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火龍真人聽說蝙蝠是將來輔佐玉帝的八仙之一,不覺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卻真個沒有曉得。”縹緲笑道:“如此卻再對你說老龍鬧禍的事情。原來蝙蝠得了文美真人教化,說他有功於灌口人民,可得他們千年的香火,將來便可早轉人身,前途遠大,並替他召來灌口大小土地,著他們傳諭灌口百姓,替他立廟奉祀,以表崇報功德之意,兼了卻一重善因結果。灌口百姓得了土地指示,果然家家戶戶踴躍輸將,替這蝙蝠造了一個廟宇,地方雖然不大,體製卻也莊嚴。而且百姓們因是奉了土地之命立此廟,對於蝙蝠異常尊重,大家稱他為福德正神。這是因福、蝠同音,即可表示敬意,並希望他永久賜福之心。到了後來,灌口一帶千裏之內,逢有喜慶之事,或是遇到年節,家家都懸起一軸五蝠或九蝠之圖,取個廣納多福的意思。
“據聞,這東西雖然小小動物,倒也頗通靈性。凡是虔心祀奉他的,也能顯些報應給他們瞧。因此廟中香火也越覺旺盛起來。這蝙蝠受得人間香火久了,居然也能變化人形示現鄉間。不過曆時不久,或七天或十天,仍要變回本相。他是兢兢業業謹慎小心的東西,不敢輕易離寺,恐惹出是非,致幹天神譴責。誰知劫數已定該要遭殃的,就萬無幸免之理。這蝙蝠不知怎樣和我這敝徒忽然認識起來。大家全是重義尚德的人物,自然非常投契,非常和睦。這老龍每逢上岸謁他娘墳墓,必去蝙蝠廟中談心。蝙蝠雖不能下水,有時也化個人形,獨赴海灘叫著平和的名字,這老龍便出來和他一同遊玩。大家往來得十分莫逆。
“本來這也是平常之事,原沒多大關係。不料海中另有一條蛟龍,修煉年月雖在老龍之後,學的妖法卻並不在老龍之下。這蛟龍聞得小弟前去度化老龍,不久又成正果,心中已是不平。一天化了人身,行過那蝙蝠廟內,進去瞻望一回,見廟中隻塑一個絕大飛禽,他也不曉得這是什麽來曆,卻錯疑了是西方如來頂上的孔雀,忙了上去行了個禮,出來問了土人,才知道是個老鼠變化的蝙蝠,並問明他們立廟的原因。這一來幾乎把他氣個半死,立時捏訣召神,把當方許多土地一起喊來,責問他們:‘為什麽把小小蟲豸弄得如此大模大樣的受百姓人家的香火?今兒我錯認了是如來頂上的孔雀,還朝他行個大禮,叵耐那畜生竟敢高坐堂皇,連客氣話也不說一句,這真可惡極了!我老蛟與天地同壽,修成無上道法,除了能夠管我的二郎神和我所崇仰的幾位仙佛,幾時曾向那不相幹的下流神仙說過一句軟話?不料今兒竟吃虧在他這小畜生麵前,這還了得!如今長話短說,我就限你們於三天之內將此廟拆毀,把這小畜生攆出境內,萬事全休;如敢違命,我先打斷了你們的腿子,再取一把火燒了他那鼠窠兒!’土地們見老蛟如此發怒,又明知蝙蝠來頭不小,真是兩麵為難的事情,一時麵麵相覷,回答不出。老蛟怒道:‘你們一言不發,難道看得我老蛟道力不及一個小小老鼠?難道怕了老鼠就不怕我老蛟麽!好好!既你們這樣輕視我,我也說不得要對不住你們了!’說時氣衝衝地取出一把三尖兩刃刀,乃是他身上須髯所煉。