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議集 卷一
議學校貢舉狀
熙寧四年正月 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蘇軾狀奏:
准敕講求學校貢舉利害,令臣等各具議狀。聞奏者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隸,未嘗無人,而況於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才,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況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足矣。
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復。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順其所欲行而治之,則易為功;強其所不欲行而復之,則難為力。使三代聖人復生於今,其選舉養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學?且天下固嘗立學矣。慶曆之間,以為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食遊士,百里之內,置官立師,獄訟聽于是,軍旅謀于是,又當以時簡不率教者,屏之遠方,終身不齒,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耶?若乃無大變改,而望有益于時,則與慶曆之際何異?故臣以謂今之學校,特可因循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
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為孰精?言語文章,與今為孰優?所得文武長才,與今為孰多?天下之事,與今為孰辦?較比四者,而長短之議決矣。今議者所欲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章;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欲舉唐室故事,兼採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罷經生朴學,不用貼墨而攷大義。此數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請歷言之。夫欲興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股,怯者廬墓。上以廉取人,則弊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無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於此乎!自文章而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策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豈獨吾祖宗,自古堯舜亦然。書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自古堯舜以來,進人何嘗不以言,試人何嘗不以功乎?議者必欲以策論定賢愚能否,臣請有以質之。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學古者,莫如孫復、石介,使孫復、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近世士人纂類經史,綴緝時務,謂之策括。待問條目,搜抉略盡,臨時剽竊,竄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為文也,無規矩準繩,故學之易成;無聲病對偶,故考之難精。以易學之士,付難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詩賦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雖有以名取人,厭伏眾論之美,亦有賄賂公行,權要請託之害,一使恩去王室,權歸私門,降及中葉,結為朋黨之論。通榜取人,又豈足尚哉。諸科舉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變而為進士,曉義者又皆去以為明經,其餘皆朴魯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則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進士日夜治經傳子史,貫穿馳騖,可謂博矣。至於臨政,曷嘗用其一二?顧視舊學,已為虛器,而欲使此等分別注疏,粗識大義,而望其才能增長,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數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願陛下留意其遠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總覽眾才,經略世務,則在陛下與二三大臣,下至諸路職司與良二千石耳,區區之法何預焉!然臣竊有私憂過計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莊,天下皆師之,風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縉好佛,舍人事而修異教,大曆之政,至今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為知者少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夫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為聖人,粥書於市者,非莊老之書不售也。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豈此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使天下之士能如莊周,齊死生,一毀譽,輕富貴,安貧賤,則人主之名器爵祿,所以礪世摩鈍者廢矣。陛下亦安用之?而況其實不能,而竊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願陛下明敕有司,試之以法言,取之以實學。博通經術者,雖朴不廢;稍涉浮誕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幾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則天下幸甚。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諫買浙燈狀
熙寧四年正月 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狀奏:
右臣向蒙召對便殿,親奉德音,以為凡在館閣,皆當為深思治亂,指陳得失,無有所隱者。自是以來,臣每見同列,未嘗不為道陛下此語,非獨以稱頌盛德,亦欲朝廷之間如臣等輩,皆知陛下不以疏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然竊謂空言率人,不如有實,而人自勸。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試之。故臣願以身先天下,試其小者,上以輔助聖明之萬一,下以為賢者卜其可否,雖以此獲罪,萬死無悔。
臣伏見中使傳宣下府市司,買浙燈四千餘盞,有司具實直以聞,陛下又令減價收買,見已盡數拘收,禁止私買,以須上令。臣始聞之,驚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竊為陛下惜此舉動也。臣雖至愚,亦知陛下遊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憂,而豈以燈為悅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然大孝在乎養志,百姓不可戶曉,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民,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酬?此事至小,體則甚大。凡陛下所以減價者,非欲以與此小民爭此豪末,豈以其無用而厚費也?如知其無用,何以更索?惡其厚費,何如勿買。且內廷故事,每遇放燈,不過令內東門雜物務臨時收買,數目既少,又無拘收督迫之嚴,費用不多,民亦無憾。故臣願追還前命,凡悉如舊。京城百姓,不慣侵擾,恩德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歟!可不畏歟!
近日小人妄造非語,士人有展年科場之說,商賈有京城榷酒之議,吏憂減俸,兵憂減廩。雖此數事,朝廷所決無,而此紛紛,亦有以見陛下勤恤之德,未信於下,而有司聚斂之意,或形于民。方當責己自求,以消讒慝之口。而臺官又勸陛下以嚴刑悍吏捕而戮之,虧損聖德,莫大於此。而又重以買燈之事,使得因緣以為口實,臣實惜之。
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縱出內帑財物,不用大司農錢,而內帑所儲,孰非民力?與其平時耗於不急之用,曷若留貯以待乏絕之供?故臣願陛下將來放燈與凡遊觀苑囿宴好賜予之類,皆飭有司,務從儉約。頃者詔旨裁減皇族恩例,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遠慮,割愛為民。然竊揆其間,不能無少望於陛下,惟當痛自刻損,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猶如此,而況於吾徒哉。非惟省費,亦且弭怨。
昔唐太宗遣使往涼州諷李大亮獻其名鷹,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詔曰:「有臣若此,朕復何憂。」明皇遣使江南採鵁鶄,汴州刺史倪若水論之,為反其使。又令益州織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鏤牙合子等,蘇許公不奉詔。李德裕在浙西,詔造銀盝子妝具二十事,織綾二千疋,德裕上疏極論,亦為罷之。使陛下內之臺諫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須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不奉詔。陛下聰明睿聖,追迹堯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竊嘗深咎之。臣忝備府寮,親見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誅,則臣又有非職之言大於此者,忍不為陛下盡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謹錄奏聞,伏候敕下。
上皇帝書
熙寧四年二月 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賤,輒上封章言買燈事。自知瀆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聽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已停罷。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勉強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絕無而僅有。顧此買燈毫髮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飜然改命,曾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與為堯舜,可與為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強兵而伏戎狄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腦,盡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知天下之事有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蓋未信而諫,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誅,則是既已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願終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勝服強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書曰:「予臨兆民,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為君民,散則為仇讎,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農夫無田則饑,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災也。其為可畏,從古以然。苟非樂禍好亡,輕易喪志,則孰敢肆其胸臆,輕犯人心?昔子產焚載書以弭眾言,賂伯石以安巨室,以為眾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唯商鞅變法,不顧人言,雖能驟至富強,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德,雖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出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義,失眾而亡。田常雖不義,得眾而強。是以君子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眾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未必是,而眾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奇,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說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人則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為謗。謂陛下以萬乘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價騰躍。近自淮甸,遠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說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夔路深山,當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減刻兵吏廩祿,如此等類,不可勝言。而甚者至以為欲復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顧。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則無其謗,豈去歲之人皆忠厚,而今歲之人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為消讒慝而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悅,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陛下欲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則此司之設,無乃冗長而無名。智者所圖,貴於無迹。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蓋事已立而迹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鬥獸,亦可謂拙謀矣。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歲月,則積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子有言:「其進銳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違多而從少,則靜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辭免不為,則外之議論,斷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汙,而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之所識也。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
且遣使縱橫,本非令典。漢武遣繡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出於無術,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及至孝武,以為郡縣遲緩,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極言其弊,以為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暮宿村縣,威福便行,驅追郵傳,折辱守宰,公私勞擾,民不聊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裴寬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攜戶口,檢責漏田。時張說、楊瑒、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為不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戶八十餘萬,皆州縣希旨,以主為客,以少為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陛下試取其傳而讀之,觀其所行,為是為否?近者均稅寬恤,冠蓋相望,朝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為謗。曾未數歲,是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且其所遣,尤不適宜。事少而員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興爭。事少而員多,則無以為功,必須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賜約束,不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自此無寧歲矣。
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溉且糞,長我禾黍。」何嘗言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遂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苟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糜帑廩,下奪農時,隄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蓋略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凡有擘畫,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則量才錄用。若官私格沮,並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誤興工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人,自此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其疏,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卒所過,雞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何則?格沮之罪重,而誤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此。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冒耕,歲月既深,已同永業,苟欲興復,必盡追收,人心或搖,甚非善政。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壞所怨田產,或指人舊業以為官陂,冒田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鄉戶,猶食之必用五穀,衣之必用絲麻,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聞江浙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栗,岷蜀之蹲鴟,而欲以廢五穀,豈不難哉!又欲官賣所在坊場,以充衙前雇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漸衰散,則州郡事體,憔悴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官於四方者,用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廚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陛下誠慮及此,必不肯為。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大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雇人為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逃必甚於今日,為其官長,亦不難乎?近者雖使鄉戶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戶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別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則雇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取大曆十四年應下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故,奈何復欲取庸?聖人之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兩稅之外,生出科名。萬一後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輔之以聚斂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與鄉戶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說曰:「周禮,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養民,今者民養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而不力,於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無所為生,去為商賈,事勢當耳,何名役之?且一歲之戍,不過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戶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悅,俗所不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疑。女戶單丁,蓋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戶將絕而未亡,則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數歲,則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沒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為民患也。青苗放錢,自昔有禁。而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云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汙吏,陛下能保之歟?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東南買絹,本用見錢,陝西糧草,不許折兌。朝廷既有著令,職司又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鹽,糧草未嘗不折鈔,乃知青苗不許抑配之說,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揀刺義勇,當時詔旨慰諭,明言永不戍邊,著在簡書,有如盟約。于今幾日,議論已搖,或以代還東軍,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明哉。縱使此令決行,果不抑配,計其間願請之戶,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已急,則繼之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勢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為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已有千斛,而穀貴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方之民自足,無操瓢乞丐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戶之外,孰救其饑?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收糴,則無借貸,若留充借貸,則所糴幾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勢不能兩立,壞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臣竊計陛下欲考其實,必然問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憑。何以明之?臣在陝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嘗親行,愁怨之民,哭聲振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樂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盜,二世何緣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何緣不知?今雖未至於此,亦望陛下審聽而已。
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弘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說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已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為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緣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與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隱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為勞績。陛下以為壞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稅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
陛下天機洞照,聖略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為執德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歲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高。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高祖曰善,趣刻印。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何嘗累高祖之知人?適足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勸陛下堅執不顧,期於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徇高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
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曆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曆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存而長。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以此而察之。齊至強也,周公知其後必有篡弑之臣。衛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吳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既平吳,何曾知其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久。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收燕趙,復河隍,力強於憲、武矣,銷兵而龐勳之亂起。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使陛下富如隋,強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壽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已耗,則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養生者,慎起居,節飲食,導引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無害者,則五臟和平而壽命長。不善養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真氣而助強陽,根本危空,僵仆無日。天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護元氣。
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眾,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闊,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黃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劉晏為度支,專用果銳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為相。祐甫以道德寬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翕然,天下想望,庶幾貞觀。及盧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我仁祖之御天下也,持法至寬,用人有敘,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遠,終必賴之。則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且天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拜虎圈嗇夫,釋之以為利口傷俗。今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虛誕無實為能文,以矯激不任為有德,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
自古用人,必須歷試。雖有卓異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則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黃忠為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為忠之名望,素非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悅,其後關羽果以為言。以黃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須慮此,況其他乎?世常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為深恨。臣嘗推究其旨,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時之良策。然請為屬國欲以係單于,則是處士之大言,少年之銳氣。昔高祖以三十萬眾困於平城,當時將相群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說,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說,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歷艱難,亦必自悔其說,用之晚歲,其術必精,不幸喪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豈棄材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晁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為御史大夫,申屠賢相,發憤而死,紛更政令,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景優劣,於斯可見。大抵名器爵祿,人所奔趨,必使積勞而後遷,以明持久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其得者既不肯以僥倖為名,則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淪為歎。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恥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薦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一事聱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予之,猶恐未稱,章服隨至。使積勞久次而得者,何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員多闕少,久已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奪已甚,則拙者迫隘無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歲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勞,則數年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占闕,常調待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已振監司之體,各懷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旨而驟遷,奏課者求為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實亂矣。惟陛下以簡易為法,以清淨為心,使姦無所緣,而民德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者,此之謂也。
古者建國,使內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內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內重。內重之弊,必有姦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常先立法以救弊。國家租賦籍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似內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計而預慮,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聖人過防之至計。歷觀秦、漢以及五代,諫諍而死,蓋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旨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銳氣而惜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夫姦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密,朝廷清明,所謂姦臣,萬無此理。然而養貓所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畜狗所以防姦,不可以無姦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萬世之防,朝廷紀綱,孰大於此?
臣自幼小所記,及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諫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及至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禮典明文,徒以眾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臺諫以死爭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茲以往,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歟?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苟容。及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懷光之數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禍乃至於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為過。是以知為國者,平居必常有忘軀犯顏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濟水。故孫寶有言:「周公大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悅,著於經典。兩不相損。」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王述不悅,以為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導亦斂衽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緣得知覺?臣之所願存紀綱者,此之謂也。
臣非敢歷詆新政,苟為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閱習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剛之必斷,物議既允,臣安敢有辭。然至於所獻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德。」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高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曾莫之罪,書之史冊,以為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為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數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為此。何也?臣天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已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久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銳,聽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久矣。豈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眾,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可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晝,表成復毀,至於再三。感陛下聽其一言,懷不能已,卒進其說。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
再上皇帝書
熙寧四年三月 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聞之,益戒於禹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仲虺言湯之德曰:「用人惟己,改過不吝。」秦穆喪師於崤,悔痛自誓,孔子錄之。自古聰明豪傑之主,如漢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諫如流,改過不憚,號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聖賢舉動,明白正直,不當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兩言而足,正則用之,邪則去之,是則行之,非則破之。此理甚明,猶饑之必食,渴之必飲,豈有別生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哉!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歲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斂助役錢,行均輸法,四海騷動,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爭。臣愚蠢不識忌諱,乃者上疏論之詳矣,而學術淺陋,不足以感動聖明。近者故相舊臣,藩鎮侍從,雜然爭言不便,以至臺諫二三人者,本其所與締交唱和表裏之人也,然猶不免一言其非者,豈非物議沸騰,事勢迫切,而不可止歟?自非見利忘義居之不疑者,孰肯終始膠固,不自湔洗?如吳師孟乞免提舉,胡宗愈不願檢詳,如逃垢穢,惟恐不脫。人情畏惡,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讙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慶,如蒙大賚,實望陛下於旬日之間,渙發德音,洗蕩乖僻,追還使者,而罷條例司。今者側聽所為,蓋不過使監司體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較幾何。此孟子所謂「知兄臂之不可紾,而姑勸以徐;知鄰雞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過,豈如是哉?
臣又聞陛下以為此法且可試之三路。臣以為此法,譬之醫者之用毒藥,以人之死生,試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豈非陛下赤子,而可試以毒藥乎!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亂亡隨之。臣非敢過為危論,以聳動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軍,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足以生變。今陛下一舉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則農不安;均輸之令出,則商賈不行,而民始憂矣。併省諸軍,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與士卒雜處其間,貶殺軍分,有同降配,遷徙淮甸,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懷憂,而軍始怨矣。內則不取謀於元臣侍從,而專用新進小生,外則不責成於守令監司,而專用青苗使者,多置閑局,以擯老成,而吏始解體矣。陛下臨軒選士,天下謂之龍飛榜,而進士一人首削舊恩,示不復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悵恨者,以陛下有厭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漸消進士,純取明經,雖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權,自以為功,更相扇搖,以謂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進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誦記注義,為明經之學。若法令一行,則士各懷廢棄之憂,而人材短長,終不在此。昔秦禁挾書,而諸生皆抱其業以歸勝、廣。相與出力而亡秦者,豈有它哉?亦以失業而無所歸也。故臣願陛下勿復言此。民憂而軍怨,吏解體而士失望,禍亂之源,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見也,一旦有急,則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時,不知希合茍容之徒,能為陛下收板蕩止土崩乎?去歲諸軍之始併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樂併告陛下。近者放停軍人李興,告虎翼吏率錢行賂以求不併,則士卒不樂可知矣。夫諂諛之人,茍務合意,不憚欺罔者,類皆如此。故凡言百姓樂請青苗錢,樂出助役錢者,皆不可信。陛下以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當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錢放而不收,則州縣官吏不免責罰。若此錢果不抑配,則願請之戶,後必難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後有失陷之罰,為陛下官吏,不亦難乎!故臣以為既行青苗錢,則不當禁抑配,其勢然也。人皆謂陛下聖明神武,必能徙義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過遂非之風,此臣所以憤懣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賈充用事,天下憂恐,而庾純、任愷,戮力排之。及充出鎮秦涼,忠臣義士,莫不相慶,屈指數日,以望維新之化。而馮忱之徒,更相告語曰:「賈公遠放,吾等失勢矣。」於是相與獻謀,而充復留。則晉氏之亂,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為難去。何則?去一人而其黨莫不破壞。是以為之計謀遊說者眾也。今天下賢者,亦將以此觀陛下,為進退之決。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豈皆如臣等輩,偷安懷祿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遜,忤陛下多矣,不敢復望寬恩,俯伏引領,以待誅殛。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奏議集 卷二
論河北京東盜賊狀
熙寧七年十一月 日,太常博士直史館權知密州軍州事蘇軾狀奏:
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盜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為患,甚於今日。是以輒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為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繫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晉,則其餘強敵,相繼滅亡。漢高祖殺陳餘,走田橫,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谷發突騎,席捲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雄絕人之資,用武歷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內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為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為王,霸者得之以為霸,猾賊得之以為亂。天下自唐天寶以後,姦臣僭峙於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德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
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強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恥,唇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今流離飢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盜賊縱橫,議者不過欲增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賑發,所存無幾矣,而飢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為生,茍有以為生,亦何苦而為盜?其間凶殘之黨,樂禍不悛,則須敕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冒法而為盜則死,畏法而不盜則飢,飢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賒死之與忍飢,禍有遲速。相率為盜,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茍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遍,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盜賊不衰者,未之有也。謹條其事,畫一如左。
一、臣所領密州,自今歲秋旱,種麥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數寸雨雪,而地冷難種,雖種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種得二三。竊聞河北、京東,例皆如此。尋常檢放災傷,依法須是檢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數。今來二麥元不曾種,即無根苗可檢,官吏守法,無緣直放。若夏稅一例不放,則人戶必至逃移。尋常逃移,猶有逐熟去處,今數千里無麥,去將安往?但恐良民舉為盜矣。且天上無雨,地下無麥,有眼者共見,有耳者共聞。決非欺罔朝廷,豈可坐觀不放?欲乞河北、京東,逐路選差臣僚一員,體量放稅,更不檢視。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將夏稅斛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實直,令三等已上人戶,取便納見錢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閣。緣今來麥田空閑,若春雨調勻,卻可以廣種秋稼。候至秋熟,並將秋色折納夏稅。若是已種苗麥,委有災傷,仍與依條檢放。其闕麥去處,官吏諸軍請受,且支白米或支見錢。所貴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東,自來官不榷鹽,小民仰以為生。近日臣僚上章,輒欲禁榷,賴朝廷體察,不行其言,兩路吏民,無不相慶。然臣勘會近年鹽稅日增,元本兩路祖額三十三萬二千餘貫,至熙寧六年,增至四十九萬九千餘貫,七年亦至四十三萬五千餘貫,顯見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難興販。朝廷本為此兩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養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濟惠鰥寡,陰銷盜賊。舊時孤貧無業,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盜賊稀少。是時告捕之賞,未嘗破省錢,惟是犯人催納,役人量出。今鹽課浩大,告訐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稅則賞重,納稅則利輕。欲為農夫,又值凶歲。若不為盜,惟有忍飢。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增,盜賊日眾。臣勘會密州鹽稅,去年一年比祖額增二萬貫,卻支捉賊賞錢一萬一千餘貫,其餘未獲賊人尚多,以此較之,利害得失,斷可見矣。欲乞特敕兩路,應販鹽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並與權免收稅,仍官給印本空頭關子,與竈戶及長引大客,令上曆破使逐旋書填月日姓名斤兩與小客,限十日內更不行用。如敢借名為人影帶,分減鹽貨,許諸色人陳告,重立賞罰,候將來秋熟日仍舊,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聖意,令所在雕印,散榜鄉村。人非木石,寧不感動,一飲一食,皆誦聖恩,以至舊來貧賤之民,近日飢寒之黨,不待驅率,一歸於鹽,奔走爭先,何暇為盜?人情不遠,必不肯舍安穩衣食之門,而趨冒法危亡之地也。議者必謂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則鹽稅大虧,必致闕事。臣以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過行得三兩程。若三兩程外,須藉大商興販,決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運,無緣大段走失。且平時大商所苦,以鹽遲而無人買。小民之病,以僻遠而難得鹽。今小商不出稅錢,則所在爭來分買。大商既不積滯,則輪流販賣,收稅必多。而鄉村僻遠,無不食鹽,所賣亦廣。損益相補,必無大虧之理。縱使虧失,不過卻只得祖額元錢,當時官司,有何闕用?茍朝廷捐十萬貫錢,買此兩路之人不為盜賊,所獲多矣。今使朝廷為此兩路飢饉,特出一二十萬貫見錢,散與人戶,人得一貫,只及二十萬人。而一貫見錢,亦未能濟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鹽稅半年,則兩路之民,人人受賜,貧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盜賊之憂,其利豈可勝言哉!若使小民無以為生,舉為盜賊,則朝廷之憂,恐非十萬貫錢所能了辦。又況所支捉賊賞錢,未必少於所失鹽課。臣所謂「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者,為此也。
一、勘會諸處盜賊,大半是按問減等災傷免死之人,走還舊處,挾恨報讎,為害最甚。盜賊自知不死,既輕犯法,而人戶亦憂其復來,不敢告捕。是致盜賊公行。切詳按問,自言皆是,詞窮理屈,勢必不免,本無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湣,獨使從輕。同黨之中,獨不免死。其災傷,敕雖不下,與行不同,而盜賊小民,無不知者,但不傷變主,免死無疑。且不傷變主,情理未必輕於偶傷變主之人,或多聚徒眾,或廣置兵仗,或標異服飾,或質劫變主,或驅虜平人,或賂遺貧民,令作耳目,或書寫道店,恐動官私,如此之類,雖偶不傷人,情理至重,非止闕食之人,茍營餱糧而已。欲乞今後盜賊贓證未明,但已經考掠方始承認者,並不為按問減等。其災傷地分,委自長吏,相度情理輕重。內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貴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於捕告。臣所謂「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遍,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者,為此也。
右謹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盜賊為急。盜竊不已,必為強劫。強劫不已,必至戰攻。或為豪傑之資,而致勝、廣之漸。而況京東之貧富,係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亂,係天下之安危。識者共知,非臣私說。願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輕,斷自聖心,決行此策。臣聞天聖中,蔡齊知密州。是時東方飢饉,齊乞放行鹽禁,先帝從之,一方之人,不覺飢旱。臣愚且賤,雖不敢望於蔡齊,而陛下聖明,度越堯禹,豈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職獻言,不敢自外,伏望聖慈察其區區之意,赦其狂僭之誅。臣無任悚懷待罪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上皇帝書
元豐元年十月 日,尚書祠部員外郎直史館權知徐州軍州事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備員冊府,出守兩郡,皆東方要地,私竊以為守法令,治文書,赴期會,不足以報塞萬一。輒伏思念東方之要務,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聞,而陛下擇焉。
