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太上老君祖師者,乃是天之精,地之魄,為群仙之祖,世俗稱為老子。自混沌初開之時,修成不壞之身,為要完滿功行,救度有緣,所以累世降生人間。至夏商之交,派出縹緲、火龍二位大弟子辦好海中龍王一案之後,即分仙神氣寄胎於玄妙玉女,降誕於楚之苦縣賴鄉曲仁裏,從母左腋而出,生於大李林下。生來白頭,麵上亦微作黃白色,額有參天紋,生而能言,手指李林對玉女說道:“母親,我出身此下,當以此為我姓。”玉女喜諾,又替他取名耳,字伯陽,又名老聃。老君神靈不昧,道行愈深,常為人降妖除怪救苦濟難。至周初,出仕為守柱史。至武王一統天下,委為柱下史。至成王時仍為原官,遨遊西極天竺等國。康王時,還歸於周。至康王末造,忽對他家人說:“我自盤古以前,混沌之始,合天精地魄而成人生。以後曆次降生,專為濟度世人。近百年來因商紂失敗,周室代興,神仙合當遭劫,我也隱居山林,不預人事。現在合計入世已近五百年。西方有人待我脫度,我當出關一行,度了此人,即行上天去也。”言訖,閉目默坐,家人上前撫之,氣已息滅,身體冰冷,隻得把他葬了。
其實老子並不曾死,當家人安葬老子之日,正老子騎牛出關之時。老子到了函穀關,隻見一個官吏帶著十餘從人,伏謁道左,自稱關尹喜恭迎聖駕。老子下牛笑問:“大夫何事相敬?”尹喜笑道:“久聞老師乃天生聖人,尹喜不才,頗知占氣之術。近占天氣,知師駕將於今日此時過關,特趕來恭迎,萬望師座勿棄駑駘,錄入弟子之班,不勝欣幸。”老子笑道:“子真有緣人也。起來,我便跟了你去。授你長生之訣、修道之門。”尹喜大悅,恭恭敬敬地把老子迎入關內,居中坐定,重新拜謁。老子歎道:“我人世五百年,未見向道之忱如你者。今當以大道授你,好自修持,前程不可量也。”於是袖出所著《道德經》五千言交與尹喜,吩咐道:“修丹煉氣,自有法門;至於根本之學,還在明心見性,摒欲絕緣,此是神仙立命之源,具見此經。你莫輕忽視之,反至愆尤。”尹喜九叩首受命。老子又說:“我不能久在此間,不日便當去昆侖山上修視洞府。”尹喜涕泣道:“才見慈容,焉忍遽別!”老子道:“修道人首戒情字,你能修真即如在我身邊一般,何必時時相見。”尹喜又說:“願棄家相從,赴湯蹈火都所不避。”老子道:“我遊於天地之表,不如尋常之人有一定地方;舍乎冥冥之間,不如凡人之棲宿安身;出入於四維,往來於八極,冥冥茫茫,無涯無際。你受道日淺,未能通神,安能以血肉之軀追隨左右呢。”
尹喜又問:“此別何時再得相見?”老子道:“我先去昆侖一行,再至海上。尚有一段俗緣,須至西域一走。因蜀中有一青羊肆,往年我至那邊,見主人十分仁德,尚無子嗣,我心中一時不忍,隨口說句戲言,許他再積五百功行,當送一子與他。今肆主夫婦都已一百二十餘歲,神明不衰,積功四百八十餘。我當親往轉胎為子。大約二十年後,此老夫婦應當得子,更五年你可親到蜀中訪我。”說罷向外一指,即有彩雲一朵冉冉而下,附於老子足下。老子身登其上,所騎青牛也站在雲端。老子麵放五明,身現金光,洞然十方,冉冉丹空,五色祥光,燭照遠邇。尹喜叩頭拜送,目斷雲霄,泣涕而起。從此虔誦《道德經》,參悟其旨,並通治國之道,要在與民清靜無擾,使人不知善惡,不顧興亡,自然無為,以致郅治。行之數年,其效大著,因就所見聞,編成《西升記》三十六章。又於三年之間修煉金丹,更編《關尹子》一書。書成而丹亦成,恰好二十五年。