刀一出鞘,就有萬道寒光直逼人麵。那老蛟舉刃橫眉,大有用武之意。嚇得土地們戰戰兢兢縮做一堆,大家滿口子喊大王爺息怒,容土地們細陳情形。老蛟橫刀怒聲道:‘快講!快講!’土地們見他不可理喻,大家商量一回,其中有個靈便些的想道:‘龍為水中之王,水中百物都受他的指揮。聞這蝙蝠和灌口的老龍極好,不如借這老龍聲勢,唬他一唬,看他如何對付?’於是含笑說道:‘大王不必動威,諒這蝙蝠豈是大王對手,土地們平時受他驅使也甚不服氣,不過他的祖師文美真人是大有法力的上仙,近來他又和灌口龍王非常交好,來來去去甚為莫逆。土地們本待遵命拆卸他的廟宇,趕他回山,等得文美真人知道了,有大王替我等作主,土地們也不說懼怕的話。倒是灌口龍神近在咫尺,聞他朋友吃虧,必然前來相助。他是水族之王,勢力最大,萬一發怒起來,隻消把法身一動便能倒海移山,連陰陽兩界不得安全。那時土地們果然該死,隻是大王和當地人民也不免吃他的虧,這卻如何是好?’這幾句話在土地一麵自謂說得非常圓滑,哪知剛巧觸了老蛟之怒,聽完了話,氣得他厲聲怪叫起來。這一聲喊就非同小可,連灌口那座高山都震了一震。唬得土地兒大批遁入土中不敢伸出頭來。這老蛟也不再找他們,拚著一口惡氣徑來廟中,把那蝙蝠神像打個稀爛烏糟,隨後把一座廟宇也拆成瓦礫場。
“從來說無巧不成書,偏偏這時蝙蝠又去海口瞧他好朋友去,他倆都化成道人模樣,在岸上有花有木的去處閑步散心。正講得有趣的當兒,那蝙蝠忽然平空地打了一個寒噤,接著有些頭眩腦昏的樣子,一霎時身心震蕩得好不自在,便對老龍說:‘道兄,小弟此刻身子極不舒服,一顆心好似出了腔子似的,非常不安。不要我那小廟中出了什麽事情!’老龍聽了,笑道:‘師兄真是多疑膽小,別說師兄心慈德厚,地方人民誰不虔心禮拜,就說妖魔鬼怪妒忌師兄的果都有,誰不知道師兄和小弟交情莫逆,這一帶地方又誰不知小弟的威名,得罪了師兄就是得罪了小弟一般,小弟肯幹休他麽?想來現在天氣不正,師兄一時受了什麽時氣也是有的。我們修道的人死生兩字尚且製治我們不得,何況小小毛病,等一下子怕不就好了。師兄千萬不要這般多心,倒不像我們修道人誌氣行徑了。’蝙蝠聽了說道:‘不瞞道兄說,小弟奉師尊命來受此地香火,當時師尊親口吩咐,原不過千年的期間。如今算來也差不多了,因此連日心緒不寧,防有什麽意外之事。小弟原不像世上迷戀祿位的那種貪夫,況且香煙雖滿,正好回山依隨師尊,再用些性命上功夫,庶幾早日可轉人身,成大道。眼前這些虛榮一點用不著貪戀的。怕隻怕千年謹慎禁不得一刻大意,萬一廟中侍從之役鬧些什麽禍事來,豈非罪歸於主,這是第一件大事。二則小弟此去必和道兄暫時分手。彼此相愛正切,一旦違別,於心也覺不安,這又是一件事情。方才好好地走路,無緣無故我這身子忽然打了一個寒噤,這是從來沒有的事。從前遭洪水之災從中原流到此地,幾千裏之遙,也沒有過這等景象。若說毛病,更是你我修道有得之人,斷斷不會有的。想來這當中一定有些道理,隻恨我們道力太淺,不能預知其事罷了。我想時候也不早了,小弟暫別道兄,且回去瞧瞧是怎樣情形,要是真個沒有什麽,明天卻再過來報告道兄如何?’老龍見他如此說了,隻得點頭應允,心中卻還很笑他的膽怯。
