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葫蘆中眾仙聽得葫蘆外麵妖人說話,都覺得非常好玩,轉把自己的危險都忘記了。過了片時,忽覺得葫蘆中的空氣一變,果如張果所言,有點炎熱起來,但也並不覺得難受。文始真人笑道:“張果怕冷,得此熱氣調濟,真該舒服些兒。但怕再熱下去不免先把你們烤幹,怎生是好?”通慧笑道:“不打緊,弟子料通天教主的三昧真火力量也不過如此。但也還算是他老人家一教之主,道力不比尋常,所以有些效驗。要是差一點兒,隻怕張師兄要他加熱,還未必能夠如願以償呢。師伯們不信,再聽聽外麵人說什麽話。”大家見說,都靜心帖耳聽了一回,卻聽是通天教主的聲氣,恨恨地道:“這批賊道,倒真個耐得住麽?像我這樣三昧之火都燒不死他們,可見這班東西也都有些功夫咧。”一句話說得眾仙起哄狂笑起來。又聽通天教主對什麽人說道:“你們快聽聽瞧,這批賊道還在裏麵哈哈大笑呢。”又一妖說道:“這家夥兒質地不厚,所以咱們在外麵說話,他們都聽得出;要是不然,俺們又怎能聽得他們的笑聲呢?”說罷,又是一妖作詫異之聲,說道:“這也實在奇怪,葫蘆如此之薄,祖師三昧真火何等厲害,怎麽燒不死他的?而且連葫蘆也完好如新,一點沒有毀傷痕跡,可不是怪事麽!”幾句話說得裏麵眾仙益發耐不住要笑出來。飛飛、顛顛本來生性粗直,早耐不住,大聲叱道:“那妖人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還敢混充什麽神仙!神仙兩字真給你們罵苦了。告訴你們罷,我們可真是天上金仙,但你們祖師的什麽三毛火、五毛火燒了半天,一古腦兒傷不得我們師尊的法寶,還想傷害我們仙體,真與做夢無異了。”一句話傳到外麵,倒把通天教主以下大小妖精,真個嚇得一跳。
當下有白氏小妖,原係蛇精修成的,因蛇色全白,所以自稱白娘子。白娘子對通天教主說道:“啟稟祖師,葫蘆是老子園中之物,又經他親自鍛煉,自然燒他不壞。葫蘆不壞,賊道們怎麽能死。依弟子之見,不如帶了這東西大家回山,將祖師符咒鎮壓他們在靈峰山下,使他們千年萬載不得出頭,就是不死,也和死了一樣。一麵燒把火,把那田螺殼焚毀,我們已算完全勝利,何必在此地多留時日。明兒老君來了,還有一場血戰,雖然不怕他們,卻也犯不上算。祖師以為如何?”
此話一入葫蘆眾仙之耳,顛顛先跳起來向通慧、張果說道:“兄弟們聽見麽?這白氏小淫妖兒想出來的計策確比其他妖兒厲害得多。萬一通天教主聽了他的計策,將我們鎖禁山中,這一輩子還有出頭之日麽?”通慧正笑他慮得太深,卻見鐵拐先生喝道:“不許胡說!你知道點什麽。我已算定祖師必來搭救我們脫險,隻在兩個時辰之內。大家耐性兒再等一下吧。”飛、顛等聽了,也是驚喜參半。卻聽外麵通天教主果然讚許白娘子的主張,吩咐白娘子帶小妖三十名前去搗毀田螺殼,攆逐羅圓等人。事情一了,可即來靈峰山見我,不得有誤。又命吼空居士、牛魔王等再去海麵巡風,如有那邊的賊道過來,可即前來報告。又命老蛟做個斷後,防龍王夫婦等追趕,可與抵敵一下,卻許敗不必勝。一路向靈峰山敗來,看他們可能追至本山。分派已畢,通天教主便命淩虛子、通玄子等捧持葫蘆。誰知這等分派辦法,裏麵眾仙也都一一聽清,幾位上仙都已斷定祖師必來相救,不久定可脫災,心中非常泰然。其他道行較差的,見他們如此鎮定,也便安心樂意,不生畏懼之念。此時忽然覺得所住的房子又似乎稍有搖動。文始真人笑道:“看光景那兩個什麽子子、什麽子子的奉了他們師父法旨,在那裏捧弄我們的臨時寓所哩。”因與文美等四真人共使個重身法,把葫蘆壓得結結實實,比泰山還來得沉重。淩虛子等哪裏還碰得動,拚命地推了幾下,宛如蜻蜓搖石柱,一動也不動。