臣前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存亡,而京東之地,所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恥,唇亡則齒寒,而其民喜為盜賊,為患最甚,因為陛下畫所以待盜賊之策。及移守徐州,覽觀山川之形勢,察其風俗之所上,而考之於載籍,然後又知徐州為南北之襟要,而京東諸郡安危所寄也。昔項羽入關,既燒咸陽,而東歸則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陽而取彭城,則彭城之險固形便,足以得志於諸侯者可知矣。臣觀其地,三面被山,獨其西平川數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開關而延敵,材官騶發,突騎雲縱,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粟麥,一熟而飽數歲。其城三面阻水,樓堞之下,以汴、泗為池,獨其南可通車馬,而戲馬臺在焉。其高十仞,廣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櫑木砲石,凡戰守之具,以與城相表裏,而積三年糧於城中,雖用十萬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長大,膽力絕人,喜為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非止為盜而已。漢高祖,沛人也;項羽,宿遷人也;劉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碭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數百里間耳。其人以此自負,凶桀之氣,積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萬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興以卒伍庸材,恣睢於徐,朝廷亦不能討。豈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東北七十餘里,即利國監,自古為鐵官,商賈所聚,其民富樂,凡三十六冶,冶戶皆大家,藏鏹巨萬,常為盜賊所窺,而兵衛寡弱,有同兒戲。臣中夜以思,即為寒心。使劇賊致死者十餘人,白晝入市,則守者皆棄而走耳。地既產精鐵,而民皆善鍛,散冶戶之財,以嘯召無賴,則烏合之眾,數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順流南下,辰發巳至,而徐有不守之憂矣。使不幸而賊有過人之才,如呂布、劉備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則京東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轉運司奏乞禁止利國監鐵不許入河北,朝廷從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猶小之,況天下一家,東北二冶,皆為國興利,而奪彼與此,不已隘乎?自鐵不北行,冶戶皆有失業之憂,詣臣而訴者數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戶,為利國監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餘人,採礦伐炭,多飢寒亡命強力鷙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戶每冶各擇有材力而忠謹者,保任十人,籍其名於官,授以卻刃刀槊,教之擊刺,每月兩衙,集於知監之庭而閱試之,藏其刃於官,以待大盜,不得役使,犯者以違制論。冶戶為盜所擬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衛,民所樂也,而官又為除近日之禁,使鐵得北行,則冶戶皆悅而聽命,姦猾破膽而不敢謀矣。徐城雖嶮固,而樓櫓敝惡,又城大而兵少,緩急不可守。今戰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騎射兩指揮於徐。此故徐人也,嘗屯於徐。營壘材石既具矣,而遷於南京,異時轉運使分東西路,畏饋餉之勞而移之西耳。今兩路為一,其去來無所損益,而足以為徐之重。城下數里,頗產精石無窮,而奉化廂軍見闕數百人,臣願募石工以足之。聽不差出,使此數百人者,常採石以甃城。數年之後,舉為金湯之固,要使利國監不可窺,則徐無事,徐無事,則京東無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為逋逃淵藪,盜賊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採臣言,不以臣為不肖,願復三年守徐,且得兼領沂州兵甲,巡檢公事,必有以自效。京東惡盜,多出逃軍。逃軍為盜,民則望風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則難敵,法重則致死,其勢然也。自陛下置將官,修軍政,士皆精銳,而不免於逃者,臣嘗考其所由。蓋自近歲以來,部送罪人配軍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軍。軍士當部送者,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費,非取息錢不能辦,百姓畏法不敢貸,貸亦不可復得,惟所部將校,乃敢出息錢與之歸,而刻其糧賜,以故上下相持,軍政不修,博弈飲酒,無所不至,窮苦無聊,則逃去為盜。臣自至徐,即取不係省錢百餘千別儲之。當部送者,量遠近裁取,以三月刻納,不取其息。將吏有敢貸息錢者,痛以法治之。然後嚴軍政,禁酒博,比朞年,士皆飽暖,練熟技藝,等第為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閱,所具見也。臣願下其法諸郡,推此行之,則軍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盜之一端也。
臣聞之漢相王嘉曰:「孝文帝時,二千石長吏,安官樂職,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轉相促急,司隸、部刺史,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從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者,以守相威權素奪故也。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於今,郡守之威權,可謂素奪矣。上有監司伺其過失,下有吏民持其長短,未及按問,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盜賊,法外求一錢以使人,且不可得。盜賊凶人,情重而法輕者,守臣輒配流之,則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狀,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姦人之黨乎?由此觀之,盜賊所以滋熾者,以陛下守臣權太輕故也。臣願陛下稍重其權,責以大綱,略其小過,凡京東多盜之郡,自青、鄆以降,如徐、沂、齊、曹之類,皆慎擇守臣,聽法外處置強盜。頗賜緡錢,使得以布設耳目,蓄養爪牙。然緡錢多賜則難常,少又不足於用,臣以為每郡可歲別給一二百千,使以釀酒,凡使人緝捕盜賊,得以酒予之,敢以為他用者,坐贓論。賞格之外,歲得酒數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盜之一術也。
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當言。欲默而不發,則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聖特達如此。若有所不盡,非忠臣之義,故昧死復言之。昔者以詩賦取士,今陛下以經術用人,名雖不同,然皆以文詞進耳。考其所得,多吳、楚、閩、蜀之人。至於京東、西,河北,河東,陝西五路,蓋自古豪傑之場,其人沈鷙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聲律,讀經義,以與吳、楚、閩、蜀之士爭得失於毫釐之間,則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禮義之士,雖不得志,不失為君子。若德不足而才有餘者,困於無門,則無所不至矣。故臣願陛下特為五路之士,別開仕進之門。
漢法:郡縣秀民,推擇為吏,考行察廉,以次遷補,或至二千石,入為公卿。古者不專以文詞取人,故得士為多。黃霸起於卒史,薛宣奮於書佐,朱邑選於嗇夫,邴吉出於獄吏,其餘名臣循吏,由此而進者,不可勝數。唐自中葉以後,方鎮皆選列校以掌牙兵。是時四方豪傑,不能以科舉自達者,皆爭為之,往往積功以取旄鉞。雖老姦巨盜,或出其中。而名卿賢將,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來瑱、李抱玉、段秀實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趨,百川赴焉,蛟龍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則魚鼈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為之制。今世胥史牙校,皆奴僕庸人者,無他,以陛下不用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書,治刑獄錢穀,其勢不可廢鞭撻,鞭撻一行,則豪傑不出於其間。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故臣願陛下採唐之舊,使五路監司郡守,共選士人以補牙職,皆取人材。心力有足過人,而不能從事於科舉者,祿之以今之庸錢,而課之鎮稅場務督捕盜賊之類,自公罪杖以下聽贖。依將校法,使長吏得薦其才者,第其功閥,書其歲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異者,擢用數人。則豪傑英偉之士,漸出於此塗,而姦猾之黨,可得而籠取也。其條目委曲,臣未敢盡言,惟陛下留神省察。
昔晉武平吳之後,詔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武備,惟山濤論其不可,帝見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後,盜賊蠭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其言乃驗。今臣於無事之時,屢以盜賊為言,其私憂過計,亦已甚矣。陛下縱能容之,必為議者所笑,使天下無事,而臣獲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圖之,則已晚矣。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乞醫療病囚狀
元豐二年正月 日,尚書祠部員外郎直史館權知徐州軍州事蘇軾狀奏。右臣聞漢宣帝地節四年詔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稱,今繫者或以掠辜,若飢寒瘦死獄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國歲上繫囚以掠笞若瘦死者,所坐名、縣、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此漢之盛時,宣帝之善政也。朝廷重惜人命,哀矜庶獄,可謂至矣。
囚以掠笞死者法甚重,惟病死者無法,官吏上下莫有任其責者。茍以時言上,檢視無他,故雖累百人不坐。其飲食失時,藥不當病而死者,何可勝數?若本罪應死,猶不足深哀,其以輕罪繫而死者,與殺之何異?積其冤痛,足以感傷陰陽之和。是以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詔曰:「獄者,民命之所繫也。比聞有司歲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甚多。竊懼乎獄吏與犯法者旁緣為姦,檢視或有不明,使吾元元橫罹其害,良可憫焉。書不云乎:『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其具為今後諸處軍巡州司理院所禁罪人,一歲內在獄病死及兩人者,推司獄子並從杖六十科罪,每增一名,加罪一等,至杖一百止。如係五縣以上州,每院歲死及三人,開封府府司軍巡院歲死及七人,即依上項死兩人法科罪,加等亦如之。典獄之官推獄經兩犯即坐本官,仍從違制失入,其縣獄亦依上條。若三萬戶以上,即依五縣以上州軍條。其有養療不依條貫者,自依本法。仍仰開封府及諸路提點刑獄,每至歲終,會聚死者之數以聞,委中書門下點檢。或死者過多,官吏雖已行罰,當議更加黜責。」行之未及數年,而中外臣僚爭言其不便。至熙寧四年十月二日,中書劄子詳定編敕所狀,令眾官參詳,獄囚不因病死,及不給醫藥飲食,以至非理慘虐,或謀害致死,自有逐一條貫。及至捕傷格鬥,實緣病死,則非獄官之罪。況有不幸遭遇瘴疫,死者或眾,而使獄官濫被黜罰,未為允當。今請只行舊條外,其上件獄囚病死條貫更不行用。奉聖旨,依所申。
臣竊惟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詔,乃陛下好生之德,遠同漢宣,方當推之無窮。而郡縣俗吏,不能深曉聖意,因其小不通,輒為駁議,有司不能修其缺,通其礙,乃舉而廢之,豈不過甚矣哉!臣愚以謂獄囚病死,使獄官坐之,誠為未安。何者?獄囚死生,非人所能必,責吏以其所不能必,吏且懼罪,多方以求免。囚中有疾,則責保門留,不復療治,茍無親屬,與雖有而在遠者,其捐瘠致死者,必甚於在獄。
臣謹按:周禮·醫師:「歲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臣愚欲乞軍巡院及天下州司理院,各選差衙前一名,醫人一名,每縣各選差曹司一名,醫人一名,專掌醫療病囚,不得更充他役,以一周年為界。量本州縣囚繫多少,立定傭錢,以免役寬剩錢或坊場錢充,仍於三分中先給其一,俟界滿比較,除罪人拒捕及鬥致死者不計數外,每十人失一以上為上等,失二為中等,失三為下等,失四以上為下下。上等全支,中等支二分,下等不支,下下科罪,自杖六十至杖一百止,仍不分首從。其上中等醫人界滿,願再管司者聽。人給曆子以書等第。若醫博士助教有闕,則比較累歲等第最優者補充。如此,則人人用心,若療治其家人,緣此得活者必眾。且人命至重,朝廷所甚惜,而寬剩役錢與坊場錢,所在山積,其費甚微,而可以全活無辜之人,至不可勝數,感人心,合天意,無善於此者矣。獨有一弊,若死者稍眾,則所差衙前曹司醫人,與獄子同情,使囚詐稱疾病,以張人數。臣以謂此法責罰不及獄官、縣令,則獄官、縣令無緣肯與此等同情欺罔。欲乞每有病囚,令獄官、縣令具保,明以申州,委監醫官及本轄干繫官吏覺察。如詐稱病,獄官、縣令皆科杖六十,分故失為公私罪。伏望朝廷詳酌,早賜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登州召還議水軍狀
元豐八年十二月 日,朝奉郎前知登州軍州事蘇軾狀奏。右臣竊見登州,地近北虜,號為極邊,虜中山川,隱約可見,便風一帆,奄至城下。自國朝以來,常屯重兵,教習水戰,旦暮傳烽,以通警急。每歲四月,遣兵戍砣磯島,至八月方還,以備不虞。自景德以後,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諸軍外,更於京師、南京、濟、鄆、兗、單等州,差撥兵馬屯駐。至慶曆二年,知州郭志高為諸處差來兵馬頭項不一,軍政不肅,擘畫奏乞創置澄海水軍弩手兩指揮,并舊有平海兩指揮,並用教習水軍,以備北虜,為京東一路捍屏。虜知有備,故未嘗有警。
議者見其久安,便謂無事。近歲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密州信陽、板橋、濤洛三處,去年本路安撫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萊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駐。檢會景德三年五月十二日聖旨指揮,今後宣使抽差本城兵士往諸處,只於威邊等指揮內差撥,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平海兵士,雖無不許差出指揮,蓋緣元初創置,本為抵替諸州差來兵馬,豈有卻許差往諸處之理?顯是不合差撥。不惟兵勢分弱,以啟戎心,而此四指揮更番差出,無處學習水戰,武藝惰廢,有誤緩急。伏乞朝廷詳酌,明降指揮。今後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揮兵士,並不得差往別州屯駐。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罷登萊榷鹽狀
元豐八年十二月 日,朝奉郎前知登州軍州事蘇軾狀奏。右臣竊聞議者,謂近歲京東榷鹽,既獲厚利,而無甚害,以謂可行。以臣觀之,蓋比之河北、淮、浙,用鹽稀少,因以為便,不知舊日京東販鹽小客無以為生,太半去為盜賊,然非臣職事所當言者,故不敢以聞。獨臣所領登州,計入海中三百里,地瘠民貧,商賈不至,所在鹽貨,只是居民喫用,今來既榷入官,官買價賤,比之竈戶賣與百姓,三不及一,竈戶失業,漸以逃亡,其害一也。居民咫尺大海,而令頓食貴鹽,深山窮谷,遂至食淡,其害二也。商賈不來,鹽樍不散,有入無出,所在官舍皆滿,至於露積,若行配賣,即與福建、江西之患無異,若不配賣,即一二年間,舉為糞士,坐棄官本,官吏被責,專副破家,其害三也。官無一毫之利,而民受三害,決可廢罷。竊聞萊州亦是元無客旅興販,事體與此同。欲乞朝廷相度,不用行臣所言,只乞出自聖意,先罷登、萊兩州榷鹽,依舊令竈戶賣與百姓,官收鹽稅,其餘州軍,更委有司詳講利害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給田募役狀
元豐八年十二月 日,朝奉郎禮部郎中蘇軾狀奏。臣竊見先帝初行役法,取寬剩錢不得過二分,以備災傷,而有司奉行過當,通計天下乃十四五。然行之幾十六七年,常積而不用,至三千餘萬貫石。先帝聖意固自有在,而愚民無知,因謂朝廷以免役為名,實欲重斂,斯言流聞,不可以示天下後世。臣謂此錢本出民力,理當還為民用。不幸先帝升遐,聖意所欲行者,民不知也。徒見其積,未見其散。此乃今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所當追探其意,還於役法中散之,以塞愚民無知之詞,以興長世無窮之利。
臣伏見熙寧中嘗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亦係官田,如退攤戶絕沒納之類。及用寬剩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邊郡弓箭手。臣知密州,親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曾未半年,此法復罷。臣聞之道路,本出先帝聖意,而左右大臣意在速成,且利寬剩錢以為它用,故更相駁難,遂不果行。臣謂此法行之,蓋有五利。朝廷若依舊行免役法,則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錢,因積所省,益買益募,要之數年,雇錢無幾,則役錢可以大減。若行差役法,則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色役既減,農民自寬,其利一也。應募之民,正與弓箭手無異,舉家衣食,出於官田,平時重犯法,緩急不逃亡,其利二也。今者穀賤傷農,農民賣田,常苦不售。若官與買,則田穀皆重,農可小紓,其利三也。錢積於官,常苦幣重,若散以買田,則貨幣稍均,其利四也。此法既行,民享其利,追悟先帝所以取寬剩錢者,凡以為我用耳,疑謗消釋,恩德顯白,其利五也。獨有二弊,貪吏狡胥,與民為姦,以瘠薄田中官,雇一浮浪人暫出應役,一年半歲,即棄而走,此一弊也。愚民寡慮,見利忘患,聞官中買田募役,即爭以田中官,以身充役,業不離主,既初無所失,而驟得官錢,必爭為之,充役之後,永無休歇,患及子孫,此二弊也。但當設法以防二弊,而先帝之法,決不可廢。
今日既欲盡罷寬剩錢,將來無繼,而繫官田地,數目不多,見在寬剩錢雖有三千萬貫石,而兵興以來,借支幾半。臣今擘畫,欲於內帑錢帛中,支還兵興以來所借錢斛,復完三千萬貫石,止於河北、河東、陜西被邊三路,行給田募役法,使五七年間役減太半,農民完富,以備緩急,此無窮之利也。今弓箭手有甲馬者,給田二頃半,以軀命償官,且猶可募,則其餘色役,召募不難。臣謂良田二頃,可募一弓手,一頃可募一散從官,則三千萬貫石,可以足用。謹具合行事件,畫一如左。
一、給田募役,更不出租。依舊納兩稅,免支移折變。
一、今來雖以一頃二頃為率,若所在田不甚良,即臨時相度,添展畝數,務令召募得行。但役人所獲稍優,則其法堅久不壞。
一、今若立法,便令三路官吏推行,若無賞罰,則官吏不任其責,繆悠滅裂,有名無實。若有賞罰,則官吏有所趨避,或抑勒買田,或召募浮浪,或多買瘠薄,或取辦一時,不顧後患。臣今擘畫,欲選才幹樸厚知州三人,令自辟屬縣令,每路一州,先次推行,令一年中略成倫理,一州既成倫理,一路便可推行,仍委轉運提刑常切提舉。若不切推行,或推行乖方,朝廷覺察,重賜行遣。
一、應募役人,大抵多是州縣百姓,所買官田去州縣太遠,即久遠難以召募。欲乞所買田,並限去州若干里,去縣若干里。
一、出榜告示百姓。賣田如係所限去州縣里數內,仍及所定頃畝,或兩戶及三戶相近共及所定頃畝數目亦可。即須先申官令佐,親自相驗,委是良田,方得收買。如官價低小,即聽賣與其餘人戶,不得抑勒。如買瘠薄田,致久遠召募不行,即官吏並科違制,分故失定斷,仍不以去官赦降原減。
一、預先具給田頃畝數,出榜召人投名應役。第二等已上人戶,許充弓手,仍依舊條揀選人材。第三等以上,許充散從官。以下色役更不用保。如第等不及,即召第一等一戶,或第二等兩戶委保。如充役七年內逃亡,即勒元委保人承佃充役。
一、每買到田,未得交錢,先召投名人承佃充役,方得支錢,仍不得抑勒。
一、賣田入官,須得交業與應募人,不許本戶內人丁承佃充役。
一、募役人。老病走死或犯徒以上罪,即須先勒本戶人丁充役。如無丁,方別召募。
一、應募人交業承佃後,給假半年,令葺理田業。
一、退攤戶絕沒納等,係官田地,今後不許出賣,更不限去州縣里數,仍以肥瘠高下,品定頃畝,務令召募得行。
一、係官田,若是人戶見佃者,先問見佃人。如無丁可以應募,或自不願充役者,方得別行召募。
右所陳五利二弊,及合行事件一十二條,伏乞朝廷詳議施行。然議者必有二說,一謂召募不行,二謂欲留寬剩錢斛以備它用。臣請有以應之。富民之家,以三十二畝田中分其利,役屬佃戶,有同僕隸。今官以兩頃一頃良田,有稅無租,而人不應募,豈有此理?又弓箭手已有成法,無可疑者。寬剩役錢,本非經賦常入,亦非國用所待而後足者。今付有司逐旋支費,終不能卓然立一大事,建無窮之利,如火鑠薪,日減日亡。若用買田募役,譬如私家變金銀為田產,乃是長久萬全之策。深願朝廷及此錢未散,立此一事,數年之後,錢盡而事不立,深可痛惜。臣聞孝子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武王、周公所以見稱於萬世者,徒以能行文王之志也。昔蘇綽為魏立征稅之法,號為煩重,已而歎曰:「此猶張弓也,後之君子,誰能解之?」其子威侍側,聞之,慨然以為己任。及威事隋文帝,為民部尚書,奏減賦役,如綽之言,天下便之。威為人臣,尚能成父之志,今給田募役,真先帝本意,陛下當優為武王、周公之事,而況蘇威區區人臣之孝,何足道哉!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思慕感涕,不知所報,冒昧進計。伏惟哀憐裁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議集 卷三
繳詞頭奏狀六首
范子淵
元祐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今月二十八日,准吏房送到詞頭一道,司農少卿范子淵知兗州者。右臣謹按:子淵見為殿中侍御史呂陶彈奏,為修堤開河,糜費巨萬,及護堤壓埽之人,溺死無數,自元豐六年興役,至七年功用不成,其罪甚於吳居厚、蹇周輔,乞行廢放。今來差知兗州,臣欲作責詞,又緣呂陶奏狀已進呈訖,別無行遣,其兗州又是節鎮,自來係監司以上差遣,即非責降有罪去處。臣欲不為責詞,又緣子淵無故罷司農少卿,出領外郡,似緣上件彈奏。有此疑惑,伏乞明降指揮,合與不合作責詞。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吳荀
元祐元年三月十六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今月十六日,准吏房送到詞頭一道,朝散郎吳荀可廣東運判者。右臣聞孟子曰:「觀遠臣以其所主。」近日朝廷進監司,全用舉主。如吳荀者,名跡無聞,而舉主三人,乃呂惠卿、楊汲、黃履。履之為人,朝論不以正人待之;如惠卿、汲,窮姦積惡,不待臣言而知。今乃擢其所舉,使臨按一道,臣實未曉其說。所有告詞,臣未敢撰。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沈起
元祐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刑房送到詞頭一道,三省同奉聖旨,沈起與敘朝散郎監嶽廟者。右臣伏見熙寧以來,王安石用事,始求邊功,構隙四夷。王韶以熙河進,章惇以五溪用,熊本以瀘夷奮,沈起、劉彜聞而效之,結怨交蠻,兵連禍結,死者數十萬人,蘇緘一家,坐受屠滅。至今二廣創痍未復,先帝始欲戮此二人,以謝天下。而王安石等曲加庇護,得全首領,已為至幸。元豐六年三月二十四日聖旨,沈起所犯深重,永不敘用,天下傳誦,以為至當。此乃先帝不刊之語,非今日陛下以即位之恩所得赦也。沈起與彜各負天下生靈數十萬性命,雖廢錮終身,猶未塞責。近者只因稍用劉彜,起不自量,輒敢披訴,妄以罪釁併歸於彜,攀援把持,期於必得。臣謂安南之役,起實造端,而彜繼之。法有首從。而彜吏幹學術,猶有可取。如起人材猥下,素行憸嶮。慶州兵叛,起守永興,流言始聞,被甲乘城,驚動三輔,幾致大變。所至治狀,人以為笑。知杭州日,措置尤為乖方,致災傷之民,死倍他郡。與張靚等違法,燕飲交私,靡所不至。朝廷用彜,既不允公議,而況於起,萬無可赦之理。今以一朝散郎監嶽廟,誠不足計較,竊哀先帝至明至當不刊之語,輕就改易,誠不忍下筆草詞,遂使四方群小,陰相慶幸,呂惠卿、沈括之流,亦有可起之漸,為害不細。伏望聖明,深念先帝永不敘用之詔,未可改易,而數十萬人性命之冤,亦未可忽忘。明詔有司,今後有敢為起等輩乞敘用者,坐之。所有告詞,臣未敢撰。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陳繹
元祐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朝請大夫試中書舍人范百祿狀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吏房送到詞頭,內知建昌軍陳繹奉聖旨差知兗州者。右臣等勘會陳繹知廣州日,私自取索,用市舶庫乳香斤兩至多,本犯極重,以元勘不盡,至薄其罪。外買生羊寄屠行,令供肉,計虧價錢三十七貫有餘。州宅元供養檀木觀音一尊,繹別造紗木胎者,貨易入己,計虧官錢二貫文,係自盜贓一疋二丈,合准例除名。縱男役將下禁軍織造坐褥,不令赴教。縱男與道士何德順遊從。繹曲庇何德順弟何迪,偷稅金四百兩,事不斷抽,罰不覺察。公使庫破,男并隨行助教供給食錢。以公使穀養白鷴,係竊盜自守不盡贓,罪杖。其餘罪犯,難以悉陳。奉敕,陳繹落職降官知建昌軍,其詞略曰:「蔽罪至於除名,論贓至於自盜。」臣等謹按繹資性傾險,士行鄙惡,當時所犯,自合除名。建昌之命,已犯公議。豈宜收錄,復典大邦?非惟必致人言,亦恐姦邪復用,其漸可畏。所有告命,不敢依例撰詞。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再詳陳繹元犯,若依法斷自盜除名,雖後來累該霈恩,登極大赦,其敘法止於散官,即與其他贓犯不同。既以貸其除名,今復與之大郡,將使貪墨無恥,復蠹兗民,非朝廷為民設官慎選守長之意。
張誠一
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范百祿狀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詞頭一道,奉聖旨,張誠一邪險害政,有虧孝行,追觀察使遙郡防禦團練使,刺史依舊,客省使提舉江州太平觀發赴本任者。右臣等看詳,張誠一無故多年不葬親母,既非身在遠官,又非事力不及,冒寵忘親,清議所棄,猶獲提舉宮觀,已駭物聽。況諫官本言誠一開父棺槨,掠取財物。使誠有之,雖肆諸市朝,猶不為過;使誠無之,亦當為誠一辨明。緣事係惡逆不道,非同尋常罪犯,可以不盡根究。今既體量未見歸著,即合置司推鞠,盡理施行。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詞。謹錄奏聞,仗候敕旨。
貼黃。據京西提刑司體量文字,稱誠一取父排方犀腰帶,緣葬埋歲久,須令工匠重行裝釘。是時誠一任密院副都承旨,當直人從皆可考驗。及慮棺柩內,更有賊人盜不盡物,為誠一等私竊收藏,其族人當有知者。臣等欲乞詳酌,依上件事理,根究施行。
李定
元祐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范百祿狀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詞頭一道,奉聖旨,李定備位侍從,終不言母為誰氏,強顏匿志,冒榮自欺,落龍圖閣直學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許於揚州居住者。右臣等看詳李定所犯,若初無人言,即止是身負大惡。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會得實,而使無母不孝之人,猶得以通議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許如此等類得據高位,傷敗風教,為害不淺。兼勘會定,乞侍養時,父年八十九歲,於禮自不當從。定若不乞,必致人言,獲罪不輕。豈可便將侍養,折當心喪?考之禮法,須合勒令追服。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詞。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准律,諸父母喪,匿不舉哀者,流二千里。今定所犯,非獨匿而不舉,又因人言,遂不認其所生。若舉輕明重,即定所坐,難議於流二千里,已下定斷。
乞罷詳定役法劄子
元祐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劄子奏。臣近奏為論招差衙前利害,所見偏執,乞罷詳定役法,尋奉聖旨依所乞,今來給事中胡宗愈卻封還上件聖旨。切緣聖旨,本緣臣自知偏執乞罷,即非朝廷以臣異議罷臣,胡宗愈不知,誤有論奏。重念臣前來議論,委是疏闊。又況衙前招之與差,所繫利害至重,非止是役法中一事。臣既不同,決難隨眾簽書。伏乞依前降指揮,早賜罷免。取進止。
申省乞罷詳定役法狀
元祐元年五月 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申。右軾近奏言招差衙前利害,蓋緣所見偏執,是致所議不同,理當黜責。若朝廷察其愚忠,非是固立異論,即乞早賜罷免,詳定役法差遣。所貴議論歸一。謹具申三省,伏候指揮。
薦朱長文劄子
元祐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鄧溫伯、胡宗愈、孫覺、范百祿等劄子奏。臣等伏見前許州司戶參軍蘇州居住朱長文,經明行脩,嘉祐四年乙科登第,墮馬傷足,隱居不仕,僅三十年。不以勢利動其心,不以窮約易其介,安貧樂道,闔門著書,孝友之誠,風動閭里;廉高之行,著于東南。本路監司本州長吏前後累奏,稱其士行經術,乞朝廷旌擢,差充蘇州州學教授,未蒙施行。近奉詔,中外臣僚自監察御史已上並舉堪充內外學官二人。此實朝廷博求人才,廣育士類之意。如長文者,誠不可多得。其人行年五十餘,昔苦足疾,今亦能履。臣等欲望聖慈褒難進之節,收久廢之材,量能而使之,特賜就差充蘇州州學教授,非惟祿餼賙養一鄉之善士,實使道義模範彼州之秀民。取進止。
貼黃。伏乞特賜檢會,新除楚州州學教授,徐積體例施行。
論樁管坊場役錢劄子
元祐元年六月 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白劄子。應坊場河渡錢,及坊郭人戶鄉村單丁女戶官戶寺觀所出役錢,及量添酒錢,並作一處樁管,通謂之坊場等錢,並用支酬衙前,召募綱運官吏,接送雇人及應緣衙役人諸般支使。如本州不足,即申本路於別州移用。如本路不足,即申戶部於別路移用。如府縣,即縣申提點司,提點司申戶部。其有餘去處,不得為見有餘分外支破;其不足去處,亦不得為見不足,將合招募人卻行差撥。乞詳酌指揮。
論諸處色役輕重不同劄子
元祐元年六月 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白劄子。勘會逐處色役,各隨本處土俗事宜,輕重不同。借如盜賊多處,以弓手耆長為重。賦稅難催處,以戶長為重。土人不閑書算處,以曹司為重。難以限定等第,一概立法。今來若是衙前召募得足,即須將以次重役於第一等戶內差撥。欲乞立下項條貫諸處色役,委本路監司與逐處官吏同共相度,立本處色役輕重高下次第,將最重役從上差撥。乞詳酌指揮。
議富弼配享狀
元祐元年六月 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孫永、李常、韓忠彥、王存、鄧溫伯、劉摯、陸佃、傅堯俞、趙瞻、趙彥若、崔臺符、王克臣、謝景溫、胡宗愈、孫覺、范百祿、鮮于侁、梁燾、顧臨、何洵直、孔文仲、范祖禹、辛公祐、呂希純、周秩、顏復、江公著狀奏。近准敕節文,中書省、尚書省送到禮部狀:「本部勘會,英宗配享功臣,係神主祔廟,後降敕以韓琦、曾公亮配享。所有神宗皇帝神主祔廟,所議配享功臣,今乞待制以上及秘書省長貳著作與禮部郎官并太常寺博士以上同議。」奉聖旨,依右臣等謹按商書:「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周官:「凡有功者,名書於王之太常,祭于大烝,司勳詔之。」國朝祖宗以來,皆以名臣侑食清廟,歷選勳德,實難其人。神宗皇帝以上聖之資,恢累聖之業,尊禮故老,共圖大治。輔相之臣,有若司徒贈太尉謚文忠富弼,秉心直諒,操術閎遠。歷事三世,計安宗社。熙寧訪落,眷遇特隆。匪躬正色,進退以道。愛君之志,雖沒不忘。以配享神宗皇帝廟廷,實為宜稱。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再乞罷詳定役法狀
元祐元年七月二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右臣先曾奏論衙前一役,只當招募,不當定差,執政不以為然。臣等奏乞罷免臣詳定役法,奉聖旨不許。經今月餘,前所論奏,並不蒙施行,而臣愚蠢,終執所見。近又竊見吏部尚書孫永奏,駁臣所論。蓋是臣愚闇無狀,上與執政不同,下與本局異議,若不罷免,即執政所欲立法無緣得成。況今來季限已滿,諸路立法文字節次到局,全藉通曉協同之人共力裁定。如臣乖異,必害成法,乞早賜指揮罷免。所有臣固違聖旨之罪,亦乞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申省乞不定奪役法議狀
元祐元年七月 日,朝奉郎中書舍人蘇軾狀申。軾近奏乞罷詳定役法,已奉聖旨依奏。竊見孫給事奏繳前件聖旨,乞取孫尚書及軾所議付臺諫給舍郎官,定其是否,然後罷其不可者,須至申乞指揮。右軾前後所論役法事,軾已自知疏繆,決難施行。所有是否,更無可定奪,只乞依前降指揮行下,軾自今日已後,更不敢赴詳定所簽書公事。伏乞早賜施行。謹具申中書省,伏候指揮。
乞留劉攽狀
元祐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同胡宗愈、孫覺、范百祿等狀奏。右臣等伏見朝議大夫直龍圖閣劉攽,近自襄陽召還秘省,旋以病,乞出守蔡州。自受命以來,日就痊損,假以數月,必復康強。謹按攽名聞一時,身兼數器。文章爾雅,博學強記;政事之美,如古循吏;流離困躓,守道不回。此皆朝廷之所知,不待臣等區區誦說。但以人才之難,古今所病,舊臣日已衰老,而新進長育未成,如攽成材,反在外服,此有志之士。所宜為朝廷惜也。欲望聖慈留攽京師,更賜數月之告,稍加任使,必有過人。臣等備員侍從,懷不能已,冒昧陳論,伏候誅譴。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繳楚建中戶部侍郎詞頭狀
元祐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今月二十八日,准中書吏房送到詞頭一道,正議大夫充天章閣待制致仕楚建中可戶部侍郎者。右臣竊惟七十致仕,古今通議。非獨人臣有始終進退之分,亦在朝廷為禮義廉恥之風。若起之於既謝之年,待之以不次之任,即須朝廷有非常之政,而其人有絕俗之資,才望既隆,中外自服。近者起文彥博,天下屬目,四夷革心。豈有凡才之流,亦塵盛德之舉?如建中輩,決非其人。竊料除目一傳,必致群言交上,幸其未布,可以追回。所有前件告詞,臣未敢撰。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不給散青苗錢斛狀
元祐元年八月四日,朝奉郎試中書舍人蘇軾狀奏。准中書錄黃,先朝初散青苗,本為利民,故當時指揮並取人戶情願,不得抑配。自後因提舉官速要見功,務求多散,諷脅州縣,廢格詔書,名為情願,其實抑配。或舉縣勾集,或排門抄劄;亦有無賴子弟,謾昧尊長,錢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詐請,莫知為誰,及至追催,皆歸本戶。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罷提舉官,不復立額,考校訪聞,人情安便。昨於四月二十六日,有敕令給常平錢斛,限二月或正月,只為人戶欲借請者及時得用。又令半留倉庫,半出給者,只為所給不得輒過此數。至於取人戶情願,亦不得抑配,一遵先朝本意。慮恐州縣不曉朝廷本意,將為朝廷復欲多散青苗錢穀,廣收利息,勾集抑配,督責嚴急,一如向日置提舉官時。八月二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諸路提點刑獄司告示州縣,並須候人戶自執狀結保赴縣乞請常平錢穀之時,方得勘會,依條支給,不得依前勾集鈔劄,強行抑配。仍仰提點刑獄常切覺察,如有官吏以此違法騷擾者,即時取勘施行。若提點刑獄不切覺察,委轉運安撫司覺察聞奏,仍先次施行者。
右臣伏見熙寧以來,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餘年,法日益弊,民日益貧,刑日益煩,盜日益熾,田日益賤,穀帛日益輕,細數其害,有不可勝言者。今廊廟大臣,皆異時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況二聖恭己,惟善是從,免役之法,已盡革去,而青苗一事,乃獨因舊稍加損益,欲行紾臂徐徐,月攘一雞之道。如人服藥,病日益增,體日益羸,飲食日益減,而終不言此藥不可服,但損其分劑,變其湯,使而服之,可乎?熙寧之法,本不許抑配,而其害至此,今雖復禁其抑配,其害故在也。農民之家,量入為出,縮衣節口,雖貧亦足。若令分外得錢,則費用自廣,何所不至?況子弟欺謾父兄,人戶冒名詐請,如詔書所云,似此之類,本非抑勒所致。昔者州縣並行倉法,而給納之際,十費二三。今既罷倉法,不免乞取,則十費五六,必然之勢也。又官吏無狀,於給散之際,必令酒務設鼓樂倡優,或關撲賣酒牌子,農民至有徒手而歸者。但每散青苗,即酒課暴增,此臣所親見而為流涕者也。二十年間,因欠青苗至賣田宅雇妻女投水自縊者,不可勝數,朝廷忍復行之歟!
臣謂四月二十六日指揮,以散及一半為額,與熙寧之法,初無小異。而今月二日指揮,猶許人戶情願請領,未免於設法網民,使快一時非理之用,而不慮後日催納之患,二者皆非良法,相去無幾也。今者已行常平糶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賈無窮之怨?或云議者以為帑廩不足,欲假此法以贍邊用。臣不知此言虛實。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說,不可不察。昔漢宣帝世,西羌反,議者欲使民入穀邊郡以免罪。蕭望之以為古者藏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與。西邊之役,雖戶賦口斂以瞻其乏,古之通議,民不以為非,豈可遂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仁宗之世,西師不解蓋十餘年,不行青苗,有何妨闕?況二聖恭儉,清心省事,不求邊功,數年之後,帑廩自溢,有何危急?而以萬乘君父之尊,負放債取利之謗,錐刀之末,所得幾何?臣雖至愚,深為朝廷惜之。欲乞特降指揮,青苗錢斛,今後更不給散,所有已請過錢斛,候豐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隨二稅送納。或乞聖慈念其累歲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戶,並與放免。庶使農民自此息肩,亦免後世有所譏議。兼近日謫降呂惠卿告詞云:「首建青苗,力行助役。若不盡去其法,必致姦臣有詞,流傳四方,所損不細。」所有上件錄黃,臣未敢書名行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每事降詔約束狀
元祐元年九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狀奏。右臣聞之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子法天恭己,正南面,守法度,信賞罰而天下治,三代令王,莫不由此。若天下大事,安危所係,心之精微,法令有不能盡,則天子乃言,在三代為訓誥誓命,自漢以下為制詔,皆所以鼓舞天下,不輕用也。若每行事立法之外,必以王言隨而丁寧之,則是朝廷自輕其法,以為不丁寧則未必行也。言既屢出,雖復丁寧,人亦不信。今者十科之舉,乃朝廷政令之一耳,況已立法。或不如所舉,舉主從貢舉非其人,律犯正入己贓,舉主減三等坐之。若受賄徇私,罪名重者自從重,雖見為執政,亦降官示罰。臣謂立法不為不重,若以為未足,又從而降詔,則是詔不勝降矣。臣請略舉今年朝廷所行薦舉之法,凡有七事:舉轉運、提刑,一也;舉館職,二也;舉通判,三也;舉學官,四也;舉重法縣令,五也;舉經明行修,六也。與十科為七。七事輕重略等。若十科當降詔,則六事不可不降。今後一事一詔,則褻慢王言,莫甚於此。若但取諫官之意,或降或否,則其義安在?臣願戒敕執政,但守法度,信賞罰,重惜王言,以待大事而發,則天下聳然,敢不敬應。所有前件降詔,臣不敢撰。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加張方平恩禮劄子
元祐元年十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伏見太子太保致仕張方平,以高才絕識,博學雄文,出入中外四十餘年,號稱名臣。仁宗皇帝眷遇至重,特以受性剛簡,論高寡合,故齟齬於世。然趙元昊反,西方用兵,累歲不解,公私疲極。方平首建和戎之策,仁宗從之,民以息肩,書之國史。又於熙寧之初,首論王安石不可用,及新法之行,方平皆逆陳其害。大節如此。其餘政事文學,有補於世,未易悉數。神宗皇帝知人之明,擢為執政,會丁憂服除,為安石等不悅,而方平亦不為少屈,故不復用。今已退老南都,以患眼不出,灰心槁形,與世相忘。臣竊以為國之元老,歷事四朝,耄期稱道,為天下所服者,獨文彥博與方平、范鎮三人而已。今彥博在廷,鎮亦復用,方平雖老,杜門難以召致,猶當加恩勞問,表異其人,以示二聖貴老尊賢之義。今獨置而不問,有識共疑,以為闕典。願因大禮之後,以向者召陪祠不至,特出聖意,少加恩禮,或遣使就問國事,覩其所論,必有過人。臣忝備禁近,不敢自外,昧冒陳列,戰越待罪。取進止。
論冗官劄子
元祐元年十月二十三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伏見近日言者,以吏部員多闕少,欲清入仕之源,救官冗之弊,裁減任子及進士累舉之恩,流外入官之數,已有旨下吏部、禮部與給舍詳議。臣竊謂此數者行之則人情不悅,不行則積弊不去,要當求其分義,務適厥中,使國有去弊之實,人無失職之歎,然後為得也。欲乞應任子及進士累舉免解恩例,並一切如舊,只行下項。
一、奏蔭文官人,每遇科場,依進士法試大義策論。如係武官,即試弓馬,或試法。並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已上,方得出官。內已舉進士得解者免試。如三試不中,年及三十五已上,亦許出官。應試大義策論及試法者,在京隨進士赴國學,在外赴轉運司。試弓馬者,在京隨武舉人赴武學,在外轉運司差官。
一、進士累舉免解,合推恩者,並約嘉祐以前內中數目,立為定額。如所試優長,係額內人數,即等第推恩,並許出官。如係額外,即並與一不出官名銜。
一、流外入官人,除近已有旨裁減三省恩例外,其餘六曹寺監等處,及州郡監司人吏出職者,並委官取索文字,看詳有無僥倖定奪,酌中恩例。
右若行此數者,則任子雖有三試滯留之艱,而無終身絕望之歎。亦使人人務學,文臣知經術時務,武臣閑弓馬法律,皆有益於事。而進士累舉,有詞學人自得出官,若無所能,得虛名一官,免為白丁,亦無所恨。如有可採,乞降下與前文字一處詳議。取進止。
辯試館職策問劄子二首
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竊聞諫官言,臣近所撰試館職人策問有涉諷議先朝之語。臣退伏思念,其略曰:「今朝廷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臣之所謂「媮」與「刻」者,專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於二帝何與焉?至於前論周公、太公,後論文帝、宣帝,皆是為文引證之常,亦無比擬二帝之意。況此策問第一、第二首,鄧溫伯之詞,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親書進入,蒙御筆點用第三首。臣之愚意,豈逃聖鑒?若有毫髮諷議先朝,則臣死有餘罪。伏願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為眾口所鑠。臣無任伏地待罪戰恐之至。取進止。
又
元祐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近以試館職策問為臺諫所言,臣初不敢深辯,蓋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明詔已察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己有,詞窮理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
臣所撰策問,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弊也。後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弊也。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為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刻」者,專謂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黑白,何嘗有毫髮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亦自知無罪可謝也。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斧而知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親,聖賢之相知遠矣。德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冊書之,自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獨微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欲碎首糜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為戒,崇尚忌諱,畏避形跡,觀望雷同,以求苟免,豈朝廷之福哉!
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身口相謀,未知死所。然臣所撰策問,以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寬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其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子所謂「惟予言而莫予違足以喪邦」者也。臣昔於仁宗朝舉制科,所進策論及所答聖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對訪問,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抵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賢,可否相濟,蓋如此也。伏觀二聖臨御已來,聖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銜戴恩德,固無可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惰壞,深慮數年之後,馭吏之法漸寬,理財之政漸疏,備邊之計漸弛,則意外之憂,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水」,臣竊憂之。故輒用此意,撰上件策問,實以譏諷今之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覽之,有以感動聖意,庶幾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甘如薺。今乃以為譏諷先朝,則亦疏而不近矣。
且非獨此策問而已。今者不避煩瀆,盡陳本末。臣前歲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斂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緣為姦。此二害輕重,蓋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穀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戶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所施其虐。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雇募衙前,民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多取寬剩役錢,以供他用實封;爭買坊場河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呂惠卿之陰謀,非先帝本意也。公若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今寬剩役錢,名為十分取二,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帛穀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為雇直,則錢荒之弊,亦可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之,亦未晚也。」光聞臣言,大以為不然。臣又與光言:「熙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寬剩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密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幾,為左右異議而罷。今略計天下寬剩錢斛約三千萬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為民用。今內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北、河東、陝西三路,數年之後,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為不可。此二事,臣自別有畫一利害文字,甚詳,今此不敢備言。
及去年二月六日敕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為諫官,上疏具論,乞將見在寬剩役錢雇募役人,以一年為期,令中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給。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傅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為便,而臺諫猶累疏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熙寧之法,不復校量利害,參用所長也。臣為中書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寧已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刪去。臣與執政屢爭之,以謂先帝於此蓋有深意,不可盡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帝約束,毋敢弛廢為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臣豈謗議先朝者哉!
所以一一屢陳者,非獨以自明,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宮之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臣無任感恩思報,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繳進給田募役議劄子前連元豐八年十二月奏狀
元祐二年二月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前年十二月自登州召還,草此奏狀而未果上。近因論事已具,奏聞其略,切謂今日尚可推行,輒備錄前狀,繳連申奏。臣前年過鄆州,本與京東轉運使范純粹同建此議,純粹令臣發之,己當繼之。已而聞執政議不合,故不復言。然純粹講此事,尤為精詳,臣所不及。若朝廷看詳此狀,可以施行,即乞更下純粹,令具利害條奏。取進止。
論改定受冊手詔乞罷劄子
元祐二年二月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近被旨,撰太皇太后將來只於崇政殿受冊手詔,臣愚亦恐有是今非昔之嫌,故其略云「朝廷損益之文,各從宜稱」,所以推廣聖明謙抑退託之意,言此文德受冊之禮,於今為過,於昔為稱也。不悟文詞鄙淺,未盡聖意,致煩改定。謹按故事,凡詞命有所改易,為不稱職,皆當罷去。伏望聖慈察其衰病廢學,特賜解職,以安微分。臣無任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錄用鄭俠王斿狀
元祐二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狀奏。右臣聞國之興衰,繫於習俗,若風節不競,則朝廷自卑。故古之賢君,必厲士氣,當務求難合自重之士,以養成禮義廉恥之風。臣等伏見英州別駕鄭俠,向以小官觸犯權要,冒死不顧以獻直言。而秘閣校理王安國,以布衣為先皇帝所知,擢至館閣,召對便殿,而兄安石為相,若少加附會,可立至富貴,而安國挺然不屈,不獨納忠於先帝,亦嘗以苦言至計規戒其兄,竟坐與俠遊從,同時被罪。呂惠卿首興大獄,鄧綰、舒亶之徒,構成其罪,必欲置此人於死,賴先帝仁聖,止加竄逐,曾未數年,逐惠卿而起安國。今來朝廷赦俠之罪,復其舊官,經今踰年,而俠終不赴吏部參選。考其始終出處之大節,合於古之君子殺身成仁難進易退之義,朝廷若不少加優異,則臣等恐俠浩然江湖,往而不返。若溘先朝露,則有識必為朝廷興失士之歎。至於安國,不幸短命,尤為忠臣義士之所哀惜。臣等嘗識其少子斿,敏而篤學,直而好義,頗有安國之風,養成其才,必有可用。欲望聖慈召俠赴闕,並考察斿行實,與俠並賜錄用,不獨旌直臣於九泉之下,亦所以作士氣於當代也。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薦布衣陳師道狀
元祐二年四月十九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傅堯俞、孫覺狀奏。右臣等伏見徐州布衣陳師道,文詞高古,度越流輩;安貧守道,若將終身;茍非其人,義不往見,過壯未仕,實為遺才。欲望聖慈特賜錄用,以獎士類。兼臣軾、臣堯俞,皆曾以十科薦師道,伏乞檢會前奏,一處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留顧臨狀
元祐二年四月二十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李常、王存、鄧溫伯、孫覺、胡宗愈狀奏。右臣等竊見給事中顧臨,資性方正,學有根本,慷慨中立,無所阿撓。自供職以來,封駁論議,凜然有古人之風,僥倖之流,側目畏憚。近聞除天章閣待制充河北都轉運使,遠去朝廷,眾所嗟惜。方今二聖臨御,肅正紀綱,如臨等輩,正當置之左右,以輔闕遺。或者謂緣黃河輟臨幹治。臨之所學,實有大於治河,治河之才,固有出臨之上者。欲望朝廷別選深知河事者,以使河北,且留臨在朝廷,以盡忠亮補益之節。臣等備位侍從,懷有所見,不敢不盡。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議集 卷四
論擒獲鬼章稱賀太速劄子
元祐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竊聞熙河經略司奏,生擒西蕃首領鬼章,宰相欲以明日稱賀。臣愚以謂偏師獨克,固亦可慶,然行於明日,臣謂太速。如聞本路出兵非一,見有一將方指青塘,此乃阿里骨巢穴,若更待三五日間,必續有奏報,賀亦未晚。今者俘獲醜虜,功誠不細,賞功勸後,固不應輕,然朝廷方欲緝治邊防,整肅驕慢,若捷奏朝至,舉朝夕賀,則邊臣聞之,自謂不世之奇功,或恩禮太過,則將驕卒惰,後無以使。臣願朝廷鎮之以靜,示之以不可測。昔謝安破苻堅書至,安與客圍棋不輟,曰:「小兒輩遂已破賊。」安亦非矯情,蓋萬目觀望,事體應爾。所有明日稱賀,乞更詳酌指揮。臣受恩至深,不敢不盡,出位妄言,罪當萬死。取進止。
因擒鬼章論西羌夏人事宜劄子
元祐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竊見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稱賀,中外同慶。臣愚無知,竊謂安危之機,正在今日。若應之有道,處之有術,則安邊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將驕卒惰,以勝為災,亦不足怪。故臣區區欲先陳前後致寇之由,次論當今待敵之要,雖狂愚無取,亦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雖中國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幾於亡。橫山之地,沿邊七八百里,不敢耕者至二百餘里。歲賜既罷,和市亦絕,虜中疋帛至五十餘千,其餘老弱轉徙,牛羊墮壞,所失蓋不可勝數。饑羸之餘,乃始款塞。當時執政大臣謀之不深,因中國厭兵,遂納其使。每一使至,賜予、貿易無慮得絹五萬餘疋,歸鬻之,其直疋五六千,民大悅。一使所獲,率不下二十萬緡,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罷歲賜,可以坐復。既使虜因吾資以德其民,且飽而思奮,又使其窺我厭兵欲和之意,以為欲戰欲和,權皆在我,以故輕犯邊陲,利則進,否則復求和,無不可者。若當時大臣因虜之請,受其詞不納其使,且詔邊臣與之往返商議,所獲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詞意屈服,約束堅明,然後納之,則虜雖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虜雖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結好,亦未敢動。夫阿里骨,董氈之賊臣也。挾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董氈死,匿喪不發,逾年眾定,乃詐稱嗣子,偽書鬼章溫溪心等名以請於朝。當時執政,若且令邊臣審問鬼章等以阿里骨當立不當立,若朝廷從汝請,遂授節鉞,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氈乎?若此等無詞,則是諸羌心服,既立之後,必能統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則釁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國三公,則吾分其恩禮,各以一近上使額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無患。當時執政不深慮此,專以省事為安,因其妄請,便授節鉞,阿里骨自知不當立,而憂鬼章之討也,故欲借力於西夏以自重,於是始有解仇結好之謀。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賊臣君我也,故怒而盜邊。夏人知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謂前後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雖既往不咎,然可以為方來之鑒。
元昊本懷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輕用其眾,故其為邊患皆歷年而後定。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方內自相圖,其能以創殘呻吟之餘,久與中國敵乎?料其姦謀,蓋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心,著於遠邇,必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會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猖狂之後,求無不獲,計不過此耳。今者切聞朝廷降詔諸路,敕勵戰守,深是逆順曲直之理,此固當今之急務,而詔書之中,亦許夏人之自新。臣竊以謂開之太急,納之太速,曾未一戰,而厭兵欲和之意已見乎外,此復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既聞鬼章之捷,或漸有款塞之謀,必將為恭狠相半之詞,而繼之以無厭之請。若朝廷復納其使,則是欲戰欲和,權皆在虜,有求必獲,不獲必叛,雖媮一時之安,必起無窮之釁。故臣願明主斷之於中,深詔大臣,密敕諸將,若夏人款塞,當受其詞而却其使,然後明敕邊臣,以夏人受恩不貲,無故犯順,今雖款塞,反覆難保。若實改心向化,當且與邊臣商議,苟詞意未甚屈服,約束未甚堅明,則且却之,以示吾雖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來,吾雖未納其使,必不於往返商議之間,遽復盜邊。若非心服,則吾雖蕩然開懷,待之如舊,能必其不叛乎?今歲涇原之入,豈吾待之不至耶?但使吾兵練士飽,斥候精明,虜無大獲,不過數年,必自折困,今雖小勞,後必堅定,此臣所謂當今待敵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憚屈己,而臣獻言,乃欲艱難其請,不急於和,似與聖意異者。然古之聖賢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嘗直情而徑行也。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徑行,未有獲其意者也。若權其利害,究其所至,則臣之愚計,於安邊息民,必久而固,與聖意初無小異。然臣竊度朝廷之間,似欲以畏事為無事者,臣竊以為過矣。夫為國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與生事均。譬如無病而服藥,與有病而不服藥,皆可以殺人。夫生事者,無病而服藥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藥也。乃者阿里骨之請,人人知其不當予,而朝廷予之,以求無事,然事之起,乃至於此,不幾於有病而不服藥乎?今又欲遽納夏人之使,則是病未除而藥先止,其與幾何?臣於侍從之中,受恩至深,其於委曲保全與眾獨異,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詔邊吏無進取及論鬼章事宜劄子
元祐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則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則戰勝而寇愈深,況不勝乎?功成而兵不解,況不成乎?