“正在愁思,忽見幾個土地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齊向二人行了一個禮兒,一麵向蝙蝠說道:‘尊神知道廟中的變故麽?’一言未盡唬得蝙蝠目瞪口呆,連老龍也吃一大驚,忙問:‘你怎麽講?他廟中來了什麽妖人麽?再不或是他的侍從輩在外闖禍,可是麽?’土地們這才把前後事情一一稟告他們。老龍怒極道:‘可惡的妖畜,他竟不曉得我老平的厲害麽?好得很,師兄暫且躲過一邊,看老平來收拾此妖,一則為師兄出氣,二則免他在此擾害閭閻,三則也教他認識老平的本領力量,看他再敢狂言不敢了?’那蝙蝠原是非常守分的東西,況且明知香火將滿,遲早必要回山。況有這個機會正好借此收場,回去向師尊繳旨,何必苦和人家作對。哪知老龍卻不是這等見解。他原是一個躁烈非常的漢子,吩咐蝙蝠幾句,再不等他回答,立刻顯出原形,騰起天空,略一轉動,早已到了那福德寺內。可巧老蛟打完偶像,怒氣未息,還在那裏指天畫地價對眾大罵,說話中間還句句帶著老龍。老龍憤不可遏,就從半空中大喝一聲:‘兀那妖怪,休得無禮!你平爺爺在此!’老蛟卻不預備老龍此時就會趕到,心中也不期一驚,慌忙顯出本相,縱起雲頭,挺三角兩刃刀和老龍殺將起來。這龍身子龐大,把頭一撞,力如壓頂的泰山;將尾一搖,勢如拔木的風雨。那蛟身手敏捷,上下騰挪起落,而神鬼膽戰;左右縱躍回環,而天地含愁。雙方勢均力敵,戰夠多時,不分上下,惹得老龍性起,忽然吐出靈丹,化成萬個火球,圍繞老蛟。老蛟本是水底猛獸,生平最慣用水,一見火勢,便想用水相克,卻不知老龍之丹乃日月精氣所成,吐的是老龍本身三味真火,豈是平常水力所能消滅?老蛟用盡氣力搬來半海之水,希望滅去神丹,結果反如火上澆油,越加助了火威,卻白白地害了無數人民和許多田舍。老蛟情知抵敵不住,便化條小鰍隱身波浪之中,沒人深潭之下。老龍找了多時,找他不到,不覺火性大作,虧他不假思索使出一個蠻法,竟從遠處運來幾座大山,傾入海中想把海水填平,不怕那蛟不被壓死!”
縹緲真人說到這裏,火龍真人不覺大笑起來,說道:“原來令徒真是個心粗膽大的呆龍。他也不想想,假如把灌口填成陸地,老蛟果然壓死,他自己呢?難道把老窠都丟了?難道他就算得準定填海之後,你這位老師剛好前去帶他到東海來,所以連自己的窠兒也不要了麽?”縹緲真人笑道:“所以才稱他是蠻法呆力啊!他這麽一攪,果然把老蛟壓在海底,但他也幾乎弄得性命不保。本來這地方是二郎的治下,上、中、下三界事情統歸他一人治理。此時已得了蛟、龍相爭,水淹居民的消息。忙著帶了大兵前來彈壓,不道來遲了一步,海水大半已被老龍填平。二郎大怒道:‘毒蛟惹害,壓死也不為過,如今老龍所犯的罪不比毒蛟更大了麽?這事要不嚴究,將來滄海桑田隨時變化,連我也沒有主權了。’便下令:‘搜查老龍,擒來見我!’也是老龍命不該死,一聞二郎兵到,早就逃出境界,卻給我救來這裏。誰知一眨眼的工夫,竟又弄出這等天大禍事,真正從哪兒說起啊!”
