章
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其故何也?陽卦奇,陰卦耦。其德行何也?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 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第五章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 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 往者屈也,來者信也, 屈信相感而利生焉。」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 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易曰:「困於石, 據於蒺藜, 入於其宮, 不見其妻, 凶。 」 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 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 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邪?」
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 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不獲。 語成器而動者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而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 易曰:『履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 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 故惡積而不可掩, 罪大而不可解。 易曰: 『履校滅耳,凶。』」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 亡者,保其存者也﹔ 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易曰:『其亡其亡,繫於包桑。』」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言致一也。」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 危以動,則民不與也﹔ 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與也。 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 易曰: 『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
第六章
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 乾陽物也,坤陰物也。 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其稱名也,雜而不越。 於稽其類,其衰世之意邪?」
子曰:「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第七章
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 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是故,履,德之基也﹔ 謙,德之柄也﹔ 復,德之本也﹔恆,德之固也﹔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 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
履,和而至﹔謙,尊而光﹔復,小而辨於物﹔恆,雜而不厭﹔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 困,窮而通﹔ 井,居其所而遷﹔巽,稱而隱。
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 恆,以一德﹔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辨義﹔巽,以行權。
第八章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注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曲要,唯變所適。
其出入以度,外內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無有帥保,如臨父母。
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曲常。 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第九章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 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
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 初辭擬之,卒成之終。 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
噫! 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 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二與四位,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 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 其柔危,其剛勝邪?
第十章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第十一章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 當文王與紂之事邪? 是故其辭危。 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 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第十二章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恆,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恆簡以知阻。
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
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佔事未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
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 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 或害之,悔且吝。
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 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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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說卦傳》
第一章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神明而生蓍。
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
第二章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 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 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
第三章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
第四章
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 日以烜之,艮以止之,兌以說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
第五章
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 齊乎巽,巽東南也,齊也者,言萬物之潔齊也。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蓋取諸此也。 坤也者地也,萬物皆致養焉,故曰致役乎坤。兌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故曰說﹔言乎兌。 戰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陰陽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勞卦也,萬物之所歸也,故曰勞乎坎。 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 終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
第六章
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動萬物者,莫疾乎雷﹔橈萬物者,莫疾乎風﹔燥萬物者,莫熯乎火﹔ 說萬物者,莫說乎澤﹔潤萬物者,莫潤乎水﹔終萬物始萬物者,莫盛乎艮。故水火相逮,雷風不相悖,山澤通氣,然後能變化,既成萬物也。
第七章
乾,健也﹔坤,順也﹔ 震,動也﹔ 巽,入也﹔坎,陷也﹔離,麗也﹔艮,止也﹔兌,說也。
第八章
乾為馬,坤為牛,震為龍,巽為雞,坎為豕,離為雉,艮為狗,兌為羊。
第九章
乾為首,坤為腹,震為足,巽為股,坎為耳,離為目,艮為手,兌為口。
第十章
乾天也,故稱父,坤地也,故稱母﹔ 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 坎再索而男,故謂之中男﹔ 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
第十一章
乾為天、為圜、為君、為父、為玉、為金、為寒、為冰、為大赤、為良馬、為瘠馬、為駁馬、為木果。
坤為地、為母、為布、為釜、為吝嗇、為均、為子母牛、為大輿、為文、為眾、為柄、其於地也為黑。
震為雷、為龍、為玄黃、為敷、 為大涂、為長子、為決躁、為蒼莨竹、為萑葦。 其於馬也,為善鳴、為馵足,為的顙。 其於稼也,為反生。 其究為健,為蕃鮮。
巽為木、為風、為長女、為繩直、 為工、為白、為長、為高、為進退、為不果、為臭。 其於人也,為寡發、為廣顙、為多白眼、為近利市三倍。 其究為躁卦。
坎為水、為溝瀆、為隱伏、為矯輮、為弓輪。 其於人也,為加憂、為心病、為耳痛、為血卦、為赤。 其於馬也,為美脊、為亟心、為下首、為薄蹄、為曳。其於輿也,為丁躦。 為通、為月、為盜。其於木也,為堅多心。
離為火、為日、為電、為中女、為甲冑、為戈兵。 其於人也,為大腹,為乾卦。 為鱉、為蟹、為蠃、為蚌、為龜。其於木也,為科上槁。
艮為山、為徑路、為小石、為門闕、為果蓏、為閽寺、為指、為狗、為鼠、為黔喙之屬。 其於木也,為堅多節。
兌為澤、為少女、為巫、為口舌、為毀折、為附決。 其於地也,剛鹵。 為妾、為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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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雜卦傳》
乾剛,坤柔,比樂,師憂。
臨、觀之義,或與或求。
屯見而不失其居。 蒙雜而著。
震起也,艮止也﹔損益盛衰之始也。
大畜時也。 無妄災也。
萃聚,而升不來也。 謙輕,而豫怠也。
噬嗑食也,賁無色也。
兌見,而巽伏也。
隨無故也,蠱則飭也。
剝爛也,復反也。
晉晝也,明夷誅也。
井通,而困相遇也。
咸速也,恆久也。
渙離也,節止也﹔解緩也,蹇難也﹔睽外也,家人內也﹔否泰反其類也。
大壯則止,遯則退也。
大有眾也,同人親也﹔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小過過也,中孚信也﹔豐多故,親寡旅也。
離上,而坎下也。 小畜寡也,履不處也。 需不進也,訟不親也。
大過顛也。 姤遇也,柔遇剛也。 漸女歸,待男行也。 頤養正也,既濟定也。 歸妹女之終也。 未濟男之窮也。 夬決也,剛決柔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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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卦序歌》 -- 朱熹著
乾坤屯蒙需訟師,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謙豫隨,蠱臨觀兮噬嗑賁。
剝復無妄大畜頤,大過坎離三十備。剝復無妄大畜頤,大過坎離三十備。
咸恆遯兮及大壯,晉與明夷家人睽,蹇解損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繼。
艮漸歸妹豐旅巽,兌渙節兮中孚至,小過既濟兼未濟,是為下經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