頃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本在弔伐,而貪功生事之臣,惟務殺人爭地,得尺寸之土,不問利害,先築城堡,置州縣,使西夷憎畏中國,以謂朝廷專欲得地,非盡滅我族類不止,是以併力致死,莫有服者。今雖朝廷好生惡殺,不務遠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鬥力,力屈情見,勝負未可知也。今日新獲鬼章,威震戎狄,邊臣賈勇,爭欲立功,以為河南之地,指顧可得。正使得之,不免築城堡,屯兵置吏,積粟而守之,則中國何時息肩乎?乃者王韶取熙河,全師獨克,使韶有遠慮,誅其叛者,乃以忠順,即用其豪酋而已,則今復何事?其所以兵連禍結,罷弊中國者,以郡縣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來者又不以為戒,今又欲取講主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時,安西都護去長安萬里,若論要害,自此以西,無不可取者。使諸羌知中國有進取不已之意,則寇愈深而兵不解,其禍豈可量哉!臣願陛下深詔邊吏,叛則討之,服則安之,自今已往,無取尺寸之地,無焚廬舍,無殺老弱,如此朞年,諸羌可傳檄而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難喻,將帥未必從也。雖日行文書,終恐無益。宜驛召陜西轉運使一員赴闕,面敕戒之,使歸以喻將帥,而察其不如詔者。
臣又竊聞朝論,謂鬼章犯順,罪當誅死。然譬之鳥獸,不足深責,其子孫部族,猶足以陸梁於邊。全其首領,以累其心,以為重質,庶獲其用,此實當今之良策。然臣竊料鬼章兇豪素貴,老病垂死,必不能甘於困辱,為久生之計。自知生存終不得歸,徒使其臣子首鼠顧忌,不敢復讎,必將不食求死,以發其眾之怒。就使不然,老病愁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則其臣子專意復讎,必與阿里骨合,而北交於夏人,此正胡越同舟遇風之勢,其交必堅。而溫溪心介於阿里骨、夏人之間,地狹力弱,其勢必危。若見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三面以窺熙河,則其患未可以一二數也。如臣愚計,可詔邊臣與鬼章約,若能使其部族討阿里骨而納趙純忠者,當放汝生還,質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從,則稍富貴之,使招其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還之望,不為求死之計,其眾必從。以鬼章之眾與溫溪心合而討阿里骨,其勢必克。既克而納純忠,雖放還鬼章,可以無患,此必然之勢也。西羌本與夏人世仇,而鬼章本與阿里骨不協。若許以生還,其眾必相攻,縱未能誅阿里骨,亦足以使二盜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與孫策戰,幾殺策,策後得慈,釋不誅,放還豫章,卒立奇功。李愬得吳元濟將李祐,解縛用之,與同臥起,卒擒元濟。非豪傑名將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議者或謂鬼章之獲,兼用近界酋豪力戰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還,此等必無全理。臣以謂不然,若鬼章死於中國,其眾讎此等必深。若其生還,其讎之亦淺。此等依中國為援,足以自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結盟。若所在為讎敵,正中國之利,無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約鬼章討阿里骨劄子
元祐二年十月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者竊見劉舜卿賀表,具言阿里骨罪狀,又竊聞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續又聞阿里骨上章請命,議者或欲許其自新。以臣愚慮,二者之說,皆未為得。何者?阿里骨兇狡反覆,必無革面洗心之理。今聞其女已嫁梁乞逋之子,度其久遠,必須協力致死,共為邊患。今來上章請命,蓋是部族新破,眾叛親離,恐吾乘勝致討,力未能支,故匿情忍詬,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數年,蓄力養銳,假吾爵命,以威脅諸羌,誅不附己者。羽翼既成,西北相應,必為中原之憂,非獨一方之病也。且夏賊逆天犯順,本因輕料朝廷,以為必不能討己。今若便從阿里骨之請,則其所料,良不為過。西蕃小醜,朝為叛逆,暮許通和,則夏國之請,理無不許。二寇滔天自若,欲戰欲和,無不可者,則西方之憂,無時而止矣。然遂從舜卿之請,削奪官爵,即須發兵深入致討,彼新喪大首領,舉國戒懼,我師深入,茍無它奇,恐難以得志。臣愚以謂當使邊將發厚幣,遣辯士,以離其腹心,壞其羽翼。今聞溫溪心等諸族已為所質,勢未能動,而心侔斂氈在其肘腋,跡同而心異。若用臣前計,使邊臣與鬼章約,若能使其部族與溫溪心、斂氈等合而討阿里骨,納趙純忠,即許以生還,此政所謂以夷狄攻夷狄,計無出此者。若朝廷便許阿里骨通和,即須推示赤心,待之如舊,不可復用計謀以圖此賊,數年之後,必自飛揚,此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故臣願朝廷既不納其通和之請,又不削奪其官爵,存而勿論,置之度外,陰使邊臣以計圖之,似為得策。臣屢瀆天聽,罪當誅死。取進止。
參定葉祖洽廷試策狀二首
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同蘇轍、劉攽狀奏。准元祐二年十月十一日尚書省劄子節文:「臣寮上言,近聞兵部郎中葉祖洽改禮部郎中,給事中趙君錫封駁以為不當,兼論祖洽廷試對策,有訕及宗廟之語。臣愚今詳君錫所駁,極未為允。臣取祖洽印本試策尋究,即無譏訕之言,不知君錫何以見其譏訕也。伏望陛下令君錫條具祖洽譏訕之言,下近臣參定,以明枉直,庶使策試之士,謀議之臣,悉心不回,毋悼後害。三省同奉聖旨,令翰林學士、中書舍人、諫議大夫同共參定聞奏者。」右臣等竊謂先帝親策貢士,本欲人人盡言,無所回忌。士之論事,必欲究極始末,其語或及祖宗,事有是非,義難隱諱,但當考其所言當否,以為進退,不可一一指為謗訕。取到葉祖洽所試策卷子,看其略云:「祖宗以來至於今,紀綱法度茍簡因循而不舉者,誠不為少。」又云:「與忠智豪傑之臣合謀,而鼎新之。」臣等以謂祖宗撥亂反正,承平百年,紀綱法度,最為明備,縱使時異事變,理合小有損益,亦不當謂之因循茍簡,便欲朝廷與大臣合謀而鼎新之。詳此,顯是祖洽學術淺暗,議論乖繆,若謂之譏訕宗廟,則亦不可。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等准朝旨,與諫議大夫同共參定聞奏,今據左諫議大夫孔文仲牒,已別狀奏陳,更不連書。
又貼黃。葉祖洽及第日,臣軾係編排官。曾奏乞行黜落。今已具事實,別狀奏聞去訖。
又
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二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右臣近奉聖旨,參定葉祖洽所試策。臣已與劉攽等定奪奏聞去訖。臣今看詳元降臣寮上言,有云:「凡在朝廷大臣,率多當時考試之官。信有此語,安敢擢在第一。」臣等今來定奪得葉祖洽顯是學術淺暗,議論乖謬。緣祖洽及第時,臣係編排官,據初考官呂惠卿等定祖洽為第三等中,合在甲科,覆考官宋敏求等,定祖洽為第五等中,合是黜落。臣曾具事由聞奏,乞行黜落。兼據祖洽元試策卷子云「祖宗以來至於今,紀綱法度因循茍簡而不舉者,誠為不少」。今來祖洽上章自辯,卻減落上件言語,只云「祖宗已來至於今,紀綱制度,比之前古,亦有因循未舉之處」。顯見祖洽心知「茍簡」之語為不可,故行減落。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大雪乞省試展限兼乞御試不分初覆考劄子
元祐三年正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竊見近者大雪方數千里,道路艱塞,四方舉人赴省試者,三分中未有二分到闕。朝廷雖議展限,然迫於三月放榜,所展日數不多,至時,若隔下三五百人赴試不及,即恐孤寒舉人,轉見失所,亦非朝廷急才喜士之意。欲乞自今日已往,更展半月,方始差官,仍令禮部疾速雕印,出榜曉示旁近州郡,但未試以前到者,並許投保引試。若慮放榜遲延,恐趁三月內不及,即乞省試添差小試官十人,郤促限五七日出榜。臣又竊見自來御試差官,分為初考、覆考、編排、詳定四處,日限既迫,考官又少,以此多不暇精詳。又緣初、覆考官,不敢候卷子齊足,方定等第,只是逐旋據謄錄所闕到卷子三十五十卷,便定等第,以此前後不相照,所定高下,或寄於幸與不幸,深為不便。不若只依南省條式,聚眾考官為一處,通用日限,候卷子齊足,眾人共定其等第,不惟精詳寡失,又御試放榜,亦可以速了。臣竊意祖宗之法,所以分考官為四處者,蓋是當時未有封彌謄錄,故須分別以防弊倖。今來既有封彌謄錄,縱欲循私,其勢無由。若只依南省條格,委無妨礙,乞賜詳酌指揮。取進止。
大雪論差役不便劄子
元祐三年二月九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伏見陛下發德音,下明詔,以大雪過常,暖氣不敷,農夫失業,商旅不行,引咎在躬。渙汗之澤,覃及方外,而詔下之夕,雪作不已。臣備位近侍,誠竊感憤,廢食而歎。退伏思念陛下即位以來,發政施仁,無一不合人心順天意者,當獲豐年刑措之報,鳳凰景星之瑞,而水旱作沴,常寒為罰,殆無虛日,此豈理之當然者哉!臣誠愚蠢,不識忌諱,試論其近似者,而陛下擇焉。臣聞差役之法,天下以為未便,獨臺諫官數人者主其議,以為不可改,磨礪四顧,以待言者,故人畏之而不敢發耳。近聞疏遠小臣張行者力言其弊,而諫官韓川深詆之,至欲重行編竄。此等亦無他意。方司馬光在時,則欲希合光意,及其既沒,則妄意陛下以為主光之言。殊不知光至誠盡公,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虛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使光無恙至今,見其法稍弊,則更之久矣。臣每見呂公著、安燾、呂大防、范純仁,皆言差役不便,但為已行之令,不欲輕變,兼恐臺諫紛爭,卒難調和。願陛下問公著等,令指陳差雇二法,各有若干利害?昔日雇役,中等人戶歲出錢幾何?今者差役,歲費錢幾何?及幾年一次差役?皆可以折長補短,約見其數,以此計算,利害灼然。而況農民在官,貪吏狡胥,百端蠶食,比之雇人,苦樂十倍。又五路百姓,例皆朴拙,差充手分須至轉雇慣習人,尤為患苦,其費不貲,民窮無告,監司守令觀望不言。若非此一事,則何以感傷陰陽之和,至於如此?雖責躬肆眚,徹膳禱祠,而此事不變,終恐無益。今侍從之中,受恩至深,無如小臣,臣而不言,誰當言者?然臣前歲因詳定役法,與臺諫異論,遂為其徒所疾,屢遭口語。今來所言,若不合聖意,即乞便行責降,以戒妄言。若萬一稍有可采,即乞留中,只作聖意行下。庶幾上答天戒,下全小臣。不勝恐慄待罪之至。取進止。
貢院劄子四首
奏巡鋪鄭永崇舉覺不當乞差曉事使臣交替
元祐三年二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孔文仲劄子奏。貢院今月三日,據巡鋪官鄭永崇領押到進士王太初、王博雅,稱是傳義。問得舉人,各稱被巡鋪官誣執。尋令巡鋪官宣德郎王厚將逐人卷子與眾官點對,得逐人試卷內有一十九字同,即不成片段。本院檢准條貫,惟經學不許傳義,口授者同,至於進士,須是懷挾代筆,方令扶出。今來逐人試卷,點對得只有一十九字偶同,別無違礙,顯是巡鋪官鄭永崇舉覺不當。兼兩日內巡鋪內臣屢將曖昧單詞,令本院扶出舉人,本院未敢施行。見奏取旨,及有巡鋪所手分楊觀作過,本院依法區分。其巡鋪內臣並來簾前告屬,堅要放免,本院亦不敢依隨,以此挾恨羅織舉人,必欲求勝。今來進士尚有兩甲,諸利尚有一十五場,未曾引試。若信令巡鋪官內臣挾情羅織,即舉人無由存濟。欲望聖慈速賜指揮,或且勾回石君召、鄭永崇兩人,卻差曉事使臣交替,所貴不致非理生事。取進止。
奏劾巡鋪內臣陳慥
元祐三年二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孔文仲劄子奏。貢院今月三日,據巡鋪官捉到懷挾進士共三人,依條扶出,逐次巡鋪官並令兵士高聲唱叫。至今月十一日扶出進士蔣立時,約有兵士三五十人齊聲大叫。在院官吏公人,無不驚駭,在場舉人,亦皆恐悚不安。尋取到虎翼節級李及等狀,稱是巡鋪內臣陳慥指揮,令眾人唱叫。竊詳朝廷取士之法,動以禮義,舉人懷挾自有條法,而內臣陳慥乃敢號令眾卒,齊聲唱叫,務欲摧辱舉人,以立威勢,傷動士心,損壞國體,本院無由指約。伏望聖慈特賜行遣。取進止。
申明舉人盧君脩王燦等
元祐三年二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孔文仲劄子奏。貢院今月三日,據巡鋪官押領到進士盧君脩、王燦,稱是傳義。卻問得舉人,稱是盧君脩來就王燦問道,不知耿鄧之洪烈,為復是「洪烈」,為復是「洪勳」?其王燦別無應對。當院看詳,若將問字便作傳義,未為允當。已一面且令逐人就試,乞早降指揮,合與不合,一例考校。取進止。
論特奏名
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九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孔文仲劄子奏。臣等伏見從來天下之患,無過官冗,人人能言其弊,而不能去其害。惟往年韓琦、富弼等,獨能裁減任子及展年磨勘,發議之初,士大夫相顧,莫敢以身當之者,以為必致謗議,而琦等不顧,既立成法,天下肅然,無一人非之者。何則?私欲不可以勝公議故也。流弊之極,至於今日,一官之闕,率四五人守之,爭奪紛紜,廉恥道盡。中材小官,闕遠食貧,到官之後,求取漁利,靡所不為,而民病矣。今日之弊,譬如羸病之人,負千鈞之重,縱未能分減,豈忍更添?臣等自入貢院,四方免解舉人投狀,稱今來是龍飛榜,乞為敷奏法外推恩者,不可勝數。臣等一切不行,兼不注,有經朝省下狀,蒙送下本院,亦只是坐條告示。近准聖旨,依逐舉體例,下第舉人,各以舉數特奏名,已約計四百五十人。今日又准尚書省劄子取前來聖旨,特奏名外各遞減一舉人數,若依此數,則又添數百人。雖未知朝廷作何行遣,不當先事建言,但恐朝命已行,即論奏不及。臣等伏見恩榜得官之人,布在州縣,例皆垂老,別無進望,惟務黷貨以為歸計,貪冒不職,十人而九。朝廷所放恩榜幾千人矣,何曾見一人能自奮勵有聞於時?而殘民敗官者不可勝數。以此謂其無益有損,不言可知。今之議者不過謂即位之初,宜廣恩澤。茍以悅此僥倖無厭數百人者,而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無窮之吏;戶部以有限之財,祿無用之人,而所至州縣,舉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過舉,謂之恩澤,非臣所識也。伏乞斷自聖意,明敕大臣,特奏名舉人,只依近日聖旨指揮,仍詔殿試考官精加考校,量取一二十人,委有學問,詞理優長者,即許出官,其餘皆補文學、長史之類,不理選限,免使積弊之極,增重不已。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臣,理難緘默。取進止。
貼黃。臣覺見備員吏部,親見其害,闕每一出,爭者至一二十人,雖川、廣、福建煙瘴之地,不問日月遠近,惟欲爭先注授。臣竊怪之,陰以訪問。以為授官之後,即請雇錢,多者至五七十千,又既授遠闕,許先借料錢,遠者許借三月,又得四十餘千。以貪惏無知之人,又以衰老到官之後,望其持廉奉法,盡公治民,不可得也。
省試放榜後劄子三首
乞裁減巡鋪兵士重賞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竊謂朝廷待士之意,本於禮義而輔以文法,雖有懷挾傳義之禁,然事皆付之主司,終不以此多辱士類,虧損國體。近年緣練亨父為試官,非理淩忽舉人,遂致喧競,因此多差巡鋪兵士,南省至一百人,訶察嚴細,如防盜賊。而恩賞至重,官員使臣,減年磨勘,指射差遣諸色人,支錢多至六百貫。若非理羅織,卻無指定深重刑名。緣此小人貪功,希賞搜探,懷袖眾證,以成其罪,其間不免冤濫。近者內臣石君召、鄭永崇、陳慥非理搜捕,臣等已具論奏,尋蒙朝廷取問行遣訖。欲乞下有司立法裁減重賞及減定巡鋪兵士人數,如非理羅織舉人,即重行責罰,以稱朝廷待士之意。取進止。
乞不分經取士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竊見自來條貫分經取士,既於逐經中紐定分數取人,或一經中合格者少,即取詞理淺謬卷子,以足其數。如合格者多,則雖優長亦須落下,顯是弊法。將來兼用詩賦,不專經義。欲乞今後更不分經,專以工拙為去取。取進止。
乞不分差經義詩賦試官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臣等近奏,為將來科場既復詩賦,乞更不分經取人,已奉聖旨依奏。今來卻見禮部新立條貫,將來科場如差試官三員者,以二員經義,一員詞賦,兩員者各差一員。臣等竊謂,既復詩賦與經義策論通考,舉人尚不分經,而試官乃分而為二,甚無謂也。凡差試官,務在有詞學者而已。若得其人,則治易及第不害其能問春秋經義,入官不害其能考詩賦。若不得人,雖用本科,不免乖錯。須自聲律變為經義,則詩賦之士,便充試官,何曾別求經義及第之人,然後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試,則經義、策論、詩、賦四場,文理不同,亦須各差試官一人而後可。此本議者私憂過計,而有司不察,便為創立此條,使一試院中有兩頭項試官,自有科場以來,無此故事。自來試官,患在爭競不一,又分為兩黨。試經義者主虛浮之文,考詩賦者主聲病之學。紛紜爭競,理在不疑,舉人聞之,必興詞訟,為害如此,了無所益。今來朝廷既復詩賦,又立此條,深恐天下監司,妄意朝廷必欲用詩賦之人為試官,不問有無詞學,一例差充。其間久離科場之人,或已廢學,若用虛名差使,顯不如經義及第有文之人。人之有材,何施不可?經義、詩賦等是文詞,而議者便謂治經之人,不可使考詩賦,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欲乞特賜指揮,今後差試官不拘曾應經義、詩賦舉者,專務選擇有詞學人充,其禮部近日所立條貫,更不施行。取進止。
御試劄子二首
奏乞御試放榜館職皆侍殿上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竊見自來御試放榜日,館職皆在殿上祗候,乃是祖宗舊法,以彰王國多士之美。熙寧中,因閣門偶失檢舉,不令上殿,自此遂為定制。欲乞檢會治平以前故事施行。取進止。
放榜後論貢舉合行事件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近領貢舉,侍立殿上,祗候放榜,伏見舉人程試,有犯皇帝舊名者。有旨特許依本等賜第。又有犯真宗舊名者,執政亦乞依例收錄,而陛下親發德音,以謂此人犯祖宗廟諱,不可不降等。已而又有犯僖宗廟諱者,有旨押出。在廷之人,無不稽首欣服,臣與同列退相告語,非獨以見聖人卑躬尊祖之意,亦足以知陛下嚴於取士之法,不好小惠以求虛名。臣備位禁近,固當推廣聖意,將順其美而補其所未備,謹具貢舉合行事件,畫一如左。
一、伏見祖宗舊制,過省舉人,一經殿試,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見名器威福,專在人主。至嘉祐中,始盡賜出身,然猶不取雜犯。而近歲流弊之極,雜犯亦或收錄,遂使過省舉人便同及第,縱使紕繆,亦玷科舉,恩澤既濫,名器自輕,非祖宗本意也。自來過省舉人,限年累舉,積日持久,方該特奏名恩。今來一次過省殿試不合格,當年便得進士出身,此何義也?伏乞下省司立法,將來殿試,除放合格人外,其餘並皆黜落,或乞以分數立額取人,所貴上無姑息之政,下絕僥倖之心。如聞已有去取二分指揮,然有法不行,與無法同。如已有法,即乞申明,仍告喻天下,將來殿試依法去取。
一、自來釋褐舉人,惟南省榜首或本場第一人唱名近下者,或有旨升一甲。然皆出自聖意,初無著令。今者南省十人已上,及別試第一人,國學開封解元,武舉第一人,經明行脩舉人,與凡該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紛然並進,士不復以升甲為榮,而法在有司,恩不歸於人主,甚無謂也。竊謂累奏舉名,已是濫恩,而經明行脩,尤是弊法。其間權勢請托,無所不有,侵奪解額,崇獎虛名,有何功能,復令升甲。人主所以礪世磨鈍,正在科舉等級升降榮辱之間,今乃輕以與人,不復愛惜,臣所未喻。伏望聖慈更與大臣詳議前件,著令乞賜刊削,今後殿試唱名,除南省逐場第一人臨時取旨外,其餘更不升甲。所貴進退之權,專在人主。其經明行修一科,亦乞詳議,早行廢罷。
一、臣近在貢院,與孫覺、孔文仲同入劄子,論特奏名人恩澤太濫,未蒙施行。伏乞檢會前奏,降付有司,詳議裁減。仍乞立法應特奏名人授文學、長史之類,今後南郊赦書,更不許召保出官。
一、伏見近日禮部立法,今後科場差試官三人者,一人詩賦,二人經義。差兩人者,詩賦、經義各一人。臣謂此法不可施行。凡差試官,務在選擇能文之士,若得其人,則治易及第不害其能問春秋經義,入官不害其能考詩賦。若不得人,縱用本科,不免錯繆。須自聲律變為經義,則詩賦之士便充試官,何曾別求經義及第之人,然後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試,則經義、詩、賦、策論四場,文理不同,亦須各差試官一人而後可。此本言者私憂過計,而有司不察,便為生出此條。自有科場以來,無此故事。今後每一試院,分兩頭項試官,問經義者則主虛浮之文,考詩賦者則貴聲病之學,紛紜爭競,理在不疑。自此科場日有詞訟,為害不小,了無所益。今來朝廷既復詩賦,又立此條,深恐天下監司,妄意朝廷必欲用作詩賦之人為試官,不問有無詞學,一例差充。其間久離場屋之人,或已廢學,若用虛名差使,顯不如經義及第有文之人。欲乞特賜指揮,今後差試官,不拘經義、詩賦,專務選擇有才學之人,其禮部近日所立條貫,更不施行。右取進止。
乞罷學士除閑慢差遣劄子
元祐三年三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因宣召,面奉聖旨:「何故屢入文字乞郡?」臣具以疾病之狀對。又蒙宣諭:「豈以臺諫有言故耶?兄弟孤立,自來進用,皆是皇帝與太皇太后主張,不因他人。今來但安心,勿恤人言,不用更入文字求去。」臣退伏思念,頃自登州召還,至備員中書舍人以前,初無人言。只從參議役法,及蒙擢為學士後,便為朱光庭、王巖叟、賈易、韓川、趙挺之等攻擊不已,以至羅織語言,巧加醞釀,謂之誹謗。未入試院,先言任意取人,雖蒙聖主知臣無罪,然臣竊自惟,蓋緣臣賦性剛拙,議論不隨,而寵祿過分,地勢侵迫,故致紛紜,亦理之當然也。臣只欲堅乞一郡,則是孤負聖知,上違恩旨;欲默而不乞,則是與臺諫為敵,不避其鋒,勢必不安。伏念臣多難早衰,無心進取,得歸丘壑以養餘年,其甘如薺。今既未許請郡,臣亦不敢遠去左右,只乞解罷學士,除臣一京師閑慢差遣,如秘書監、國子祭酒之類,或乞只經筵供職,庶免眾人側目,可以少安。取進止。
奏議集 卷五
轉對條上三事狀
元祐三年五月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准御史臺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視朝臣次當轉對,雖愚無知,備位禁林,懷有所見,不敢不盡,謹條上三事如左。
一、謹按唐太宗著司門令式云:「其有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監門司與仗家引奏,不許關礙。」臣以此知明主務廣視聽,深防蔽塞,雖無門籍人,猶得非時引見。祖宗之制,自兩省兩制近臣、六曹寺監長貳,有所欲言,及典大藩鎮,奉使一路,出入辭見,皆得奏事殿上。其餘小臣布衣,亦時特賜召問。非獨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群臣能否情偽,非苟而已。臣伏見陛下嗣位以來,惟執政日得上殿外,其餘獨許臺諫官及開封知府上殿,不過十餘人,天下之廣,事物之變,決非十餘人者所能盡。若此十餘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以實告,則陛下便謂天下太平,無事可言,豈不殆哉!其餘臣僚,雖許上書言事,而書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復詰問,何以盡利害之實,而況天下事有不可以書載者,心之精微,口不能盡,而況書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損,以謙遜不居為美;雖然,明目達聰,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計,豈可以謙遜之故,而遂不與群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饑饉盜賊,四夷之變,民勞官冗,將驕卒惰,財用匱乏之弊,不可勝數,而政出帷箔,決之廟堂大臣,尤宜開兼聽廣覽之路,而避專斷壅塞之嫌,非細故也。伏望聖慈,更與大臣商議,除臺諫、開封知府已許上殿外,其餘臣僚,舊制許請間奏事,及出入辭見許上殿者,皆復祖宗故事,則天下幸甚。
一、凡為天下國家,當愛惜名器,慎重刑罰。若愛惜名器,則斗升之祿,足以鼓舞豪傑。慎重刑罰,則笞杖之法,足以震讋頑狡。若不愛惜慎重,則雖日拜卿相而人不勸,動行誅戮而人不懼。此安危之機,人主之操術也。自祖宗以來,用刑至慎,習以成風,故雖展年磨勘、差替、衝替之類,皆足以懲警在位,獨於名器爵祿,則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場放進士諸科及特奏名約八九百人,一次郊禮,奏補子弟約二三百人,而軍職轉補,雜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薦不與。自近世以來,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闕,率常五七人守之,爭奪紛紜,廉恥道盡,中材小官,闕遠食貧,到官之後,侵漁求取,靡所不為,自本朝以來,官冗之弊,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見祖宗舊制,過省舉人御試,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見名器威福專在人主。至嘉祐末年,始盡賜出身,雖文理紕繆,亦玷科舉,而近歲流弊之極,至於雜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又進士升甲,本為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旨,皆是臨時出於聖斷。今來南省第十人以上,別試第一人,國子開封解元,武舉第一人,經明行修舉人,與凡該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紛然並進,人不復以升甲為榮,而法在有司,恩不歸於人主,甚無謂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餘人文詞稍可觀外,其餘皆詞學無取,年迫桑榆,進無所望,退無所歸,使之臨政,其害民必矣。欲望聖慈,特詔大臣詳議,今後進士諸科御試過落之法,及特奏名出官格式,務在精覈,以藝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虛譽,其著令升甲指揮,乞今後更不施行。昔諸葛亮與法正論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也。」唐德宗蒙塵山南,當時事勢,可謂危急,少行姑息,亦理之常,而沿路進瓜果人,欲與一試官,陸贄力言以為不可。今天下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願陛下常以諸葛亮、陸贄之言為法,則天下幸甚。
一、臣於前年十月內曾上言,其略曰:「議者欲減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行之,則人情不悅,不行,則積弊不去。要當求其分議,務適厥中,使國有去弊之實,人無失職之歎。欲乞應奏蔭文官人,每遇科場,隨進士考試,武官即隨武舉或試法人考試,並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內已曾舉進士得解者免試,如三試不中,年及三十五以上,亦許出官,雖有三試留滯之艱,而無終身絕望之歎。亦使人人務學,不墜其家,為益不小。」後來不蒙降出施行。竊慮當時聖意,必謂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約損之政。今者即位已四年矣,官冗之病,有增而無損,財用之乏,有損而無增,數年之後,當有不勝其弊者。若朝廷恬不為怪,當使誰任其憂,及今講求,臣恐其已晚矣。伏乞檢會前奏,早賜施行。
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魏王在殯乞罷秋宴劄子
元祐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准鈐轄教坊所關到撰秋燕致語等文字。臣謹按春秋左氏傳,昭公九年,晉荀盈如齊,卒於戲陽,殯於絳,未葬,晉平公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酌以飲工,曰:「汝為君耳,將司聰也。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燕樂,學人舍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汝弗聞而樂,是不聰也。」公說,徹樂。又按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后,既葬除喪,周景王以賓燕,叔向譏之,謂之樂憂。夫晉平公之於荀盈,蓋無服也。周景王之於穆后,蓋朞喪也。無服者未葬而樂,屠蒯譏之。朞喪者已葬而燕,叔向譏之。書之史冊,至今以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殯,為罷春燕。傳之天下,至今以為宜。今魏王之喪,未及卒哭,而禮部太常寺皆以謂天子絕期,不妨燕樂,臣竊非之。若絕期可以燕樂,則春秋何為譏晉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親,孰與「卿佐」?遠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輕重亦有間矣。魏王之葬,既以陰陽拘忌,別擇年月,則當準禮以諸侯五月為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為未葬之月,不當燕樂,不可以權宜郊殯便同已葬也。臣竊意皇帝陛下篤於仁孝,必罷秋燕,不待臣言。但至今未奉指揮,緣上件教坊致語等文字,準令合於燕前一月進呈,臣既未敢撰,亦不敢稽延,伏乞詳酌。如以為當罷,只乞自皇帝陛下聖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字。臣忝備侍從,叨陪講讀,不欲使人以絲毫議及聖明,故不敢不奏。取進止。
述災沴論賞罰及修河事繳進歐陽修議狀劄子
元祐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今日邇英進讀寶訓,及雍熙、淳化間事。太宗皇帝每見時和歲豐,雨雪應時,喜不自勝,舉酒以屬群臣。又是日熒惑與日同度,太史奏言當旱,既而雨足歲豐。臣讀至此,因進言水旱雖天數,然人君修德,可以轉災為福。故宋景文公一言,熒惑退三舍。元豐八年,熒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之象也。方是時,二聖在位,發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視熒惑退舍甚速,如有所畏,不敢復西。以此知天人之應,捷於影響。太宗皇帝親致太平,而每遇豐年,若獲非常之福,喜樂如此者,豈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難得之事乎?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匹夫匹婦有不獲其所,猶能致水旱,而況政令之失,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為災沴,理在不疑。自二聖嗣位,於今四年,恭儉慈孝,至仁至公,可謂盡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則旱,日月薄蝕,五星相淩,淫雨大雪,常寒久陰之類,殆無虛月,豈盛德之報也哉!臣愚無知,竊謂陛下身修而政未修,故監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職,無所告訴,謠怨上達,以傷陽陰之和。所以致此者,蓋由朝廷賞罰不明,舉措不當之咎也。
臣請略而言之。去年熙河諸將,力戰以獲鬼章。此奇功也,故增秩賜金。涇原諸將,閉門自守,使賊大掠而去,若涉無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增秩賜金。賞罰如此,何以使人?廣東妖賊岑探反,圍新州,差將官童政救之,政賊殺平民數千,其害甚於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傅燮體量其事,燮畏避權勢,歸罪於新州官吏,又言新州官吏卻有守城之功,乞以功過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兒戲,然卒不問。岑探聚眾構謀,經年乃發,而所部官吏,茫不覺知,使一方赤子,肝腦塗地,然亦止於薄罰。童政凶狡貪殘,非一日之積,而監司乃令將兵討賊,以致千人無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溫杲誘殺平民十九人,冤酷之狀,所不忍聞,而杲止於降官監當。蔡州捕盜吏卒,亦殺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婦女無辜,屠割形體,以為丈夫首級,欲以請賞,而守倅不按,監司不問。以至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乃云殺時可與不可辨認。白日殺人,不辨男女,豈有此理。乃是預為凶人開茍免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盡言,特舉其甚者耳。如此,不過恩庇得無狀小人十數人,正使此等歌詠愛戴,不知有何補益。而紀綱頹弛,偷惰成風,則千萬人受其害,此得為仁乎?大抵為國,要在分別是非,以行賞罰,然後善人有所恃賴,平人有所告訴,若不窮究曲直,惟務兩平,則君子無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亂,可坐而待,此臣所謂賞罰不明之咎也。
黃河自天禧已來,故道漸以淤塞,每決而西,以就下耳。熙寧中,決於曹村,先帝盡力塞之,不及數年,遂決小吳。先帝聖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強塞之,縱獲目前之安,而旋踵復決,必然之勢也,故不復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於北京南開孫村河,欲奪河身以復故道。此豈獨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舉大事,謀及庶人,上下僉同,然猶有意外之患。今內自工部侍郎、都水屬官,外至安撫轉運使及外監丞,皆以為故道高仰,勢若登屋,功必無成,而患有不可測者。以至河北吏民,無賢愚貴賤,皆以為然。獨一孝先以為可作。臣聞自孫村至海口,舊管堤埽四十五所,役兵萬五千人,勾當使臣五十員,歲支物料五百餘萬。自小吳之決,故道諸埽,皆廢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殘零物料,變賣無餘,官吏役兵,僅有存者。使孫村之役,不能奪過河身,則官私財力,舉為虛棄。若幸而復行故道,則四十五埽,皆以廢壞,橫流之災,必倍於今,孝先建議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騰,方牒北外監丞司云:四十五埽,並屬北外監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檢計樁料,便令計置。今來欲興修四十五處已壞堤埽,準備河水復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貲之費也。孝先當於建議之初,首論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議而行。今孝先便將此役作常程熟事行,與北外監丞司令一面管認。意望敗事之後,歸罪他人。其為欺罔,實駭群聽。其餘患害,未易悉數。但臣採察眾論,以為此役不可不罷。若今歲罷役,不過枉費九百萬物料,虛役二萬兵工,若更接續興修,則來歲當役數十萬人,仍費三千餘萬。此外民勞之極,變故橫生,嗟怨之聲,足以復致水旱。若將三千萬物料錢作數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數年之後,必漸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計,逆萬人之公論,以興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謂措置不當之咎也。
臣竊見仁宗朝名臣歐陽修為學士日,有修河議狀二篇,雖當時事宜,而其所畫利害,措置方略,頗切今日之事。臣以為可用,故輒繕寫進呈。自祖宗以來,除委任執政外,仍以侍從近臣為耳目,請間論事,殆無虛日。今自垂簾以來,除執政、臺諫、開封尹外,更無人得對,惟有邇英講讀,猶獲親近清光。若復喑默不言,則是耳目殆廢。臣受恩深重,不敢觀望上下,茍為身謀,謹備錄今日進讀之言,上陳聖鑒。臣無任恐栗待罪之至。取進止。
貼黃。臣為衰病眼昏,所言機密,又不敢令別人寫錄,書字不謹,伏望聖慈,特賜寬赦。
乞郡劄子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蒙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強,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
臣聞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為先,而報國之道,當以安身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恭惟陛下踐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為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於謀身,銳於報國,致使臺諫列為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為未便,不免力爭。而臺諫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既歿,則又妄意陛下以為主光之言,結黨橫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誠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虛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祿與門下侍郎韓維爭議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諫官呂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為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黃庭堅方監本州德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棻,意欲於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謂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來,市人傳笑。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實對眾言,挺之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概為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玠違法虐民,朝旨委概體量,而概附會隱庇,臣弟轍為諫官,劾奏其事,玠、概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策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蔑,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為黨,孫覺言丁騭云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涉,而於意外巧構曲成,以積臣罪。欲使臣橈椎於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曉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聖主天縱聰明,察臣無罪。但以臺諫氣焰,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陛下深居法宮之中,無由知耳。
臣竊觀三代以下,號稱明主,莫如漢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殺蓋寬饒,太宗殺劉洎,皆信用讒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蓋寬饒忠直不畏強禦,自候、司馬擢為太中大夫、司隸校尉,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蓋寬饒上書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當時讒人乃謂寬饒欲求禪位。宣帝不察,致使寬饒自剄北闕下。太宗信用劉洎,言無不從,嘗比之魏文貞公,亦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遼患癰,洎泣曰:「聖體不康,甚可憂懼。」而當時讒人,乃謂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賜洎自盡。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讒人積毀,以至身首異處,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於陛下,不過如蓋寬饒之於漢宣帝,劉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讒臣者,乃十倍於當時,雖陛下明哲寬仁,度越二主,然臣亦豈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轍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後世,皆言二主信讒邪而害忠良,以為聖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識幾畏漸,先事求去,豈不身名俱泰,臣主兩全哉!臣縱不自愛,獨不念一旦得罪之後,使天下後世有以議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諫為誹謗也。今臣草麻詞,有云「民亦勞止」,而趙挺之以為誹謗先帝,則是以白為黑,以西為東,殊無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險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讒甚於蓋寬饒、劉洎也。古人有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臣欲依違茍且,雷同眾人,則內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恐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為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爭之地,特賜指麾檢會前奏,早賜施行。臣無任感恩知罪,祈天請命,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貼黃。郭概人材凡猥,眾所共知,既以附會小人得罪,近復擢為監司者,蓋畏挺之之口,欲以茍悅其意。正如向時王巖叟在言路時,擢用其父荀龍知澶州、妻父梁燾為諫議,天下知其為巖叟也。
又貼黃。臣所舉自代人黃庭堅、歐陽棐,十科人王鞏,制科人秦觀,皆誣以過惡,了無事實。臣又曾建言乞行給田募役法,呂大防、范純仁皆深以為便。方行下相度,而臺諫爭言其不可,更不得相度。至今臣每見大防、純仁,皆咨嗟太息,惜此法之不行,但畏臺諫不敢行下耳。
又貼黃。中外臣寮,畏避臺諫,附會其言,以欺朝廷者,皆有實狀。但以事不關臣,故不敢一一奏陳耳。
又貼黃。陛下若謂臣此言狂妄,即乞付外核實其事,顯加黜責。若以為然,即乞留中省覽,臣當別具劄子,乞郡付外施行。
辨舉王鞏劄子
元祐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舉宗正寺丞王鞏充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竊聞臺諫官言鞏姦邪,及離間宗室,因諂事臣,以獲薦舉。奉聖旨,除鞏西京通判。謹按鞏好學有文,強力敢言,不畏強禦,此其所長也。年壯氣盛,銳於進取,好論人物,多致怨憎,此其所短也。頃者竄逐萬里,偶獲生還,而容貌如故,志氣逾厲,此亦有過人者。故相司馬光深知之,待以國士,與之往返,論議不一。臣以為所短不足以廢所長,故為國收才,以備選用。去歲以來,吏民上書蓋數千人,朝廷委司馬光看詳,擇其可用者,得十五人,又於十五人中獨稱獎二人,孔宗翰與鞏是也。鞏緣此得減二年磨勘,仍擢為宗正寺丞。則臣之稱薦,與光之擢用,其事正同。若果是姦邪,臺諫當此時何不論奏。鞏上疏論宗室之疏遠者,不當稱皇叔、皇伯,雖未必中理,然不過欲尊君抑臣,務合古禮而已,何名為離間哉!況鞏此議,執政多以為非,獨司馬光深然之,故下禮部詳議。又兵部侍郎趙彥若,亦曾建言。若果是離間,光亦離間也,彥若亦離間也。方行下有司時,臺諫初無一言,及光沒之後,乃有姦邪離間之說,則是鞏之邪正,係光之存亡,非公論也。鞏與臣世舊,幼小相知,從臣為學,何名「諂事」?三者之論,了無一實。上賴聖明不以此罪鞏,亦不以此責臣,止除外官,以厭塞言者之意。臣復何所辨論。但痛司馬光死未數月,而所賢之士變為姦邪,又傷言者本欲中臣而累及鞏,誣罔之漸,懼者甚眾。是以冒昧一言,伏深戰越。取進止。
貼黃。臣曾親聞司馬光稱鞏忠義,及見光親書簡帖與鞏,往復議論政事,及有手簡與李清臣,稱鞏之賢,真跡見在。
論周穜擅議配享自劾劄子二首
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先任中書舍人日,敕舉學官,曾舉江寧府右司理參軍周穜,蒙朝廷差充鄆州州學教授。近者竊聞穜上疏,言朝廷當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謹按漢律,擅議宗廟者棄市。自高后至文、景、武、宣,皆行此法,以尊宗廟,重朝廷,防微杜漸,蓋有深意。本朝自祖宗以來,推擇元勳重望,始終全德之人,以配食列聖。蓋自天子所不敢專,必命都省集議,其人非天下公議所屬,不在此選,既上,詔云恭依冊告宗廟,然後敢行。其嚴如此,豈有既行之後,復請疏遠小臣,各出私意,以議所配?若置而不問,則宗廟不嚴而朝廷輕矣。竊以安石平生所為,是非邪正,中外具知,難逃聖鑒。先帝蓋亦知之,故置之閑散,終不復用。今已改青苗等法,而廢退安石黨人呂惠卿、李定之徒,至於學校貢舉,亦已罷斥佛老,禁止字學。大議已定,行之數年,而先帝配享已定用富弼,天下翕然以為至當。穜復何人,敢建此議,意欲以此嘗試朝廷,漸進邪說,陰唱群小,此孔子所謂「行險僥倖,居之不疑」者也。而臣忝備侍從,謬於知人,至引此人以汙學校,若又隱而不言,則罔上黨奸,其罪愈大。謹自劾以待罪,伏望聖慈特敕有司,議臣妄舉之罪,重賜責降,以儆在位。取進止。
又
元祐三年十二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上言,以所舉學官周穜擅議先帝配享,欲以嘗試朝廷,漸進邪說,陰唱群小,乞下有司議臣妄舉之罪,重行責降,以警在位,至今累日,未奉指揮。
竊以為國之本,在於明賞罰,辨邪正,二者不立,亂亡隨之。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亂邦也。」昔郭公善善惡惡而不免於亡者,以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也。
臣觀二聖嗣位以來,斥逐小人,如呂惠卿、李定、蔡確、張城一、吳居厚、崔台符、楊汲、王孝先、何正臣、盧秉、蹇周輔、王子京、陸師閔、趙濟,中官李憲、宋用臣之流,或首開邊隙,使兵連禍結,或漁利榷財,為國斂怨,或倡起大獄,以傾陷善良,其為姦惡,未易悉數。而王安石實為之首。今其人死亡之外,雖已退處閑散,而其腹心羽翼,布在中外,懷其私恩,冀其復用,為之經營遊說者甚眾。皆矯情匿跡,有同鬼蜮,其黨甚堅,其心甚一。而明主不知,臣實憂之。夫君子之難致如麟鳳,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況可麾而却之乎?小人之易進如蛆蠅,腥膻所聚,瞬息千萬,況可招而來之乎?朝廷日近稍寬此等,如李憲乞於近地居住,王安禮抗拒恩詔,蔡確乞放還其弟,皆即聽許。崔台符、王孝先之流,不旋踵進用。楊汲亦漸牽復。呂惠卿窺見此意,故敢乞居蘇州。此等皆民之大賊,國之巨蠹,得全首領,以為至幸,豈可與尋常一眚之臣,計日累月,洗雪復用哉!今既稍寬之,後必漸用之。如此不已,則惠卿、蔡確之流,必有時而用,青苗、市易等法,必有時而復。何以言之?將作監丞李士京者,邪佞小人,眾所嗤鄙,而大臣不察,稍稍引用,以汙寺監,猶能建開壕之議,為修城之漸。其策既行,遂唱言於眾,欲次復用臣茶磨之法。由此觀之,惠卿、蔡確之流,何憂不用,青苗、市易等法,何憂不復哉!