到底是通天教主還來得厲害,一見如此情形,忙笑喝道:“他們使了重身法咧。憑你們這點小小力氣中什麽用!”說罷念念有詞,拔出寶劍,向葫蘆一指,便把山嶽般的重力完全解去。他那大弟子胡山海上來輕輕一提,把葫蘆提了起來,翻來覆去地翻騰了一下,倒把裏麵眾仙翻得接連打了幾個筋鬥。文始真人勃然大怒道:“可惡妖狗們,敢恁般無禮麽!”即請鐵拐先生施術把葫蘆盡量放大。鐵拐先生接連念了七八個大字,那葫蘆大得比一間房屋還大,嚇得個胡山海連忙丟下。鐵拐先生又接連念:“高、高、高!”葫蘆又高得比一座山還高。一下子工夫越高越大,越大越高,大到無限度,高也到無限度。看看這個蚌殼真要給擠破了。蚌殼內眾妖隻壓的壓,撞的撞,一霎時弄得走投無路,哭聲震天。通天教主卻顧不及這批妖人,慌忙使個咒,要把那誅仙網兒收緊。誰知葫蘆力量不下於網,外麵的壓迫力和裏麵的擴大力勉強隻成平手。可憐一座蚌宮,已被葫蘆塞得滿滿的。蚌內一切物件俱被損壞淨盡。小妖數百完全壓死,稍有法力的妖人也多被壓傷撞壞,動彈不得,伏地呼號。通天教主忙取丹藥先替他們醫好了傷痛,然後使出手段,把一座蚌宮也照鐵拐先生的葫蘆一樣快快放大起來。卻笑對眾妖道:“你們放心罷,憑那跛賊如何厲害,他有本事把葫蘆放大得遮日蔽天,我還有手段把這個蚌殼的殼兒擴到天外去,他們要想利用這點小術衝突蚌殼,真是做夢哩!”放了一回,看了葫蘆漸又縮小下去,又笑道:“大概這批笨賊也知道幻術無靈,不再來騙人了也。”眾妖都大喜,稱頌教主的道法無邊。
通天教主正要說什麽咧,忽然蚌殼外麵震天的一聲大響,通天教主不覺失色道:“這是老君的掌心雷,難道這老道真個親來和我作對麽?”一語未了,接連又是轟轟的兩聲。通天教主頓足道:“罷了,我不該派他們去巡什麽風。那吼空、牛魔二徒法力有限,怎能擋得住這等雷火,這番一定斷送了他們性命也。還不知白娘子到了螺殼又是如何景象。不曉何能逃得此劫?”說時,默運神思,推算眼前之事。因即點頭說道:“還好還好,白娘子倒也逃出水麵,有個漁人將他捉去,但不久另有人買去放生,此物將來倒還有些造化,不必管他。最可惜的便是牛、吼倆,白白送命,豈不可憐。”一語未了,又聽蚌殼轟然大震,卻便打破了幾處地方。那老蚌含淚忍悲跪在教主麵前,叩求救命。
通天教主此時又羞又怒,又是發急,見老蚌如此狼狽情形,越發觸起他的火性,喝一聲:“畜類無知,胡纏什麽!該你不死的你便尋死也尋不到;要是該死呢,苦苦哀求中什麽用!”說畢一足踢開老蚌,自己仗劍而出。正遇老君祖師騎青牛執拂塵,前後左右隻有四個垂髫童兒,並沒帶多少兵將。一見通天教主,便嗬嗬笑道:“道兄身為一教之主,如何不明順逆之理?那覺先以異類而成正果,現奉他的師命,聘來道德法師做幾天道場,超度從前受害孤魂,這都是極好的事情。老蛟曾為他的兒子,既將生母逼害,已經忤逆之至了;事隔千年還要前來尋仇,這等理由,如何說得過去。你既身為教主,做他們的祖師,對於此等非禮之事,早該訓斥攔阻,才是正理,怎麽聽了這廝的讒說,便貿貿然興師動眾前來滋事,結果害了你那自己的徒子徒孫不算外,還不曉傷殘多少生靈。這不都是你的罪過麽?現在我已到了這裏,為念同屬方外,又憐你萬年功行、主教身分,不忍加誅於你。你瞧我單騎前來不帶一兵一將,就可知我周全之意。快快聽我說話,回山懺悔去罷;要是不然,你也自己思量思量。你的道行法術還不能對付我門下弟子,怎能當我的一擊?預備怎樣打鬥,我總憑你吩咐。我決不先為首的。”
