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二郎神帶了許多天兵天將追趕兩龍,過了上界、中界,一直趕到下界,按定雲頭,運開慧眼向下一望,才瞧見兩龍已人東海,正要躲下水底。二郎神忙使個定水訣向下一指,水合海冰,宛如銅澆鐵鑄一般。兩龍不得下去,抬頭一望,方知是哪位神將施的法力。兩龍一齊大怒,各現人身,手挺寶劍騰空而上,直攻二郎。二郎不慌不忙,展開畫戟,力敵二龍。戰有三十回合,二龍漸漸支持不定,飛龍先現原身,向東飛逃,那龍也跟著逃來。二郎哪肯相舍,率領兵將苦苦追隨。看看相去不遠,二郎袖出兩枚神彈,一手提一枚,撒手向二龍打去,道聲:“著!”兩條金光落在兩龍頭上。但聽“轟”的一聲,兩個龍頭早就著了一下,打得他們火星四冒、頭腦疼痛,幾乎跌下雲端。二郎詫異道:“我這神彈,無論打妖打人,彈一著頂,沒有不死的。怎這兩龍竟能受得住我這一彈,想來他們修煉已久,有些道行,所以支撐得住。如今索性用飛劍斬他,看他們可能抵擋得住?”想著便把口一張,突有一道白光飛向兩龍腦部,這便是二郎修煉的寶劍。果然這東西十分厲害,白光一現,半空中頓然冷氣嗖嗖,寒風凜凜。光起處,兩龍兀自打了個寒噤,看看這一下有些捱不住了。說時還遲,那時卻要快過萬倍。那劍光剛近龍身,猛聽得“砉然”一聲,滿天中忽然起一層紅光,把二郎的劍光逼退二十多裏。同時聽得紅光中有人喊道:“二郎且慢,這兩個畜生罪犯天條,將來自有報應。現在卻有用他們之處,二郎請慢費心。”
一言未畢,二郎麵前早站定兩位仙人。二郎慌忙收住劍光,舉手為禮道:“火龍、縹緲兩位真人從哪裏來?怎見得兩畜不該今天喪身?”火龍真人笑道:“來說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二郎還沒曉得我倆和兩畜大有緣分。縹緲師弟為了那孽畜,已在貴治灌口來回好幾次了。”二郎恍然道:“哦,這畜生正是灌口地方那妖龍麽?聽說有一個什麽仙人度他出世,不曉就是縹緲道兄。那你們也忒愛煞管閑事。你倆可知他們在灌口敝治,移山蓋海的事情麽?可知他們大鬧天宮驚動玉帝之事麽?如今玉帝大怒,派小弟前來捉去治罪,兩位怎得討情?”縹緲、火龍都笑道:“兩畜雖然大膽,從來未上天庭,怎識通明之路。這事我倆也已知道,是那李長庚闖的窮禍。本來靈府尊嚴怎容得畜類如此放肆,一則也是定數使然,二則將來自有報應。這時卻不消多說,橫豎一切都由敝祖師作主。就是玉帝麵上也有他老人家代為解釋,決不教尊神為難就是了。”二郎又道:“還有敝治海水被他填成平地。此水有關民食,且為製鹽之用。如此失去了一大半,卻不害死許多人民!”縹緲真人笑道:“那更容易,下界不久有極大水災,治水聖人已經出世。將來貧道必請他設法,把剩下的海水加深一倍,以深補狹,水量不差什麽。那填平之地,卻可成為民田,也未嚐沒有好處罷?”二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兵回天繳旨去罷。兩位道兄和祖師萬不能言而無信,倒害我受罪呢!”二仙笑道:“笑話笑話,尊神看得我們師徒這般靠不住麽?”二郎大笑收兵而去。
二仙降下雲頭,相對一笑道:“有了這兩怪物,你我倒多出一重責任來。”火龍真人笑道:“我那敝徒倒還好,性子也不十分暴躁,究竟雌性的東西比雄性的要好些兒。我卻問你,你既把令徒帶到東海,就該靜靜地等我到來,把他們陰陽配合,送入海中就是,因甚又把他丟在海邊,弄得兩畜各不相認,鬧出如此大事來。師弟,這是你的責任咧。”縹緲真人笑道:“師兄,你才是沒良心的。我倒是好心去望你,順便把令徒在錢塘江中不守規矩違背師訓的事情通知你一聲,怎麽你倒反責備起我來了?”火龍真人又笑道:“好說好說,你連自己的徒弟還管不過來,在灌口地方鬧出那等大事,還有閑工夫替我留心這些事情咧。”縹緲真人倒歎息了一聲道:“提起這事,倒也著實令人可憐。我那敝徒是人之靈、龍之丹混合而成的,性情十分質直,又十分孝順。從前我倆曾在西方雲端一見,那時候我已將他禁在海底,著他潛修功行。誰知他孝心不泯,每年到了他娘的生日,他必變一生人,前去拜壽。後來他娘死了,他又前往哭祭,又將他娘屍身安葬在灌口西南山麓下,按時逢節都去拜墓祭掃。這原是他的孝心。我就知道他擅離水底,也不忍去責備他。誰知不上幾時,竟因此闖出一件大禍。師兄才說敝徒灌口鬧事,想來必定知道這事的內容了麽?”火龍真人搖頭道:“我不過聽得這麽說,究竟怎樣一樁事情,實在不曾清楚,你何妨對我談談呢。”