昔盧杞責降既久,經涉累赦,德宗欲與一小郡,舉朝憂恐,而宰相李勉、給事中袁高、諫官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常侍李泌等皆以死爭之。勉等非惜一郡也,知杞得郡不已,必將復用,一炬有燎原之憂,而濫觴有滔天之禍故也。今周穜草芥之微,而敢建此議,蓋有以啟之矣。昔淮南王謀反,所憚獨汲黯,以謂說公孫丞相若發蒙耳。今穜蟣虱小臣,而敢為大姦,愚弄朝廷,若無人然,不幸而有淮南王,當復誰憚乎?臣不敢遠引古人,但使執政之中,有如富弼、韓琦,臺諫之中,有如包拯、呂誨,或司馬光尚在,此鼠輩敢爾哉!昔王安石在仁宗、英宗朝,矯詐百端,妄竊大名,或以為可用,惟韓琦獨識其姦,終不肯進。使琦不去位,安石何由得志?以此知辨人物之邪正,消禍患於未萌,真宰相事也。臣數日以來,竊聞執政之議,多欲薄臣之責而寬穜之罪,若果如此,則是使今後近臣輕引小人,而惠卿之流,有以卜朝廷之輕重。事關消長,憂及治亂。伏望特出宸斷,深詔有司議臣與穜之罪,不可輕恕。縱使朝廷察臣本無邪心,止是暗繆,亦乞借臣以立法,則臣上荷知遇,雖云得罪,實同被賞。若蒙寬貸,則是私臣之身,而廢天下之法。臣之愧恥,若撻於市,不勝憤懣。憂國之心,意切言蠢,伏候誅譴。取進止。
貼黃。周穜州縣小吏,意在寸進而已,今忽猖狂,首建大議,此必有人居中陰主其事。不然者,穜豈敢出位犯分,以搖天聽乎?此臣所以不得不再三論列也。
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
元祐三年閏十二月四日,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堅乞一郡,蓋亦自知受性剛褊,黑白太明,難以處眾。伏蒙聖慈,降詔不許,兩遣使者存問慰安。天恩深厚,淪入骨髓。臣謂此恩當以死報,不當更計身之安危,故復起就職,而職事清閑,未知死所,每因進讀之閑,事有切於今日者,輒復盡言,庶補萬一。
昨日所讀寶訓,有云:「淳化二年,上謂侍臣,諸州牧監馬多瘦死,蓋養飼失時,枉致病斃。近令取十數槽置殿庭下,視其芻秣,教之養療,庶革此弊。」臣因進言馬所以病,蓋將吏不職,致圉人盜減芻粟,且不恤其饑飽勞逸故也。馬不能言,無由申訴,故太宗至仁,深哀憐之,置之殿庭,親加督視。民之於馬,輕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雖能言,上下隔絕,不能自訴,無異於馬。馬之饑瘦勞苦,則有斃踣奔逸之憂;民之困窮無聊,則有溝壑盜賊之患。然而四海之眾,非如養馬,可以置之殿庭,惟當廣任忠賢,以為耳目,若忠賢疏遠,諂佞在傍,則民之疾苦,無由上達。
秦二世時,陳勝、吳廣已屠三川,殺李由,而二世不知。陳後主時,隋兵已渡江,而後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親致太平,可謂明主,而張九齡死,李林甫、楊國忠用事,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沒於雲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問,以至上下相蒙,祿山之亂,兵已過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雖無此事,然臣聞去歲夏賊犯鎮戎,所殺掠不可勝數,或云「至萬餘人」。而邊將乃奏云「野無所掠」。其後朝廷訪聞,委提刑司體量,而提刑孫路止奏十餘人,乞朝廷先賜放罪,然後體量實數。至今遷延二年,終未結絕聞奏。凡死事之家,官所當恤,若隱而不奏,則生死銜冤,何以使人?此豈小事,而路為耳目之司,既不隨事奏聞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遷延侮玩,一至於此。臣謂此風漸不可長,馴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憂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厭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厭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眾人,若以此獲罪,亦無所憾。取進止。
薦何宗元十議狀
元祐三年閏十二月十九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右臣伏見朝廷近制,川峽四路員缺,並歸吏部注擬。臣竊原聖意,蓋為蜀道險遠,人材眾多,若就本路差除,則士皆懷土重遷,老死鄉邑,可用之人,朝廷莫得而器使也。士雖在遠,亦識此意,聞命忻然,皆有不遠千里觀光求用之心。然法行數年,未見朝廷非次擢用一人,此乃如臣等輩不舉所聞之過也。伏見蜀人朝奉郎新差通判延州事何宗元,吏道詳明,士行修飾,學古著文,頗適於用。近以所著十議示臣,文詞雅健,議論審當。臣愚不肖,謂可試之以事,觀其所至。謹繕寫十議上進。伏望聖慈降付三省詳看,如有可采,乞隨才錄用,非獨以廣育材之道,亦以慰荅遠方多士求用之意也。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舉何去非換文資狀
元祐四年正月 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右臣伏見左侍禁何去非,本以進士六舉到省,元豐五年,以特奏名就御庭唱名。先帝見其所對策,詞理優贍,長於論兵。因問去非願與不願武臣官。去非不敢違聖意。遂除右班殿直,武學教授,後遷博士。今已八年。嘗見其所著述,材力有餘,識度高遠,其論歷代所以廢興成敗,皆出人意表,有補於世。去非雖喜論兵,然本儒者,不樂為武吏。又其他文章,無施不宜。欲望聖慈特與換一文資,仍令充太學博士,以率勵學者,稍振文律,庶幾近古。若後不如所舉,臣等甘伏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行遣蔡確劄子
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蘇軾劄子奏。臣近蒙聖恩,哀臣疾病,特許補外。臣竊自惟受恩深重,不敢以出入之故,便同眾人,有所聞見而不盡言。竊聞臣寮有繳進蔡確詩,言涉謗讟者。臣與確元非知舊,實自惡其為人。今來非敢為確開說,但以所係國體至重,天下觀望二聖所為,若行遣失當,所損不小。臣為侍從,合具奏論。若朝廷薄確之罪,則天下必謂皇帝陛下見人毀謗聖母,不加忿疾,其於孝治,所害不淺。若深罪之,則議者亦或以謂太皇太后陛下聖量寬大,與天地等,而不能容受一小人謗怨之言,亦於仁政不為無累。臣欲望皇帝陛下降敕,令有司置獄,追確根勘,然後太皇太后內出手詔云:「吾之不德,常欲聞謗以自儆。今若罪確,何以來天下異同之言。矧確嘗為輔臣,當知臣子大義,今所繳進,未必真是確詩。其一切勿問。仍榜朝堂。」如此處置,則二聖仁孝之道,實為兩得。天下有識,自然心服。臣不勝愛君憂國之心,出位僭言,謹伏誅殛。取進止。
乞將臺諫官章疏降付有司根治劄子
元祐四年四月十七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蘇軾劄子奏。臣近以臂疾,堅乞一郡,已蒙聖恩差知杭州。臣初不知其他,但謂朝廷哀憐衰疾,許從私便。及出朝參,乃聞班列中紛然,皆言近日臺官論奏臣罪狀甚多,而陛下曲庇小臣,不肯降出,故許臣外補。臣本畏滿盈,力求閑退,既獲所欲,豈更區區自辨,但竊不平。數年以來,親見陛下以至公無私治天下,今乃以臣之故,使人上議聖明,以謂抑塞臺官,私庇近侍,其於君父,所損不小。此臣之所以不得不辯也。臣平生愚拙,罪戾固多,至於非義之事,自保必無。只因任中書舍人日,行呂惠卿等告詞,極數其凶慝,而弟轍為諫官,深論蔡確等姦回。確與惠卿之黨,布列中外,共讎疾臣。近日復因臣言鄆州教授周穜,以小臣而為大姦,故黨人共出死力,構造言語,無所不至。使臣誠有之,則朝廷何惜竄逐,以示至公。若其無之,臣亦安能以皎然之身,而受此曖昧之謗也?人主之職,在於察毀譽,辨邪正。夫毀譽既難察,邪正亦不易辨,惟有坦然虛心而聽其言,顯然公行而考其實,則真妄自見,讒構不行。若陰受其言,不考其實,獻言者既不蒙聽用,而被謗者亦不為辨明,則小人習知其然,利在陰中,浸潤膚受,日進日深,則公卿百官,誰敢自保,懼者甚眾,豈惟小臣。此又臣非獨為一身而言也。伏望聖慈,盡將臺諫官章疏降付有司,令盡理根治,依法施行。所貴天下曉然知臣,有罪無罪,自有正法,不是陛下屈法庇臣,則臣雖死無所恨矣。夫君子之所重者,名節也。故有「舍生取義」、「殺身成仁」、「可殺不可辱」之語。而爵位利祿,蓋古者有志之士所謂鴻毛敝屣也。人臣知此,然後可與事君父,言忠孝矣。今陛下不肯降出臺官章疏,不過為愛惜臣子,恐其萬一實有此事,不免降黜。而不念臣元無一事,空受誣衊,聖明在上,瘖嗚無告,重壞臣爵位,而輕壞臣名節,臣竊痛之。意切言盡,伏候誅殛。取進止。
貼黃。臣所聞臺官論臣罪狀,亦未知虛實,但以議及聖明,故不得不辨。若臺官元無此疏,則臣妄言之罪,亦乞施行。
又貼黃。臣今方遠去闕庭,欲望聖慈察臣孤立,今後有言臣罪狀者,必乞付外施行。
奏議集 卷六
乞賜州學書板狀
元祐四年八月 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伏見本州學,見管生員二百餘人,及入學參假之流,日益不已。蓋見朝廷尊用儒術,更定貢舉條法,漸復祖宗之舊,人人慕義,學者日眾。若學糧不繼,使至者無歸,稍稍引去,甚非朝廷樂育之意。前知州熊本,曾奏乞用廢罷市易務書板,賜與州學,印賃收錢,以助學糧;或乞賣與州學,限十年還錢。今蒙都省指揮只限五年,見今轉運司差官重行估價,約計一千四百六貫九百八十三文。若依限送納,即州學歲納二百八十一貫三百九十七文,五年之間,深為不易。學者旦夕闕食,而望利於五年之後,何補於事。而朝廷歲得二百八十一貫三百九十七文,如江海之中增損涓滴,了無所覺。徒使一方士民,以謂朝廷既已捐利與民,廢罷市易,所放欠負,動以萬計,農商小民,銜荷聖澤,莫知紀極,而獨於此飢寒儒素之士,惜毫末之費,猶欲於此追收市易之息,流傳四方,為損不小,此乃有司出納之吝,非朝廷寬大之政也。臣以侍從,備位守臣,懷有所見,不敢不盡。伏望聖慈特出宸斷,盡以市易書板賜與州學,更不估價收錢,所貴稍服士心以全國體。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勘會市易務元造書板用錢一千九百五十一貫四百六十九文,自今日以前所收凈利,已計一千八百八十九貫九百五十七文,今若賜與州學,除已收凈利外,只是實破官本六十一貫五百一十二文,伏乞詳酌施行。
奏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狀
元祐四年八月 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自入境以來,訪聞兩浙諸郡,近年民間例織輕疏糊藥又紬絹以備送納,和買夏稅官吏,欲行揀擇,而姦猾人戶及攬納人遞相扇和,不納好絹。致使官吏無由揀擇,期限既迫,不免受納。歲歲如此,習以成風。故京師官吏軍人,但請兩浙衣賜,皆不堪好。上京綱運,歲有估剝,日以滋多。去年估剝至九千餘貫,元納專典枷鎖鞭撻,典賣竭產,有不能償。姑息之弊,一至於此。
臣自到郡,欲漸革此弊,即指揮受納官吏,稍行揀擇。至七月二十七日,有百姓二百餘人,於受納場前,大叫數聲,官吏軍民,並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詣臣喧訴。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數百人,必非齊同發意,當有凶姦之人,為首糾率。密行緝探。當日據受納官仁和縣丞陳皓狀申,有人戶顏巽男顏章、顏益納和買絹五疋,並是輕疏糊藥,丈尺短少,以此揀退。其逐人卻將專典拑撮及與攬納人等數百人,對監官高聲叫噉,奔走前去。臣即時差人捉到顏章、顏益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至明日,人戶一時送納好絹,更無一人敢行喧鬧。
續據右司理院勘到顏章、顏益,招為本家有和買紬絹共三十七疋,章等為見遞年例,只是將輕疏糊藥紬絹納官,今年本州為綱運估剝數多,以此指揮要納好絹。章等既請和買官錢每疋一貫,不合將低價收買昌化縣輕疏糊藥短絹納官,其顏章又不合與兄顏益商量,若或揀退,即須拑撮專揀,扇搖眾戶,叫噉投州,嚇脅官吏,令只依遞年受納不堪紬絹,尋將買到輕疏糊藥短絹五疋,付揀子家人翁誠納官。尋被翁誠覆本官揀退。章等既見眾戶亦有似此輕疏短絹多被揀退,尋拑撮翁誠叫屈。顏益在後用手推翁誠,令顏章拑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門前,叫屈二聲,跳出欄干,將兩手擡起,喚眾戶扇搖叫噉,稱一時投州去來。眾戶約二百餘人,因此亦一時叫噉,相隨投州衙喧訴。臣尋體訪得顏章、顏益係第一等豪戶顏巽之子。巽先充書手,因受贓虛消稅賦,刺配本州牢城,尋即用倖計構胥吏、醫人,託患放停,又為詐將產業重疊當出官鹽刺配滁州牢城,依前託患放停歸鄉。父子姦凶,眾所畏惡。下獄之日,閭里稱快。
謹按顏益、顏章以匹夫之微,令行於眾,舉手一呼,數百人從之,欲以眾多之勢,脅制官吏,必欲今後常納惡絹,不容臣等燒少革前弊,情理巨蠹,實難含忍。本州既已依法決訖。臣獨判云:「顏章、顏益家傳凶狡,氣蓋鄉閭。故能奮臂一呼,從者數百。欲以搖動長吏,脅制監官。蠹害之深,難從常法。已刺配本州牢城去訖。」仍以散行曉示鄉村城郭人戶,今後更不得織造輕疏糊藥紬絹,以備納官。庶幾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詳酌,備錄臣此狀,下本路轉運司,遍行約束曉示。所貴今後京師及本路官吏軍人,皆得堪好衣賜,及元納專副,不至破家陪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顏章、顏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勘會本州去年發和買夏稅物帛計一十四綱,今來只估剝到四綱,已及九千餘貫,乞下左藏庫,方見估剝數目浩大。
乞賜度牒修廨宇狀
元祐四年九月 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伏見杭州地氣蒸潤,當錢氏有國日,皆為連樓複閣,以藏衣甲物帛。及其餘官屋,皆珍材巨木,號稱雄麗。自後百餘年間,官司既無力修換,又不忍拆為小屋,風雨腐壞,日就頹毀。中間雖有心長吏,果於營造,如孫沔作中和堂,梅摯作有美堂,蔡襄作清暑堂之類,皆務創新,不肯修舊。其餘率皆因循支撐,以茍歲月。而近年監司急於財用,尤諱修造,自十千以上,不許擅支。以故官舍日壞,使前人遺構,鞠為朽壤,深可歎惜。臣自熙寧中通判本州,已見在州屋宇,例皆傾邪,日有覆壓之懼。今又十五六年,其壞可知。到任之日,見使宅樓廡,欹仄罅縫,但用小木橫斜撐住,每過其下,慄然寒心,未嘗敢安步徐行。及問得通判職官等,皆云每遇大風雨,不敢安寢正堂之上。至於軍資甲仗庫,尤為損壞。今年六月內使院屋倒,壓傷手分書手二人;八月內鼓角樓摧,壓死鼓角匠一家四口,內有孕婦一人。因此之後,不惟官吏家屬日負憂恐,至於吏卒往來,無不狼顧。
臣以此不敢坐觀,尋差官檢計到官舍城門樓櫓倉庫二十七處,皆係大段隳壞,須至修完,共計使錢四萬餘貫,已具狀聞奏,乞支賜度牒二百道,及且權依舊數支公使錢五百貫,以了明年一年監修官吏供給,及下諸州剗刷兵匠應副去訖。臣非不知破用錢數浩大,朝廷未必信從,深欲減節,以就約省。而上件屋宇,皆錢氏所構,規摹高大,無由裁撙,使為小屋。若頓行毀拆,改造低小,則目前蕭然,便成衰陋,非惟軍民不悅,亦非太平美事。竊謂仁聖在上,憂愛臣子,存恤遠方,必不忍使官吏胥徒,日以軀命,僥倖茍安於腐棟頹墻之下。兼恐弊漏之極,不即修完,三五年間,必遂大壞,至時改作,又非二百道度牒所能辦集。伏望聖慈,特出宸斷,盡賜允從。如蒙朝廷體訪得不合如此修完,臣伏欺罔之罪。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詩賦經義各以分數取人將來只許詩賦兼經狀
元祐四年十月十八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今月五日,據本州進士汪溉等一百四十人詣臣陳狀,稱准元祐四年四月十九日敕,詩賦、經義各五分取人。朝廷以謂學者久傳經義,一旦添改詩賦,習者尚少,遂以五分立法,是欲優待詩賦勉進詞學之人。然天下學者,寅夜競習詩賦,舉業率皆成就,雖降平分取人之法,緣業已習熟,不願再有改更,兼學者亦以朝廷追復祖宗取士故事,以詞學為優,故士人皆以不能詩賦為恥。比來專習經義者,十無二三,見今本土及州學生員,多從詩賦,他郡亦然。若平分解名,委是有虧詩賦進士,難使捐已習之詩賦,抑令就經義之科。或習經義多少,各以分數發解,乞據狀敷奏者。
臣曩者備員侍從,實見朝廷更用詩賦本末,蓋謂經義取人以來,學者爭尚浮虛文字,止用一律,程試之日,工拙無辨,既去取高下,不厭外論,而已得之後,所學文詞,不施於用,以故更用祖宗故事,兼取詩賦。而橫議之人,欲收姑息之譽,爭言天下學者不樂詩賦,朝廷重失士心,故為改法,各取五分。然臣在都下,見太學生習詩賦者十人而七。臣本蜀人,聞蜀中進士習詩賦者,十人而九。及出守東南,親歷十郡,及多見江湖福建士人皆爭作詩賦,其間工者已自追繼前人,專習經義,士以為恥。以此知前言天下學者不樂詩賦,皆妄也。惟河北、河東進士,初改聲律,恐未甚工,然其經義文詞,亦自比他路為拙,非獨詩賦也。朝廷於五路進士,自許禮部貢院分數取人,必無偏遺一路士人之理。今臣所據前件進士汪溉等狀,不敢不奏,亦料諸處似此申明者非一。
欲乞朝廷參詳眾意,特許將來一舉隨詩賦、經義人數多少,各紐分數發解,如經義零分不及一人,許併入詩賦額中,仍除將來一舉外,今後並只許應詩賦進士舉,所貴學者不至疑惑,專一從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詩賦進士,亦自兼經,非廢經義也。
論高麗進奉狀
元祐四年十一月三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伏見熙寧以來,高麗人屢入朝貢,至元豐之末,十六七年間,館待賜予之費,不可勝數。兩浙、淮南、京東三路築城造船,建立亭館,調發農工,侵漁商賈,所在騷然,公私告病。朝廷無絲毫之益,而夷虜獲不貲之利。使者所至,圖畫山川,購買書籍。議者以為所得賜予,大半歸之契丹。雖虛實不可明,而契丹之強,足以禍福高麗;若不陰相計構,則高麗豈敢公然入朝中國。有識之士,以為深憂。
自二聖嗣位,高麗數年不至,淮、浙、京東吏民有息肩之喜。唯福建一路,多以海商為業,其間凶險之人,猶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臣稍聞其事,方欲覺察行遣。今月三日,准秀州差人押到泉州百姓徐戩,擅於海舶內載到高麗僧統義天手下侍者僧壽介、繼常、潁流,院子金保、裴善等五人,及賫到本國禮賓省牒,云:「奉本國王旨,令壽介等賫義天祭文,來祭奠杭州僧源闍黎。」臣已指揮本州送承天寺安下,選差職員二人,兵級十人,常切照管,不許出入接客,及選有行止經論僧伴話,量行供給,不令失所外,已具事由畫一,奏稟朝旨去訖。
又據高麗僧壽介有狀稱:「臨發日,奉國母指揮,令賫金塔二所,祝延皇帝、太皇太后聖壽。」臣竊觀其意,蓋為二聖嗣位數年,不敢輕來入貢,頓失厚利。欲復遣使,又未測聖意。故以祭奠源闍黎為名,因獻金塔,欲以嘗試朝廷,測知所以待之之意輕重厚薄。不然者,豈有欲獻金塔為壽,而不遣使奉表,止因祭奠亡僧,遂致國母之意?蓋疑中國不受,故為此茍簡之禮,以卜朝廷。若朝廷待之稍重,則貪心復啟,朝貢紛然,必為無窮之患。待其已至,然後拒之,則又傷恩。恭惟聖明灼見情狀,廟堂之議,固有以處之。臣忝備侍從,出使一路,懷有所見,不敢不盡,以備采擇。謹具畫一如左。
一、福建狡商,專擅交通高麗,引惹牟利,如徐戩者甚眾。訪聞徐戩,先受高麗錢物,於杭州彫造夾注華嚴經,費用浩汗,印板既成,公然於海舶載去交納,卻受本國厚賞,官私無一人知覺者。臣謂此風豈可滋長,若馴致其弊,敵國姦細,何所不至。兼今來引致高麗僧人,必是徐戩本謀。臣已枷送左司理院根勘,即當具案聞奏,乞法外重行,以戒一路姦民猾商。
一、高麗僧壽介有狀稱:「臨發日,國母令賫金塔祝壽。」臣以謂高麗因祭奠亡僧,遂致國母之意,茍簡無禮,莫斯為甚。若朝廷受而不報,或報之輕,則夷虜得以為詞。若受而厚報之,則是以重幣答其茍簡無禮之饋也。臣已一面令管勾職員退還其狀,云朝廷清嚴,守臣不敢專擅奏聞。臣料此僧勢不肯已,必云本國遣其來獻壽,今若不奏,歸國得罪不輕。臣欲於此僧狀後判云:「州司不奉朝旨,本國又無來文,難議投進。執狀歸國照會。」如此處置,只是臣一面指揮,非朝廷拒絕其獻,頗似穩便。如以為可,乞賜指揮施行。
一、高麗僧壽介賫到本國禮賓省牒云:「祭奠源闍黎,仍諸處尋師學法。」臣謂壽介等只是義天手下侍者,非國王親屬。其來乃致私奠,本非國事。待之輕重,當與義天殊絕。欲乞只許致奠之外,其餘尋師學法出入遊覽之類,並不許。仍與限日,卻差船送至明州,令搭附因便海舶歸國,更不差人船津送。如有買賣,許量辦歸裝,不得廣作商販。
右謹件如前。若如此處置,使無厚利,以絕其來意,上免朝廷帑廩無益之費,下免淮、浙、京東公私靡弊之患。臣不勝區區。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賑濟浙西七州狀
元祐四年十一月初四日,兩浙西路兵馬鈐轄龍圖閣學士朝奉郎蘇軾狀奏。勘會浙西七州軍,冬春積水,不種早稻,及五六月水退,方插晚秧,又遭乾旱,早晚俱損,高下並傷,民之艱食,無甚今歲。見今米斗九十足錢,小民方冬,已有飢者。兩浙水鄉,種麥絕少,來歲之熟,指秋為期,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深恐來年春夏之交,必有飢饉盜賊之憂。本司除已與提、轉商量,多方擘畫準備外,有合申奏事件,謹具畫一如左。
一、轉運司來年合發上供額斛及補填舊欠共一百六十餘萬碩,本路錢物,大抵空匱,剗刷變轉不行,官吏急於趁辦,務在免責,催迫賦租,督促欠負,鉗束私酒漏稅之類,必倍於平日,飢貧之民,無路逃死,必將聚為盜賊。又緣上供額斛數目至廣,都未有備。見今逐州廣行收糴,指揮嚴緊,官吏不免遮攔,米穀添價貴糴,以此斛斗湧貴,小民乏食。欲望聖慈湣此一方遭罹。熙寧中飢疫,人死大半,至今城市寂寥,少欠官私逋負,十人而九,若不痛加賑恤,則一方餘民,必在溝壑。今來亦不敢望朝廷別賜錢米,但只寬得轉運司上供年額錢斛,則官吏自然不行迫急之政,而民自受賜矣。乞出自宸斷,來年本路上解錢斛,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餘候豐熟日,分作二年,隨年額上供錢物起發,所貴公私稍獲通濟。又恐官吏為見明年既得寬減,僥倖替移,更不盡心擘畫收拾,以備補填年額,乞特賜指揮,須管依年分收簇數足,若遇移替,具所簇到數交割與後政承認,不得出違年限。
一、見今逐州和糴常平斛斗及省倉軍糧,又糴封樁錢、上供米,名目不一。官吏各務趁辦,爭奪相傾,以此米價益貴。伏望聖慈速賜勘會,如在京諸倉,不待此米支用,即令提、轉疾速契勘逐州,如省倉不闕軍糧,常平糴散有備外,更不得收糴。所貴米價稍平,小民不至失所。浙中自來號稱錢荒,今者尤甚。百姓持銀絹絲綿入市,莫有顧者。質庫人戶,往往晝閉,若得官錢三二十萬,散在民間,如水救火。欲乞指揮提、轉令將合發上供錢,散在諸州稅戶,令買金銀紬絹充年額起發。
一、自來浙中姦民結為群黨,興販私鹽,急則為盜。近來朝廷痛減鹽價,最為仁政。然結集興販,猶未甚衰。深恐飢饉之民,散流江海之上,群黨愈眾,或為深患。欲乞朝廷指揮,應盜賊情理重者,及私鹽結聚群黨,皆許申鈐轄司,權於法外行遣,候豐熟日依舊。所貴彈壓姦愚,有所畏肅。
右謹件如前。勘會熙寧中兩浙飢饉,是時米斗二百,人死大半,父老至今言之流涕。今來米斗已及九十,日長炎炎,其勢未已,深可憂慮。伏望仁聖哀憐,早行賑恤。今來所奏,一一並是詣實。伏乞詳酌,速賜指揮。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役法差雇利害起請畫一狀
元祐四年十一月十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自熙寧以來,從事郡縣,推行役事,及元祐改法,臣忝詳定,今又出守,躬行其法,考問吏民,備見雇役、差役利害,不敢不言。
雇役之法,自第二等以上人戶,歲出役錢至多。行之數年,錢愈重,穀帛愈輕,田宅愈賤,以至破散,化為下等。請以熙寧以前第一、第二等戶,逐路逐州,都數而較之。元豐之末,則多少相絕,較然可知。此雇役之法,害上戶者一也。第四等已下,舊本無役,不過差充壯丁,無所陪備。而雇役法例出役錢,雖所取不多,而貧下之人,無故出三五百錢,未辦之間,吏卒至門,非百錢不能解免,官錢未納,此費已重。故皆化為遊手,聚為盜賊。當時議者,亦欲蠲免此等,而戶數至廣,積少成多,役錢待此而足,若皆蠲免,則所喪大半,雇法無由施行。此雇役之法害下戶者二也。今改行差役,則二害皆去,天下幸甚。獨有第三等人戶,方雇役時,每戶歲出錢,多者不過三四千。而今應一役,為費少者,日不下百錢,二年一替,當費七十餘千。而休閑遠者,不過六年。則是八年之中,昔者徐出三十餘千,而今者併出七十餘千,苦樂可知也。而況農民在官,貪吏狡胥,恣為蠶食,其費又不可以一二數。此則差役之法,害於中等戶者一也。
今之議者,或欲專行差役,或欲復行雇法,皆偏詞過論也。臣愚以謂朝廷既取六色錢,許用雇役以代中等人戶,頗除一害,以全二利。此最良法,可久行者。但元祐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敕,合役空閑人戶不及三番處,許以六色錢雇州手,分散從官承符人。此法未為允當。何者?百姓出錢,本為免役。今乃限以番次,不許盡用,留錢在官,其名不正。又所雇者少,未足以紓中等人戶之勞。法不簡徑,使姦吏小人得以伸縮。臣到杭州,點檢諸縣雇役,皆不應法。錢唐、仁和,富實縣分,則皆雇人。新城、昌化,最為貧薄,反不得雇。蓋轉運司特於法外創立式樣,令諸縣不得將逐等人戶各别比較,須得將上三等人戶都數通比,其貧下縣分,第一、第二等人戶,例皆稀少,至第三等,則戶數猥多,以此漲起,人戶皆及三番。然第三等戶,豈可承當第一等色役,則知通計三等,乃俗使之巧薄,非朝廷立法之本意也。臣方一面改正施行次,次旋准元祐四年八月十八日敕,諸州衙前投名不足處,見役年滿鄉差衙前並行替放,且依舊條,差役更不支錢,又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條定差,如空閑未及三年,即以助役錢支募。此法既下,吏民相顧,皆所未曉,比於前來三番之法,尤為不通。前史稱蕭何為法,講若畫一,蓋謂簡徑易曉,雖山邑小吏,窮鄉野人,皆能別白遵守,然後為不刊之法也。臣身為侍從,又忝長民,不可不言。謹具前件條貫不便事狀,及臣愚見所欲起請者,畫一如左。
一、前件敕節文云:「看詳衙前自降招募指揮,僅及一年,諸州、路、軍,尚有招募投名不足去處。其應役年滿衙前,雖依舊支與支酬,勒令在役,然非鄉戶情願充應。若後更無人願募,即鄉戶衙前,卒無替期。乃是勒令長名祇應,顯於人情未便。今欲將諸州衙前投名不足去處,見役年滿鄉差衙門,並行替放,且依舊條差役,更不支錢。如願投充長名,及向去招募到人,其雇食支酬錢,即令全行支給,卻罷差充,仍除鄉差年限未滿人戶,依條理當本戶差役外,其投募長名之人,並與免本戶役錢二十貫文,如所納數少,不係出納役錢之人,即許計會六色合納役錢之人,依數兌放。并仰逐處監司,相度見役衙前,如有虛占窠名,可以省併出處,裁減人額,卻將減下錢數。添搭入重難支酬施行。」
臣今看詳前件敕條,深為未便。凡長名衙前,所以招募不足者,特以支錢虧少故也。自元豐前,不聞天下有闕額衙前者,豈常抑勒差充,直以重難月給,可以足用故也。當時奉使之人,如李承之、沈括、吳雍之類,每一使至,輒以減刻為功。至元豐之末,衙前支酬,可謂僅足而無餘矣。而元祐改法之初,又行減削,多是不支月給,以故招募不行。今不反循其本,乃欲重困鄉差,全不支錢,而應募之人,盡數支給,又放免役錢二十貫,欲以誘脅盡令應募。然而歲免役錢二十千許,計會六色人戶放免,則是應募日增,六色錢日減也。若天下投名衙前,並免此二十千,即六色錢存者無幾。若只是闕額招募到人,方得免放,則均是投名,厚薄頓殊,其理安在?朝廷既許歲免二十千,則是明知支酬虧少,以此補足,何如直添重難月給,令招募得行。所謂計會六色人戶者,蓋令衷私商量取錢,若遇頑猾人戶,抵賴不還,或將諸物高價准折,訟之於官,經涉歲月,乃肯備償,則衙前所獲無幾。何如官支二十千,朝請暮獲,豈不簡徑易曉。故臣愚以謂上件敕條,必難久行。議者多謂官若添錢招募,則姦民觀望,未肯投名,以待多添錢數。今來計會六色人戶放免役錢,正與添錢無異。雖巧作名目,其實一般。大抵支錢既足,萬無招募不行之理。自熙寧以來,無一人闕額,豈有今日頓不應募?臣今起請,欲乞行下諸路監司守令,應闕額長名衙前,須管限日招募數足,如不足,即具元豐以前因何招募得行,今來因何不足事由申奏。如合添錢雇募,即與本路監司商議,一面施行,訖具委無大破保明聞奏。若限滿無故招募不足,即行勘干繫官吏施行。如此,不過半年,天下必無闕額長名衙前,而所添錢數,未必人人歲添二十千,兼止用坊場河渡錢,非如今法計會放免侵用六色錢也。
一、前件敕節文云:「看詳鄉差人戶,物力厚薄,等第高下,丁口進減,故不常定,恐難限以番次召募,不若約空閑之年以定差法,立役次輕重,雇募役人,顯見均富,兼可以將寬剩役錢,裁減無丁及女戶所出錢數,乞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條定差,如空閑未及三年,即據未及之戶以助役錢支募,候有戶罷支。已募之人,各依本役年限候滿日差罷,今後遇有支遣,准此。及以一路助役錢,除依條量留一分准備外,據餘剩錢數,卻於無丁及女戶所出役錢內量行裁減,具數奏聞。所有先降雇募州役,及分番指揮,更不許。」
臣今看詳諸役,以二年為一番。向來指揮,如空閑人戶不及三番,則令雇募,是聖恩本欲百姓空閑六年也。今來無故忽減作三年,吏民無不愕然。以謂中等人戶方苦差役,正望朝廷別加寬恤,而六色錢幸有餘剩,正可加添番數,而乃減作三年。農民皆紛然相告,云:「向來差役雖甚勞苦,然朝廷猶許我輩閑了六年,今來只許閑得三年,必是朝廷別要此錢使用。」方二聖躬行仁厚,天下歸心,忽有此言,布聞遠邇,深為可惜。雖云「量留一分准備外,據餘剩數卻於無丁及女戶所出役錢內量行裁減」,此乃空言無實,止是建議之人,假為此名,以濟其說。臣請為朝廷詰之。人戶差役年月,人人不同,本縣有戶無戶,日日不同,加以稅產開收,丁口進退,雖有聖智,莫能前知,當雇當差,臨事乃定,如何於一年前預知來年合用錢數,見得寬剩便行減放?臣知此法,必無由施行,但空言而已。若今來寬剩已行減放,來年不足,又須卻增,增減紛然,簿書淆亂,百弊橫生,有不可勝言者矣。方今中等人戶,正以應役為苦,而六色人戶,猶以出錢為樂。苦者更減三年,樂者又行減放,其理安在?大抵六色錢本緣免役,理當盡用雇人,除量留準備外,一文不合樁留,然後事簡而法意通,名正而人心服。惟有一事,不得不加周慮。蓋逐州逐縣六色錢,多少不同,若盡用雇人,則苦樂不齊,錢多之處,役戶太優,與六色人戶相形,反為不易。臣今起請,欲乞今後六色錢常樁留一年準備。如元祐四年,只得用元祐二年錢,其二年錢樁,留準備用。及約度諸般合用錢謂如官吏請雇人錢之類。外,其餘委自提刑、轉運與守令商議,將逐州逐縣人戶貧富,色役多少,預行品配,以一路六色錢通融分給,令州縣盡用雇人,以本處色役輕重為先後,如此則事簡而易行,錢均而無弊,雇人稍廣,中外漸蘇,則差役良法,可以久行而不變矣。
貼黃。若行此法,今後空閑三年人戶,官吏隱庇不差,卻行雇募,無由點檢。縱許人告,自非多事好訟之人,誰肯告訴。若有本等已上閑及三年未委,專以空閑先後為斷,為復參用物力高下定差,既無果決條貫,今後詞訟必多。
右謹件如前。朝廷改法數年,至今民心紛然未定,臣在外服,目所親見,正為此數事耳。伏望聖慈與執政大臣,早定此法,果斷而行之。若還付有司,則出納之吝,必無成議,日復一日,農民凋弊,所憂不小。臣干犯天威,謹俟斧鉞之誅,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高麗進奉第二狀
元祐四年十一月十三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奏為高麗僧壽介狀稱:「臨發日,奉國母指揮,將金塔二所附壽介前來祝延皇帝、太皇太后聖壽。」臣已一面退還其狀,仍令本州所差伴話,僧思義只作己意體問所獻金塔次第。其高麗僧壽介知臣不為聞奏,方始將出僧統義天付身文字,以示思義,乃是欲將金塔二所舍入杭州惠因院等處,祝延聖壽,仍云隨身收管,不可擅動元封,俟續有疏文到日,方可施納。以此顯見高麗人將此金塔嘗探中國意度。臣既退還其狀,將來必是自將此塔舍在惠因等院,既是衷私舍施僧院,即朝廷難為回賜,若受而不報,夷虜性貪,或生怨望。伏望朝廷檢會臣前奏,早賜指揮,如壽介等將上件金塔舍施,亦乞只作臣意度,一面答不奉朝旨,不敢令僧院收留。所貴稍絕後患。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體問得惠因院亡僧凈源,本是庸人,只因多與福建海商往還,致商人等於高麗國中妄有談說,是致義天遠來從學,因此本院厚獲施利,而淮、浙官私遍遭擾亂。今來又訪聞得,還是本院行者姓顏人,賫持凈源真影舍利,隨舶船過海,是致義天復差人祭奠。臣見令所司根勘,候見詣實奏聞次,今來若許惠因院收留金塔,乃是庸人姦猾,自圖厚利,為國生事,深為不可。
乞令高麗僧從泉州歸國狀
元祐四年十二月三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近為泉州商客徐戩帶領高麗國僧統義天手下侍者僧壽介等到來杭州,致祭亡僧凈源,因便帶到金塔二所,遂具畫一事由聞奏。已准朝旨,許令壽介等致祭亡僧凈源畢,差人船送到明州,附因便海舶歸國,如凈源徒弟願與回贈物色,即量度回贈。本州已依准指揮,許令壽介等致祭凈源了畢,其徒弟量將土儀回贈壽介等收受。所有帶到金塔二所,據壽介等令監伴職員前來告臣云,恐帶回本國,得罪不輕。臣已依元奏詞語判狀,付逐僧執歸本國照會,及本州即時差撥人船乘載壽介等,亦將米麵蠟燭之類隨宜餞送。逐僧於十一月三十日起發前去外,訪聞明州近日少有因便商客入高麗國,竊恐久滯,逐僧在彼不便,竊聞泉州多有海舶入高麗往來買賣,除已牒明州契勘,如壽介等到來年卒無因便舶船,即一面申奏,乞發往泉州附船歸國外,須至奏聞者。
右伏乞朝廷特降指揮,下明州疾速契勘,依此施行。所貴不至住滯。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召人入中斛斗出糶濟飢等狀
元祐五年二月十四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指揮本州令在州并倚郭兩縣糶常平米一千石,及外七縣大縣日糶百石,小縣五十石,約計日糶五百餘石。自二月至六月終,將見管裏外常平米均勻兌撥。除本州倚郭略已足用外,其餘七縣,見闕三萬餘石,雖蒙朝廷賜上供米一十萬石於本路出糶,已準轉運司牒報,於越、睦州撥三萬石與杭州。然本州年計見闕軍糧六萬餘石,越、睦州米尚不了兌充軍糧,更無緣出賣。以此,外縣出糶實闕三萬餘石。臣已一面指揮諸縣那移般運,開場出糶,以平米價,庶幾深山窮谷小民,不至大段失所。然約度見管米數,恐只至四五月間,必然糶盡,若秋穀未登,糶場不繼,即民間頓然闕食,深可憂慮。臣勘會諸州,例皆闕米,縱使督迫轉運、提刑司,必是無處擘畫,那移應副。惟有一策,恐可濟辦。緣臣去歲曾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本州廨宇,未蒙施行。臣於十二月末,曾作書與太師文彥博以下執政八人,乞早奏陳,特許給上件度牒二百道。臣欲權將上件度牒,召募蘇、湖、常、秀人戶,令於本州闕米縣分入中。斛斗以優價入中,減價出賣,約可得二萬五千石,糶得一五萬千貫。訪聞蘇、湖、常、秀,雖其災傷,富民卻薄有蓄積,若以度牒召募,必肯入中。卻以此錢修完廨宇,庶幾先濟飢殍之民,後完久壞屋宇,兩事皆濟,則吏民荷德無窮。臣發此書已四十餘日,至今無報,不免干冒朝廷,上瀆聖聽。伏乞聖慈深哀本州外邑溪谷之民將墜溝壑,特發宸斷,速賜允從。臣無任惶恐戰慄待罪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論葉溫叟分擘度牒不公狀
元祐五年二月十八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今月十七日,准轉運使葉溫叟牒杭州,准尚書禮部符,准元祐五年正月二十六日敕,勘會兩浙、淮南路,見係災傷,民間穀價湧貴,雖已降指揮,減撥上供斛斗出糶,及依條賑恤外,竊慮所用斛斗數多,不能周足,牒奉敕各出給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轉運、提刑、鈐轄司,分擘與災傷州、軍,召人入納斛斗或見錢,糴入官司封樁及諸色斛斗,添助賑濟支用者。省部今依准敕命指揮,出給到空名度牒三百道,并封皮,須至符送者。符當司主者候到,一依前項敕命指揮,及照會元祐敕令,疾速施行,仍關提刑、鈐轄司,及合屬去處,不管稍有違誤者。當司契勘,杭、越、蘇、湖、常、秀、潤、衢、婺、台等州,災傷放稅,除衢州放稅只及二釐,不至災傷,更不撥外,今將杭、越等九州放稅錢數袞紐,每州合得道數,須至行遣數內杭州三十道者。
臣看詳上件敕旨,為兩浙、淮南路災傷,各出給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轉運、提刑、鈐轄司,分擘與災傷州軍。轉運司既受上件敕旨,即合與提刑及浙東西兩路鈐轄司商量分擘,仍須參州郡大小,戶口眾寡,及災傷分數,品配合得道數,依公分擘。今來轉運使葉溫叟,因出巡蘇、秀等州,在路受得上件敕旨,便敢公然違戾,更不計會提刑及兩路鈐轄司,亦不與轉運判官張璹商議,便一面擅行分擘,內杭州只得三十道。竊緣杭州城內生齒不可勝數,約計四五十萬人。裏外九縣主客戶口共三十餘萬。今來檢放水旱,雖只計一分六釐,又緣杭州自來土產米穀不多,全仰蘇、湖、常、秀等州般運斛斗接濟,若數州不熟,即杭州雖十分豐稔,亦不免為飢年。自去歲十月以後,米價湧長,至每斗九十足錢。近歲浙中難得見錢,每斗九十,便比熙寧以前百四五十,因糶常平米,每日不下五六萬人爭糴,方免餓殍。今來聖恩優恤,一路委自提、轉及兩路鈐轄司分擘度牒,而溫叟獨出私意,只分與杭州三十道。內潤州人戶,比杭州十分纔及一二,卻分得一百道,其餘多少任情,未易悉數。致杭州百姓例皆咨怨,將謂聖恩偏厚潤州,不及杭州。不知自是溫叟公違敕旨,任情分擘,須至奏陳者。
右臣先於二月四日奏。為杭州諸縣出糶官米,自二月至六月終,闕三萬餘石,乞特賜度牒二百道召人入中米,外縣吏民日夜企望朝廷施行,雖大旱望雨,執熱思濯,未喻其急。度奏狀未到間,已蒙朝延施行。乃是聖明洞照數千里外事,有如目覩。今乃為轉運使葉溫叟自出私意,多少任情,以杭州眾大,甲於兩路,只分與三十道,吏民驚駭,莫曉其意。