通天教主被老君這場斥責,禁不住滿麵緋紅,怒發如雷地大吼道:“李耳,你別逞能!你那門下平日太沒麵目待我教徒,使我徒弟們難堪,趁此機會前來見個高下。現在你那一班高等弟子已入我的網中,旦暮化為膿血,怎見得我便不如你等。你既不帶兵將,我也隻得一身和你賭鬥。誰要人幫助的不算一教之主。”老君笑道:“你打量我那幾個弟子都已入你的網麽?真可謂胡言瞎說,你且回頭瞧瞧,背後都是些什麽人!”通天教主聽了,不由轉身一望,果不其然剛才收入網內的一班道教門人,一個個欣欣喜喜行所無事地立在那邊觀陣。也不曉得老君用的什麽法力,這批人甚時出來的。通天教主不覺又驚又恐,回身大喝:“李耳!別欺人太甚,看我用劍光取汝首領。”說畢張口一噴,突有千百道青色之光飛馳而出,立刻變成千百把利劍,圍住老子四處攢擊。老子嗬嗬大笑,舉手中拂塵輕輕一拂,那些劍光宛如塵沙一般紛紛散開。通天教主見不是路,慌忙張口收回。正在這時,老君大喝一聲:“通天教主!也試試我這刀光如何!”一言甫出,萬道金光突然飛出,也變成萬把匕首,圍攻通天教主。通天教主急把身子一搖,變成一隻鷂子衝天而起,猛向老君頭上撲下。老君佯做不知,行所無事的頂門中出現一朵彩蓮護住身體。鷂子不得下來,卻觸怒了老君幾個高徒。
文始真人大喝道:“通天教主,太不顧臉麵,隻聞禽獸修成人體,沒聽見身為教主反學獸禽,暗中傷人。似你這等行為,我祖師豈能親身和你比量。你且睜大了眼睛瞧貧道法寶罷。”通天教主身在空中盤旋不已,聽了此言,大為恚憤,因要看他用甚樣法寶,不由睜目一瞧。不道文始真人一麵說話,一麵早已袖發神弩,直向教主雙目射去。通天教主出自不料,竟被他射中一烏珠,血流滿麵,疼不可支。幸得身邊帶有仙丹,疾忙向南飛逃,一麵出藥敷上,痛苦立止,隻一隻眼睛卻被文始射瞎。因文始神弩係在老君丹爐內煉的金精所製,再加符篆之力,若是普通妖人,誰也禁受不住,幸而通天教主修成萬劫不死之身,才隻傷得一眼。通天教主吃了這一場大虧,心中何能甘,便從南方繞回東北,仍想歸到蚌殼,再召各處徒弟前來複仇。不道蚌精因先受師兄們輕侮,後受教主斥責,懷恨在心,竟已通款於廣成子等,將殼中收藏的一班妖魔如數縛獻於老君;隻剩老蛟見機得早,先行逃脫,卻巧在雲路中和教主相逢。老蛟哭拜雲端,訴說蚌婢反複之事。通天教主仰天大歎一聲,自知不能再戰,帶了老蛟回靈峰山去了。
這一場兩教鬥法,老君門下全虧鐵拐先生葫蘆藏身,免得殺身之厄,又收戰勝之功。這便是葫蘆的妙用。世俗相傳有打不破的悶葫蘆,就從此事而出。又說葫蘆裏麵賣的什麽藥,也是力讚葫蘆的功用,甚言其中種種神秘,有非局外人所能知悉者也。從古相傳,至今已達數千年還有這句傳說。我輩生晚,不及見幾位上界金仙的真容聖跡,隻憑著這兩句古語也可想見這葫蘆的玄妙。卻因葫蘆之玄妙,並可摹想上界天仙的道法無邊了。這是空話,不宜多說。諸公且請稍坐,容在下休息片時,再把何仙得道、鍾離出世、孟薑女肉化銀魚、玄珠子造化浙江潮等奇聞怪事一一續寫出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