縹緲真人喟然道:“若以天數而論,敝徒灌口之事和令徒錢江之事,何嚐不是前定之數。數既前定,就是玉帝之尊受這兩畜閑氣,尚且奈何不得,何況你我,更何況他人呢。師兄不聽祖師說,將有八大金仙於三千年內陸續出世成道,為玉帝輔弼之臣。其中有早已出世而尚未成人的,是開辟以來一個大老鼠。不曉從何因緣,此鼠不比凡鼠,出世以來從不損壞人家器物,偏能朝鬥拜星,精修勤煉。雖係小小動物,已成不壞之身,一直過了四五千年。正當三皇治世之時,那地方水災為患,人畜田戶漂沒無數。這老鼠也從中原被漂到西土,就是現今灌口地方。因他修道已久,法身堅實,雖在洪波巨浪之中吹流三四千裏,居然還保存得一條性命。灌口本是一塊很低的陸地。自從那次水災,積水成瀦,汪洋千裏,從此便成了一個內海。當大水初到之時,有一處村莊大小人口共有二千餘,他們都扶老攜幼向高處避難。經過一個地方,兩麵高起,中間有三丈多寬的一條河,平時蓄水甚深,此時更不必說。無論何人不能涉水而過。幸得本來有座獨木的小橋,還可以藉此對渡過去。不料人多橋腐,大家又爭渡起來,用力稍重,但聽‘刮’的一聲,這小橋折而為二,有許多爭先之人都跌入水中,霎時逐浪而去,不知所往。那時水勢越盛,險象越深,岸上眾人處在進退維穀的地步,一片嚎哭之聲,震動天地。
“其時那個老鼠也夾在人中,希望跟隨大眾渡水逃命。見橋斷人啼,情形非常可慘,也是他善根深厚,竟把自己的危險忘了,隻想如何可以救得許多人渡河逃命。想了一回忽然給他想出一個方法。隻見他飛行登那斷橋,向著折處走去,望了望那橋身並未完全斷落,中間還稍稍有些連著,不過沉沒水中,斷然渡不得人就完了。不道那老鼠身巨力大,端詳仔細,便奮勇泅水。幾步兒爬上那邊半座斷橋,一下子工夫就給他到達對岸。老鼠上了岸,兀自回頭,向這邊眾人吱吱嗻嗻地喊了一陣,似乎安慰大眾不必灰心,我必設法相救的意思。眾人見這麽一個大老鼠沿斷橋先已渡過,心中已都奇怪,不過大家救死不遑,誰還理會這些。後來見他一陣叫喊,才覺有些納罕。有那些老成的人在對河高叫道:‘鼠哥鼠哥,恭喜你已脫險,可憐我們這許多人,竟沒法子過得此河。鼠哥已先登彼岸,不曉得可能想個法子搭救我們麽?我們若能渡河得了性命,大家都要替你造個祠堂,虔心供奉,答謝你的大德咧。’說便這樣說,其實說話的人心中也不過認為是一種無聊之思,哪能作得來準。誰知老鼠聽了此言,重複回身,連連點了幾個頭,表示完全領會的意思。眾人見了,才更奇怪起來,都道:‘看這大老鼠,真個有些道理。橫豎都是等死的人,姑且站著,看他怎樣施為。’那鼠點了幾個頭,就如飛而去。也不曉他在什麽地方得來一根很長的樹幹,用牙齒咬著,拖入水中,仍沿那座斷橋銜了過來。眾人才知他真個前來相救,一片歡呼感謝之聲震動山穀。但是光隻一根木頭仍是無濟於事。看他向眾人又點點頭,仍舊泅過對岸,又向眾人喊叫了幾聲,照頭先一般飛馳而去。過有片刻,果然又拖來一木,和先前那根木頭長短不差什麽。仍用舊法銜過河去。此時眾人已知其意,大家齊心協力,都來幫助他先把兩木拖住,就在原有橋樁設法係緊,老鼠也在那邊岸上施展神力,用嘴一鑽,就鑽成兩個大洞,把兩木之端塞進洞內,這樣便變成一座兩條木頭架成的橋梁。眾人扶扶扯扯的一個個走過橋去。走有幾個時辰,方才走完。剛巧上流頭大水衝至,接連幾個大浪把老鼠滾了開去,一霎時漂流數百裏外,直把一個好義急公的老鼠淹得上氣不接下氣。因他究竟是個小小動物,屢經困乏,氣力早完,哪裏再能支持,不覺兩眼翻白,渾身疲軟動彈不得,好容易給他綹住一枝大樹,拚命掙紮,上了樹巔,不道一個頭昏,立腳不住,骨碌碌一陣又翻下水去,一直墮入百丈深潭之內。這老鼠便神誌消失,宛是死去一般。