臣竊原聖意,蓋謂提刑專主賑濟,鈐轄司專管災傷盜賊,故令轉運司與兩司同共相度分擘。今溫叟並不計會兩司及轉運判官,直自一面任意分擘,牒送諸州,更不關報鈐轄司。臣忝為侍從,出使一路,溫叟似此淩蔑肆行,臣若不言,必無人更敢論列。況杭州見今裏外一十九處開場糶米,糴者如雲,雖寄居待闕官員,亦行差請。杭人素來驕奢,本以糴官米為恥,若非飢急,豈肯來糴?此皆溫叟與諸監司所共目覩。今來只分三十道,深駭物聽。
切緣度牒三百道,約直錢五萬餘貫,所在商賈富民,為之奔走洶動,而溫叟一面任意分擘,更不計會逐司,豈得穩便。兼臣訪聞去歲諸郡檢放稅賦,多有不實不盡。只如蘇州積水彌望,眾所共見。今來放稅分數,反不及潤州,蓋是檢放官吏觀望漕司意指,及各隨本州長吏用意厚薄,未必皆是的實。今來溫叟專用放稅分數為斷,深為未允。縱使檢放得實,而州郡大小,戶口多寡不同,亦合參酌品配,從逐司公共相度分擘,方得允當。今來但係溫叟所定賑濟州郡,即多得度牒,應係別人地分,例皆靳惜不與,顯見全然不公。臣已牒轉運司,請細詳上件朝旨,計會提刑、鈐轄司,依公分擘去訖。深慮溫叟未肯聽從,縱肯聽從,不過量添三二十道,亦是支用不足。
伏望聖慈體念杭州元奏闕米三萬石,本乞度牒二百道,方稍足用,今來不敢更望上件數目,只乞特賜指揮於三百道內支一百五十道與杭州。況其餘州、軍,元無奏請闕米去處,將其餘一百五十道分與,亦無闕事。伏乞早賜指揮,所貴災傷之民,均受聖澤,不至以一夫私意,專制多少。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杭州元奏闕米三萬石,乞度牒二百道。今來轉運使只與三十道。潤州元不奏闕米,顯是常平錢米足用,今來卻與一百道,深駭物聽。乞朝廷詳酌。諸州元無奏請闕米去處,若依臣所奏,分與一百五十道,已出望外。杭州若得一百五十道,猶未足用,乞自聖旨分擘施行。若只下本路,其轉運使葉溫叟,必是遂非,不肯應副。
奏議集 卷七
乞開杭州西湖狀
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聞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廢興成毀,皆若有數。惟聖人在上,則興利除害,易成而難廢。昔西漢之末,翟方進為丞相,始決壞汝南鴻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羹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言者?兩黃鵠。」蓋民心之所欲,而託之天,以為有神下告我也。孫皓時,吳郡上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忽開通,長老相傳「此湖開,天下平」,皓以為己瑞,已而晉武帝平吳。由此觀之,陂湖河渠之類,久廢復開,事關興運。雖天道難知,而民心所欲,天必從之。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湖溉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蓋十二三耳。至今纔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合,如雲翳空,倏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
臣愚無知,竊謂西湖有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每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會於湖上,所活放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歲壽。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鼈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鹹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於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葑田,則舉城之人,復飲鹹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云:「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每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蓄泄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歲。」今歲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闊,則運河可以取足於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於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歲,輒調兵夫十餘萬工開浚,而河行市井中蓋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籍,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稅之盛,未有如杭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於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遠取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工。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五也。
臣以侍從,出膺寵寄,目睹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得茍安歲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工。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寬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敕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稅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增價召入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飢民,而增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共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工。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工,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謂二聖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歲,蓋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凈盡,不復遺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別賜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轉運、提刑司,於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內,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盡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泳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動,易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時行,利以殺草,芟夷蘊崇,使不復滋蔓。又浙中農民皆言八月斷葑根,則死不復生。伏乞聖慈早賜開允,及此良時興工,不勝幸甚。
又貼黃。本州自去年至今開浚運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來開除葑田逐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煩瀆天聽,別具狀申三省去訖。
申三省起請開湖六條狀
元祐五年五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申。軾於熙寧中通判杭州,訪問民間疾苦。父老皆云:「若運河淤塞。遠則五年,近則三年,率常一開後,不獨勞役兵民,而運河自州前至北郭穿闤闠中,蓋十四五里,每將興工,市肆洶動,公私騷然,自胥吏壕柵兵級等,皆能恐喝人戶,或云當於某處置土,某處過泥水,則居者皆有失業之憂,既得重賂,又轉而之他。及土役既畢,則房廊邸店,作踐狼籍,園囿隙地,例成丘阜,積雨蕩濯,復入河中,居民患厭,未易悉數。若三五年失開,則公私壅滯,以尺寸水欲行數百斛舟,人牛力盡,跬步千里,雖監司使命,有數日不能出郭者。其餘艱阻,固不待言。」問其所以頻開屢塞之由。皆云:「龍山、浙江兩閘,日納潮水,泥沙渾濁,一汛一淤,積日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勢當然,不足怪也。」軾又問言:「潮水淤塞,非獨近歲,若自唐以來如此,則城中皆為丘阜,無復平田。今驗所在,堆疊泥沙,不過三五十年所積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錢氏有國時,郡城之東有小堰門,既云小堰,則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則城中諸河,專用西湖水,水既清徹,無由淤塞。而餘杭門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為清河,意亦愛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欽若知杭州,始壞此堰,以快目下舟楫往來,今七十餘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後湖水不足於用,而取足於江潮。又況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為葑田,霖潦之際,無所瀦畜,流溢害田,而乾旱之月,湖自減涸,不能復及運河。
謹按唐長慶中刺史白居易浚治西湖,作石函記,其略曰:「自錢塘至鹽官界應溉夾河田者,皆放湖入河,自河入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每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時,則瀕河千頃,無凶年矣。」由此觀之,西湖之水,尚能自運河入田以溉千頃,則運河足用可知也。軾於是時,雖知此利害,而講求其方,未得要便。今者蒙恩出典此州,自去年七月到任,首見運河乾淺,使客出入艱苦萬狀,穀米薪芻,亦緣此暴貴,尋剗刷捍江兵士及諸色廂軍得千餘人,自十月興工,至今年四月終,開浚茅山、鹽橋二河,各十餘里,皆有水八尺以上。見今公私舟船通利。
父老皆言:「自三十年以來,開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然潮水日至,淤填如舊,則三五年間,前功復棄。軾方講問其策,而臨濮縣主簿監在城商稅蘇堅建議曰:「江潮灌注城中諸河,歲月已久,若遽用錢氏故事,以堰閘却之,令自城外轉過,不惟事體稍大,而湖面葑合,積水不多,雖引入城,未可全恃,宜參酌古今,且用中策。今城中運河有二,其一曰茅山河,南抵龍山浙江閘口,而北出天宗門。其一曰鹽橋河,南至州前碧波亭下,東合茅山河,而北出餘杭門。餘杭、天宗二門,東西相望,不及三百步。二河合於門外,以北抵長河堰下。今宜於鈐轄司前創置一閘,每遇潮上,則暫閉此閘,令龍山浙江潮水,徑從茅山河出天宗門,候一兩時辰,潮平水清,然後開閘,則鹽橋一河過闤闠中者,永無潮水淤塞,開淘搔擾之患。而茅山河縱復淤填,乃在人戶稀少村落相半之中,雖不免開淘,而泥土有可堆積,不為人患。潮水自茅山河行十餘里至梅家橋下,始與鹽橋河相通,潮已行遠,泥沙澄墜,雖入鹽橋河,亦不淤填。自來潮水入茅山、鹽橋二河,只淤填十里,自十里以外,不曾開淘,此已然之明効也。茅山河既日受潮水,無緣涸竭,而鹽橋河底低茅山河底四尺,梅家橋下量得水深四尺,而碧波亭前水深八尺。則鹽橋河亦無涸竭之理。然猶當過慮,以備乏水。今西湖水貫城以入於清湖河者,大小凡五道。一暗門外斗門一所。一湧金門外水閘一所。一集賢亭前水筧一所。一集賢亭後水閘一所。一菩提寺前斗門一所。皆自清湖河而下以北出餘杭門,不復與城中運河相灌輸,此最可惜。宜於湧金門內小河中,置一小堰,使暗門、湧金門二道所引湖水,皆入法慧寺東溝中,南行九十一丈,則鑿為新溝二十六丈,以東達於承天寺東之溝,又南行九十丈,復鑿為新溝一百有七丈,以東入於貓兒橋河口,自貓兒橋河口入新水門,以入於鹽橋河,則咫尺之近矣。此河下流,則江潮清水之所入,上流則西湖活水之所注,永無乏絕之憂矣。而湖水所過,皆闤闠曲折之間,頗作石櫃貯水,使民得汲用浣濯,且以備火災,其利甚博。此所謂參酌古今而用中策也。」
軾尋以堅之言使通直郎知仁和縣事黃僎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親驗視,一一皆如堅言,可成無疑也。謹以四月二十日興功開導及作堰閘,且以餘力修完六井,杭州城中多鹵地,無甘井。唐刺史李泌始作六井,皆引湖水注其中,歲久不治。熙寧中,知州陳襄與軾同擘畫修完,而功不堅,至今復廢壞。軾今改作瓦筒,又以磚石培甃固護,可以堅久。皆不過數月,可以成就。而本州父老農民睹此利便,相率詣軾陳狀,凡一百一十五人,皆言:「西湖之利,上自運河,下及民田,億萬生聚,飲食所資,非止為遊觀之美,而近年以來,堙塞幾半,水面日減,茭葑日滋,更二十年,無西湖矣。」勸軾因此盡力開之。軾既深愧其言,而患兵工寡少,費用之資無所從出。父老皆言:「竊聞朝廷近賜度牒一百道,每道一百七十貫,為錢一萬七千貫。本州既高估米價,召人入中,減價出糶,以濟飢民,消折之餘,尚有錢米約共一萬貫石,若支用此,亦足以集事矣。」
適會錢塘縣尉許敦仁建言西湖可開狀,其略曰:「議者欲開西湖久矣,自太守鄭公戩以來,茍有志於民者,莫不以此為急,然皆用工滅裂,又無以善其後。蓋西湖水淺,茭葑壯猛,雖盡力開撩,而三二年間,人工不繼,則隨手葑合,與不開同。竊見吳人種菱,每歲之春,芟除澇漉,寸草不遺,然後下種。若將葑田變為菱蕩,永無茭草堙塞之患。今乞用上件錢米雇人開湖,候開成湖面,即給與人戶,量出課利,作菱蕩租佃,獲利既厚,歲歲加工,若稍不除治,微生茭葑,即許人剗賃,但使人戶常憂剗奪,自然盡力,永無後患。今有錢米一萬貫石,度所雇得十萬工,每工約開葑一丈,亦可添得十萬丈水面,不為小補。若量破錢米召募飢民興役,必不濟事。若每日破米三升錢五十五文,足雇一強壯人夫,然後可使。雖云強壯,然艱食之歲,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凶年,亦歸於賑濟也。」
軾尋以敦仁之策,參考眾議,皆謂允當。已一面牒本州依敦仁擘畫,支上件錢米雇人,仍差捍江船務樓店務兵士共五百人,般載葑草,於四月二十八日興工去訖。今來有合行起請事件,謹具畫一如左。
一、今來所創置鈐轄司前一閘,雖每遇潮上,閉閘一兩時辰,而公私舟船欲出入閘者,自須先期出入,必不肯端坐以待閉閘,兼更有茅山一河自可通行,以此實無阻滯之患,而能隔截江潮,徑自茅山河出天宗門,至鹽橋一河,永無堙塞開淘搔擾之患,為利不小。恐來者不知本末,以阻滯為言,輕有變改,積以歲月,舊患復作,今來起請新置鈐轄司前一閘,遇潮上閉訖,方得開龍山浙江閘,候潮平水清,方得却開鈐轄司前閘。
一、鹽橋運河岸上,有治平四年提刑元積中所立石刻,為人戶屋舍,侵占牽路已行除拆外,具載闊狹丈尺。今方二十餘年,而兩岸人戶復侵占牽路,蓋屋數千間,卻於屋外別作牽路,以致河道日就淺窄。準此,據理並合拆除,本州方行相度,而人戶相率經州,乞遽逐人家後丈尺,各作木岸,以護河堤,仍據所侵占地量出賃錢,官為樁管準備修補木岸,乞免拆除屋舍。本州已依狀施行去訖。今來起請應占牽路人戶所出賃錢,並送通判廳收管,準備修補河岸,不得別將支用,如違,並科違制。
一、自來西湖水面,不許人租佃,惟茭葑之地,方許請賃種植。今來既將葑田開成水面,須至給與人戶請佃種菱。深慮歲久人戶日漸侵占舊來水面種植,官司無由覺察,已指揮本州候開湖了日,於今來新開界上,立小石塔三五所,相望為界,亦須至立條約束。今來起請,應石塔以內水面,不得請射及侵占種植,如違,許人告,每丈支賞錢五貫文,省以犯人家財充。
一、湖上種菱人戶,自來臠割葑地,如田塍狀,以為疆界。緣此即漸葑合,不可不禁。今來起請應種菱人戶,只得標插竹木為四至,不得以臠葑為界,如違,亦許人剗賃。
一、本州公使庫,自來收西湖菱草蕩課利錢四百五十四貫,充公使。今來既開草葑,盡變為菱蕩,給與人戶租佃,即今後課利,亦必稍增。若撥入公使庫,未為穩便。今來起請欲乞應西湖上新舊菱蕩課利,並委自本州量立課額,今後永不得增添。如人戶不切除治,致少有草葑,即許人剗賃,其剗賃人特與權免三年課利。所有新舊菱蕩課利錢,盡送錢塘縣尉司收管,謂之開湖司公使庫,更不得支用,以備逐年雇人開葑撩淺,如敢別將支用,並科違制。
一、錢塘縣尉廨宇,在西湖上。今來起請今後差錢塘縣尉銜位內帶管勾開湖司公事,常切點檢,纔有茭葑,即依法施行。或支開湖司錢物,雇人開撩替日,委後政點檢交割。如有茭葑不切除治,即申所屬點檢,申吏部理為違制。
以上六條,並刻石置知州及錢塘縣尉廳上,常切點檢。
右謹件如前。勘會西湖葑田共二十五萬餘丈,合用人夫二十餘萬工。上件錢米,約可雇十萬工,只開得一半。軾已具狀奏聞,乞別賜度牒五十道,通成一百道,充開湖費用外,所有逐一子細利害,不敢一一紊煩天聽。伏乞僕射相公、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尚書右丞特賜詳覽前件所陳利害,及起請六事,逐一敷奏,立為本州條貫,早賜降下,依稟施行。兼畫成地圖一面,隨狀納上,謹具狀申三省,謹狀。
奏戶部拘收度牒狀
元祐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者伏見二聖遇災而懼,憂勞四方,所以拯救飢民者,可謂至矣。兩浙、淮南蒙賜度牒六百道,而杭、揚二州,各得百道。吏民鼓舞,歌詠聖澤。曾未數日,而淮西提刑申戶部,本路常平斛斗足用,不須上件度牒;兩浙轉運、提刑亦申本路今年豐熟,別無流民。是致戶部申都省卻乞拘收度牒錢斛,以備別時支用,都省更不奏稟聖旨,便行下本路提刑司,依戶部所申施行。臣勘會自來聖恩以災傷特賜錢物賑濟,即無似此中變,卻自都省行下追收體例,深駭物聽。淮、浙兩路,去歲災傷之甚,行路備知,便使今年秋穀大稔,猶恐未補瘡痍,而況春夏之交,稻秧未了,未委逐路提轉,如何見得今年秋熟便申豐稔?顯是小臣無意恤民,專務獻諂,而戶部、都省樂聞其言,即時施行,追寢二聖已行之澤。百姓聞之,皆謂朝廷不惜飢民,而惜此數百紙度牒,中路翻悔,為惠不終。臣忝備禁從,受恩至深,不忍小臣惑誤執政,屯膏反汗,虧汙聖德,惜毫毛之費,致丘山之損,是以冒昧獻言。伏望聖慈察臣孤忠,留中省覽,更不降出,只作聖意訪聞,戒飭執政,令速降指揮,更不得拘收,一依前降聖旨,盡用賑濟。所貴艱食之民,始終被惠,亦免二聖以行恩命反覆追收,失信天下。臣不勝區區,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近有狀奏,乞更賜度牒五十道,用開西湖葑田,仍以一面指揮本州,將前來度牒變轉賑濟外,所餘錢米,召募艱食之民,興工開淘。今來纔及一月,漸以見功。吏民踴躍從事,農工父老無不感悅。忽蒙都省拘收錢米,自指揮到日,更不敢支動。吏民失望,前功併棄,深可痛惜。伏乞出自聖意,指揮三省檢會前奏,早賜施行。臣自以受恩深重,每有所見,不敢不盡。今者上忤執政,下忤戶部監司,伏望聖慈湣臣孤忠,不避仇怨,特乞留中不出,以全臣子。
應詔論四事狀
元祐五年六月初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近者伏睹邸報,以諸路旱災,內出手詔兩道,其略曰:「豈政治失當,事之害物者尚多,上下厄塞,情之不通者非一,刑或不稱其罪,用或不當其人?」又曰:「意者政令寬弛,吏或為害而莫知,賦役失當,民病於事而莫察,忠言有壅而未達,賢材有抑而未用?」臣伏讀至此,感憤涕泣而言曰:嗚呼,陛下即位改元于今五年,三出此言矣,雖禹、湯之聖,不惜罪己,而臣子之心,誠不忍聞。思有以少補聖政,助成應天之實,使堯、舜之仁,名言皆行,心跡相應,庶幾天人感通,災沴不作,免使君父數出此言,不勝拳拳孤忠,而智慮短淺,又以出守外服,不能盡知朝政得失,獨以目所親見民之疾苦,州縣官吏日夜奉行,殘傷其肌體,離散其父子,破壞其生業,為國斂怨,而了無絲毫上助國用者四事,昧死獻言,謹具條件如左。
一、伏見元祐四年八月十九日敕節文:「應見欠市易人戶,籍納拘收產業,自來所收課利及估賣到諸般物色錢,已及官本,別無失陷,除已有人承買交業外,並特給還未足者,許貼納收贖,仍不限年。」四方聞之,莫不鼓舞歌詠,以謂聖恩深厚,燭知民隱,誠三王推本人情之政也。尋契勘杭州共有一百一十二戶,合該上項敕條,方且次第施行次,忽准尚書戶部符據蘇州申明,如何謂之折納?如何謂之籍納?本部已依條估覆。供認伏定入官,折還欠錢,謂之折納。已經估覆三估不伏定,即以所估高價籍定者,謂之籍納。惟籍納產業,方許給還。用此契勘,遂無一戶可以應得。指揮至有已給再追者。於是百姓讙然出訴於庭。以謂某等自失業以來,父母妻子離散,轉在溝壑,久無所歸,伏幸仁聖在上,昭恤如此,命下之初,如蒙更生,今者有司沿文生意,又復壅隔,雖有惠澤,蓋與無同。臣即看詳,元初立法,本為興置,市易已來,凡異時民間生財自養之道,一切收之公上,小民既無他業,不免與官中首尾膠固,以至供通物產,召保立限,增價出息,賒貸轉變,以茍趨目前之急,及至限滿,不能填償,又理一重息罰,歲月益久,逋欠愈多,科決監錮,以逮妻孥。市易官吏,方且計較功賞,巧為文詞,致許人戶願以屋業及田土折納還官,各以差官檢估取伏定文狀了日理作季限,放免息罰,召人添價收買。方人戶在係纍之時,州縣督責嚴急,如有產業田土,豈復自能為主,檢估伏認,勢須在官,雖名情願,實只空文。唯是頑狡之人,或能抵拒,以至三估未肯供狀,及其既納,皆是折還欠錢,並籍在官,有何不同。聖恩寬大,特為立法,以救前日之弊。所稱籍納,只是臨時立文,出於偶爾,而有司執閡,妄意分別。若果如申明,即是善良畏事之人不蒙優恤,元初恃頑狡獪與官為競之民卻被惠澤。事理如此,豈不倒置。不惟元條無此明文,實恐非朝廷綏養窮困之意。及檢會元祐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敕,人戶欠市易官錢,將樓店屋產折納在官,並將所收房課充折,別無少欠,亦許給還,亦不曾分別折納、籍納。以此推考顯無可疑。自是蘇州官吏巧薄,以刻為忠,曲有申明,而戶部吝於出納,以害仁政。伏乞特加詳察,不以折納、籍納並依元條施行,所貴失業之人,均被聖恩。
一、伏見元祐元年九月八日敕:「尚書戶部狀,據提點兩浙刑獄公事喬執中奏,熙寧四年以後至元豐三年以前新法,積欠鹽錢及有均攤等人陪填,見今貧乏無可送納,已累經赦恩,比類市易等錢,只今送納產鹽場監官本價錢,其餘並乞除放等事。本部勘當,欲並依喬執中所奏前項事理施行,仍連狀奉聖旨依及準提刑司備坐元奏積欠鹽錢,前後官司催納,僅及六年,催到貫萬不少,今來所欠,並是下等貧困之人,無可送納,已累經赦恩,及逐節事理,遂具狀申奏。今准省符,前項指揮請詳朝旨施行。」本州契勘上件年分,計有四百四十五戶,自承朝旨以來,迨今首尾五年,纔放得二十三戶。臣竊怪之,以為東南鹽法,久為民患,原其造端,蓋自兩浙流衍散漫,遂及江南、福建,流弊之末,人不堪命,故詔令之下,如救水火。今者五年之久,民之疾苦,依然尚在,朝廷德澤,十不行一,何也?推考其故,蓋提舉鹽事司執文害意,謂非貧乏不在此數。而州縣吏人,因緣為姦,以市賄賂,故久而不決。竊詳元奏之意,本謂積欠歲久,前後官司催納到貫萬不少,今來所欠,並是貧困之人,既以累經赦恩,比類市易,只乞與納官本價錢。本部勘當,以此並乞依奏,仍連狀奉聖旨施行,即是執中所奏欠戶,自是貧困之人,皆當釋放矣。省部行下務從文省,止是節略元奏,為其已涉六年,見今貧乏無可送納,非為更行勘會,須得委是貧乏,方可施行。至元祐二年,本州再以元豐四年已後至八年登極大赦以前積欠鹽戶,奏乞除放,省部看詳,方始立文,如委是貧乏,即依元祐元年九月十八日已降朝旨施行,以顯執中當時所奏,並謂見今貧乏無可送納,合行一例除放,及節次本州與轉運司各曾申明省符,與元奏詞語不同,省部亦已開折,緣元係連狀,並依前項所奏施行,事理甚明。而主事堅執,至今疑惑,至使州縣吏人戶行遣一一較量,計構官司,買囑鄰里,尚復多方指摘,以肆規求,待其充欲,然後保明。遂致其間一百四十人戶已放,而復行勘會,一百六十五戶申省見勘會而未圓,二十五戶已圓而申稟監司,及有一戶二戶旋申省部。如此反復,多方留難,即五年之久,未足為怪也。伏惟仁聖在上,憂民疾苦,寤寐不忘,惠澤之下,宜如置郵傳命,今乃中道廢格,以開姦吏乞取之路,反使朝廷之恩,獨與奪於州縣庸人之手,省部既不鉤察,官吏亦恬不為慮,甚非所以仰稱仁聖焦勞愛民之意也。伏乞昭示德音,申飭有司,更不勘會,是與不是貧乏無俾姦吏執文害意,以壅隔朝廷大惠。不然,或斷以第三等以下,並依上件朝旨施行。則法令簡易,一言自足矣。蓋等第素定,貧富較然,朝行夕至,姦吏無所措意也。所有元豐四年以後,及至八年大赦以前所欠鹽戶,亦乞依此施行。
貼黃。契勘熙寧四年以後止元豐八年登極大赦以前,人戶積欠,共計五萬三百餘貫。若謂非貧乏有可送納,即自元祐元年至今,並不曾納到分文,顯見有司空留帳籍虛數,以害朝廷實惠。
一、伏見熙寧中,天下以新法從事,凡利源所在,皆歸之常平使者,而轉運司歲入之計,惟田賦與酒稅而已。方是時,民財窘亟,酒稅例皆減耗,諸路既已經費不足,上下督責益急,故酒務官吏,至有與庸保雜作,州縣受官視事去處,亦或為小民諠譁群飲之肆,又不能售,往往茍逃罪戾,巧為文致,誘導無知之民,以陷欠負破蕩之禍,如許人供通自己,或借他人產業當酒是也。臣近契勘,杭州自承上件指揮以來,以產當酒者,計一千四百三十三戶,計錢一十四萬二千九百餘貫,前後官司催督監錮,繼以鞭笞拘當在官,使之離業,又自收其租利,中間以至係纍犴獄,公與私皆擾,人與產俱亡。十餘年間,除已催到一十二萬九千四百餘貫,計千二十九戶外,尚有餘欠一萬三千四百餘貫,計四百四戶,歲月既久,終不能填償,豈非並是困窮無有之人乎?尋檢會元豐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敕,酒務留當產業,依鹽錢例拘收,以其鹽與酒事同體一故也。今者鹽錢欠戶,已准元祐元年九月十六日及二年九月十八日朝旨,許納場監地頭官本價錢,餘並除放,獨酒欠至今,未蒙如此施行。豈容事同體一,拘收則同,而除放則異。此無他,蓋有司不能推廣朝廷德意故也。臣愚欲乞將元豐八年登極大赦以前酒欠人戶,並依所欠鹽錢已得朝旨并今來前項申明,更不勘會貧乏,或斷自第三等以下事理施行,不惟海隅細民並蒙休澤,實亦無偏無黨皇極之道也。
一、伏見元豐四年杭州合發和買絹二十三萬一千匹,准朝旨撥轉運司錢,於餘杭等縣,委官置場一十一處收買。尋以數內揀下不堪上供五萬七千八百九十匹,計錢五萬五千餘貫,卻勒逐場變轉。是時錢重物輕,一日併出,既聲言行濫不受於官,又須元價以冀償足,捐之市中,莫有顧者。於是官吏惶駭,莫知所為,不免一切賒貸,及假借官勢,抑配在民,往往其間浮浪小人與無賴子弟,詭冒姓名,朋欺上下,元買官吏茍得虛數還之有司,以緩目前之禍,其後督責嚴急,必於取償奏立近期,專委強吏。十餘年間,如捕寇盜,除催到四萬六千餘貫外,餘欠八千二百餘貫,共二百八十二戶,並是貧民下戶,無所從出,與詭冒逃移不知頭主及干繫均納之人,連延至今,終不能足。惟有簿書,以資奸吏追擾,遺害未已。今者伏准元祐五年四月初九日敕,諸處見欠蠶鹽和預買青苗錢物,元是冒名無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鄰里抱認,或元無頭主,均及干繫人,以此積年未能了絕,雖係元請官本,況內有已該元豐八年登極大赦者,依聖旨並特放,歡聲播傳,和氣充塞。臣於此時仰知聖德廣大,正使堯湯水旱,亦不足慮也。然政有體,事有數,體雖備而數不能悉,言雖不及而意在是者,蓋非俗吏所能知也。臣輒不避僭妄,竊詳和買之法,以錢與民而收絹,是猶補助耕斂之意,公私兩有之利也。元豐官吏以絹與民而收錢,又皆行濫棄捐之餘,取償倍稱不實之直,賒貸抑配,以茍免一時失陷之責,即是利專自為,害專在民也。事理人情,輕重可見,聖恩矜恤,宜在所先。臣愚以謂元豐四年退賣物帛,既同是和買之名,又有非法病民之實,自合依今年四月九日朝旨施行外,伏望朝廷深念前項弊害,止是出於一時官吏私意,非如蠶鹽和預買青苗天下公共之法,更賜加察,告示矜寬,不以有無頭主是與不是冒名,及鄰里抱認與均及干繫人,並特與除放,是亦稱物平施,天之道也。
右所有四事,伏望聖慈特察臣孤忠,志在愛君,別無情弊,更賜清問左右大臣,如無異論,便乞出敕施行。若後稍有一事一件不如所言,臣甘伏罔上誤朝之罪。若復行下有司反復勘會,必是巧為駁難,無由施行。臣緣此得罪,萬死無悔,但恨仁聖之心,本不如此,天降甘雨,為物所隔,終不到地,可為痛惜。而況前件四事,錢物數目雖多,皆是空文,必難催索。徒使胥吏小人,緣而為姦,威福平民。故臣敢謂放之則損虛名而收實惠,不放則存虛數而受實禍,利害較然。伏望聖明,特出宸斷,天下幸甚。臣愚蠢少慮,言語粗疏,干犯天威,伏俟斧鑕。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伏見四方百姓,皆知二聖恤民之心,無異父母。但臣子不能推行,致澤不下流。日近以蘇州官吏妄有申明折納、籍納一事,戶部從而立法,致已給還產業,卻行追收,人戶詣臣哀訴,皆云黃紙放了,白紙卻收,有泣下者。臣竊深悲之。自二聖嗣位已來,恩貸指揮,多被有司巧為艱閡,故四方皆有「黃紙放」而「白紙收」之語,雖民知其實,止怨有司,然陛下亦未嘗峻發德音,戒敕大臣,令盡理推行,則亦非獨有司之過也。況臣所論四事,錢物雖多,皆是虛數,必難催理。除是復用小人如吳居厚、盧秉之類,假以事權,濟其威虐,則五七年間,或能索及三五分。若官吏只循常法,何緣索得。三五年後,人戶竭產,伍保散亡,勢窮理盡,不得不放。當此之時,亦不謂之聖恩矣。伏見坤成節在近,天下臣子皆以放生為忠,度僧為福,臣愚無知,不識大體,輒敢以此四事為獻。伏望留神省覽,指揮執政便與施行,導迎天休,以益聖算,其賢於放生度僧亦遠矣。若陛下不少留神,執政只作常程文字行下,一落胥吏庸人之手,則茫然如墮海中,民復何望矣。臣言狂意切,必遭眾怒,伏乞聖慈只行出前件奏狀,留此貼黃一紙,更不降出,以全孤危。庶使愚臣今後每有所聞,得盡論列,以報二聖知遇之恩萬分之一也。臣不勝大願。
奏浙西災傷第一狀
元祐五年七月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聞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此古今不刊之語也。至於救災恤患,尤當在早。若災傷之民,救之於未飢,則用物約而所及廣,不過寬減上供,糶賣常平,官無大失,而人人受賜,今歲之事是也。若救之於已飢,則用物博而所及微,至於耗散省倉,虧損課利,官為一困,而已飢之民終於死亡,熙寧之事是也。熙寧之災傷,本緣天旱米貴,而沈起、張靚之流,不先事奏聞,但務立賞閉糶,富民皆爭藏穀,小民無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後朝廷知之,始敕運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萬石濟之。巡門俵米,攔街散粥,終不能救。飢饉既成,繼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餘萬人,城郭蕭條,田野丘墟,兩稅課利,皆失其舊。勘會熙寧八年,本路放稅米一百三十萬石,酒課虧減六十七萬餘貫,略計所失共計三百二十餘萬貫石。其餘耗散不可悉數。至今轉運司貧乏不能舉手。此無它,不先事處置之過也。去年浙西數郡,先水後旱,災傷不減熙寧。然二聖仁智聰明,於去年十一月中,首發德音,截撥本路上供斛斗二十萬石賑濟,又於十二月中,寬減轉運司元祐四年上供額斛三分之一,為米五十餘萬斛,盡用其錢,買銀絹上供,了無一毫虧損縣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歡呼,官既住糶,米價自落。又自正月開倉糶常平米,仍免數路稅務所收五穀力勝錢,且賜度牒三百道,以助賑濟。本路帖然,遂無一人餓殍者,此無它,先事處置之力也。由此觀之,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其禍福相絕如此。
恭惟二聖天地父母之心,見民疾苦,匐匍救之,本不計較費用多少,而臣愚魯無識,但知權利害之輕重,計得喪之大小,以謂譬如民庶之家,置莊田,招佃客,本望租課,非行仁義,然猶至水旱之歲,必須放免欠負借貸種糧者,其心誠恐客散而田荒,後日之失,必倍於今故也,而況有天下子萬姓而不計其後乎!臣自去歲以來,區區獻言,屢瀆天聽者,實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
去歲杭州米價每斗至八九十,自今歲正月以來,日漸減落。至五六月間,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間,米價復長,至七月初,斗及百錢足陌。見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糶,災傷之勢,恐甚於去年。何者?去年之災,如人初病,今歲之災,如病再發。病狀雖同,氣力衰耗,恐難支持。又緣春夏之交,雨水調勻,浙人喜於豐歲,家家典賣,舉債出息,以事田作,車水築圩,高下殆遍,計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風濤,一舉害之,民之窮苦,實倍去歲。近者,將官劉季孫往蘇州按教,臣密令季孫沿路體訪。季孫還為臣言:「此數州,不獨淫雨為害,又多大風,駕起潮浪,堤堰圩垾,率皆破損,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餘,此去歲所無有也。」而轉運判官張璹自常、潤還,所言略同,云:「親見吳江平望八尺,聞有舉家田苗沒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栰撈摝,云『半米猶堪炒喫,青穟且以餵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豐歲,而況止不止,又未可知。則來歲之憂,非復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萬石,今年已糶過十五萬石,雖餘八萬石,而糶賣未已,又緣去年災傷放稅,及和糴不行省倉闕數,所有上件常平米八萬石,只了兌撥充軍糧,更無見在。惟有糶常平米錢近八萬貫,而錢非救飢之物。若來年米益貴,錢益輕,雖積錢如山,終無所用。熙寧中,兩浙市易出錢百萬緡,民無貧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羅紈,帶金玉,橫尸道上者,不可勝計。今來浙東西大抵皆糶過常平米,見在絕數少,熙寧之憂,凜凜在人眼中矣。
臣材力短淺,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齒,憂責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別乞閑郡。日夜思慮,求來年救飢之術,別無長策,惟有秋冬之間,不惜高價多糴常平米,以備來年出糶。今來浙西數州米既不熟,而轉運司又管上供年額斛斗一百五十餘萬石,若兩司爭糴,米必大貴,飢饉愈迫,和糴不行,來年青黃不交之際,常平有錢無米,官吏拱手坐視人死,而山海之間,接連甌閩,盜賊結集,或生意外之患,則誅殛臣等,何補於敗。以此,須至具實聞奏。
伏望聖慈備錄臣奏,行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疾早相度來年,合與不合,準備常平斛斗出糶救飢。如合準備,即具逐州合用數目。臣已約度杭州合用二十萬石,仍委逐司擘畫,合如何措置,令米價不至大段翔湧,收糴得足。如逐司以謂不須準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飢殍流亡,結罪聞奏。緣今來已是入秋,去和糴月日無幾,比及相度往復取旨,深慮不及於事。伏乞詳察速賜指揮。臣屢犯天威,無任戰慄待罪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聞之道路,閩中災傷尤甚。盜賊頗重。或云邵武軍有強賊,人數不少,恐是廖恩餘黨。轉運司見令衢州官吏就近體訪。雖未知虛實,然恐萬一有之,不可不豫慮也。
又貼黃。臣謹按唐史:憲宗謂宰臣曰:「卿等累言吳越去年水旱,昨有御史自江、淮按察回,言不至為災,此事信否?」李絳對曰:「臣見淮南、浙江東西道狀,皆云水旱。且方隅授任,皆朝廷信重之臣,茍非事實,豈敢上陳,此固非虛說也。御史官卑,選擇非其人,奏報之間,或容希媚。況推誠之道,君人大本,茍一方不稔,當即日救濟其飢貧,況可疑之耶?」帝曰:「向者不思而有此問,朕言過矣。」絳等稽首再拜,帝曰:「今後諸道被水患飢荒之處,速宜蠲貸之。」 又按本朝會要:太宗嘗語宰臣曰:「國家儲蓄,最是急務,蓋以備凶年,救人命。昨者江南數州,微有災旱,朕聞之,急遣使往彼,分路賑貸,果聞不至流亡,兼無飢殍,亦無盜賊之患。茍無積粟,何以拯救飢民。」臣近者每觀邸報,諸路監司,多是於三四月間,先奏雨水勻調,苗稼豐茂,及至災傷,須待餓殍流亡,然後奏知。此有司之常態,古今之通患也。豐熟不須先知,人人爭奏,災傷正合豫備,相顧不言,若非朝廷廣加採察,則遠方之民,何所告訴?