火龍真人笑著說道:“所以說,我倆可算得同病相憐。祖師把這個苦差事交在我倆手中,偏偏這兩個孽畜都是這般撒野的性格,他們自己闖禍,將來的報應也是他們自己去承當,那可謂自作自受。不過你我枉作老師,竟連兩個徒弟都不能製伏,給師弟兄們知道也是不好意思呀。”縹緲真人笑著也把那篾龍闖禍詳情問了一遍,火龍真人一一告訴了他。因又笑說:“本來他們違背師命,應該嚴行懲戒,才見得我門下視律謹嚴,無奈現在正是用得著他們的時候,隻好先行唬嚇他們一番,著他們輔佐世主,將功折罪。”縹緲真人笑道:“如今下界君王動不動講什麽權術不權術,你我神仙應該以禮待人,以誠格物,怎麽也用起這等詐術來?”火龍真人笑道:“這叫做一種從權的辦法,不如此哪能使得兩畜俯首帖耳小小心心地去供職呢?”縹緲真人大笑道:“什麽從權不從權,我隻曉得不誠不能格物,不得已弄些虛花兒,撒謊欺人罷了。”火龍真人笑道:“就算如此,你我身為師傅,到這無可如何的時候,少不得隻好權宜一次了。”
二仙說罷相向大笑,不一時行到海麵上。火龍真人捏一個召龍訣,那胡飛龍仍化成一個女郎應召出海,一見師尊,不由愧悔交集,拜伏於地,淚如雨下。縹緲真人也把平和召來,兩師按劍坐在水麵上,海波起處,都成朵朵金蓮,擁住二仙,形狀十分莊嚴。兩龍俯伏海麵,自知有罪不敢抬頭。二師喝道:“你倆知罪麽?”飛龍兀自涕泣不敢開口,平和畢竟倔強些,昂起頭來訴說蛟龍肆虐情事,縹緲真人揮手說:“我怕不省得?還用你講!”唬得平和重複低頭,不敢再言。因對火龍真人歎道:“論他們存心,倒也不能說是怎歹怎惡,不過所作之事都有過分的地方。這就要算他們的大罪。況且還有大鬧天宮之事。方才要不是我倆趕到,隻怕你們性命早完了!你們自恃些小法術,以為世上天下沒有比你們更強的了,定知九洲萬國、三界海島,多少有才有德之士,哪一位不強過你們。自負法力而傲視他人者,久後終必死於法術之下。須知法術這東西,卻是給你們作自己防衛之具,或用以濟世救人,不是教你們淩辱別人幹紀犯上的。從前我倆度化你們之時,是怎樣叮囑來著?怎一違師麵就都幹出這等大禍來?這要照仙家視律說來,你倆還得負一個目無長上、不遵師命、任性胡為的罪名兒。你倆自己說罷,現在見了我們,該受甚等處分?”飛龍究竟忠厚,除了叩頭請罪之外,再不敢多說一句。
火龍真人又笑問平和:“你的意思如何?”平和卻正色說道:“師伯、師傅,要不是你愛我倆,而今也不來相救了;既然救得我們,可見我倆還不至殺身之罪。如何處分,兩位師尊自有權衡,橫豎總為我倆前程設想,我們就是死,也都感激師尊的。這就完了。”這幾句倒說得十分得體,把個仁慈的火龍真人先說得好笑起來。縹緲真人也笑了笑道:“你們既都知罪,可能從此小心習上,勤謹奉公,再不任性胡為麽?”兩龍叩頭道:“承師尊天高地厚之恩,我倆再敢恃法妄為,情願死於師尊飛劍之下。”兩師聽了便一齊起來,對著他們的麵,把他們出身都說了一遍。兩龍各站自己師尊的身邊,唯唯聽命。二師教他們先行了師兄弟相見之禮。正待再說後來之事,忽見東北方一朵彩雲冉冉而至。二仙抬頭一看,笑道:“那是月下老人,來此作甚?”一語未了,月老雲頭降落海麵,和二位相見。未知此老到來做什麽,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