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鐵拐先生和通慧、顛、飛等一行四眾,等得後麵四道趕到,大家把雲步停住。但見後麵四道衣飾不一,長短不齊,都是麵貌凶惡、身軀偉大之徒,一望而知不是正路仙人。鐵拐先向他們舉手為禮,四人也含笑還禮,請問鐵拐仙鄉法號。鐵拐先生說了,回問四人。那中間披紅色道袍好像是個領袖模樣的答道:“貧道等皆海外煉氣士,自堯舜以來得道至今,因貪圖清閑未升天曹。貧道名淩虛子。”指右首綠袍者說是通玄子,又指後麵紫袍、青袍者說是冥冥子、空空子,“聞得淮海村文美真人門下有個田螺精修成法身,要在他田螺殼內啟建道場,此乃海中盛會,千古難逢。特行約伴,前去一觀。”通慧聽了,朝鐵拐先生暗暗以目示意。鐵拐先生陽為不知一般,替通慧等三人介紹了一遍,但不說通慧是文美門下。又說也是聽得螺殼內道場的名氣,前去參與的。八人並在一處,推開雲路急急遄行。那消片刻工夫,已到淮河岸上。鐵拐先生因未知四道法力,請他們先行。淩虛子因鐵拐人物猥惡,本來存心輕視,也便傲然點點頭,對三道說:“我們先走一步罷。”於是捏著避水訣從汪洋巨浪中開出一條大路,四道也不招呼鐵拐等人,大踏步頭也不回地去了。
通慧、飛飛憤然道:“這道人沒禮,我們如此謙遜,他們竟敢目中無人,如此傲慢!況他們既是邪教,此去必沒好事,與其日後遭他們毒手,不如趁他們不防,趕上去用師尊飛劍斬了他們,不更省事便當麽!”鐵拐大笑道:“賢弟們學道多年,還是這樣性急,卻與他們的傲慢無禮同一不合了。我此去係奉祖師法旨,前去主持道場,責任重大,對於外教邪魔,自得設法防備。即至萬不得已之時,還有祖師和許多師兄輩前來救援,何必於人家觀禮之先,作此先發製人的卑劣行為。縱能必勝,亦已無名;萬一挫敗,何麵目再見祖師並外方友人。即使勝負互見,旗鼓相當,未免誤時僨事,也不免受祖師斥責。古人所謂小事不忍必有大害者是也。賢弟輩緊記今日之言,以後凡遇橫逆之事,皆當存此念頭,萬勿輕舉妄動,自致罪戾。必至被逼受侮到那無可如何的地步,也須審察彼我情勢,可戰則戰,不可戰則退避三舍,毋寧忍一時之辱作明哲保身之舉,但求刻誌孟晉、百年之後,安知不能洗息恥辱?若因一朝小忿,遽抱性命拚,卻又成匹夫之勇,非修道人本等了。”通慧聽了,非常心折,連連稱謝。
顛、飛二人卻還覺本師忒煞示辱,憤憤之氣仍未能消。通慧笑著替鐵拐安慰他們。鐵拐笑道:“他倆秉性剛強,見義勇為,正是天賜俠腸,我所以愛賞他們,即因此等地方最易近道也。但過剛者必折,不於此等處用功,枉負數年養氣之功了。師姊且勿相勸,大概他們學養未到,勸也無用。再過數年,定能把火氣退盡。那時就不用我說,也能曉得忍中樂趣咧。”飛飛、顛顛聽了,心氣卻就平了下去,都笑道:“師尊是向來這般愛護人的,我輩卻總有些替他不伏氣兒。今承師尊明誨,隻有回去格外用些功,或者能把這意氣放平,倒也省了許多是非。”鐵拐先生大悅道:“爾等能說這話,能這樣的存心,可見眼前學問已不比從前。我方才所說,倒變成淺測之談了。”三人皆大笑。
去。鐵拐也稽首相還。隨後通慧又著眾人和飛飛、顛顛相見,大家相遜就坐。
覺先深謝鐵拐先生跋涉之勞。先生笑道:“彼此總是有緣之人,況又同門同道,些小之事,何足掛齒。”張果見鐵拐仙骨神姿,雖然皮色醜黑,而一種清氣,正從此益發透顯得格外精神。自己好生欣羨,便坐在鐵拐身邊,請問修持養心的大道。鐵拐早知此人即是祖師所言與本人將來同事之人,也是格外敬重,當把自己所知所聞凡可增益他的學識的,都為之盡量指導。張果因鐵拐和本師文美真人是平輩,便以師叔相稱,二人格外覺得親熱起來。談了一回,主人覺先命人獻上山海珍奇的果點,並自釀百花美酒款待鐵拐,遜之上位。鐵拐客氣一陣,也不再辭。此外通慧、張果父子等也都按次就坐。飛、顛倆列坐鐵拐左右肩下。