奏浙西災傷第二狀
元祐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奏,為浙西數郡淫雨風濤為害,恐災傷之勢,甚於去年,而常平斛斗,例皆出糶,見在數少,恐來年民間闕食,無可賑濟,乞備錄臣奏,下戶部及本路提、轉、鈐轄司相度,合如何擘畫收糴,準備出糶。未蒙施行。今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皆連晝夜大風雨,二十四日雨稍止,至夜復大雨。竊料蘇湖等州風濤所損,必加於前,若不早作擘畫,廣行收糴常平斛斗準備,則來歲必有流殍之憂。伏惟聖慈早賜愍救,檢會前奏,速賜施行。臣別無材術,惟知屢奏,喧瀆聖聽,罪當萬死。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議集 卷八
乞禁商旅過外國狀
元祐五年八月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檢會杭州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泉州百姓徐戩公案,為徐戩不合專擅為高麗國雕造經板二千九百餘片,公然載往彼國,卻受酬答銀三千兩,公私並不知覺,因此構合密熟,遂專擅受載彼國僧壽介前來,以祭奠亡僧凈源為名,欲獻金塔,及欲住此尋師學法。顯是徐戩不畏公法,冒求厚利,以致招來本僧搔擾州郡。況高麗臣屬契丹,情偽難測,其徐戩公然交通,略無畏忌,乞法外重行,以警閩浙之民,杜絕姦細。奉聖旨,徐戩特送千里外州軍編管。
至今年七月十七日,杭州市舶司準密州關報,據臨海軍狀申,準高麗國禮賓院牒,據泉州綱首徐成狀稱,有商客王應昇等,冒請往高麗國公憑,卻發船入大遼國買賣,尋捉到王應昇等二十人,及船中行貨,並是大遼國南挺銀絲錢物,并有過海祈平安將入大遼國願子二道。本司看詳,顯見閩浙商賈因往高麗,遂通契丹,歲久跡熟,必為莫大之患。方欲具事由聞奏,乞禁止。近又於今月初十日,據轉運司牒,準明州申報高麗人使李資義等二百六十九人,相次到州,仍是客人李球於去年六月內,請杭州市舶司公憑往高麗國經紀,因此與高麗國先帶到實封文字一角,及寄搭松子四十餘布袋前來。本司看詳,顯是客人李球因往彼國交構密熟,為之鄉導,以希厚利,正與去年所奏徐戩情理一同。
見今兩浙、淮南公私騷然,文符交錯,官吏疲於應答,須索假借,行市為之憂恐。而自明及潤七州,舊例約費二萬四千六百餘貫,未論淮南、京東兩路及京師館待賜予之費,度不下十餘萬貫。若以此錢賑濟浙西飢民,不知全活幾萬人矣。不惟公私勞費,深可痛惜,而交通契丹之患,其漸可憂。皆由閩浙姦民因緣商販,為國生事。除已具處置畫一利害聞奏外,勘會熙寧以前編敕,客旅商販,不得往高麗、新羅及登、萊州界,違者,並徒二年,船物皆沒入官。竊原祖宗立法之意,正為深防姦細因緣與契丹交通。自熙寧四年,發運使羅拯始遣人招來高麗,一生厲階,至今為梗。熙寧編敕,稍稍改更慶曆、嘉祐之法。至元豐八年九月十七日敕,惟禁往大遼及登、萊州,其餘皆不禁,又許諸蕃願附船入貢,或商販者聽。元祐編敕亦只禁往新羅。所以姦民猾商爭請公憑,往來如織,公然乘載外國人使,附搭入貢,搔擾所在。若不特降指揮,將前後條貫看詳,別加刪定,嚴立約束,則姦民猾商往來無窮,必為意外之患。謹具前後條貫,畫一如左。
一、慶曆編敕:「客旅於海路商販者,不得往高麗、新羅及登、萊州界。若往餘州,並須於發地州、軍,先經官司投狀,開坐所載行貨名件,欲往某州、軍出賣。許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結罪保明,委不夾帶違禁及堪造軍器物色,不至過越所禁地分。官司即為出給公憑。如有違條約及海船無公憑,許諸色人告捉,船物並沒官,仍估物價錢,支一半與告人充賞,犯人科違制之罪。」
一、嘉祐編敕:「客旅於海道商販者,不得往高麗、新羅及至登、萊州界。若往餘州,並須於發地州、軍,先經官司投狀,開坐所載行貨名件,欲往某州、軍出賣。許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結罪,保明委不夾帶違禁及堪造軍器物色,不至越過所禁地分。官司即為出給公憑。如有違條約及海船無公憑,許諸色人告捉,船物並沒官,仍估納物價錢,支一半與告人充賞,犯人以違制論。」
一、熙寧編敕:「諸客旅於海道商販,於起發州投狀,開坐所載行貨名件,往某處出賣。召本土有物力戶三人結罪,保明委不夾帶禁物,亦不過越所禁地分。官司即為出給公憑。仍備錄船貨,先牒所往地頭,候到日點檢批鑿公憑訖,卻報元發牒州,即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北界高麗、新羅並登、萊界商販者,各徒二年。」
一、元豐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中書劄子節文:「諸非廣州市船司,輒發過南蕃綱舶船,非明州市舶司,而發過日本、高麗者,以違制論,不以赦降去官原減。其發高麗船,仍依別條。」
一、元豐八年九月十七日敕節文:「諸非杭、明、廣州而輒發海商舶船者,以違制論,不以去官赦降原減。諸商賈由海道販諸蕃,惟不得至大遼國及登、萊州。即諸蕃願附船入貢或商販者。聽。」
一、元祐編敕:「諸商賈許由海道往外蕃興販,並具人船物貨名數所詣去處,申所在州,仍召本土有物力戶三人,委保物貨內不夾帶兵器,若違禁以堪造軍器物,並不越過所禁地分。州為驗實,牒送願發舶州,置簿抄上,仍給公據。方聽候回日,許於合發舶州住舶,公據納市舶司。即不請公據而擅行,或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新羅、登、萊州界者,徒二年,五百里編管。」
右謹件如前。堪會元豐八年九月十七日指揮,最為害事,將祖宗以來禁人往高麗、新羅條貫,一時削去,又許商賈得擅帶諸蕃附船入貢。因此,致前件商人徐戩、王應昇、李球之流,得行其姦。今來不可不改。乞三省密院相度裁定,一依慶曆、嘉祐編敕施行。不惟免使高麗因緣猾商時來朝貢,搔擾中國,實免中國姦細,因往高麗,遂通契丹之患。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申明戶部符節略賑濟狀
元祐五年八月二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近以今年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尋於七月十五日具狀奏聞,乞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疾早相度,來年合與不合準備常平斛斗,出糶救飢,如合準備,即具諸州合用數目。臣已約度杭州合用二十萬石,仍委逐司擘畫,合如何措置,令米價不至大段翔湧,收糴得足。如逐司以謂不須準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飢殍流亡,結罪聞奏。今準尚書戶部符,本路轉運、提刑、鈐轄司準都省批送下八月四日敕,中書省知杭州充兩浙西路兵馬鈐轄蘇軾奏,勘會今年五六月間,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濫,所在害稼,災傷之勢,恐甚於去年。伏望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及兩路鈐轄司,相度來年合如何準備救濟,候敕旨。八月四日,三省同奉聖旨,依奏。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都省批八月五日辰時送戶部施行,內相度仍限半月者。右臣竊詳戶部符內,止是節略行下,既奉聖旨依奏,即未審元初並依臣所奏,係有司節略,為復只依今來戶部符下一節事理。切緣臣前奏所乞「如逐司以謂不須準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飢殍流亡,結罪聞奏」之意,蓋欲逐司官吏依實相度,不敢滅裂,須至再具申明。伏乞朝廷檢會臣前奏逐節事理,特賜明降指揮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相度準備賑濟第一狀
元祐五年九月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準尚書戶部符,準敕知杭州兩浙西路兵馬鈐轄蘇軾奏,勘會今年五六月,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災傷之勢,恐甚於去年,伏望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相度,來年合如何準備救濟。奉聖旨依奏,都省批內相度限半月。本司今相度到準備救濟事件如左。
一、本司勘會去年八九月間,杭州在市米價每斗六十足,至十一月,長至九十五足,其勢方踴貴間,因朝旨寬減轉運司上供額斛三分之一,即時米價減落。及本州正月內,便行出糶常平米,至七月終,共糶一十八萬餘石,以此米價無由增長,人免流殍。今者在市米,見今已是七十五文足,至冬間,轉運司收糴上供額斛,及檢放秋稅軍糧,恐有闕少,亦須和糴取足,又本州須糴常平米二十餘萬石,諸州亦各收買,似此爭糴,必須踴貴。縱使大破官錢,收糴得足,亦恐來年闕食,小民必不辦高價收買官米。至時若米貴人飢,本司必須奏乞減價出賣。竊料仁聖在上,必不忍坐視人飢,不許減價。約度浙西諸郡,今年必須和糴常平米五十餘萬石,準備來年出糶。若價高本重,至時每斗只減十文,亦須坐失五萬餘貫,而況飢饉已成,流殍不已,則朝廷所以救恤之者,其費豈止五萬貫而已哉?欲乞聖慈特許寬減轉運司今來上供額斛一半,仍依去年例,令折價錢,置場收買金銀綢絹上供,則朝廷無所耗失,而浙中米價稍平,常平收糴得足,來年不至大段減價出賣,耗折常平本錢,一路之人,得免流殍,為惠不小。勘會去年本司亦乞寬減上供額斛一半,準敕只許寬減三分之一。今來災傷及檢放秋稅次第,皆甚於去年,又緣連年災傷,民力愈耗,合倍加存恤,所以須奏乞寬減一半。伏望聖慈,憐湣一方,特依所乞,盡數寬減。
一、勘會熙寧八年兩浙饑饉,朝旨截撥江西及本路上供斛斗一百二十五萬石,賜本路賑濟。只緣本路奏乞後時,不及於事,卒死五十萬人。去歲十一月二十九日,聖旨令發運司撥上供斛斗二十萬石,賜本路減價出糶,所費只及熙寧六分之一,然及時濟用,倉廩有備,米不騰踴,人免流殍。本司今來勘會蘇、湖、常、秀等州,頻年災傷,人戶披訴,已倍去歲,檢放苗米,亦必加倍,不惟人戶闕食,亦恐軍糧不足。欲乞檢會去年體例,更賜加數,特與截撥本路或發運司上供斛斗三十萬石,令本路減價出糶,或用補軍糧之闕。伏望聖慈,湣念一路軍民,特與盡數應副。
右謹件如前。本司已具上項事件,關牒本路轉運、提刑司,照會相度施行去訖。深慮轉運司官吏職在供饋,所有寬減額斛,難於自言,伏望聖明以一方生靈為心,非為茍寬官吏之責,特賜過慮,及早施行。又況所乞數目雖廣,而所耗損錢數不多,若待飢饉已成,然後垂救,則所費十倍,無及於事。伏乞決自聖意,指揮三省,更不下有司往復勘當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相度準備賑濟第二狀
元祐五年九月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近準朝旨,令本司及轉運司、提刑司相度準備來年被災闕食人戶。本司已具二事聞奏,乞寬減轉運司上供額斛一半,截撥上供米三十萬石,準備及補軍糧之闕,未蒙回降指揮。本司再相度來年準備大計,全在廣糴常平斛斗,於正月以後,便行出糶,平準在市管價,以免流殍之災。此外更無長策。今來選差官吏,開倉和糴,優估米價,戒約專斗不得乞覓,非不嚴切,然經今一月,並無一人赴倉入中。體問得蓋是蘇、湖、常、秀大段災傷,兼自八月半間至今陰雨不止,災傷之餘,所收無幾,又少遇晴乾,已熟者不得刈,已刈者不得舂,有穀無米,日就腐壞。見今訪聞蘇、秀州在市米價,已是九十五文足,添長之勢,炎炎未已。本司欲便令杭州添價收糴,不惟助長米價,為小民目下之患,又官本既貴,來年難為出糶,若不添錢,又恐終是收糴不行,來年春夏間,闕米出糶,必有流殍之憂。竊料至時難以諱言災傷,官吏亦須略具事實聞奏。仁聖在上,理無不救,必須多方於鄰路擘畫斛斗賑濟。若不預為之防,則恐鄰路無備,臨時擘畫不行,須至先事奏乞者。
右本司勘會,去歲朝旨寬減轉運司上供額斛三分之一,卻令將折斛錢買銀絹上供,又今年本司亦奏乞寬減額斛一半,如蒙施行,即轉運司折斛錢萬數不少。又勘會提刑司今年諸州糶常平米至多,所管常平司官錢萬數不少,但有錢無米,坐視飢殍,為憂不細。欲乞聖慈,過為防慮,特敕發運司相度擘畫錢本,於江淮近便豐熟州、軍,差官置場,和糴白米五十萬石,嚴賜指揮,須管數足,仍搬運至真、揚州樁管。若令來春本路闕常平米出糶,即令發運司撥發,於逐州下卸,仍以本路常平錢充還。若至時本路常平米有備,不須搬運上件米出糶,即就撥充本路轉運司上供額斛,卻以寬減折斛錢充還。如此,即於朝省錢物,無所耗損,而於本路生靈億萬性命,稍免溝壑之憂。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今年災傷,實倍去年。但官吏上下,皆不樂檢放,諱言災傷。只如近日秀州嘉興縣,因不受訴災傷詞狀,致踏死四十餘人。大率所在官吏,皆同此意,但此一處,以踏死人多,獨彰露耳。若朝廷只據逐處申奏,及檢放秋稅分數,即無由盡見災傷之實。又,臣軾切見轉運、提刑司所奏災傷,皆無迫切懇至之語,朝論必以臣為過當。然臣實見連年災傷,父老皆言事勢不減熙寧,民間有錢,尚困無米,餓死四十萬人,況今民間絕無見錢,若又無米,則流殍之災,未易度量。伏望聖慈,深為防慮。若來年人戶元不闕食,不須如此擘畫,則臣不合過當張皇之罪,所不敢詞,縱被誅譴,終賢於有災無備,坐視人死而不能救也。
乞檢會應詔所論四事行下狀
元祐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今年六月九日,輒具朝廷至仁,寬貸宿逋,已行之命,為有司所格沮,使王澤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見欠市易籍納產業,聖恩並許給還,或貼納收贖。而有司妄出新意,創為籍納、折納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該給贖。其二曰:積欠鹽錢,聖恩已許只納產場鹽監官本價錢,其餘並與除放。而提舉鹽事司,執文害意,謂非貧乏不在此數。其三曰:登極大赦以前人戶,以產當酒,見欠者亦合依鹽當錢法,只納官本。其四曰:元豐四年,杭州揀下不堪上供和買絹五萬七千八百九十疋,並抑勒配賣與民,不住鞭笞催納,至今尚欠八千二百餘貫,並合依今年四月九日聖旨除放。然臣具此奏論,經今一百八日,不蒙回降指揮,乞檢會前奏四事,早賜行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尚書省取會到諸處,稱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狀,仍連元狀,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蘇軾別具聞奏。仍仰戶部指揮根究前奏,申尚書省。
進何去非備論狀
元祐五年十月十八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自揣虛薄,叨塵侍從,常求勝己,以為報國。恭惟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謨,雲漢之章,藻飾萬物,而臣子莫副其意,蓋嘗當食不御,有才難之歎。伏見承奉郎徐州州學教授何去非,文章議論,實有過人,筆勢雄健,得秦漢間風力。元豐五年,以累舉免解,答策廷中,極論用兵利害,先帝覽而異之,特授右班殿直,使教授武學,不久遂為博士。臣竊揆聖意,必將長育成就,以待其用,豈特以一博士期去非而已哉?而去非立志強毅,不茍合於當時公卿,故莫為一言推轂成就之者。臣任翰林學士日,嘗具以此奏聞,乞換文資,置之太學。雖蒙恩換承奉郎,而今者乃出為徐州教授,比於博士,乃似左遷。非獨臣人微言輕,不足取信,亦恐朝廷不見其文章議論,無以較量其人。謹繕寫去非所著備論二十八篇附遞進上,乞降付三省執政考覽。如臣言不謬,乞除一館職。非獨以收羅逸才,風曉士類,亦以彰先帝知人之明,一經題品,決無虛士,書之史冊,足為光華。若不如所舉,臣甘伏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相度準備賑濟第三狀
元祐五年十月二十一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奉朝旨,相度準備來年賑濟闕食人戶,尋具畫一事件聞奏。內多糴常平以備來年出糶平準市價一事,最為要切。見今浙西諸郡,米價雖貴,然亦不過七十足。竊度來年青黃不交之際,米價必無一百以下,至時,若依元價出糶,猶可以平壓翔踴之患,終勝於官無斛斗,坐視流殍。而提刑司專務靳惜兩三錢,遍行文字,減勒官估。臣已指麾杭州不得減價,依舊作七十收糴。見今亦不過糴得三萬餘石,其餘諸郡,不敢有違。訪聞蘇、秀最係出米地分,見今不過糴得二三萬石,而湖州一處,災傷為甚,提刑司已指麾本州住糴,卻令蘇州撥常平米五萬石與湖州,又令秀州撥十萬石與杭州,若湖得五萬石,猶恐未足於用,而蘇、秀撥十五萬石,深慮逐州不免妨闕,若新糴不多,即是兩頭闕事,而般運水腳兵稍有偷盜耗失之費,亦與所減兩三錢不爭,若使來年官米數少,不能平壓市價,致有流殍,更煩朝廷截撥斛斗,散與飢民,則為十倍之費,乃是所減毫毛而所損丘山,大為非策。訪聞諸郡富民,皆知來年必是米貴,各欲廣行收糴,以規厚利。若官估稍優,則農民米貨盡歸於官。此等無由乘時射利,吞併貧弱,故造作言語,以搖官吏,皆言多破官錢,深為可惜,若便為減價住糴,正墮其計。況今來已是十月下旬,不過更一二十日,即無收糴,縱卻添價,亦不及事,恐有誤來年出糶大事,所以須至別作擘畫,仰訴朝廷。緣臣先於九月十七日,曾奏乞下發運司於豐熟近便州、軍,和糴五十萬石,以備常平米不足般取出糶,卻以本路常平錢還發運司,若常平米足用,即充本路轉運司上供米,仍以額斛錢撥還。兼勘會淮南大熟,揚州、高郵軍米價甚平。若行此策,顯無妨害。伏望聖慈檢會前奏,速賜施行,與此一方連年被災之民,廣作準備。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相度準備賑濟第四狀
元祐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勘會今年本路風水之災,倍於去年,本司累具合行救濟事件聞奏。伏料仁聖在上,必已矜察。見今蘇、湖、杭、秀等州,米價日長,杭州所糴麤米,以備出糶,每斗不下六十七至七十足錢,猶自收糴不行,恐須至更添錢招買,方稍足用,竊計開春米價,必是翔踴。若依條,不虧元價出糶,則官本已重,小民艱於收糴,無以救濟貧下,平準市價。若奏乞減價出糶,又恐耗失常平官本,亦非長策。貼黃。常平錢米,豐凶之際,平準物價以救民命,所繫利害至重。本司已累次奏乞指揮諸路專行糶糴,不得別有他用,如召募飢民興土功水利之類,有出無入,即漸耗散。伏望朝廷留意。杭州裏外見管義倉米四萬餘石,準備災傷之年,並許俵散賑濟。本州相度,若待饑饉已成,方將上件義倉盡行俵散,亦未能盡濟飢民。惟是開春已後,才見在市米價增長,即便將義倉常平米賤價出糶,但市價不長,則一郡之民,人人受賜。今來起請,欲乞將常平米除係三年以上依條合減價外,其餘並每斗減五文足,內係今來貴價收糴者,每斗減二十文足出糶,仍將義倉米隨色額估定,賤價一處出糶,所收錢,並用填還常平所虧官本錢,如填還足外,尚有剩數,亦許撥填本路別州常平米所虧官本錢,仍下浙西諸郡,依此體例施行。所貴本路明年飢民普得賤米喫用,全活億萬性命,其利至博,而其實止於耗卻義倉,元不破官本米貨十餘萬石。況自有條,災傷之歲,許將義倉米俵散,但俵散之所及者狹,不如出糶之利所及者廣。伏望聖慈,特出宸斷,早賜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本司相度來年艱食之勢,深可憂畏。若候饑饉已成,疾疫已作,仁聖在上,必須廣作擘畫錢米救濟,其費必相倍蓰。若行本司所奏,開春便行出糶,則米價不長,億萬生聚,人人蒙賜。緣今來已是十一月末,乞速賜施行。所貴正月內,便得開倉出糶。
乞擢用劉季孫狀
元祐五年十一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自少聞趙元昊寇延州危急,環慶將官劉平以孤軍來援,姦臣不救,平遂戰沒,竟罵賊不食而死。平有數子,皆才用絕人,不幸早世。今臣所與同僚西京路分都監左藏庫副使劉季孫,則平之少子,篤志力學,博通史傳,工詩能文,輕利重義,雖文臣中亦未易得。而其練達武經,講習邊政,乃其家學。至於奮不顧身,臨難守節,以臣度之,必不減平。今平諸子獨有季孫在,而年已五十有八,雖備位將領,未盡其用。伏望朝廷特賜採察,權置邊庭要害之地,觀其設施,別加升進。不獨為忠義之勸,亦以廣文武之用。如蒙朝廷擢用,後犯入己贓,及不如所舉,臣甘伏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子珪師號狀
元祐五年十二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勘會杭州平陸,本江海故地,惟附山乃有甘泉,其餘井皆鹹苦。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其後白居易亦治湖浚井,以足民用。嘉祐中,知州沈遘增置一大井,在美俗坊,今謂之沈公井,最得要地。四遠取汲,而創始滅裂,水常不應。至熙寧中,六井與沈公井例皆廢壞。知州陳襄選差僧仲文、子珪、如正、思坦四人,董治其事。修完既畢,歲適大旱,民足於水,為利甚博。臣為通判,親見其事。經今十八年,沈公井復壞,終歲枯涸,居民去水遠者,率以七八錢買水一斛,而軍營尤以為苦。臣尋訪求,熙寧中修井四僧,而三人已亡,獨子珪在,年已七十,精力不衰。問沈公井復壞之由,子珪云:熙寧中雖已修完,然不免以竹為管,易致廢壞。遂擘畫用瓦筒盛以石槽,底蓋堅厚,錮捍周密,水既足用,永無壞理。又於六井中控引餘波,至仁和門外,及威果、雄節等指揮五營之間,創為二井,皆自來去井最遠難得水處。西湖甘水,殆遍一城,軍民相慶,若非子珪心力才幹,無緣成就。緣子珪先已蒙恩賜紫,欲乞特賜一師號,以旌其能者。
右臣體問得靈石多福院僧子珪,委有戒行,自熙寧中及今,兩次選差修井,營幹勞苦,不避風雨,顯有成效。如蒙聖恩賜一師號,即乞以惠遷為號,取易所謂「井居其所而遷」之義。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繳進應詔所論四事狀前連元祐五年六月奏狀
元祐六年正月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去年六月具狀奏聞,乞申明給還市易折納產業,及除放積欠鹽錢,並人戶欠買退絹錢四事,未蒙回降指揮。今月五日,準元祐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尚書省劄子會到諸處,稱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狀。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臣別具聞奏者。今重具到元奏狀繳連在前。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竊見浙中州縣市井人煙,比二十年前,不及四五。所在酒稅課利虧欠,只如杭州酒務課利,昔年三十餘萬貫,今來只及二十餘萬貫。其它大率類此。朝廷力行仁政,不為不久,而公私凋耗,終不少蘇,蓋是商賈物貨,元未通行故也。自來民間買賣,例少見錢,惟藉所在有富實人戶可倚信者賒買而去。歲歲往來,常買新貨,卻索舊錢,以此行商坐賈,兩獲其利。今浙中州縣,所理私債,大半係欠官錢人戶。官錢尚不能足,私債更無由催,以此商旅不行,公私受害。若行此四事,則官之所失,止是虛數,而人戶一蘇,三二年間,商旅必復通行,酒稅課利,漸可復舊,所補不小。
乞樁管錢氏地利房錢修表忠觀及墳廟狀
元祐六年二月二十八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檢准熙寧十年十月十一日中書劄子節文:「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趙抃奏,伏見故吳越國王錢氏,有墳廟在本州界,欲乞兩縣應管錢氏諸墳廟,每縣選委僧道一名,專切主管內錢塘縣界文穆王元瓘等二十六處墳廟。勘會當州天慶觀道正通教大師錢自然,本錢氏直下子孫,欲令錢自然永遠住持。並臨安縣界武肅王鏐等廟墳一十一處,今召到本縣凈土寺賜紫僧道微,乞依錢自然例主管。又勘會得文穆王元瓘墳廟並忠獻王仁佐墳,並在龍山界,其側有香火妙因院,本錢氏建造,見是道正錢自然權令徒弟道士在彼看守,欲望改賜觀額,令錢自然已下徒弟,永遠住持,漸次修葺,兼得就便照管墳廟,不致荒廢。奉敕依奏。其錢塘妙因院特改賜表忠觀為額。並臨安凈土寺,令尚書祠部每遇同天節,各特與披剃童行一名。」
又准元豐五年三月十八日中書劄子節文:「皇城使慶州防禦使錢暉等奏,臣等先臣祠廟,在杭、越二州者五所,墳壟在錢塘、臨安兩縣者六十餘處。獨臨安有田園房廊,歲收一千三百四十貫有奇,太平興國已後,寄納本縣,至大中祥符間,本處申明,蒙朝旨令杭州樓店務於軍資庫作臣家錢寄納,日後不曾請領。近歲先臣祠廟例皆摧塌,私家無力修葺,前項寄納錢數雖多,切緣年歲深遠,不敢更乞支給,今只乞降指揮下杭州,許將臨安縣舊田園房廊撥還臣家,庶收歲課,漸次完補墳廟。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右奉聖旨「宜令杭州每年特支錢五百貫,與表忠觀置簿拘管,只得修葺墳廟,不得別將支用,劄付杭州,准此」者。臣檢會熙寧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據管內道正錢自然狀,乞將臨安縣祖先置到產業,每年收掠賃錢一千三百五十四貫,修葺諸處墳廟。此時差官檢計到錢塘、臨安縣所管錢氏墳廟,委是造來年深,木植朽損,共合用工料價錢一萬二千八百九十貫九百九十九文。及臨安縣勘會到管納錢氏歸官房廊田產等賃錢,年納一千三百五十四貫三百四十文省,送納軍資庫,尋係本州申奏。乞將臨安縣管催上件賃錢支撥修葺,約計九年,方得完備。直至元豐五年內,因皇城使錢暉等奏乞方准。當年三月十八日,中書劄子奉聖旨,每年特支錢五百貫,與表忠觀修葺墳廟,不得別將支用。自後至元祐五年,雖支得四千五百貫省,蓋為廟宇舊屋間架元造廣大,一百餘年不曾修治,例皆損塌,須得一起修葺,稍可完補。若每年只支得五百貫,雖逐旋修得大段倒損去處,又為連接屋宇數多,隨手損塌。自熙寧十年檢計,止今又及一十四年,尋於去年再差官重行檢計到兩縣墳廟已修再損、未及修屋宇神像等,共合用工料價錢,內臨安縣四千三百五十八貫一百四十四文省,錢塘縣一萬二千五百二十貫五百九十一文省,兩縣共合用工料價錢計一萬六千八百七十八貫七百三十五文省,須至奏陳者。
右臣竊惟錢氏之忠,著於甲令,朝野共知,不待臣言。而墳廟荒毀,行路嗟傷。就使朝廷特賜錢物,為之修完,猶不為過,而況本家自有地利房錢,可以支用,豈忍利此毫末,歸之有司。恭惟神宗皇帝,深念錢氏之忠,特改妙因院,賜名表忠觀,仍使其裔孫道士錢自然住持。而有司不能推明聖意,奏乞盡數撥還地利房錢,以助修完,經今十四年,表忠觀既未成就,而諸處墳廟依前荒毀,使先帝表顯忠臣之意,徒為空言。臣愚欲望聖慈特許每年臨安縣所收地利房錢一千三百五十四貫三百四十文省,令表忠觀每遇修本觀及杭、越州諸墳廟,即具所修名件及合用錢數,赴州請領,仍候修造了,差官檢計,具委無大破,保明申州。所貴事體稍正,毋使小民竊議。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如蒙朝廷依奏,即乞指揮本州,將逐年所收到上件地利房錢,令須樁管,只得充修造表忠觀及錢氏墳廟使用,官私不得別行支借使用。
奏議集 卷九
乞相度開石門河狀
元祐六年三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謹按史記秦始皇三十六年,東遊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徇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橋海無難,而獨畏浙江水波惡,不敢徑渡,以此知錢塘江天下之嶮,無出其右者。
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間,親見覆溺無數。自溫、台、明、越往來者,皆由西興徑渡,不涉浮山之嶮,時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處、婺、宣、歙、饒、信及福建路八州往來者,皆出入龍山,沿溯此江,江水灘淺,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門東來,勢若雷霆,而浮山峙於江中,與魚浦諸山相望,犬牙錯入,以亂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磧轉移,狀如鬼神,往往於淵潭中,湧出陵阜十數里,旦夕之間,又復失去,雖舟師、沒人,不能前知其深淺。以故公私坐視覆溺,無如之何,老弱叫號,求救於湍沙之間,聲未及終,已為潮水卷去,行路為之流涕而已。縱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盜賊,利其財物,或因而擠之,能自全者,百無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歲凡幾千萬。而衢、睦等州,人眾地狹,所產五穀,不足於食,歲常漕蘇、秀米至桐廬,散入諸郡。錢塘億萬生齒,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此數州薪米常貴。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陽、新城二邑,公私所食鹽,取足於杭、秀諸場,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官給腳錢甚厚,其所亡失,與依託風水以侵盜者不可勝數。此最其大者。其餘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數。
臣伏見宣德郎前權知信州軍州事侯臨,因葬所生母於杭州之南蕩,往來江濱,相視地形,訪聞父老,參之舟人,反復講求,具得其實。建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或因斥鹵棄地,鑿為運河。貼黃。石門新河,若出定山之南,則地皆斥鹵,不壞民田。又自新河以北,江水不到,灌以河水,皆可化為良田。然近江土薄,萬一數十年後,江水轉移,河不堅久。若自石門並山而東,出定山之北,則地堅土厚,久遠無虞。然度壞民田五六千畝,又失所謂良田之利。體問民田之良者,不過畝一千,以錢償之,亦萬餘緡而已。此二者,更乞令監司及所差官詳議其利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凡二十二里有奇,以達於江。又並江為岸,度潮水所向則用石,所不向則用竹。大凡八里有奇,以達於龍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嶺下,鑿嶺六十五丈,以達於嶺東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東南行四里有奇,以達於今龍山之運河,以避浮山之嶮。度用錢十五萬貫,用捍江兵及諸郡廂軍三千人,二年而成。臣與前轉運使葉溫叟、轉運判官張璹,躬往按視,皆如臨言。凡福建、兩浙士民,聞臣與臨欲奏開此河,萬口同聲,以為莫大無窮之利。臣縱欲不言,已為眾論所迫,勢不得默已。
臣聞之父老,章獻皇后臨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蕩之嶮,內出錢數十萬貫,築長蘆,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見先帝以長淮之嶮,賜錢十萬貫、米十萬石,起夫九萬二千人,以開龜山河。今浮山之嶮,非特長蘆、龜山之比,而二聖仁慈,視民如傷,必將捐十五萬緡以平此積嶮也。謹昧死上臨所陳開石門河利害事狀一本,及臣所差觀察推官董華用臨之說,約度功料,貼黃。董華所料,只是約度大數,若蒙朝廷相度可以施行,更乞別差官入細計料。及合用錢物料狀一本,並地圖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詳,或召臨赴省面加質問。仍乞下本路監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視。若臣與臨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畫,支賜錢物施行。
臣觀古今之事,非知之難,言之亦易,難在成之而已。臨之才幹,眾所共知。臣謂此河非臨不成。伏望聖慈,特賜訪問左右近臣,必有知臨者。乞專差臨監督此役,不惟救活無窮之性命,完惜不貲之財物,又使數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詠歌聖澤,子孫不忘。臣不勝大願,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今建此議,不知者必有二難。其一,不過謂浙江浮山之嶮,經歷古今賢哲多矣,若可平治,必不至今日。知此乃巷議臆度,不足取信。只如龜山新河,易長淮為安流,近日呂梁之嶮,竊聞亦已平治。豈可謂古人偶未經意,便謂今人不可復作。其二,不過謂並江作岸,為潮水所衝齧,必不能經久。今浙江石岸,亦有成規。自古本用木岸,轉運使張夏始易以石。自龍山以東,江水溢深,石岸立於漲沙之上,又潮頭為西陵石磯所射,正戰於岸下,而四五十年,隱然不動,雖時有缺壞,隨即修完,人不告勞,官無所費。今自大慈浦以西,江水皆露出石腳,而潮頭自龍山轉向西南,則岸之易成而難壞,非張夏所建東堤之比也。
再乞發運司應副浙西米狀
元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蒙恩詔,召赴闕庭。竊以浙西二年水災,蘇、湖為甚,雖訪聞已詳,而百聞不如一見。故自下塘路由湖入蘇,目睹積水未退,下田固已沒於深水,今歲必恐無望,而中上田亦自渺漫,婦女老弱,日夜車畎,而淫雨不止,退寸進尺,見今春晚,並未下種。鄉村闕食者眾,至以糟糠雜芹、蓴食之。又為積水占壓,薪芻難得,食糟飲冷,多至脹死。並是臣親見,即非傳聞。春夏之間,流殍疾疫必起。逐州去年所糴常平米,雖粗有備,見今州縣出賣,米價不甚翔踴,但鄉村遠處飢羸之民,不能赴城市收糴,官吏欲差船載米下鄉散糶,即所須數目浩瀚,恐不能足用,夏秋之間,必大乏絕。又自今已往,若得淫雨稍止,即農民須趁初夏秧種,車水耕耘之勞,十倍常歲,全藉糧米接濟。見今已自闕食,至時必難施功。縱使天假之年,亦無所望,公私狼狽,理在必然。
臣去歲奏乞下發運司於江東、淮南豐熟近便處糴米五十萬石,準備浙西災傷州、軍般運兌撥,出糶賑濟。尋蒙聖恩行下,云已降指揮令發運司兌撥,令起上供并封樁等錢一百萬貫,趁時糴買斛斗封樁準備移用。送戶部,依已得指揮,餘依浙西鈐轄司所奏施行。聖旨既下,本路具聞,農民欣戴,始有生意。而發運司官吏,全不上體仁聖恤民之意,奏稱淮南、江東米價高貴,不肯收糴。勘會浙西去歲米價,例皆高貴,杭州亦是七十足錢收糴一斗,雖是貴糴,猶勝於無米,坐視民死。今來發運司官吏,親被聖旨,全不依應施行,只以米貴為詞,更不收糴,使聖主已行之命,頓成空言,飢民待哺之心,中塗失望。卻使指準前年朝旨所撥上供米二十萬石,與本路內出糶不盡米一十六萬七千石有零,充填今來五十萬石數目外,只乞於上供米內更截撥二十萬石,與本路相兼出糶。切緣上件出糶不盡米一十六萬七千餘石,久已樁在本路。臣元奏乞於發運司糴五十萬石之時,已是指準上件米數支用外,合更要五十萬石。今來運司卻將前件聖恩折充今年所賜,吏民聞之,何由心服。臣已累具執奏,未奉朝旨。今來親見數州水災如此,飢殍之勢,極可憂畏。既忝近侍,理合奏聞。豈敢為已去官,遺患後人,更不任責。
伏望聖慈察臣微誠,垂湣一方,特賜指揮,發運司依元降指揮,除已截撥二十萬石外,更兌撥三十萬石與浙西諸州充出糶借貸。如發運司去年元不收糴,無可兌撥,即乞一面截留上供米充滿五十萬石數目,卻令發運司將封樁一百萬貫錢候今年秋熟日收糴填還。若朝廷不以臣言為然,待饑饉疾疫大作,方行賑濟,即恐須於別路運致錢米,雖累百萬,亦恐不及於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發運司奏云:「淮南、宿、亳等州災傷,米價高處七十七文,江東米價高處七十文。」切緣臣元奏,乞於豐熟近便處收糴。訪聞揚、楚之間,穀熟米賤,今來發運司卻引宿、亳等州米價最高處,以拒塞朝旨,顯非仁聖勤恤及臣元奏乞本意。
又貼黃。若依發運司所奏,將出糶不盡一十六萬七千有餘石充數外,猶合撥三十四萬石,方滿五十萬數。今來只撥二十萬石,顯虧元降聖旨一十四萬石。而況上件出糶不盡米,已係前年聖恩所賜,發運司不合指準充數,顯虧三十萬石。
又貼黃。如蒙施行,乞下轉運司多撥數目,與蘇、湖州。如合賑濟,更不拘去年放稅分數施行。
又貼黃。若行下有司,反覆住滯,必不及事。只乞斷自聖心,速降指揮。
杭州召還乞郡狀
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奉詔書及聖旨劄子,不允臣辭免翰林學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揚、越、陳、蔡一郡去訖。竊慮區區之誠,未能遽回天意,須至盡露本心,重干聖聽,惶恐死罪!惶恐死罪!
臣昔於治平中,自鳳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會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蒙神宗皇帝召對,面賜獎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羈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會,進用可必。自惟遠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旨買燈四千碗,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策進士,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爭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煉不成而止。臣緣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別,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敕,故獄吏不敢別加非橫。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留殘喘,得至今日。及竄責黃州,每有表疏,先帝復對左右稱道,哀憐獎激,意欲復用,而左右固爭,以為不可。臣雖在遠,亦具聞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積羽沈舟,言寡不勝眾也。以先帝知臣特達如此,而臣終不免於患難者,以左右疾臣者眾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於貶所,不及一年,備位禁林,遭遇之異,古今無比。臣每自惟昆蟲草木之微,無以伸報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獨立不倚,知無不言,可以少報萬一。始論衙前差顧利害,與孫永、傅堯俞、韓維爭議,因亦與司馬光異論。光初不以此怒臣,而臺諫諸人逆探光意,遂與臣為仇。臣又素疾程頤之姦,未嘗假以色詞,故頤之黨人,無不側目。自朝廷廢黜大姦數人,而其餘黨猶在要近,陰為之地,特未敢發爾。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嘗試朝廷。臣竊料穜草芥之微,敢建此議,必有陰主其事者。是以上書逆折其姦鋒,乞重賜行遣,以破小人之謀。因此,黨人尤加忿疾。其後,又於經筵極論黃河不可回奪利害,且上疏爭之,遂大失執政意。積此數事,恐別致禍患。又緣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補外。