尹喜牢記老子所囑,棄官舍宅,親至西蜀,訪尋青羊肆。並沒人曉得,一連數天,尚無消息。尹喜料定老子斷無戲言,因耐心守候。一天閑行郊外,忽見一小童牽一青羊,彳亍而來。尹喜大喜道:“仙師傳諭,每含玄機,既有青羊,必有征兆。”因即上前為禮:“請問童子,此羊何來,牽去何用?”童子笑道:“說也好笑,我家老爺夫人年逾百廿,生得一子才五歲,最愛這頭青羊。數天前羊忽不見,公子十分不悅。老爺因此派人四處尋找,今才找得牽回家去,免得公子懊惱。”尹喜聽說,和老子臨別所囑一一符合,不覺大喜,忙說:“敢煩小哥寄一信與公子,說有故人尹喜求見。”童子聽了,朝尹喜打量一回,笑道:“我家公子今年才五歲,哪裏跑出這麽一位老朋友來?”尹喜笑道:“豈但老友,簡直還是師生咧。”童子又笑道:“公子不曾上學,也沒見你這位先生自己送上門去。”尹喜笑道:“不是這麽說,你家公子是我的師父。我便是你家公子的門生。你要不信可去公子麵前說一聲尹喜求見,看他怎麽說法,你卻再來見我。”童子似信不信地帶了尹喜回到家中,把青羊交與公子。公子大喜。童子又把遇見尹喜,自稱是公子學生,前來求見,豈非笑話?一句話說得家人都笑起來。誰知公子一聽此言,立刻振衣而起,莊容說道:“不差,是有這人,快召他進來見我。”家人見了這副情景,十分疑惑。公子一迭聲催那童子快去。童子隻得出來,將話對尹喜說了道:“公子著你進去,他這性子很怪,你莫惹了他的,連累我們受氣。”尹喜笑道:“我理會得。”一步一拜進至內院。
那公子一見尹喜,立刻足現蓮花,身裹彩雲之中,變成十丈金身,光明如日,芬芳四射,闔家大為驚駭。尹喜見了,已匍伏座下,口稱弟子叩見師尊。那公子溫顏命起,回頭見父母家人驚駭之狀,因笑說:“我老君也,太微是宅,真一為身。因五十年前曾許降生,特來了此夙因。今俗緣已了,父母姊妹並一應家人均得隨我升天,萬劫不壞。”家人聞言,羅拜階下。老子隻命尹喜扶起父母,坐受眾禮已畢,方對尹喜說:“前次你要跟我雲遊,我因你修身未固,俗緣未了,且初受經訣,未克成功,若匆匆隨行,不但血肉之軀禁受不得,兼恐分汝身心,誤汝學業。如今看你煉氣保形,已造真妙,麵有神光,心結紫絡,表金名於玄圖,係玉劄於柴房,氣參太微,解形合真,足征你修道之勤,用心之苦。再將我《道德經》並你自作兩書流傳人世,亦有功勞。今日在此相見,即當谘請玉帝崇你位號,封你天職。”尹喜叩頭有聲。老子喝命起立一旁,即以口訣召到三界眾真、諸天帝君、十方神王以及各洞各山神仙散道,齊集庭上。俄頃之間,諸神仙都駕彩雲、駕神獸陸續來至,各執香花,稽首參拜。一時香煙繚繞,花雨繽紛,仿佛開一諸天盛會。
老子端坐蓮座,麵敕五老上帝、四極監真,授尹喜以玉冊金文,號文始先生,位無上真人,居二十四天之上,統八萬真仙,飛騰虛空,參傳龍駕。奉旨跪而受命。老子溫謝,諸仙陸續散去。老子帶同尹喜挈同全家白日飛升,皆成仙體。老子自和尹喜仍回昆侖山八景宮。老子自得文始先生為徒,卻似人身添了一臂,凡有神仙事務都著他代理。一天正在宮中和文始對弈,忽停手不下,凝眸有思。文始問其故,老子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坐騎現在哪裏去了?”文始笑道:“正是,幾天都沒曾見他。”老子歎道:“劫數所關,雖神仙之力不能挽回。這孽畜下凡多日,在凡間已有好幾年了。現在華山中嗜獸噬人,傷殘無數。不久又有我道中人要遭此厄,此人將來在我門下成就甚大,和汝不相上下。你可於明日午時去走一遭來,救取此人,帶他來宮。”文始請問此人姓名,老子道:“其人姓李名玄,乃天宮司香吏,得罪下凡,謫墮十世,今已屆滿。幸他性靈不昧,有太白星挈他出家,著他親上華山受跋涉危險之苦。你到那裏便知分曉。”文始領命要走。老子吩咐把駕牛的童子也帶去,可助你一臂之力。得了手就著他先行騎了回來。文始便去喊那管牛童子,原來就是在蜀中尋找青羊的童兒,如今卻替老子管這牲口。
老子一見童子,就斥他道:“你管的什麽事情,恁地不當心?被他逃了下去,損害人畜。如今又有一個應當成道的人受他毒害,萬一著了他手,你的罪過還當得起麽!”說得童子一句也不敢辯,伏地請罪。文始替他講了個情,老子又命起去,可隨真人下凡,收此孽畜回來,將功折罪。童兒方謝謝文始,方才跟了文始,駕起雲頭直至華山降落。