“也不曉過有多少時候,隻見自己身子癱在一塊大岩石上,旁邊立著一個道童,向他微笑道:‘畜生醒來了,還不拜謝恩師去!’老鼠心中明白,必定是哪一位仙人搭救他,才能從如此深水中提到高山上來。聽得道童一說,心中愈加明白,忙著爬起身來先向道童頓頓頭。道童向他招手兒笑道:‘跟我見恩師去。’老鼠跟他爬去,過有幾箭之路,便到了一個山洞。這小洞中卻有一位老仙在此修真養道。老鼠跟隨道童到了裏麵,參拜了那位老神仙,心中想是感激極了,兩隻鼠眼中忽然流出眼淚來。老神仙安慰他道:‘你雖異類,得天獨厚,所以有此善根,修那麽大的功行。因此我著力士救你上山,現在距你淹死河中,已有一百二十五天了。’老鼠聽了,不覺吐了吐舌頭。那老仙又道:‘我可憐你修煉數千年,不但未成正果,連人體都不能變化,這都是你出身太低,無緣得見真仙的緣故。如今你已是再造之身,不必再去做鑽頭泥土的生活。可就在我這洞府當一個守衛童兒,讓你慢慢的得點真訣,傳些法術,就可脫胎換骨,先成人道。不消一二千年,即可轉成仙體也。’老鼠受命,接連頓了千百個頭。那老神仙笑道:‘你既在此執役,也須把你那原形變換變換,方不被師弟兄們輕視於你。你在水中多時,可也覺肚子餓了。童兒來,帶他去後山,那枝桃樹上新成熟的桃子,摘下兩枚給他充饑。然後帶來見我罷。’
“童兒遵命,將他領到山後,果有許多果樹。中間一枝大桃樹,結下許多果實。童兒笑道:‘你這身子很巧,便自己上去揀那頂紅的兩個,吃在肚中就下來罷,可別貪嘴多吃,明兒吃壞了腸子瀉了肚子,可不與我相幹。’老鼠依言,真個猱升樹端,揀那紅而且肥的兩桃子吃在肚中。正要下來,猛可的覺得雙肋發癢,便用前爪左右爬搔了一陣。哪知越搔越癢,癢到不可開交,同時還覺得癢處似有什麽東西要從身內鑽出來一般。老鼠慌了手腳,趕著想爬下樹來請教童子,猛的從癢處伸出兩張翅膀,一扇一扇的好不輕快,而且渾身力量似乎都聚焦在這翅膀上麵。這老鼠畢竟聰明,已經悟出他老師替他換形之意,不由心中大喜,便試著把雙翅一展,果然得到空氣的助力輕飄飄地飛下地來。倒把童子唬了一跳,笑道:‘你這鼠子,怎麽變成恁般的形景了?’於是又帶了他回到洞府。那神仙一見老鼠化成飛蟲,不覺哈哈大笑,便替他改個名字,叫做蝙蝠。”
縹緲真人說到這裏,火龍真人點頭笑道:“這件事情,我也有些曉得。直到如今,這老鼠一族中就有化成蝙蝠的,便是他這一派了。”縹緲笑道:“原來你也有些曉得,從此這蝙蝠便永遠跟著那位老神仙,聽道受教,虔誠習學,轉瞬又過了六七百年,居然也能人言,也能變化各種飛蟲走獸,但還不能化人罷了。師兄,你可知道這位老神仙是誰咧?”火龍真人點頭道:“聽說是文美真人收了一個什麽老鼠做徒弟,想來自然是他了。”縹緲笑道:“誰說不是呢,他是元始大弟子,本來專愛收這些異類為徒,從前也曾因此惹出許多是非,經我們祖師勸導了好幾次,後來小心得多了。”火龍笑道:“我們才說令徒鬧事的話,怎麽你又弄到什麽老鼠蝙蝠身上去,難道這些東西也和令徒有甚轇轕麽?”縹緲道:“這個自然,不因他們有些關係,我怎麽無端牽扯上去呢?這便是俗話說的事從腳跟起這句話了。”
火龍真人又道:“你才說什麽這小小蝙蝠,將來還有一番絕大的遭遇,究竟是怎生一回事兒?我卻不知道。”縹緲真人道:“你我雖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其實最遠不過百年。百年之外,就不大斷得準定了。隻有祖師和元始天尊他倆才能識未來不測之機、過去無窮之事。他曾說將來有八位上仙,輔佐玉帝。你我這一班兒隻有提攜點度,使他們出世成仙,是應負責任。至於登庸天府,位列朝班,卻一點也不在其內。又說那出世最早的是一個小鼠子,他的壽數比我輩都長,不過成仙證道,卻還經個三五千年。照此說來,豈非就是那蝙蝠麽?這話說得很久,仙班中知道的人很多,偏你就會不曉得?這也可怪之至了。”不知火龍真人還有何言,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