席間飛飛談起雲中所見四道必非端人,早晚定來滋擾,不可不防。覺先因言:“聞得老蛟投身南海,新近拜在截教門下,自己又收了許多門徒,聞得我和張果在此,已決前來攪散我的道場。好在我這裏也有許多高人救援,就在水晶宮中,龍王夫婦和太子敖廣、敖順都有萬夫之勇、驚人之技,若知惡蛟作祟,必要起兵相助。如許正當神仙,難道還弄不過一般獸類妖精麽?”說罷不覺大笑。鐵拐正色道:“道兄卻不宜十分托大,四海五湖那處沒有能人?我輩修道未久,本領有限,安敢輕量天下人士。就是我們祖師,身為道教之主,是上中下三界神仙的領袖,卻還不肯說句滿話呢。何況你我毫末道行,安能藐視他人,口出狂言?屬在同道,敢貢藥石,伏望道兄采納。”通慧、張果聽了,忙說:“師叔之言,真是金石,非道高學廣者,不但不肯說也不能說。我輩倒叨了教訓了。”
覺先自知失言,好生慚愧,也忙起立謝教。鐵拐先生見他們都如此服善,心中大悅,忙也舉杯稱賀道:“我教宗旨在利世,不在自利;在真實,不在誇言。自古以來,從無大言欺世的神仙,自來的神仙,決沒矜誇法術輕視同道者。某學淺才短功德毫無,適間所言,無非互相勖勉、互相規勸之意。過承諸兄獎飾推崇,反使弟惶愧不安了。”眾人都道:“師叔太謙虛了,對於小輩似可不必。”鐵拐又謙了幾句,方對飛飛說:“你說的那四人麽?我已看準他們都是獸妖,此來不知是何主見,有甚本領,現住哪裏?爾等便時可即出去打聽一下,前來報我知道。果有相害之心,也好早作提防。”飛、顛倆躬身應諾,當下散了席。
覺先替鐵拐師徒預備了一間精致雲房,在最後一進內,通慧引導進去。鐵拐見室中鋪設非常優美,十分不安道:“一個出家人,山林岩壑古寺荒庵到處都是家宅,怎能住得這般舒適,太費主人的心了。”通慧笑道:“師叔直如此克己。師叔是得道之身,應和我輩不同,現在天上多少仙人,哪一位不是極好洞府,偏師叔還是這般刻苦。”鐵拐忙道:“李某不過略知法術,若說真正大道,才得了些些皮毛而已,安能僭擬上界金仙?望道友以後不要說這等話,增我愧恧。”通慧不敢再說,談了一回,辭別出房。鐵拐先生仍獨坐運用玄功。飛飛等卻奉旨出去調查那四個妖道去了。
鐵拐先生坐到天光,他倆仍未回來。先生陡覺心血微微一潮,猛可地悟道:“了不得!飛飛等被妖人擒了去也。”他也不對人說,慢慢踱了幾步,定下一個主意,伸手向室後一指。那宅子後麵一層灰色的大牆垣正是那田螺殼最後一層,經他一指,砉然出現一扇大門,鐵拐先生攜拐杖,杖掛葫蘆,緩步出了門。又聽“呀然”一聲,雙門齊扃,痕跡毫無。於是順著水勢,走向淮海村下流去。見有一處絕大腰圓之屋,兩扇大門是一對蚌殼半開半掩的。原來是截門教下一個大蚌修成妖精。他本領不在覺先之下,也能以殼為宮室。一進門就是大塊廣場,廣場之後有平列的室宇數百間。此番聞得田螺殼內做道場的盛會,因聽過老蛟之言,說老君門下許多徒子徒孫自負都是人體修成,輕視彼教;更可恨的是覺先妖婦,明明是個螺精,張果又是蝙蝠,居然依附他們,也敢譏笑彼教全是畜生!因此公憤,聚集無數妖精魔怪前來淮海,預備和這邊群仙見個雌雄,分個上下。那蚌精原住海中,他便自告奮勇舍這軀殼供大眾寄寓之地,並建議在他殼內擺下一座擂台,專等覺先這邊眾仙前去比試道法。