竊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間,臺諫言臣者數四,只因發策草麻,羅織語言,以為謗訕,本無疑似,白加誣執。其間曖昧譖愬,陛下察其無實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幾何矣。若非二聖仁明,洞照肝膈,則臣為黨人所傾,首領不保,豈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間法外刺配顏章、顏益二人,蓋攻積弊,事不獲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論奏不已。其意豈為顏章等哉?以此知黨人之意,未嘗一日不在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
今者忽蒙聖恩召還擢用,又除臣弟轍為執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竊計黨人必大猜忌,磨厲以須,勢必如此。聞命悸恐,以福為災,即日上章,辭免乞郡。行至中路,果聞弟轍為臺諫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見情狀,方獲保全。臣之剛褊,眾所共知,黨人嫌忌,甚於弟轍。豈敢以衰病之餘,復犯其鋒,雖自知無罪可言,而今之言者,豈問是非曲直。竊謂人主之待臣子,不過公道以相知,黨人之報怨嫌,必為巧發而陰中。臣豈敢恃二聖公道之知,而傲黨人陰中之禍。所以不避煩瀆,自陳入仕以來進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獨立不回,以犯眾怒者,所從來遠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難危嶮如此,今餘年無幾,不免有遠禍全身之意,再三辭遜,實非矯飾。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貪得患失,隨世俛仰,改其常度,則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終不變,則群小側目,必無安理。雖蒙二聖深知,亦恐終不勝眾。所以反復計慮,莫若求去。非不懷戀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餘,恥復與群小計較短長曲直,為世間高人長者所笑。
伏望聖慈,察臣至誠,特賜指揮執政檢會累奏,只作親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來奏狀,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勝大願。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猶欲驅使,或除一重難邊郡,臣不敢辭避,報國之心,死而後已。惟不願在禁近,使黨人猜疑,別加陰中也。干犯天威,謹俟斧鑕。 臣不任祈天請命戰恐殞越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受聖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盡言無隱。必致當途怨怒,愈為身災。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親書奏狀。眼昏字大,又涉不恭,進退惟谷,伏望聖慈寬赦,臣不勝戰恐之至。
撰上清儲祥宮碑奏請狀
元祐六年六月二十六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近準敕修蓋上清儲祥宮,將欲了畢,合用修宮記,差臣撰文並書石,今有下項事,合奏請者。
一、竊見上清宮,元係太宗皇帝創建,於慶曆中遺火焚蕩。今欲見元建及遺火年月,乞下史院檢會降下。
一、今來上清儲祥宮,係神宗皇帝賜名,方議修蓋。至元祐中,蒙內出錢物修蓋成就。今欲見先朝所賜錢物并今來內出錢物數目,及係是何庫錢支撥,或係太皇太后皇帝本殿錢物,並乞檢會降下。
一、今欲見神宗皇帝賜名修宮因依,及二聖賜錢修蓋成就意指,乞賜頒示。
一、臣竊見朝廷自來修建寺觀,多是立碑,仍有銘文,於體為宜。若只作記,即更無銘,未委今來為碑為記,乞降指揮。
一、準敕差臣書石,合書篆額人銜位姓名,乞檢會降下。
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進單鍔吳中水利書狀單鍔書附卷末
元祐六年七月二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右臣竊聞議者多謂吳中本江海大湖故地,魚龍之宅,而居民與水爭尺寸,以故常被水患。蓋理之當然,不可復以人力疏治。是殆不然。
臣到吳中二年,雖為多雨,亦未至過甚,而蘇、湖、常三州,皆大水害稼,至十七八,今年雖為淫雨過常,三州之水,遂合為一,太湖、松江,與海渺然無辨者。蓋因二年不退之水,非今年積雨所能獨致也。父老皆言此患所從來未遠,不過四五十年耳,而近歲特甚。蓋人事不修之積,非特天時之罪也。
三吳之水,瀦為太湖,太湖之水,溢為松江以入海。海水日雨潮,潮濁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海口常通,故吳中少水患。昔蘇州以東,官私船舫,皆以篙行,無陸挽者。古人非不知為挽路,以松江入海,太湖之咽喉不敢鯁塞故也。自慶曆以來,松江始大築挽路,建長橋,植千柱水中,宜不甚礙。而夏秋漲水之時,橋上水常高尺餘,況數十里積石壅土築為挽路乎。自長橋挽路之成,公私漕運便之,日葺不已,而松江始艱噎不快,江水不快,軟緩而無力,則海之泥沙隨潮而上,日積不已,故海口湮滅,而吳中多水患。近日議者,但欲發民浚治海口,而不知江水艱噎,雖暫通快,不過歲餘,泥沙復積,水患如故。今欲治其本,長橋挽路固不可去,惟有鑿挽路於舊橋外,別為千橋,橋谼各二丈,千橋之積,為二千丈,水道松江,宜加迅駛。然後官私出力以浚海口,海口既浚,而江水有力,則泥沙不復積,水患可以少衰。臣之所聞,大略如此,而未得其詳。
舊聞常州宜興縣進士單鍔,有水學,故召問之,出所著吳中水利書一卷,且口陳其曲折,則臣言止得十二三耳。臣與知水者考論其書,疑可施用,謹繕寫一本,繳連進上。伏望聖慈深念兩浙之富,國用所恃,歲漕都下米百五十萬石,其他財賦供饋不可悉數,而十年九澇,公私凋弊,深可湣惜。乞下臣言與鍔書,委本路監司躬親按行,或差強幹知水官吏考實其言,圖上利害。臣不勝區區。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錄進單鍔吳中水利書
竊觀三州之水,為害滋久,較舊賦之入,十常减其五六。以日月指之,則水為害於三州,逾五十年矣。所謂三州者,蘇、常、湖也。朝廷屢責監司,監司毎督州縣,又間出使者,尋按舊迹,使講明利害之原。然而西州之官求東州之利,目未嘗歴覧地形之髙下,耳未嘗講聞湍流之所從來,州縣憚其經營,百姓厭其出力,均曰:「水之患,天數也。」按行者,駕輕舟於汪洋之陂,視之茫然,猶擿埴索途,以為不可治也。間有忠於國,志於民,深求而力究之。然猶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其末而不知其本,詳於此而略於彼。故有曰:「三州之水,咸注之震澤,震澤之水,東入於松江,由松江以至於海。自慶曆以來,吳江築長堤,横截江流,由是震澤之水,常溢而不泄,以至壅灌三州之田。」此知其一偏者也。或又曰:「由宜興而西,溧陽縣之上有五堰者,古所以節宣、歙、金陵九陽江之眾水,由分水、銀林二堰,直趨太平州蕪湖,後之商人,由宣、歙販賣木,東入二浙,以五堰為艱阻,因相為之謀,妄紿官長,以廢五堰,五堰既廢,則宣、歙、金陵九陽江之水,或遇五六月山水暴漲,則皆入於宜興之荆溪,由荆溪而入震澤,蓋上三州之水,東灌蘇、常、湖也。」此又知其一偏者耳。或又曰:「宜興之有百瀆,古之所以洩荆溪之水,東入於震澤也,今已湮塞,而所存者四十九條,疏此百瀆,則宜興之水自然無患。」此亦知其一偏者也。三者之論,未嘗參究,得之既不詳,攻之則易破。以鍔視其迹,自西五堰,東至吳江岸,猶人之一身也,五堰則首也,荆溪則咽喉也,百瀆則心也,震澤則腹也,旁通太湖衆瀆,則脉絡衆竅也,吳江則足也。今上廢五堰之固,而宣、歙、池九陽江之水不入蕪湖,反東注震澤,下又有吳江岸之阻,而震澤之水,積而不洩,是猶有人焉桎其手,縛其足,塞其衆竅,以水沃其口,沃而不已,腹滿而氣絶,視者恬然,猶不謂之已死。今不治吳江岸,不疏諸瀆,以洩震澤之水,是猶沃水於人,不去其手桎,不解其足縛,不决其竅塞,恬然安視而已,誠何心哉?然而百瀆非不可治,五堰非不可復,吳江岸非不可去,蓋治之有先後。且未築吳江岸以前,五堰其廢已久,然而三州之田,尚十年之間,熟有五六,五堰猶未為大患。自吳江築岸已後,十年之間,熟無一二。欲具驗之,閱三州歲賦所入之數,可以見矣。
且以宜興百瀆言之。古者所以洩西來衆水,入震澤而終歸於海。蓋震澤吐納衆水,今納而不吐。鍔竊視熙寧八年,時雖大旱,然連百瀆之田,皆魚游鱉處之地,低汙之甚也。其田去百瀆無多逺,而田之苗,是時亦皆旱死。何哉?蓋百瀆及旁穿小港瀆,歴年不遇旱,皆為泥沙堙塞,與平地無異矣。雖去震澤甚邇,民力難以私舉,時官又無留意疏導者,苗卒歸乎槁死。自熙寧八年迄今十四載,其田即未有可耕之日,歲歲訴潦,民益憔悴。昔嘉祐中,邑尉阮洪,深明宜興水利。方是時,吳中水,洪屢上書監司,乞開通百瀆。監司允其請,遂鳩工於食利之民,疏導四十九條,是年大熟。此百瀆之驗歲,水旱皆不可不開也。
宜興所利,非止百瀆而已,東則有蠡河,横亘荆溪,東北透湛瀆,東南接罨畫溪。昔范蠡所鑿,與宜興西蠡運河,皆以昔賢名呼。其蠡河,遇大旱則淺澱,中旱則通流,又有孟徑洩滆湖之水入震澤,其他溝瀆澱塞,其名不可縷舉。夫吳江岸界於吳淞江、震澤之間,岸東則江,岸西則震澤。江之東則大海也,百川莫不趨海。自西五堰之上,衆川由荆溪入震澤,注於江,由江歸於海,地傾東南,其勢然也。慶曆二年,欲便糧運,遂築北隄横,截江流五六十里。致震澤之水常溢而不洩,浸灌三州之田。毎至五六月之間,湍流峻急之時,視之,吳江岸之東水常低,岸西之水不下一二尺,此隄岸阻水之跡,自可覧也。又睹岸東江尾與海相接之處,汙澱茭蘆叢生,沙泥漲塞,而江岸之東自築岸以來,沙漲成一村。昔為湍流奔湧之地,今為民居民田,桑棗塲圃。吳江縣由是歲增舊賦不少。雖然增一邑之賦,反損三州之賦,不知幾百倍耶。夫江尾昔無茭蘆壅障流水,今何至此?蓋未築岸之前,源流東下峻急,築岸之後,水勢遲緩,無以滌蕩泥沙,以至增積而茭蘆生矣。茭蘆生則水道狹,水道狹則流洩不快。雖欲震澤之水不積,其可得耶?今欲洩震澤之水,莫若先開江尾茭蘆之地,遷沙村之民,運其所漲之泥,然後以吳江岸鑿其土為木橋千所,以通糧運。毎橋用耐水土木棒二條,各長二丈五尺,横樑三條,各長六尺,柱六條,各長二丈,除首尾占閣外,可得二丈餘谼道。毎一里,計三百六十步,一里為橋十所,計除占閣外,可開水面二十三丈,毎三十歩一橋也。一千條橋,共開水面二千丈,計一十一里四十步也。隨橋谼開茭蘆為港走水,仍於下流又開白蜆、安亭二江,使太湖水由華亭、青龍入海,則三州水患必大衰减。常州運河之北偏,乃江陰縣也。其地勢自河而漸低。上自丹陽,下至無錫,運河之北偏,古有洩水入江瀆一十四條。曰孟瀆、曰黄汀堰瀆、曰東凾港、曰北戚氏港、曰五卸堰港、曰梨溶港、曰蔣瀆、曰歐瀆、曰魏瀆涇、曰支子港、曰蠡瀆、曰牌涇。皆以古人名或以姓稱之,昔皆以洩衆水入運河,立㪷門,又北洩下江陰之江。今名存而實亡。今存者無幾,二浙之糧船不過五百石,運河止可常存五六尺之水,足可以勝五百石之舟。以其一十四處立為石碶㪷門,毎瀆於岸北先築隄岸,則制水入江。若無隄防,則水泛濫而不制,將見灌浸江陰之民田民居矣。昔熙寧中,有提舉沈披者,輒去五卸堰走運河之水,北下江中,遂害江陰之民田,為百姓所訟,即罷提舉,亦嘗被罪。始欲以為利,而適足以害之,此未達古人之智,以智敗事也。竊見近日錢塘進士余黙,兩進三州水利,徒能備陳功力瑣細之事,殊不知本末。惟有言得常州運河晉陵至無錫一十四處置㪷門洩水,北下江陰大江,雖三尺童子,亦知如此可以為利。然余黙雖能言㪷門一事,合鍔鄙䇿,奈何無法度以制入江之水,行之,則又豈止為一沈披耶?又睹主簿張寔進狀,言「吳江岸為阻水之患,涇函不通。」其言然則然矣,雖言吳江岸,而不言措置水之術。蓋古之所創,涇函在運河之下,用長梓木為之,中用銅輪刀,水衝之,則草可刈也,置在運河底下,暗走水入江。今常州有東西二函地名者,乃此也。昔治平中,提刑元積中開運河,嘗開見函管,但見函管之中皆泥沙,以為功力甚大,非可易復,遂已。今先開鑿江湖海故道堙塞之處,洩得積水,他日治函管,則可。若未能開故道,而先治函管,是知末而不知本也。竊見常州運河之北偏,皆江陰低下之田,常患積水,難以耕植。今河上為㪷門,河下築堤防,以管水入江,百姓由是緣此河堤,可以作田圍,此洩水利田之兩端也。宜興縣西有夾苧干瀆,在金壇、宜興、武進三縣之界,東至滆湖及武進縣界,西南至宜興,北至金壇,通接長塘湖,西接五堰。茅山、薛步山水直入宜興之荆溪,其夾苧干,蓋古人亦所以洩長塘湖東入滆湖,洩滆河之水入大吳瀆、塘口瀆、白魚灣、髙梅瀆四瀆及白鶴溪,而北入常州之運河,由運河而入一十四條之港,北入大江。今一十四條之港,皆名存而實亡,累有知利便者獻議朝廷,欲依古開通,北入運河以注大江,自滆湖、長塘湖兩首,各開三分之二,為彼田户皆豪民,不知利便,惟恐開鑿己田,陰構胥吏,皆柅而不行。元豐之間,金壇長官奏請乞開,朝廷又降指揮,委江東及兩浙兩路監司相度,及近縣官員相視,又為彼豪民計構不行。倘開夾苧干通流,則西來他州入震澤之水,可以殺其勢,深利於三州之田也。鍔於熙寧八年歲遇大旱,竊觀震澤水退數里,清泉鄉湖乾數里,而其地皆有昔日丘墓、街井、枯木之根,在數里之間,信知昔為民田,今為太湖也。太湖即震澤也。以是推之,太湖寛廣,逾於昔時。昔云有三萬六千頃,自築吳江岸,及諸港瀆堙塞,積水不洩,又不知其愈廣幾多頃也。鍔又嘗見低下之田,昔人爭售之,今人爭棄之。蓋積年之水,十無一熟,積空頭之稅,或遇頻年不收,則饑餓丐殍,鬻妻子以償王租,或置其田捨其廬而逋至於酒坊,處在水鄉,沽賣不行,以致敗闕者,比年尤甚。皆緣水傷下田不收故也。鍔又嘗遊下鄉,竊見陂啽之間,亦多丘墓,皆為魚鼈之宅。且古之塟者,不即髙山,則於平原陸野之間,豈即水穴以危亡魂耶?嘗得唐埋銘於水穴之中,今猶存焉。信夫昔為髙原,今為汙澤,今之水不洩如古也。昨熙寧間,檢正張諤命屬吏殿丞劉慤相視,蘇、秀二州海口諸浦瀆,為沙泥壅塞,將欲疏鑿以决流水。慤相視回申,以謂若開海口諸浦,則東風駕海水倒注,反灌民田。諤謂慤曰:「地傾東南,百川歸海,古人開諸海浦,所以通百川也。若反灌民田,古人何為置諸浦耶?百川東流則有常,西流則有時,因東風雖致西流,風息則其流亦復歸於海,其勢然也。凡江湖諸浦港,勢亦一同。」慤雖信其如此,然猶有説。蓋以昔視諸浦無倒注之患,而今乃有之。蓋昔無吳江岸之阻,諸浦雖暫有泥沙之壅,然百川湍流浩急,泥沙自然滌蕩,隨流以下,今吳江岸阻絶,百川湍流緩慢,緩慢,則其勢難以蕩滌蕩沙泥,設使今日開之,明日復合。又聞秀州青龍鎮入海諸浦,古有七十二㑹。蓋古之人以為七十二會曲折宛轉者,蓋有深意,以謂水隨地勢,東傾入海,雖曲折宛轉,無害東流也,若遇東風駕起,海潮汹湧倒注,則於曲折之間有所囘激,而泥沙不深入也。後人不明古人之意,而一皆直之,故或遇東風,海潮倒注,則泥沙隨流直上,不復有阻。凡臨江湖海諸港浦,勢皆如此。所謂今日開之,明日復合者此也。今海浦昔日曲折宛轉之勢,不可不復也。夫利害掛於眉睫之間,而人有所不知。今欲洩三州之水,先開江尾,去其泥沙茭蘆,遷沙上之民;次疏吳江岸為千橋;次置常州運河一十四處之㪷門石碶堤防,管水入江;次開導臨江湖海諸縣一切港瀆,及開通茜涇。水既洩矣,方誘民以築田圍。昔郟亶嘗欲使民就深水之中,壘成圍岸。夫水行於地中,未能洩積水而先成田圍,以狹水道,當春夏湍流浩急之時,則水常湧行於田圍之上,非止壞田圍,且淹浸廬舍矣,此不智之甚也。欲乞朝廷指揮下兩浙轉運司,擇智力了幹官員,分布諸縣,則不越數月,其工可畢。所有創橋疏通河港置㪷門利便制度,不在規規而言也。
今所畫三州江湖溪海圖一本,但可觀其大略港瀆之名,亦布其一二耳。欲見其詳,莫若下蘇、常、湖諸縣,各畫溪河溝港圖一本,各言某河某瀆通某縣某處,俟其悉上,合而為一圖,則纎悉若視於指掌之間也。鍔又覩秀州青龍鎮有安亭江一條,自吳江東至青龍,由青龍洩水入海。昔因監司相視,恐走透商稅,遂塞此一江。其江通華亭及青龍。夫籠截商稅利國能有幾耶?堰塞湍流,其害實大。又况措置商稅,不為難事。竊聞近日華亭、青龍人户,相率陳狀,情願出錢,乞開安亭江。見有狀在,本縣官吏未與施行。近又訪得宜興西滆湖有二瀆,一名白魚灣,一名大吳瀆,洩滆湖之水入運河,由運河入一十四處㪷門下江。其二瀆在塘口瀆之南。又有一瀆名髙梅瀆,亦洩滆湖之水入運河,由運河入㪷門,在吳瀆之南。近聞知蘇州王覿奏請開海口諸浦。鍔竊謂海口諸浦不可開,今開之不逾日,或遇東風,則泥沙又合矣。嘗觀考工記曰:「善溝者,水囓之;善防者,水滛之。」蓋謂上水湍流峻急,則自然下水泥沙囓去矣。今若俟開江尾及䟽吳江岸為橋,與海口諸浦同時興工,則自然上流東下,囓去諸浦沙泥矣。凡欲疏導,必自下而上。先治下,則上之水無不流,若先治上,則水皆趨下,漫滅下道,而不可施功力。其勢然也。故今治三州之水,必先自江尾海口諸浦,疏鑿吳江岸,及置常州一十四處之㪷門,築堤制水入江,北與吳江兩處分洩積水,最為先務也。然鍔觀合開三州諸溝瀆,不必全藉官錢,蓋三州之民,憔悴之久,人人樂開,故半可以資食利戸之力也。今略舉其一二。若開江尾疏吳江岸為橋,遷吳江岸東一村之民開地,復為昔日之江,置一十四處之㪷門,并築一十四條隄,制水入江。開夾苧干、白鶴溪、白魚灣、大吳瀆、塘口瀆、宜興東蠡河已上,非官錢不可開也。若宜興之横塘、百瀆,蘇州之海口諸浦、安亭江,江陰之季子港、春申港、下港、黄田港、利港,宜興縣之塘頭瀆及諸縣,凡有自古洩水諸溝港濵瀆,盡可資食利户之力也。莫若先下三州及諸縣,抄錄諸道江湖海一切諸港瀆溝濵自古有名者,及供上丈尺之料功力之費,或係官錢,或係食利私力,期之以施工日月,同日開鑿,同日疏放。若或放水有先後,則上水奔湧東下,衝損在下開浚未畢溝港,以故須同日决放也。或者有謂:「昔人創望亭、吕城、奔牛三堰,蓋為丹陽下至無錫、蘇州,地形東傾。古人創三堰,所以慮運河之水東下不制,是以制堰以節之,以通漕運。自熙寧、治平間,廢去望亭、吕城二堰,然亦不妨綱運者,何耶?」鍔曰:「昔之太湖及西來衆水,無吳江岸之阻,又一切通江湖海故道,未嘗堙塞,故運河之水,常慮走洩入於江湖之間,是以置堰以節之。今自慶曆以來,築置吳江岸,及諸港浦一切堙塞,是以三州之水,常溢而不洩,二堰雖廢,水亦常溢,去堰若無害。今若洩江湖之水,則二堰猶宜先復。不復,則運河將見涸而糧運不可行,此灼然之利害也。又若宜興創市橋,去西津堰。蓋嘉祐中邑尉阮洪上言監司,就長橋東市邑中創一橋,使運河南通荆溪。初開鑿市街,乃見昔日橋柱尚存泥中,咸謂古為橋於此也。又運河之西口,有古西津堰,今已廢去久矣。且古之廢橋置堰,以防走透運河之水,今也置橋廢堰,以通荆溪,則溪水常倒注入運河之内,今之與古,何利害之相反耶?鍔以為古無吳江岸,衆水不積,運河髙於荆溪,是以塞橋置堰,以防洩運河之水也。今因吳江岸之阻,衆水積而常溢,倒置運河之内,是以創橋廢堰,見利而不見害也。今若治吳江岸洩衆水,則運河之水,再防走洩,當於北門之外,創一堰可也。其利害蓋如此也。」或又曰:「竊觀諸縣髙原陸野之鄉,皆有塘圩,或三百畆,或五百畆,為一圩。蓋古之人停蓄水以灌溉民田。以今視之,其塘之外皆水,塘之中未嘗蓄水,又未嘗植苗,徒牧養牛羊畜放鳬雁而已。塘之所創,有何益耶?」鍔曰:「塘之為塘,是猶堰之為堰也。昔日置塘蓄水,以防旱歲,今日三州之水,久溢而不洩,則置而為無用之地。若决吳江岸洩三州之水,則塘亦不可不開以蓄諸水,猶堰之不可不復也。此亦灼然之利害矣。茍堰與塘為無益,則古人奚為之耶?蓋古之賢人君子,大智經營,莫不除害興利,出於人之所未到。後之人淺謀管見,不達古人之大智,顛倒穿鑿,徒見其害而未見其利也。若吳江岸止知欲便糧運,而不知遏三州之水,反以為害。又若廢青龍安亭江,徒知不漏商旅之稅,又不知反狹水道以遏百川。今之人所以戾古者,凡如此也。」鍔初觀無錫縣城内運河之南偏有小橋,由橋而南下,則有小瀆,瀆南透梁溪瀆有小堰,名單將軍堰,自橋至梁溪,其瀆不越百步,堰雖有,亦不渡船筏,梁溪即接太湖。昔所以為此堰者,恐洩運河之水。昔熙寧八年,是歲大旱,運河皆旱涸,不通舟楫。是時鍔自武林過無錫,因見將軍堰,既不渡舟筏,而開是瀆者,古人豈無意乎?因語邑宰焦千之曰:「今運河不通舟楫,竊觀將軍堰接運河,去梁溪無百步之逺,古人置此堰瀆,意欲取梁溪之水以灌運河。」千之始則以鍔言為狂,終則然之。遂率民車四十二管,車梁溪之水以灌運河,五日河水通流,舟楫往來。信夫古人經營利害,几一溝一瀆,皆有微意,而今人昧之也。嘗見蘇州之茜涇,昔范仲淹命工開導,以洩積水以入於海。當時諫官不知蘇州患在積水不洩,咸上疏言仲淹走洩姑蘇之水。蓋不知其利,而反以為害。今茜涇自仲淹之後,未復開鑿,亦久湮塞。鍔存心三州水利,凡三十年矣。毎睹一溝一瀆,未嘗不明古人之微意,其間曲折宛轉,皆非徒然也。鍔今日之議,未始増廣一溝一瀆,其言與圖符合。若非觀地之勢,明水之性,則無以見古人之意。今并圖以獻,惟執事者上之朝廷,則庶幾三州憔悴之民,有望於今日也。
貼黄。其圖畫得草略,未敢進上。乞下有司計㑹單鍔别畫。
一、先開吳江縣江尾茭蘆地。
一、先遷吳江沙上居民,及開白蜆江通青龍鎮,安亭江通海。
一、先去吳江岸土為千橋。
一、先置常州運河㪷門二十四所,用石碶并築堤,管水入江。
一、次開夾苧干、白鶴溪、白魚灣、塘口瀆、大吳瀆,令長塘湖、滆湖相連,走洩西水入運河,下㪷門入江。
一、次開宜興百瀆,見今只有四十九條,東入太湖。
一、次開蘇州茜涇、白茅、七鴉、福山、梅里諸浦及茜涇。
一、次開江陰下江、黄田、春申、季子、竈子諸港。
一、次開宜興東西蠡河。
一、次根究臨江湖海諸縣,凡洩水諸港瀆,並皆疏鑿。
五堰水利。昔錢舍人公輔為守金陵,嘗究五堰之利。雖知五堰之利,而不知五堰以東三州之利害。鍔知三州之水利,而未知五堰以西之利害。一日,錢公輔以世所為五堰之利害,與鍔參究,方知始末利害之議完也。公輔以為五堰者,自春秋時,吳王闔閭用伍子胥之謀伐楚,始創此河,以為漕運,春冬載二百石舟而東,則通太湖,西則入長江,自後相傳,未始有廢。至李氏時,亦常通運,而置牛於堰上,挽拽船筏於固城湖之側。又嘗設監官,置廨宇,以收往來之稅。自是河道澱塞,堰埭低狹,虗務添置者,十有一堰。往來舟筏,莫能通行,而水勢遂不復西。及遇春夏大水,江湖泛漲,則園頭、王母、龍潭三澗,合為一道,而奔衝東來,河之不治,愈可見也。今若開通故道,而存留銀林、分水二堰,則諸堰盡可去矣。所欲存二堰者,蓋本處地勢自銀林堰以西,地形從東迤麗西下,自分水堰以東,地形從西迤麗東下,而其河自西壩至東壩十六里有餘,開淘之際,須隨逐處地形之髙下以濬之,然後江東兩浙可以無大水之患。然銀林堰南則通建平、廣德,北則通溧水、江寜,又當增修高廣,以俟商旅舟船往還之多,可以置官收稅,如前之利。此五堰之所以不可不復也。今莫若治五堰。使上之水不入於荆溪,而由分水、銀林二堰,直趨太平之蕪湖,下治吳江之岸為千橋,使太湖之水東入於海中,治百瀆之故道,與夫蘇、常、湖三州之有故道旁穿於太湖者。雖不可縷舉,而概可以跡究也。難者曰:「雖復五堰,奈何五堰之側山水東下乎?復堰無益也。」鍔答曰:「由五堰而東注太湖,則有宣、歙、池、廣徳、溧水之水,茍復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自餘山澗之水,寜有幾耶?比之未復,十須殺其六七耳。」難者乃服。
辭免撰趙瞻神道碑狀
元祐六年七月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準敕,差撰故中散大夫同知樞密院趙瞻神道碑并書者。右臣平生不為人撰行狀、埋銘、墓碑,士大夫所共知。近日撰司馬光行狀,蓋為光曾為亡母程氏撰埋銘。又為范鎮撰墓誌,蓋為鎮與先臣洵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詔撰司馬光、富弼等墓碑,不敢固辭,然終非本意。況臣老病廢學,文辭鄙陋,不稱人子所以欲顯揚其親之意。伏望聖慈別擇能者,特許辭免。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再乞郡劄子
元祐六年七月六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朝廷以安靜為福,人臣以和睦為忠。若喜怒愛憎,互相攻擊,則其初為朋黨之患,而其末乃治亂之機,甚可懼也。臣自被命入覲,屢以血懇,頻干一郡,非獨顧衰命為保全之計,實深為朝廷求安靜之理。而事有難盡言者,臣與賈易本無嫌怨,只因臣素疾程頤之姦,形於言色,此臣剛褊之罪也。而賈易,頤之死黨,專欲與頤報怨。因頤教誘孔文仲,令以其私意論事,為文仲所奏。頤既得罪,易亦坐去。而易乃於謝表中,誣臣弟轍漏泄密命,緣此再貶知廣德軍,故怨臣兄弟最深。臣多難早衰,無心進取,豈復有意記憶小怨?而易在必報,未嘗一日忘臣。其後召為臺官,又論臣不合刺配杭州凶人顏章等。以此見易於臣,不報不已。今既擢貳風憲,付以雄權,升沉進退,在其口吻。臣之綿劣,豈勞排擊?觀其意趣,不久必須言臣,并及弟轍。轍既備位執政,進退之間,事關國體,則易必須扇結黨與,再三論奏。煩瀆聖聽,朝廷無由安靜,皆臣愚蠢,不早回避所致。若不早賜施行,使臣終不免被人言而去,則臣雖自顧無罪,中無所愧,而於二聖眷待獎與之意,則似不終。竊惟天地父母之愛,亦必悔之。伏乞檢會前奏,速除一郡,此疏即乞留中,庶以保全臣子。取進止。
貼黃。臣前在南京所奏乞留中一狀,亦乞更賜詳覽施行。
又貼黃。臣從來進用,不緣他人,中外明知。獨受聖眷,乞賜保全,令得以理進退。若不早與一郡,使臣不免被人言而出,天下必謂臣因蒙聖知,故遭破壞,所損不細矣。
又貼黃。臣未請杭州以前,言官數人造作謗議,皆言屢有章疏言臣。二聖曲庇,不肯降出。臣尋有奏狀,乞賜施行,遂蒙付外。考其所言,皆是羅織,以無為有。只如經筵進朱雲故事云,是離間大臣之類,中外傳笑,以為聖世乃有此風。今臣若更少留,必須捃拾。似此等事,雖聖明洞照有無,如黨與既眾,執奏不已,則朝廷終亦難違其意,縱未責降,亦須出臣。勢必如此,何如今日因臣親嫌之請,便與一郡,以全二聖始終之恩。若聖慈於臣眷眷不已,不行其言,則必須騰謗,以謂二聖私臣,曲行庇蓋。臣既未能補報萬一,而使浮議上及聖明,死有餘罪矣。伏乞痛賜閔察,早除一郡。
乞將上供封樁斛斗應副浙西諸郡接續糶米劄子
元祐六年七月十二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伏見浙西諸郡二年災傷,而今歲大水,蘇、湖、常三郡水通為一,農民棲於丘墓,舟筏行於市井。父老皆言,耳目未曾聞見,流殍之勢,甚於熙寧。臣聞熙寧中,杭州死者五十餘萬,蘇州三十餘萬,未數他郡。今既秋田不種,正使來歲豐稔,亦須七月方見新穀。其間饑饉變故,未易度量。吳人雖號柔弱,不為大盜,而宣、歙之民,勇悍者多,以販鹽為業,百十為群,往來浙中,以兵仗護送私鹽。官司以其不為他盜,故略而不問。今人既無食,不暇販鹽,則此等失業,聚而為寇,或得豪猾為之首帥,則非復巡檢縣尉所能辦也。恭惟二聖視民如子,茍有可救,無所吝惜。凡守臣監司所乞,一一應副,可謂仁聖勤恤之至矣。然臣在浙中二年,親行荒政,只用出糶常平米一事,更不施行餘策,而米價不踴,卒免流殍。蓋緣官物有限,饑民無窮,若兼行借貸俵散,則力必不及,中路闕絕,大誤饑民,不免拱手而視億萬之死也。不如倂力一意,專務糶米。若糶不絕,則市價平和,人人受賜。縱有貧民無錢可糴,不免流殍,蓋亦有限量矣。臣昨日得杭州監稅蘇堅書報臣云:杭州日糶三千石,過七月無米可糶,人情汹汹,朝不謀夕,但官場一旦米盡,則市價倍踴,死者不可勝數,變故之生,恐不可復以常理度矣。欲乞聖慈速降指揮,令兩浙運司,限一兩月內,約度浙西諸郡,合糶米斛,酌中數目,直至來年七月終,除見在外,合用若干石,入急遞奏聞。候到,即指揮發運司官吏於轄下諸路封樁,及年計上供錢斛內擘畫應副,須管接續起發赴浙西諸郡糶賣,不管少有闕絕,仍只依地頭元價及量添水腳錢出賣,及賣到米腳錢,並用收買金銀還充上供及封樁錢物。所貴錢貨流通,不至錢荒。所有借貸俵散之類,候出糶有餘,方得施行。似此計置,雖是數目浩瀚,然止於糶賣,不失官本,似易應副。但令浙西官場糶米不絕,直至來年七月終,則雖天災流行,亦不能盡害陛下赤子也。如蒙施行,即乞先降手詔,令監司出榜曉諭軍民,令一路曉然,知朝廷已有指揮,令發運司將上供封樁斛斗,應副浙西諸郡糶米,直至明年七月終。不惟安慰人心,破姦雄之謀,亦使蓄積之家,知不久官米大至,自然趁時出賣,所濟不少。惟望聖明,深湣一方危急,早賜施行。取進止。
貼黃。臣去歲奏乞下發運司於豐熟近便州軍,糴米五百萬石。蒙聖恩依奏施行,仍賜封樁錢一百萬貫,令糴米。而發運司以本路米貴為詞,不肯收糴。去年若用貴價收糴,不過每斗七十足錢,盡數收糴,猶可得百餘萬石,則今年出糶,所濟不少。其發運司官吏不切遵稟之罪,朝廷未嘗責問。習玩號令,事無由集。今來若行臣言,即乞嚴切指揮,發運司稍有闕誤,必行重責。所貴一方之民,得被實惠,所下號令,不為空言。
乞擢用程遵彥狀
元祐六年七月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右臣竊謂朝廷用人,以行實為先,以才用為急。二者難兼,故常不免偏取。而端靜之士,雖有過人之行,應務之才,又皆藏器待時,恥於自獻,朝廷莫得而知之。如臣等輩,固當各舉所聞,以助樂育之意。伏見左朝散郎前簽書杭州節度判官廳公事程遵彥,吏事周敏,學問該洽,文詞雅麗,三者皆有可觀。而事母孝謹,有絕人者。母性嚴甚,遵彥甚宜其妻,而母不悅,遵彥出之。妻既被出,孝愛不衰,歲時伏臘,所以事姑者如未出。而母卒不悅,遵彥亦不再娶,十五年矣。身為僕妾之役,以事其母,雖前史所傳孝友之士,殆不能過。臣與之同僚二年,備得其實。今替還都下,未有差遣,碌碌眾中,未嘗求人。臣竊惜之。伏望聖慈特賜採察,量材錄用,非獨廣搜賢之路,亦以敦厲孝悌,激揚風俗。若後不如所舉,臣甘伏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外補回避賈易劄子
元祐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自杭州召還以來,七上封章,乞除一郡,又曾兩具劄子,乞留中省覽。傾瀝肝膽,不為不至,而天聽高遠,不蒙回照。退伏思念,不寒而慄。然臣計之已熟,若干忤天威,得罪分明;不避權要,獲譴曖昧。臣今來甘被分明之罪,不願受曖昧之譴。臣聞賈易購求臣罪,未有所獲。只有法外刺配顏章、顏益一事,必欲收拾砌累,以成臣罪。易前者乞放顏益,已蒙施行。今又乞放顏章。以此見易之心,未嘗一日不在傾臣。只如浙西水災,臣在杭州及替還中路,并到闕以來,累次奏論,詞意懇切。尋蒙聖恩採納施行。而易扇搖臺官安鼎、楊畏,並入文字,以謂回邪之人眩惑朝廷,乞加考驗,治其尤者。宰相以下,心知其非,然畏易之狠,不敢不行。賴給事中封駁,諫官論奏,方持其議。易等但務快其私忿,茍可以傾臣,即不顧一方生靈墜在溝壑。若非給事中范祖禹,諫官鄭雍、姚勔,偶非其黨,猶肯為陛下腹心耳目,依公論奏。則行下其言,浙中官吏,承望風旨,更不敢以實奏災傷,則億萬性命,流亡寇賊,意外之患,何所不至。陛下指揮執政,擘劃救濟,非不丁寧。而易等方欲行遣官吏,言災傷者,與聖意大異。而執政相顧不言,僶俛行下。顯是威勢已成,上下懾服,寧違二聖指揮,莫違賈易意旨。臣是何人,敢不回避。若不早去,不過數日,必為易等所傾。一身不足顧惜,但恐傾臣之後,朋黨益眾,羽翼成就,非細故也。不如今日令臣以親嫌善去,中外觀望,於朝廷事體,未有所害。臣之大意,止是乞出,若前來早賜施行,臣本不敢盡言,只為累章不允,計窮事迫,須至盡述本心,不敢有隱毫末。伏望聖明察其至誠,止是欲得外補,即非無故論說是非,特賜留中省覽,以保全臣子,不勝幸甚。取進止。
辨賈易彈奏待罪劄子
元祐六年八月初四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今月三日,見弟尚書右丞轍為臣言,御史中丞趙君錫言,秦觀來見君錫,稱被賈易言觀私事,及臣令親情王遹往見君錫,言臺諫等互論兩浙災傷,及賈易言秦觀事。乞賜推究。臣愚惷無狀,常不自揆,竊懷憂國愛民之意。自為小官,即好僭議朝政,屢以此獲罪。然受性於天,不能盡改。臣與趙君錫,以道義交遊,每相見論天下事,初無疑間。近日臣召赴闕,見君錫崇政殿門,即與臣言老繆非才,當此言責,切望朋友教誨。臣自後兩次見君錫,凡所與言,皆憂國愛民之事。乞問君錫,若有一句及私,臣為罔上。君錫尋有手簡謝臣,其略云:「車騎臨過,獲聞誨益,諄諄開誘,莫非師保之訓。銘鏤肝肺,何日忘之。」臣既見君錫,從來傾心,以忠義相許,故敢以士君子朋友之義,盡言無隱。又,秦觀自少年從臣學文,詞采絢發,議論鋒起。臣實愛重其人,與之密熟。近於七月末間,因弟轍與臣言賈易等論浙西災傷,乞考驗虛實行遣其尤甚者,意令本處官吏觀望風旨,必不敢實奏行下,卻為給事中封駁諫官論奏。臣因問弟轍云:「汝既備位執政,因何行此文字?」轍云:「此事眾人心知其非。然臺官文字,自來不敢不行。若不行,即須群起力爭,喧瀆聖聽。」又弟轍因言秦觀言趙君錫薦舉得正字,今又為賈易所言。臣緣新自兩浙來,親見水災實狀,及到京後,得交代林希、提刑馬瑊及屬吏蘇堅等書,皆極言災傷之狀,甚於臣所自見。臣以此數次奏論,雖蒙聖恩極力拯救,猶恐去熟日遠,物力不足,未免必致流殍。若更行下賈易等所言,則官吏畏懼臺官,更不敢以實言災傷,致朝廷不復盡力救濟,則億萬生齒,便有溝壑之憂。適會秦觀訪臣,遂因議論及之。又實告以賈易所言觀私事,欲其力辭恩命,以全進退。即不知秦觀往見君錫,更言何事。又,是日王遹亦來見臣,云:「有少事謁中丞。」臣知遹與君錫親,自來密熟,因令傳語君錫,大略云:「臺諫、給事中互論災傷,公為中丞,坐視一方生靈陷於溝壑,略無一言乎?」臣又語遹說與君錫,公所舉秦觀,已為賈易言了。此人文學議論過人,宜為朝廷惜之。臣所令王遹與趙君錫言事,及與秦觀所言,止於此矣。二人具在,可覆按也。臣本為見上件事,皆非國家機密,不過行出數日,無人不知,故因密熟相知議論及之。又欲以忠告君錫,欲其一言以救兩浙億萬生齒,不為觸忤君錫,遂至於此,此外別無情理者。右臣既備位從官,弟轍以臣是親兄,又忝論思之地,不免時時語及國事。臣不合輒與人言,至煩彈奏。見已家居待罪,乞賜重行朝典。取進止。
辨題詩劄子
元祐六年八月初八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今月七日,見臣弟轍與臣言,趙君錫、賈易言臣於元豐八年五月一日題詩揚州僧寺,有欣幸先帝上仙之意。臣今省憶此詩,自有因依,合具陳述。臣於是歲三月六日在南京聞先帝遺詔,舉哀掛服了當,迤邐往常州。是時新經大變,臣子之心,孰不憂懼。至五月初間,因往揚州竹西寺見百姓父老十數人,相與道旁語笑,其間一人以兩手加額,云:「見說好箇少年官家。」其言雖鄙俗不典,然臣實喜聞百姓謳歌吾君之子,出於至誠。又是時臣初得請歸耕常州,蓋將老焉,而淮浙間所在豐熟,因作詩云:「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蓋喜聞此語,故竊記之於詩,書之當塗僧舍壁上。臣若稍有不善之意,豈敢復書壁上以示人乎?又其時去先帝上仙已及兩月,決非「山寺歸來」始聞之語,事理明白,無人不知。而君錫等輒敢挾情,公然誣罔。伏乞付外施行,稍正國法。所貴今後臣子不為仇人無故加以惡逆之罪。取進止。
奏狀
元祐六年八月八日,翰林學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準尚書省劄子,蘇軾元豐八年五月一日於揚州僧寺留題詩一首,八月八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蘇軾具留題因依,實封聞奏。右臣所有前件詩留題因依,臣已於今日早具劄子奏聞訖。乞檢會降付三省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議集 卷十
申省論八丈溝利害狀二首
元祐六年九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申。右軾今看詳前件李義修所陳劃一事件,內三件係欲開太康縣枯河,及開陳州明河,並不涉潁州地分,無由相度可否利害。外有一件:「欲乞自下蔡縣界以東,江陂鎮以西,地頗卑下之處,難為開淘者,平地築岸。如汴河,例不納眾流,免致溝中滿溢橫出之患,所是田間橫貫溝港,兩下自有歸頭去處,間或於要會處如次河口之類,可置斗門,遇田間有積水,臨時啟閉,甚無妨也。」軾今看詳,八丈溝首尾有橫貫大小溝瀆極多,並係自來地勢南傾,流入潁河,別無兩下歸頭去處。遇夏秋漲溢,雖至小者,亦有無窮之水。雖下愚人亦知其不可塞,今義修乃欲築岸如汴河,不納眾流,顯是大段狂妄。又一件云:「八丈溝首尾三百餘里,當往來道路,豈能盡致橋梁,欲乞於合該縣鎮濟要去處,創立津渡,小立課額,積久,少助堤岸之費。」軾今看詳,議者欲興大役,勞力費國,公私洶洶,未見其可。而義修先欲置津渡,立課額,以網小利,所見猥下,無足觀採。其餘議論雖多,並只是羅提刑、李密學意度,更加枝蔓粉飾,附會其說而已,別無可考論。其八丈溝利害,軾見子細相驗,打量地勢,具的確事件申奏次,謹具申尚書省。謹狀。
又
元祐六年九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申。右軾體訪得萬壽、汝陰、潁上三縣,惟有古陂塘,頃畝不少,見今皆為民田,或已起移為永業,或租佃耕種,動皆五六十年以上,與產業無異。若一旦收取,盡為陂塘,則三縣之民,失業者眾,人情騷動,為害不小。看詳陳州水患,本緣羅朝散於府界疏通積水所致。今來進士皇維清,既知修復陂塘可以弭橫流之患,何不乞於府界元有積水久來不堪耕種之地,多作陂塘。不惟所占田地元係積水占壓之處,人戶別無詞說,兼亦陂塘既修之後,陳州水患自然衰減,更不消糜弊公私,開三百五十四里溝渠。今來維清既欲依羅朝散擘畫,起夫十八萬人,用錢米三十七萬貫石,開溝之後,又別奪萬壽等三縣農民產業,不知凡幾千百頃,又別破人夫錢米以興陂塘,是附會羅朝散議論,有害無利,必難施行。軾自承領得上件省司文字,訪聞得民間,已稍驚疑,若更行下,逐縣勘會古陂頃畝及起稅請佃年月,則三縣農民必大驚擾。其事既決難施行,所以更不敢行下勘會。其李密學、羅朝散等所欲會議利害,軾見行相驗,別具利害申奏次,謹具申尚書省。謹狀。
奏論八丈溝不可開狀
元祐六年十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臣先奉朝旨,令知陳州李承之、府界提刑羅適、都水監所差官及本路提刑、轉運司,至潁州與臣會議開八丈溝利害。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詳,難以會議,尋申尚書省乞指揮逐官,未得前來候到任,見得的確利害,別具申省,方可指揮逐官前來會議。進呈,奉聖旨依所乞。臣今來到任已兩月,體問得潁州境內諸水,但遇淮水漲溢,潁河下口壅遏不行,則皆橫流為害,下冒田廬,上逼城廓,歷旬彌月,不減尺寸。但淮水朝落,則潁河暮退,數日之間,千溝百港,一時收縮。以此驗之,若淮水不漲,則一潁河泄之足矣。若淮不免漲,則雖復旁開百溝,亦須下入於淮,淮水一漲,百溝皆壅,無益於事,而況一八丈溝乎?貼黃。據崔公度狀稱,取到壽州浮橋司狀,照驗得昨來五六月間,陳、潁州大水之時,淮水比常年大小顯見,自是諸河泛漲,積水為害,並不干淮水之事。看詳崔公度所言,顯是只將是年淮水偶然不大,便定永遠利害,未委崔公度如何保得今後淮水與諸河水永不一時皆漲乎?又,臣問得淮、潁間農民父老,若淮水小,則陳、潁諸河永無漲溢之理。公度所言,必非實事。且陳之積水,非陳之舊也。乃是羅適創引府界積水以為陳患。今又欲移之於潁,縱使朝廷恤陳而不恤潁,欲使潁人代陳受患,則彼此均是王民,臣亦不敢深訴。但恐潁州已被淮水逆流之患,而陳州但受府界下流之災,若上下水併在潁州,則潁之受患,必倍於陳,田廬城郭,官私皆被其害,恐非朝廷之本意也。又況潁州北高南下,今潁河行於南,八丈溝行於北,諸溝水遠者數百里,近者五七十里,皆自北瀉下,貫八丈溝而南,其勢皆可以奪併溝水,入於潁河。其間二水最大,一名次河,一名江陂,水道深闊,勢若建瓴,南傾入潁河。而羅適欲以八丈溝奪併而東,此猶欲用五丈河奪汴河,雖至愚知其不可。而羅適與臣書,乃云:「若疑之,只塞次河、江陂,勿令南流可也,何足為慮。」雖兒童之見,不至於此。縱使臣愚暗,全不曉事,與適相附會以興大役,雖復起夫百萬,糜費錢米至巨萬億,亦無由成,而況十八萬人與三十七萬貫石乎?