文始縱目一望,見西南妖霧迷離中,卻有一線紅光透出霄漢,便對童子說:“隨我降妖去來,你須小心,不可大意。”童子應諾連聲,重又駕雲到了李玄受難的洞府。才要降落,文始先運慧眼一瞧,隻見眾小幺把李玄簇擁起來,上了鍋沿,李玄向著鍋子縱身一跳。在這間不容發的當兒,文始疾忙用手一揮,從北海中移來一大冰塊推入鍋中,卻比李玄身子先一步落鍋,沸水著冰,冰融水冷,李玄浸在鍋中恰好不寒不熱,正配給他洗澡。李玄兀自奇怪,卻益發相信果是仙人借此考驗他的。事既如此,樂得躲在鍋中,慢慢再圖出頭。這裏文始帶著童子降落洞前,移步入洞。那道人正在等候煮熟李玄,預備下酒。抬頭見文始和童子進來,心中著慌,忙要躲避。文始已從袖中取出老子驅牛的鞭子,向他身上打去。喝聲:“孽畜,還不現形,更待何時!”那道人就地一滾,依然變成青牛。卻挺起雙角來觸文始。文始用手一指,那牛便如泰山壓頂一般,連氣都伸不出來,休想移動分毫,隻得伏在地上垂淚。文始笑道:“這孽畜也敢如此大膽,可知你主人為你發火哩!童子還不牽了回去,他這身子怎經得這般大力鎮壓,萬一壓傷了他,回去可見不得師父之麵。”童子因他受斥,也恨極了他,走上前猛力踢了他幾腳,罵道:“我把你這不知死活的畜生!你在這裏愜意,卻害得我幾乎受刑!”文始笑勸道:“罷了,他這回子也壓得夠了,你也饒了他罷。”童子便替他穿了鼻,上了韁,牽在手中,喝一聲:“起!”文始也收了法,由他牽出洞外,騰雲先去。文始仗劍在洞前洞後查勘一回,把所有小幺趕散了。再至大廚房內驅散那幾個管理水火的小幺,方才救出李玄。
李玄出了鍋子,一見文始道容瑞氣,儼然天上金仙,和才見的妖道大不相同,情知便是試察自己的真仙。不覺拜伏於地,叩頭不止。文始笑道:“你是我的師弟,不必行此大禮,快到前麵,穿了衣服隨我上昆侖去來。”李玄依言,出了這殺人廚房,又得到衣服穿在身上,再來叩謝文始,請問上仙法號。文始把自己位分出身和此番奉旨相救的話,一一對他說了。李玄才知道卻是老子青牛作怪,又喜一點道心竟能感動祖師,收為徒弟,心中感激萬分,忙又朝天叩拜了一番,卻問文始此去昆侖多遠。文始笑道:“若說凡人步行,大概是夠跑個五六十年哩。”李玄吐出了舌頭,不敢作聲。隻見文始說聲走罷,用手一指,空中飛來兩朵紅雲,手攜李玄,同登其上。李玄初次登雲,兀自嚇得顫兢兢地。文始笑說:“你多遠的華山,都跑了多日,連妖道煮人的油鍋都去嚐試過了。怎麽遇到這等去處卻又怕將起來?”說得李玄也失笑了。
一時駕起雲頭,但覺呼呼風響,俯視下界,景物都如飛一般向後退去。有無數的高山峻嶺,有許多的長江巨川,有幾百處鬧市,又有千萬的深林。正在觀賞之時,文始吩咐他不要盡向下瞧,你這血肉之軀禁不起頭眩的,仔細回來見了祖師不能行禮。李玄大懼,慌忙把兩隻眼睛閉住,一任他雲推風送。哪消飲飯工夫,耳中聽得文始喝止,忙又睜目一看,原來兩人都落在高山之上,是一片清幽勝景。文始笑道:“師弟,這便是昆侖山最高峰,祖師的洞府就在前麵。你瞧那邊不是有兩個童子迎麵而來,想是祖師派來迎接你我的。”李玄跟定文始,正其瞻視,整其衣冠,規行矩步地趕上幾步,果見兩童攜手而來,笑道:“大師兄回來了,祖師著我倆在此等候。”文始笑道:“煩師弟進去通稟,說我帶了李玄候見。”童子進去不多時,又出來招呼說:“祖師命你們進去。”文始帶定李玄趨蹌入宮。李玄此時一秉虔誠,目不旁視,也不曉得過了多少瓊樓玉宇、金殿銀階,才到了祖師大殿。文始命李玄在門口稍立,自己先進去稟明收伏青牛情形和帶李玄參見的話。老子笑容溫慰,便命傳見李玄。文始又出來帶李玄人內俯伏殿陛,口稱“弟子李玄見駕,恭祝祖師聖壽無疆。”老子傳諭賜坐。李玄拜罷而起,卻還不敢就坐。文始笑道:“祖師命坐,師弟不宜過謙。”李玄隻得坐了。老子看那李玄時,心中卻也歡喜。未知甚事歡喜,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