這天通慧聘得鐵拐師徒到了螺殼,同時淩虛子等四妖也應老蛟之請到了蚌腹。那老蛟卻已先期到來。當天由蚌精作東道主人,開個歡迎大會,所用肴酌全是附近海中特產。淩虛子飲酒中間笑說:“主人家把自己家內的生物宴請吾輩,今日之宴,亦可稱為海宴。”座眾為之撫掌。通玄子也笑道:“蚌師今天以東道主人盡東道之誼,所用又係全東家的同族,真可算是大義滅親,我輩委實心感不盡。但恐將來山中有事,我們要請蚌公去山上遊玩,卻沒有這許多同族可供欣賞,那卻是深可慚愧的事情呢。”老蛟同來另有許多妖魔,中有吼空居士、獨角大師、牛魔尊人、神獅大王等一班兒,乃是山中獸類,虎豹牛鷹等物,與淩虛、通玄一象一熊同為獸中狠物,性子本是野蠻,如今學成一點法術,越發無惡不作起來。當下獅牛倆都笑而說道:“淩通二公何其謙也,我山中出產最多,較之海族不相上下,難道就不如蚌公的體麵麽?”通玄子笑道:“不是這麽說法,山中同族雖多,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以山中諸領袖跑到海中領受蚌公的海宴,心中尚且深不安,何況自殘同類,以恣外界的口腹,這等事情我山中最下等的動物也知斷斷不行,何況你我呢。”
眾妖聽了,越發鼓掌稱揚。隻有主人蚌將軍低頭默默大有愁容。老蛟恐他存了意見,不利於自己,忙著用言支吾開去。通玄子也頗自悔莽撞失言,急向蚌將軍謝罪。蚌將軍也隻得暗怒於心,不言不語。大家正在為難之際,忽然有小妖報稱:“有兩個生人一男一女前來門外窺探,一見小的們就避了開去,一下子工夫卻又來了。小的們恐是那邊奸細,不敢不報。”一言未了,老蛟猛可地起身喝一聲:“拿我的槍來!”淩虛、通玄倆正在沒意思兒,急想避開這裏,忙把老蛟按住,笑說:“小輩遠來未有寸功,這等小妖,量沒多大本領,用不著道兄親身出手。這場頭功,由我倆報效了罷。”老蛟依言。二妖各執兵器趕出門來。席上,眾妖因心中記念,也各執器械,出去壓陣。淩虛、通玄一出門口,果見男女倆在門外探頭探腦似乎窺甚秘密一般,遠遠一望,不是別人,正是雲中所遇的飛飛、顛顛二人。二妖大笑道:“原來是你這兩個狗頭,前來送死麽?怪道雲中相見你倆那付鬼頭賊腦的情形。可知你倆活得有些不耐煩了,趕緊要找條陰曹地府的去路麽?好得很,有膽氣的快快上來。你不上來我們也要拿你作贄見之禮。”說罷,一個持槍一個揮刀,直攻飛、顛二人。他倆見淩、通二妖步步進逼,心中也是大怒,忙使手中兵器上前敵住。大戰百餘回合,不分勝負。那邊通玄子就說:“容貧道來奉送他們一件寶貝。”說時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瓶兒,瓶口向著敵人,念一聲“摩雷呼魯徹”,對陣飛、顛二人,隻覺一個寒噤,兩道靈魂一齊出竅,直飛入通玄子瓶中。剩下兩個軀殼即由小妖們扛抬入門,丟在一間小屋之內。
於是大家齊向二妖賀功。二妖都笑說:“今天便宜了那個跛道,要是他來時,放到此時也進了攝魂瓶中了。”老蛟聽了,猛然省悟道:“那跛道人麽,這人倒有些來曆的。他俗家姓李名玄,著實有些本領,老君很歡喜他,收為新徒。此人若來,真要當心一點。”獨角、牛魔二妖見說,怒道:“你怎麽這樣畏葸,未見大敵,先存怯誌,這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麽?”老蛟聽了,麵紅耳赤,說道:“我不過這麽說,也是指望你們當心一點,免被人家暗算之意,何嚐是畏懼他們。要是這般膽怯,我還是躲在南海修真養心好了。何必迢迢千裏,驚師動眾地前來尋事呢?”眾妖正在解勸,忽見通玄子笑道:“大家莫鬧,我這寶瓶裝人魂魄,一進此中,就昏昏如死,不過一個時辰魂消魄散,便和身體不能親近,連鬼都做不成的。怎麽今日收得兩妖,關閉多時,似乎還在裏麵講論什麽,難道這廝們的魂魄比眾不同,格外堅固耐用麽?”眾妖一聽此言,不由大家稱奇道異起來。通玄把那瓶塞入耳中,吩咐大眾莫響,自己靜靜心心地聽了一回,不覺哈哈大笑道:“怪哉,怪哉,這兩個妖精真有些兒本領,他倆死在臨頭,還在那裏唱山歌兒耍子咧。”眾妖一聽,大家哄堂起來,問他們唱的什麽山歌兒?通玄子笑了一回才說出這山歌來。未知飛飛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