臣歷觀數年以來諸人議論,胡宗愈、羅適、崔公度、李承之以為可開,曾肇、陸佃、朱勃以為不可開,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見地形的實高下丈尺,是致臆度利害,口爭勝負,久而不決。臣已選差教練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口至淮上,計會本州逐縣官吏,子細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見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後地面高下、溝身深淺、淮之漲水高低、溝之下口有無壅遏,可得而見也。並取到逐縣官吏,保明文狀訖,所有逐竿細帳,見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瀆聖聽,只具史昱等相驗到逐節事狀,繳連申奏,並略具下項要切利害。
一、臣到任之初,便取問得汝陰、萬壽、潁上三縣官吏文狀稱,羅適、崔公度當初相度八丈溝時,只是經馬行過,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地面高下,是實。切詳適等建議,起夫一十八萬人,用錢米三十七萬貫石,元不知地面高下,未委如何見得利害可否,及如何計料得夫功錢糧數目,顯是全然疏謬。貼黃。羅適計料八丈溝要開深一丈,而汝陽縣官吏,只計料八尺。適亦不知,據數申上,其疏謬例皆如此。兼看詳羅適所上文字,稱:「八丈溝上口岸至水面,直深二丈五尺,至黃堆口與淮水面,約直深十丈有畸,即是陳州水面下比壽州淮河水面高七丈五尺。」又云:「淮水面約闊二十餘里。」又云:「淮水大漲,不過四丈。」適只以此,便定八丈溝無壅遏。臣竊詳適若曾用水平打量,見的實丈尺,必不謂之約量,顯是臆度,高下難為憑信。今據史昱等打量,自蔡口至黃堆口至淮上溜分丈尺,及驗得每年淮水漲痕高下,將溜分折除外,尚有漲水八尺五寸,折除不盡,其勢必須從八丈溝內逆流而上,行三百里,與地面平而後止。顯見將來八丈溝遇淮水漲大時,臨到淮三百里內,壅遏不行。二水相值,橫流於數百里間,但五七日不退,則潁州苗稼無遺類矣。羅適云:「淮水面闊二十餘里。」今量闊處,不過三里。適又云:「淮水漲不過四丈。」今驗得漲痕五丈三尺。適又云:「黃堆口至淮面直深十丈有畸。」今量得四丈五尺。三事皆虛,乃是適意欲淮面之闊與溜分之多,則以意增之,欲漲水之小,則以意減之。此皆有實狀,不可移易,適猶以意增損;其他利害不見於目前者,適固不肯以實言也。
一、江陂、次河深闊高下丈尺,其勢必奪八丈溝水,南入潁河及其餘溝水,如泥溝、瓦溝之類,皆可以回奪八丈溝,不令東流。實狀已具史昱等狀內。臣體驗得每年潁河漲溢水痕,直至州城門腳下,公私危懼。若八丈溝不能東流,卻為次河、江陂等水所奪,南入潁河,則是潁河於常年分外,更受陳州一帶積水,稍加數尺,必為州城深患。而羅適、胡宗愈等皆云:「自天地有水已來,萬折必東,必無回奪之理。」既云「萬折必東」,則是水有時而行於西南北,但卒歸於東耳,非謂不折而常東也。水之就下,兒童知之,適等不必其就下而必其常東,此豈足信哉!適又云:「方水漲時,潁河亦自漲滿,不能受水,則次河、江陂安能奪八丈溝而南?」臣謂八丈溝比潁河大小不相侔,八丈溝必常先潁河而漲,後潁河而落。方潁河之不受水也,則八丈溝已先漲矣,安能奪諸溝而東?及八丈溝稍落而能行水,則潁河已先落矣,安得不奪八丈溝而南?此必然之理也。
一、據史昱等打量到羅適回易八丈溝,創開六處,計取民田二十七頃八畝,合給還價錢,或係官田地,雖數目不多,而羅適未曾計入錢糧數內。又看驗得地性疏惡,合用梢樁,土薄水淺,地脈沮洳,開未及元料丈尺間,必有水泉,又難為倒填,車水興功,兼地形高下不等,而溝底須合取令慢平,溝身既深,溝面隨闊,則適所計料,全未是實數。其一十八萬人夫及三十七萬貫石錢米,必是使用不足。
右八丈溝利害大略,具上件三事,其餘更有不便事節,未易悉數,兼已略見於本路轉運判官朱勃申省狀內。及考之前史,鄧艾本為陳、潁間田良水少而開八丈溝,正與今日厭水患多之意不同,勃已論之詳矣。伏望聖慈指揮,將朱勃申狀與臣所奏,一處看詳,即見八丈溝不可開事理實狀,了然明白。乞早賜果決不開指揮,以安潁、壽之間百姓驚疑之心,不勝區區。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胡宗愈、羅適等皆言八丈溝成,恐商賈舟船不復過潁州,故州城裏居民豪戶妄生異議。今勘會蔡河水漲,每年中無一兩月,其餘月分,皆係水小。據羅適圖序云:八丈溝上口岸去蔡河水面二丈五尺,而八丈溝止於地面上開深八尺,除大水漲時,溝口方與蔡河相通,至水落時,溝口去蔡河水面乃高一丈七尺,潁人何緣過憂舟船不入城下?顯是巧說,厚誣潁人,以伸其私意。
奏淮南閉糴狀二首
元祐六年十一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據汝陰縣百姓朱憲狀,伏為今年旱傷,稻苗全無,往淮南糴得晚稻一十六石,於九月二十八日到固始縣朱臯鎮,有望河欄頭所由等欄住憲稻種,不肯放過河來,當時寄在陳二郎鋪內。當來榜內只說欄截糴場粳米不得過淮河,並不曾聲說欄截稻種。今來不甘被望河欄頭所由等欄截稻種,有誤向春布種,申乞施行。」臣尋備錄朱憲狀及檢坐敕條,牒淮南路監司及光州固始縣并朱臯鎮等處請依條放行斛斗,不得欄截,至今未有施行回報。兼體問得本州今年係秋田災傷,檢放稅賦,百姓例闕穀種,見今在市絕少斛斗,米價翔貴,本州見闕軍糧,亦是貴價收糴不行。尋勾到斛斗行人楊佶等,取問在市少米因依。其楊佶等供狀稱,問得船車客旅等稱說,是淮南官場收糴,出立賞錢,不得津般粳米過淮南界,是致在市少米。須至奏乞指揮者。右檢會編敕,諸興販斛斗,雖遇災傷,官司不得禁止。又條諸興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糴糧食者,並免納力勝稅錢,注云舊收稅處依舊,即災傷地分,雖有舊例亦免。臣頃在杭州,親見秀州等處為官糴上供粳米違條,禁止販賣,及災傷地分,並不依條免納力勝稅錢,於官並無所益,依舊收糴不行,徒使百姓驚疑,各務藏蓄斛斗,不肯出糶,致餓損人戶,為害不少。今來淮南官吏又襲此流弊,違條立賞,行閉糴之政,致本州城市闕米,農民闕種。若非朝廷嚴賜指揮,即人戶必致失所。伏乞備錄臣奏及開坐敕條,指揮淮西轉運、提刑司,行下逐州縣,不得更似日前違條,禁止興販斛斗過淮。並勘會轄下,如係災傷地分,不得違條收納米穀力勝稅錢。所貴逐路官司,稍獲均濟。仍乞速賜行下,使災傷農民早行耕種。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又
元祐六年十一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臣近為光州固始縣朱臯鎮官吏違條,禁止本州汝陰縣百姓朱憲收糴稻種,不令過淮。及取到行人楊佶等狀稱,是淮南官場糴米立賞,禁止米斛過淮,致本州收糴軍糧不行,及農民闕種,城市闕食。已具事由聞奏,乞嚴賜指揮淮南監司,不得違條禁止販賣米斛。仍乞勘會,如係災傷地分,不得違條收五穀力勝去訖,仍已令本州一面移牒淮南提轉及光州固始縣朱臯鎮等處,放行斛斗。其提轉州縣並不回報依應施行,惟朱臯鎮官吏坐到本州縣牒:「所準淮南西路提刑司指揮出榜云,如有細民過渡,回軍米斛,不滿一碩,即勒白日任便渡載外,有一碩以上,滿一席者,並仰地分捉拽赴官,依法施行。犯人備賞錢一貫,每一席加賞錢一貫。若或夜間過渡一碩以下,犯人出賞錢一貫,每一席加一貫。其所捉到米數,卻勾欄前來,於本縣元糴處出糶。若係他人捉到,其經歷地分勾當人,並勾追勘斷。以此致本鎮不敢放過米斛。」又於今月十五日,據汝陰縣百姓楊懷狀:「為本莊不熟,遂典田土得錢,於淮南收糴到納稅及供家喫用米四碩,被朱臯鎮立賞勾欄,不令過淮。」臣又親自體問得本州寄居官戶,皆言:「有田在光州界內,今年為潁州米貴,各令人於本莊取米納稅供家,並被本處官司立賞禁止,不放前來。」切詳逐州、縣、鎮,若非監司公然違背朝廷敕條,明出榜示,禁絕累路糇糧,即逐處官吏,亦未敢似此肆行乖戾之政。須至再奏乞賜指揮者。右臣竊見近年諸路監司,每遇米貴,多是違條立賞閉糴,驚動人戶,激成災傷之勢。熙寧中,張靚、沈起首行此事,至浙中餓死百餘萬人。臣任杭州日,累乞朝廷指揮,亦蒙施行。今來淮西提刑,既欲收糴官米,自合依市直立定優價,則人戶豈有不赴官中賣之理?今乃明出榜示,嚴刑重賞,令人捉拽勾欄收糴,顯是強買人物,為國斂怨,無甚如此。況提刑司明知編敕:「雖遇災傷,不得禁止販賣斛斗」,乃敢公出榜示,立賞禁絕,淮南、京西均是王民,而獨絕其糇糧,禁其布種,以至官戶本家莊課,亦不得般取喫用,違法害物,未之前聞。其逐州、縣、鎮官吏,亦明知有上條及臣已坐條關牒,並不施行,寧違朝廷編敕條貫,不敢違監司乖戾指揮。伏望聖慈詳酌,早賜取問施行,少免官吏恣行,農民無告。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賜度牒糴斛斗準備賑濟淮浙流民狀
元祐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臣近因出城市中,時有挾挈繈褓如流民者。問之,皆云自壽州來。尋取問得城門守把者,亦云時有此色人,見淮西提刑司出榜立賞,不許米斛過淮北。因此體問得士人南來者,皆云:今秋廬、濠、壽等州皆饑,見今農民已食榆皮,及用糠麩雜馬齒莧煮食。兼壽州盜賊已漸昌熾,安豐縣木場鎮打劫施助教家,霍丘縣善鄉鎮打劫謝解元家,六安縣故鎮打劫魏家,賊徒皆十餘人,或云二三十人,頗有騎馬者,器仗甚備。每處贓皆數千貫,申報官司,多不盡實,亦有不申報者。兼潁州界亦有惡賊尹遇、陳興子、鄭饒、李松等數人,皆老姦逋寇,私立名號,與官吏鬥敵,方欲結集,規相應和。近日雖已敗獲,深恐淮南群盜不止,流入潁州河界,縱不能為大害,但饑民附之,徒黨稍眾,如王沖、管三之流,便不易捕獲。臣又聞淮南自秋至今,雨雪不足,麥熟不熟,蓋未可知,若麥不熟,必大有饑民。浙西、江東既非豐熟地分,勢必流徙北來,則潁州首被其患。若流民至潁,而官無以濟之,則橫屍布路,盜賊群起,必然之勢也。所以須至先事奏乞。若至時元無此事,臣不敢避張皇過當之罪,若隱而不言,倉卒無備,別成意外之虞,其罪大矣。臣日夜計慮,勢不可緩。謹具條件如左。
一、勘會本州常平斛斗,見管粳米三萬四千餘石,通紐元糴價每斗計一百一十八文有畸。菉豆一萬三千餘石,通紐元糴價每斗計七十二文有畸。小麥二萬五千餘石,通紐元糴價每斗計五十四文有畸。上件三色,並係元糴價高,縱依條量減出糴,亦未能大段平減市價,兼流民轉徙失所,必無錢收買官米;雖依條許借貸人戶,又緣流民既非土著,將來無緣催索;又條許常平斛斗召募饑民工役,及許依乞丐人給米斛,不得過所限之數兩倍。臣今相度,不惟饑民羸弱聚散不常,難為工役,又緣常平斛斗本法,元只用糶糴以準平市價,若將召募工役及依乞丐人例給與,則是有出無收,今後常平本錢,日耗不已,有時而盡。臣知杭州日,為見浙西饑饉,全賴常平糶米,所救活不可勝數。以此知常平官本,只可令增,不可令耗。屢曾奏乞立法,常平錢米,只許糶糴外,不得支用。雖蒙施行,所有本州見管常平斛斗,臣終不敢以流民之故,輒乞費用,留以準備來春斛斗翔貴時出糶,以濟本州百姓。
貼黃。若蒙行下戶部,不過檢坐常平條貫量減價出糶,及召募饑民工役,並依乞丐人給米之數行下,皆是空文,無益實事。乞自朝廷詳酌,特賜裁處。
又貼黃。元豐以前,常用常平錢米召募饑民工役,雖有減耗,卻將官剩息錢補填。今來常平官本,有出無收,若不立法禁止雜支,則數日而盡,深為可惜。乞檢會臣前奏施行。
一、勘會本州見管封樁陜西軍兵請受及禁軍闕額粳米三千七百餘石,估定每斗八十文,小麥三萬三千餘石,估定每斗六十文,菉豆二千一百餘石,估定每斗五十五文,粟米三百餘石,估定每斗九十文,豌豆五千一百餘石,估定每斗六十文。淮條,許估定價例出糶。除勘會本州軍糧粳米年計不足,今將轉運司錢兌糴上件封樁粳米充軍糧外,其餘小麥、菉豆、粟米、豌豆可以奏乞擘畫錢物,盡數兌糴,準備賑濟流民。
貼黃。所有逐色估定價例,並是在市實直,如蒙施行,乞依今來估定價例兌買。
右臣伏望聖慈,湣念淮浙累歲災傷,來年春夏必有流民。而潁州正當南北孔道,萬一扶老攜幼,坌集境內,理難斥遣。若饑斃道路,臭穢薰蒸,民同被災疫之害。弱者既轉溝壑,則強者必聚為寇盜。欲乞特賜度牒一百道,委臣出賣,將錢兌買前件小麥、粟米、菉豆、豌豆四色,封樁斛斗,候有流民到州,逐放支給賑濟。如至時卻無流民,自當封樁,度牒價錢,別聽朝廷指揮。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若不預作擘畫陳乞,則倉卒之間,必難應辦。若不密切奏論,至此聲先馳,則恐引惹饑民,并來本州,官物有限,中路闕絕,則死者必眾,反為深害。所以今來親書奏狀,貴免泄漏。臣以目昏,書寫不謹,伏乞恕罪。如蒙施行,乞作不下司文字,付臣措置。
又貼黃。臣所奏濠、壽等州災傷盜賊,次第問得皆有本末,非是風傳道路之言。深慮本路及逐州各有檢放賦稅元未奏陳,致朝廷不信臣言。臣在杭州日,親見監司州縣,例皆諱言災傷。只如今年蘇、湖水災,可為至甚,而臺官賈易等猶欲根究其事,行遣言者。蘇州積水未退尚土城門,而知州黃履已奏秋種有望。似此蒙蔽,習以成風。伏望聖慈試採臣言,過作準備,則一方幸甚。
乞將合轉一官與李直方酬獎狀
元祐七年正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臣自到任以來,訪聞得本州舊出惡賊,自元祐二三年間,管三等嘯聚為寇。已而又有陳欽、鄒立、尹榮、尹遇等,亦是群黨劫殺,累至與捕盜官吏鬥敵。是時朝廷訪聞以名捕此等數人,尋已捉獲淩遲處斬,惟尹遇一名漏網得脫,不改前非,結集陳欽之弟陳興、鄭饒、李松等數人,不住驚劫人戶。尹遇自稱大大王,陳興稱二大王,鄭饒稱僥三,李松稱管四,鄉村畏攝,不敢言及。縱被劫殺,不敢申報,以致被殺之家,父母妻子不敢聲張舉哀。百姓蔡貴、莫堙、董安三人,只因偶然言及遇等,即時被殺,內董安仍更用尖刀割斷腳筋,其餘割取頭髮及殺傷者,不可勝數。每次打劫,皆用金貼紙甲,其餘兵仗弓弩並全。累次與捕盜官吏鬥敵,內一次射殺弓手。兼近日壽州界內強賊甚多,打劫魏家、謝解元、施助教等家,皆一二十人,白晝騎馬於鎮市中劫人。其尹遇等聞之,即欲商量應和,居民憂懼。臣度事勢迫切,即差職員監勒捕盜官吏,責限收捕。有汝陰縣尉李直方,素有才幹,自出家財,募人告緝,知得逐賊窟穴去處。內陳興、鄭饒、李松等見住壽州霍丘縣開順場。尹遇一名在壽州霍丘縣成家步,比陳興等去處更遠二百里。直方以謂眾賊之中,唯尹遇最為桀黠難捕,又其窟穴離州界最遠,遂分布弓手,捕捉眾賊。而直方親領弓手五人,徑往成家步捉殺尹遇。直方母年九十六,只有直方一子。臨去之時,母子泣別,往返五百餘里,騎殺一馬。直方步行百餘里,裝作販牛小客,既至地頭,眾皆畏懼不前,獨弓手節級程玉等二人與直方持槍大呼,排戶而入。尹遇驚起,彀弩駕箭欲發,直方徑前親手刺倒,眾弓手皆入,方始就擒。直方本與弓手分頭捕捉,眾賊內陳興、鄭饒、李松三人以地近故,先九日獲。獨尹遇一名,以地遠難捕,直方親行,故後九日獲。既獲之後,遠近喜快。有城郭鄉村人戶六百一十七人,詣臣陳狀,備說逐賊凶惡,多年為害,人不敢言,若不盡法根勘,萬一減死刺配,即須走回嘯聚,為害轉甚。以此知逐賊桀黠之甚,眾所憂畏,若不以時捕獲,因之以饑饉,必為王沖、管三之流。而直方以進士及第,母子二人相須為命,而能以忠義奮激,親手擊刺,以除一方之患,比之尋常捕盜官,偶然掩獲十數饑寒之民號為劫賊者,不可同日而語矣。彼皆坐該賞典,而直方不蒙旌異,則忠義膽決方略之臣,無所勸激矣。須至奏陳者。
右檢準編敕節文:「諸官員躬親帥眾獲盜一半以上,能分遣人於三十日內獲餘黨者,通計人數,同躬親法。」今來李直方為見眾賊之中,唯尹遇最為宿姦老寇,窟穴深遠,眾不敢近,須至躬親出界捕捉,是致後獲。既是尹遇須至躬行,則陳興等三人須至差人,無由躬親。若使直方先為身謀,即須躬親先往近處,捕陳興等三人,然後多遣弓手,續於三十日內捕尹遇一名,即卻應得上條,同躬親法。只緣直方忠義激發,以除惡為先務,而不暇計較恩賞,故躬親出界,專捕尹遇一名,以致所差弓手,卻先獲陳興等三人,遂與上條不應,於賞格有礙。考之法意,顯是該說不盡。伏望朝廷詳酌,只緣直方先公後私,致得先後捕獲之數,不盡應法。欲乞比附上條,通計人數,許同躬親法,為第三等。若下刑部定奪,則有司須至執文計析毫釐,直方無緣該得第三等恩賞。惟望聖恩體念尹遇等,若不以時捕獲,必為嘯聚群寇,而直方儒者,能捐軀奮命,忠義可嘉,特賜指揮。臣又慮朝廷惜此恩例,恐今後妄有攀援。勘會臣見今如法合轉朝散郎,情願乞不改轉,將此恩例與直方,循資酬獎。緣直方母年九十餘,只有一子,因臣督迫,泣別而行。若萬一為賊所害,使其老母失所,臣豈不愧見僚吏。以此將臣合轉一官與直方充賞,不惟少酬其勞,亦使臣今後有以使人,不為空言無實者。於臣亦為莫大之幸,且免後人援例,庶朝廷易為施行。臣不勝大願。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所論奏,皆有實狀可以覆按。本合候尹遇等結案了奏聞,又恐朝廷未盡以臣言為信,更當行下監司體問逐賊凶惡之實,與直方捐軀奮激之狀,故及逐賊未死聞奏,庶可以覆按施行。僥三是管三火中有名強賊人,管四是管三弟。此二賊欲得遠近畏服,故詐稱二人姓名。
又貼黃。奏為汝陰縣尉李直方捕獲強惡賊人,乞依編敕第三等酬賞。候敕旨。
乞賜光梵寺額狀
元祐七年二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臣伏見本州潁上縣白馬村,有梵僧佛陀波利真身塔院舍,約四五十間,元無敕額。父老相傳佛陀波利本西域僧,唐儀鳳中遊五臺,禮文殊師利見老人,令復還西域取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佛陀波利用其言,往返數萬里,以永淳中取經而還,至今流布,而佛陀波利於潁上亡沒,里俗相與漆塑其身,造塔供養,時有光景,頗著靈驗,不敢具述。臣於諸處見唐人所立尊勝石幢刊記本末,與所聞父老之言頗合。今年正月,大雪過度,農民凍餒無所,祈禱境內諸廟未應。聞父老以佛陀波利為言,臣即遣人賫香禱請,登時開霽,人情翕然歸向,詣臣陳狀,願乞敷奏,乞一敕額,庶幾永遠不致廢壞。須至奏乞者。
右謹具如前,欲望聖慈曲從民欲,特賜本院一敕額,如蒙開允,以光梵為額。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薦宗室令畤狀
元祐七年五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潁州蘇軾狀奏。右臣聞之詩曰:「懷德為寧,宗子維城。」宗室之有人,邦家之光,社稷之衛也。周之盛時,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則其子弟也。逮至兩漢,河間、東平之德,歆、向之文,天下以為口實。而唐之宗室,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與賀者,不可以一二數;而以功名至宰相者,有九人焉。自建隆以來,累聖執謙,不私其親,幹國治民,不及宗子,雖有文武異材,終身不試。神宗皇帝實始慨然,欲出其英髦,與天下共之,故增立教養選舉之法。行之二十年,出入中外,漸就器使,而未見有卓然顯聞稱先帝意者。豈無其人?蓋朝廷未有以大聳勸之耳。臣伏見承議郎簽書潁州節度判官廳公事令畤,事親篤孝,內行純備,博學經史,手不釋卷,吏事通敏,文采俊麗,志節端亮,議論英發,體兼眾器,無適不宜。臣嘗見其所著述,筆力雅健,博貫子史,蓋清廟之瑚璉,明堂之杞梓也。使其生於幽遠,猶當擢用,而況近託肺腑,已蒙試用者乎?伏望聖慈,特賜考察,召致館閣,養其高才,而遂其遠業,以風動宗室,勸示海內,成先帝之意。不以臣人微言輕而廢其請也。若後不如所舉,臣甘伏朝典。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議集 卷十一
論積欠六事並乞檢會應詔所論四事一處行下狀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臣聞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後可以即戎,古之所謂善人者,其不及聖人遠甚。今二聖臨御,八年于茲,仁孝慈儉,可謂至矣。而帑廩日益困,農民日益貧,商賈不行,水旱相繼,以上聖之資,而無善人之效,臣竊痛之。
所至訪問耆老有識之士,陰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寬政,無它疾苦,但為積欠所壓,如負千鈞而行,免於僵仆則幸矣,何暇舉首奮臂,以營求於一飽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號為無比戶者,皆為市易所破,十無一二矣。其餘自小民以上,大率皆有積欠。監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門,鞭笞日加其身,雖有白圭、猗頓,亦化為篳門圭竇矣。自祖宗已來,每有赦令,必曰:凡欠官物,無侵欺盜用,及雖有侵盜而本家及伍保人無家業者,並與除放。祖宗亦不知官物失陷、姦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無以為生,雖加鞭撻,終無所得,緩之則為姦吏之所蠶食,急之則為盜賊之所憑藉,故舉而放之,則天下悅服,雖有水旱盜賊,民不思亂,此為捐虛名而收實利也。
自二聖臨御以來,每以施舍己責為先務,登極赦令,每次郊赦,或隨事指揮,皆從寬厚。凡今所催欠負,十有六七,皆聖意所貸矣。而官吏刻薄,與聖意異,舞文巧詆,使不該放。監司以催欠為職業,守令上為監司之所迫,下為胥吏之所使,大率縣有監催千百家,則縣中胥徒舉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則此等皆寂寥無獲矣。自非有力之家,納賂請賕,誰肯舉行恩貸。而積欠之人,皆鄰於寒餓,何賂之有。其間貧困掃地,無可蠶食者,則縣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買,抵當物業,或雖非衷私,而云買不當價,似此之類,蔓延追擾,自甲及乙,自乙及丙,無有窮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錢,謂之破限。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蓋無虛日,俗謂此等為縣胥食邑戶。嗟乎,聖人在上,使民不得為陛下赤子,而皆為姦吏食邑戶,此何道也。
商賈販賣,例無現錢,若用現錢,則無利息,須今年索去年所賣,明年索今年所賒,然後計算得行,彼此通濟。今富戶先已殘破,中民又有積欠,誰敢賒賣物貨,則商賈自然不行,此酒稅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諸路連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轉運司窘於財用,例不肯放稅,縱放亦不盡實。雖無明文指揮,而以喜怒風曉官吏,孰敢違者。所以逐縣例皆拖欠兩稅,較其所欠,與依實檢放無異,於官了無所益,而民有追擾鞭撻之苦。近者詔旨,凡積欠皆分為十料催納,通計五年而足。聖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謂有旨,倚閣者方得依十料指揮,餘皆併催。縱使盡依十料,吏卒乞覓,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戶既未納足,則追擾常在,縱分百料,與一料同。
臣頃知杭州,又知潁州,今知揚州,親見兩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為積欠所壓,日就窮蹙,死亡過半。而欠籍不除,以至虧欠兩稅,走陷課利,農末皆病,公私並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潁移揚州,過濠、壽、楚、泗等州,所至麻麥如雲。臣每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云:「豐年不如凶年。天災流行,民雖乏食,縮衣節口,猶可以生。若豐年舉催積欠,胥徒在門,枷棒在身,則人戶求死不得。」言訖淚下。臣亦不覺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麥既熟,舉催積欠,故流民不敢歸鄉。」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臣竊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餘萬虎狼,散在民間,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來,日以檢察本州積欠為事。內已有條貫除放,而官吏不肯舉行者,臣即指揮本州一面除放去訖。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權住催理,聽候指揮。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有礙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聖旨。謹件如左。
一、準元祐五年五月十四日敕節文:「應實封投狀承買場務第五界已後,見欠未納凈利過日錢,亦許比第四界以前三界內一界小數催促。」上件條貫,止為過界有人承買場務,可以分界,見得最小一界錢數豁除見欠,其間界滿,無人承買場務,只勒見開沽人認納過日錢數者,即無由分界,見得小數,所以不該上條除放。朝廷為見無人承買場務,比之有人承買者,尤為敗闕,不易送納,反不該上條除放,於理不均,故於元祐六年春頒條貫內,別立一條:「諸場務界滿未交割者,且令依舊認納課例,及過日錢,若委因事敗闕,或一年無人投狀承買,經縣自陳申州,本州差官限二十日體量減定凈利錢數,令承認送納,仍具減定錢數出榜,限一季召人承買。無人投狀,本州再差官減定出榜。限滿,又無人投狀,依前再減出榜。若減及五分以上,無人投狀,申提刑司差官與本州縣官同共相度,再減節次,依前出榜。如減八分以上,無人投狀承買,委是難以出納凈利錢,即所差官與本州縣保明申提刑司審察,保明權倚閣訖奏。自界滿後至倚閣日,見開沽人,只依減定凈利錢數送納。」臣今看詳,朝廷立此兩條,聖恩寬厚,敕語詳備,應有人無人承買場務,皆合依條就小送納,無可疑惑。只緣官吏多以刻薄聚斂為心,又不細詳條貫,所以諸處元只施行逐界通比就小催納指揮,其界滿無人承買,只依減定凈利錢數送納,條貫多不施行。臣細詳上條,既云「自界滿至停閉日,見開沽人只依減定凈利錢數送納」,即是分明指定合依臨停閉日減定最小錢數送納,雖逐次減定錢數不同,緣皆未有人承買,不免更減,終非定數,既已見得臨停閉日所減定數,豈可卻更追用逐次虛數為定。臣已指揮本州行下屬縣,應界滿敗闕無人承買場務,係是開沽人承認送納者,並依上條只將臨停閉日所定最小錢數為額催納,內未停閉已前,有人承買,即依上條,各以當限所減定錢數為額催納。以上如有欠負,即將已前剩納過錢數豁除。如已納過無欠負者,即給還所剩,本州已依應施行訖。深慮諸路亦有似此施行未盡處,乞賜聖旨備錄行下。
一、準元祐五年四月九日朝旨:「應大赦以前,見欠蠶鹽和買青苗錢物,元是冒名,無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鄰里抱認,或元無頭主,均及干繫人者,並特與除放。」今勘會江都縣人戶積欠青苗錢二萬四千九百二十貫石,內四千九百貫石係大赦已前欠負逃移,臣已指揮本州依上件朝旨除放去訖。一千五百二十五貫石,雖係大赦前欠負,卻係大赦後逃移,未有明文除放,見今無處催理,不免逐時行下鄉村勘會,虛有搔擾。臣已指揮本州更不行下,欲乞聖旨指揮應大赦前欠負蠶鹽和買青苗錢,但見今逃移無處催理者,本縣官吏保明,並與除放。
貼黃。勘會上件朝旨,經隔二年,不為除放,臣今來方始施行。深慮諸州軍亦有似此大赦前欠蠶鹽和買青苗錢逃移人戶,合依聖旨除放,而官吏不為施行者,乞更賜行下免罪改正。
一、檢準熙寧編敕:「諸主持倉庫欠折官物買撲場務少欠課利元無欺弊者,其產業雖已估計陪納入官,許以所收子利紐計還元欠官錢,數足,即給還或貼納所欠錢數,相兼收贖,如過十年不贖,依填欠田宅條施行。係十保干係人產業,雖欠人有欺弊,亦準此。」此乃祖宗令典,雖熙寧新法,亦許準折欠數,數足便還。只因元豐四年十二月內,兩浙轉運司奏買撲之人多是作弊,拖欠合納課利,須至官司催逼緊急,卻便乞依條將產業在官拘收子利,折還係元抵田產物業。逐年所出花利微細,卒填所欠官錢不足,看詳買撲場務,並係人戶情願實封投狀,抱認句當,其課利依條自合逐月送納,即與公人主持倉庫欠折官物陪填事體不同。今相度欲乞於編敕內刪去「買撲場務少欠課利」八字,因此立法,諸主持官物欠折無欺弊者,其產業估納入官,以所收子利準折欠數,候足給還,或貼納錢收贖,如過十年不贖,依填欠田宅法,係十保干係人產業,雖元欠有欺弊,仍以所估納抵產子利,準折欠數,通計償足給還抵產,其以前欠負,並準此,內剩納過錢數,仍給還所剩。
一、準元豐三年九月二十八日明堂赦書節文:「開封府界及諸路人戶,見欠元豐元年以前夏秋祖稅,并沿納不以分數,及二年以前誤支雇食水利罰夫買撲場務出限罰錢,并免役及常平息錢,並特與除放。」是時轉運司申中書稱,見欠丁口鹽錢,及鹽博絹米及和預買綢絹,並係人戶,以請官本不合一例除放。中書批狀云:勘會赦書內,即無見欠丁口鹽錢并鹽博絹米,及和預買綢絹已請官本除放之文,因此州縣卻行催理。至元豐八年登極赦書,亦是除放兩稅,沿納錢物。後來尚書戶部仍舉行元豐四年中書批狀指揮,逐年蠶鹽錢絹和預買綢絹等,係已請官本,並不除放。臣今看詳,內蠶鹽錢絹一事,鹽本至輕,所折錢絹至重。只如江都縣每支鹽六兩,折絹一尺。鹽六兩,元價錢一十文五分足,絹一尺,價錢二十八文一分足。其支鹽納錢者,每鹽五斤五兩,納錢三百三十一文八分足,比元價買鹽每斤二十八文足,已多一百八十三文足。又將錢折麥,所估麥價至低。又有倉省加耗及腳乘之類,一文至納四五文。今來既不除放,即須催納絹麥折色,所以人戶愈覺困苦。臣今看詳,丁口鹽錢絹既為有官本,難議除放,即合據所支鹽斤兩實直價錢催納,豈可將折色絹麥上增起錢數盡作官本,顯是於理合放,於條未有明文。臣已指揮本州,應登極赦前見欠丁口鹽錢及鹽博絹米之類,只據當時所支官物實直為官本催納,其因折色增起錢數,並權住催理,聽候朝旨。伏望聖慈特賜指揮,依此除放。
一、準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書:「應內外欠市易錢人戶,見欠錢二百實以下,並特與除放。」續準元祐二年二月七日都省批狀:「知鄭州張璪劄子奏,臣伏睹明堂赦書節文,諸路人戶,見欠市易錢二百貫以下,並特與除放。」臣自到州,契勘得本州舊係開封府界管城縣日,本縣市易抵當所,於元豐二年五月以後,節次準市易上界牒準太府寺牒支降到疋帛散茶,令搭息出賣,其本州自合依條許人戶用物貨等抵請及見錢變易,本州卻賒賣與人戶,仍不曾結保,致有二百九十八戶除納外,共拖欠下官錢計一千九百餘貫文。雖契勘得逐戶名下,見欠各只是二百貫以下,本州為是元管句官司違法賒散,不依太府寺搭息出賣指揮,致人戶亦不曾用物貨抵請,即與市易舊法許人結保賒請金銀物帛見欠官本事體不同,以此未敢引用赦敕除放。係上件人戶所欠物帛價錢,本因官吏違法賒過,其人戶元不知有此違礙。伏望聖慈矜恤,特許依赦除放,庶使貧民均被聖澤。戶部看詳,住罷賒請,後來違法賒散過錢物,並府界縣分人戶抵當虧本糯米,各與未罷已前依條賒請事體不同。今勘當難以依赦除放。都省批狀,依戶部所申文。續準元祐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敕,勘會內外見欠市易非違法賒請人戶,已降指揮,二百貫文已下除放,其外路係違法者,即不該除放。切緣本因官司違法賒賣,今來人戶若不量與蠲放,顯見獨不沾恩,須議指揮。十月二十五日奉聖旨,令戶部指揮諸路契勘官私違法除放人戶,許將息罰充折外,見欠錢二十貫文已下者,並與除放。又續準元祐四年正月初十日轉運司牒:「準尚書戶部符,據淮南轉運司狀,契勘本路市易欠錢,除依條賒借,並元係經官司違法賒欠,已依上項赦敕朝旨施行外,元有未承元豐四年五月十九日朝旨,住罷賒借以前,並以後有人戶於市易務差出計置變易句當人等頭下賒欠錢物,見欠不及二百貫及二十貫以下,今詳所降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敕,止言市易欠錢人戶,見欠二百貫文以下除放,並元祐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朝旨,亦止言官司違法賒借,見欠二十貫文以下除放,今來前項人戶,從初徑於市易差出句當人等頭下賒欠,本司疑慮,未敢一例除放申部者。本部看詳,明堂赦云內外欠市易錢人戶,見欠二百貫以下除放。及近降朝旨,亦止云官私違法私放人戶許將息罰充折外,見欠二百貫以下除放,即無似此窠名明文。今據所申符,本司主者詳此,一依前後所降朝旨施行,無至違誤。」臣今看詳,元祐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書,止言「應內外欠市易務錢二百貫以下,並與除放。」赦文簡易明白,元不分別人戶,於官司請領或徑於句當人名下分請,亦不拘限。官司依條賒賣,或違法俵散,及有無抵當結保搭息不搭息之類,但係系欠市易務錢二百貫以下者,便合依赦除放,更無疑慮。切原聖意,蓋為市易務錢,本緣姦臣貪功希賞,設法陷民,赤子無知,為利所罔,故於即位改元躬祀明堂始見上帝之日,親發德音,特與除放。皇天后土,實聞此言。當時有識,已恨所放不寬,既知小民為官法所陷,何惜不與盡放,更立二百貫之限。然是時欠負窮民,無不鼓舞涕泣,銜荷恩德。曾未半年,已有刻薄臣寮,強生支節,析文破敕,妄作申請,致有上項續降聖旨及都省批狀指揮,應官司違法賒借者,止放二十貫以下,其於差出句當人名下賒請者,並不除放一文,使宗祀赦文,反為虛語,非獨失信於民,亦為失信於上帝矣。所繫至大,而俗吏小人曾不為朝廷惜此,但知計析錐刀之末,實可痛湣。臣竊仰料二聖至仁至明,已發德音,除放二百貫以下,豈有卻許刻薄臣寮出意阻難追改不行之理。必是當時議者,以為欠錢之人,詐立私下賒買人姓名,分破錢數,令不滿二百貫,僥倖除放,以此更煩朝省,別立上項條約,以防情弊,一時指揮,不為無理。今來歲月已久,人戶各蒙監催枷錮鞭撻,困苦已極,若非本身實欠,豈肯七年被監,不求訴免。以此觀之,凡今日欠戶,並是實欠,必非私相計會,為人分減之人明矣。伏望聖慈,特與舉行元祐元年九月六日赦書,應內外欠市易錢人戶,見欠錢二百貫以下,不以官私違法不違法,及人戶於官司請領或徑於句當人名下分請者,並與除放,所貴復收窮困垂死之民,稍實宗祀赦書之語,以答天人之意。
一、準元祐六年五月二十六日聖旨:「將府界諸路人戶,應見欠諸般欠負,以十分為率,每年隨夏秋料各帶納一分,所有前後累降催納欠負分料展閣指揮,更不施行。」臣今看詳,上項指揮明言應見欠諸般欠負並分十料催納,元不曾分別係與不係因災傷分料展閣之數,聖恩寬大,詔語分明,但係欠負,無不該者。只因戶部出納之吝,別生支節,謂之申明。其略云:「本部看詳,人戶見催逐年拖欠下夏秋租稅贓賞課利省房沒官等錢物,若不係因災傷許分料展閣理納之數,自不該上條。」致尚書省八月三日批狀指揮,依所申施行,即不曾別取聖旨。臣嘗謂二聖即位已來,所行寬大之政,多被有司巧說事理,務為艱閡,使已出之令,不盡施行,屯膏反汗,皆此類也。兼檢會元祐敕節文:「諸災傷倚閣租稅,至豐熟日,分作二年四料送納,若納未足而又遇災傷者,權住催理。」今來元祐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聖旨指揮,雖分為十料,比舊稍寬,又卻衝改前後分料展閣指揮,即雖遇災傷,亦須催納。水旱之民,當年租賦尚不能輸,豈能更納舊欠?顯是緣此指揮,反更不易,欲望特降聖旨,應諸般欠負,並只依元祐五年五月二十六日聖旨指揮,分十料施行。仍每遇災傷,依元祐敕權住催理。內人戶拖欠兩稅,不係災傷倚閣者,亦分二年作四料送納,未足而遇災傷者,亦許權住催理。所有戶部申明都省批狀指揮,乞不施行。
貼黃。議者必謂若如此施行,今後百姓皆不肯依限送納兩稅,僥倖分料。臣以謂不然。編敕明有催稅末限不足分數官吏等第責罰,令佐至衝替錄事司戶與小處差遣,典押勒停,孔目、管押官降資,條貫至重,誰敢違慢。若非災傷之歲,檢放不盡實者,何緣過有拖欠。若朝廷不恤,須得併催,則人戶惟有逃移,必無納足之理。
一、臣先知杭州日,於元祐五年九月奏:「臣先曾具奏,朝廷至仁,寬貸宿逋,已行之命,為有司所格沮,使王澤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見欠市易籍納產業,聖恩並許給還,或貼納收贖。而有司妄出新意,創為籍納、折納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該給贖。」其二曰:「積欠鹽錢,聖旨已許止納產鹽場監官本價錢,其餘並與除放。而提舉鹽事司執文害意,謂非貧乏不在此數。」其三曰:「登極大赦以前人戶,以產當酒見欠者,亦合依鹽當錢法,只納官本。」其四曰:「元豐四年,杭州揀下不堪上供和買絹五萬八千二百九十疋,並抑勒配賣與民,不住鞭笞,催納至今,尚欠八千二百餘貫,並合依今年四月九日聖旨除放。」然臣具此論奏,經今一百八日,未蒙回降指揮,乞檢會前奏四事,早賜行下。尚書省取會到諸處,稱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狀。十二月八日,三省同奉聖旨,令蘇軾別具聞奏。臣已於元祐六年正月九日,備錄元狀,繳連奏去訖,經今五百餘日,依前未蒙施行。伏乞檢會前奏,一處行下。
右謹件如前。今所陳六事及前所陳四事,止是揚州、杭州所見。竊計天下之大,如此六事、四事者多矣。若今日不治,數年之後,百姓愈困愈急,流亡盜賊之患,有不可勝言者。伏望特留聖意,深詔左右大臣,早賜果決行下。臣伏見所在轉運、提刑,皆以催欠為先務,不復以恤民為意。蓋函、矢異業,所居使然。臣愚欲乞備錄今狀及元祐六年正月九日所奏四事,行下逐路安撫鈐轄司,委自逐司選差轄下官僚一兩人,不妨本職,置司取索逐州見催諸般欠負利名戶眼,及元欠因依,限一月內具委無漏落,保明供申,仍備錄應係見行欠負敕條,出榜曉示。如州縣不與依條除放,許詣逐司自陳,限逐司於一季內看詳了絕,內依條合放,而州縣有失舉行者,與免罪改正訖奏。其於理合放而未有明條或於條有礙者,並權住催理,奏取敕裁,仍乞朝廷差官三五人置局看詳,立限結絕。如此則期年之間,疲民尚有生望,富室完復,商賈漸通,酒稅增羨,公私寬泰,必自此始也。臣身遠言深,罪當萬死,感恩徇義,不能默已,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本州近準轉運司牒坐準戶部符:「臣寮上言,去歲災傷人戶,農事初興,生意稍還,正當惠養,助之蘇息,伏望聖慈許將去年檢放不盡秋稅元只收三二分已下者,係本戶已是七八分災傷,今來若納錢尚有欠,必是送納不前,乞特與除放。其餘納錢見欠人戶,亦乞特與減免三分外,若猶有欠,并上二等戶,如不可一例減放,則並乞特與展限,候今年秋熟,隨秋料送納。」其言至切,尋蒙聖恩送下戶部。本部卻只檢坐元祐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敕節文災傷帶納欠負條貫應破詔旨,其臣寮所乞放免寬減事件,元不相度可否。顯是聖慈欲行其言,而戶部不欲,雖蒙行下,與不行下同。臣今來所論,若非朝廷特賜指揮,即戶部必無施行之理。
又貼黃。臣今所言六事及舊所言四事,並係民心邦本,事關安危,兼其間逐節利害甚多,伏望聖慈少輟清閑之頃,特賜詳覽。
又貼黃。準條,檢放災傷稅租,只是本州差官計會令佐同檢,即無轉運司更別差官覆按指揮。臣在潁州,見逐州檢放之後,轉運司更隔州差官覆按虛實,顯是於法外施行,使官吏畏憚不敢盡實檢放。近日淮南轉運司為見所在流民倍多,而所放災傷,多不及五分支破,貧糧有限,恐人情未安,故奏乞法外支給,若使盡實檢放,流民不應如此之多,與其法外拯濟於既流之後,曷若依法檢放於未流之前,此道路共知,事之不可欺者也。臣忝居侍從,不敢不具實聞奏。
又貼黃。京司所置局,因令看詳畿內欠負。
再論積欠六事四事劄子
元祐七年六月十六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劄子奏。臣已具積欠六事,及舊所論四事上奏。臣聞之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若陛下初無此心,則臣亦不敢必望此政,屢言而屢不聽,亦可以止矣。然臣猶孜孜強聒不已者,蓋由陛下實有此心,而為臣子所格沮也。竊觀即位之始,發政施仁,天下聳然,望太平於期月。今者八年,而民益貧,此何道也?願陛下深思其故。若非積欠所壓,自古至今,豈有行仁政八年而民不蘇者哉。臣前所論四事,不為不切,而經百餘日,略不施行。臣既論奏不已,執政乃始奏云,初不見臣此疏,遂奉聖旨,令臣別錄聞奏。意謂此奏朝上而夕行,今又二年於此矣。以此知積欠之事,大臣未欲施行也。若非陛下留意,痛與指揮,只作常程文字降出,仍卻作熟事進呈,依例送戶部看詳,則萬無施行之理。臣人微言輕,不足計較,所惜陛下赤子,日困日急,無復生理也。臣又竊料大臣必云今者西邊用兵,急於財利,未可行此。臣謂積欠之在戶部者,其數不貲,實似可惜。若實計州縣催到數目,經涉歲月,積欠之在戶部者,累毫何足以助經費之萬一。臣願聖主特出英斷,早賜施行。臣訪聞浙西饑疫大作,蘇、湖、秀三州,人死過半,雖積水稍退,露出泥田,然皆無土可作田塍,有田無人,有人無糧,有糧無種,有種無牛,殍死之餘,人如鬼臘。臣竊度此三州之民,朝廷加意惠養,仍須官吏得人,十年之後,庶可完復。書曰:「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浙西災患,若於一二年前,上下疚心,同方拯濟,其勞費殘弊,必不至若今之甚也。臣知杭州日,預先奏乞下發運司,多糴米斛,以備來年拯濟饑民,聖明垂察,支賜緡錢百萬收糴。而發運使王覿,堅稱米貴不糴。是年米雖稍貴,而比之次年春夏,猶為甚賤,縱使貴糴,尚勝於無,而覿執所見,終不肯收糴顆粒,是致次年拯濟失備,上下共知,而不詰問。小人淺見,只為朝廷惜錢,不為君父惜民,類皆如此。淮南東西諸郡,累歲災傷,近者十年,遠者十五六年矣。今來夏田一熟,民於百死之中,微有生意,而監司爭言催欠,使民反思凶年。怨嗟之氣,必復致水旱。欲望聖慈救之於可救之前,莫待如浙西救之於不可救之後也。臣敢昧死請內降手詔云:「訪聞淮浙積欠最多,累歲災傷,流殍相屬,今來淮南始獲一麥,浙西未保豐凶,應淮南東西、浙西諸般欠負不問新舊,有無官本,並特與權住催理一年。」使久困之民,稍知一飽之樂。仍更別賜指揮,行下臣所言六事四事,令諸路安撫鈐轄司推類講求,與天下疲民,一洗瘡痏,則猶可望太平於數年之後也。臣伏睹詔書,以五月十六日冊立皇后,本枝百世,天下大慶。孟子有言:「詩曰:『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此周之所以王也。今陛下膺此大慶,猶不念積欠之民流離道路,室家不保,鬻田質子以輸官者乎?若親發德音,力行此事,所全活者不知幾千萬人。天監不遠,必為子孫無疆之福。臣不勝拳拳孤忠,昧死一言。取進止。
論倉法劄子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劄子奏。臣竊謂倉法者,一時權宜指揮,天下之所駭,古今之所無,聖代之猛政也。自陛下即位,首寬此法,但其間有要劇之司,胥吏仰重祿為生者,朝廷不欲遽奪其請受,故且因循至今。蓋不得已而存留,非謂此猛政可恃以為治也。自有刑罰以來,皆稱罪立法,譬之權衡,輕重相報,未有百姓造銖兩之罪,而人主報以鈞石之刑也。今倉法不滿百錢入徒,滿十貫刺配沙門島,豈非以鈞石報銖兩乎?天道報應,不可欺罔,當非社稷之利。凡為臣子,皆當為陛下重惜此事,豈可以小小利害而輕為之哉。臣竊見倉法已罷者,如轉運、提刑司人吏之類。近日稍稍復行,若監司得人,胥吏誰敢作過,若不得人,雖行軍令,作過愈甚。今執政不留意於揀擇監司,而獨行倉法,是謂此法可恃以為治也耶?今者又令真、揚、楚、泗轉般倉斛子行倉法,綱運敗壞,執政終不肯選擇一強明發運使,以辦集其事,但信倉部小吏,妄有陳請,便行倉法,臣所未喻也。今來所奏,只是申明元祐編敕,不過歲捐轉運司違法所收糧綱稅錢一萬貫,而能使六百萬石上供斛斗,不大失陷,又能全活六路綱梢數千、牽駕兵士數萬人免陷深刑,而押綱人員使臣數百人保全身計,以至商賈通行,京師富庶,事理明甚,無可疑者。但恐執政不樂臣以疏外,輒議已行之政,必須卻送戶部,或卻令本路監司相度,多方沮難,決無行理。臣材術短淺,老病日侵,常恐大恩不報,銜恨入地,故貪及未死之間,時進瞽言,但可以上益聖德,下濟蒼生者。臣雖以此得罪,萬死無悔。若陛下以臣言為是,即乞將此劄子留中省覽,特發德音,主張施行。若以臣言為妄,即乞并此劄子降出,議臣之罪。取進止。
奏議集 卷十二
論綱梢欠折利害狀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臣聞唐代宗時,劉晏為江淮轉運使,始於揚州造轉運船,每船載一千石,十船為一綱,揚州差軍將押赴河陰,每造一船,破錢一千貫,而實費不及五百貫。或譏其枉費。晏曰:「大國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創置,須謀經久。船場既興,執事者非一,須有餘剩衣食,養活眾人,私用不窘,則官物牢固。」乃於揚子縣置十船場,差專知官十人。不數年間,皆致富贍。凡五十餘年,船場既無破敗,饋運亦不闕絕。至咸通末,有杜侍御者,始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二只,船始敗壞。而吳堯卿者,為揚子院官,始勘會每船合用物料,實數估給,其錢無復寬剩,專知官十家即時凍餒,而船場遂破,饋運不繼,不久遂有黃巢之亂。劉晏以一千貫造船,破五百貫為干係人欺隱之資,以今之君子寡見淺聞者論之,可謂疏繆之極矣。然晏運四十萬石,當用船四百隻,五年而一更造,是歲造八十隻也。每隻剩破五百貫,是歲失四萬貫也。而吳堯卿不過為朝廷歲寬四萬貫耳,得失至微,而饋運不繼,以貽天下之大禍。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計,未嘗不成於大度之士,而敗於寒陋之小人也。國家財用大事,安危所出,願常不與寒陋小人謀之,則可以經久不敗矣。
臣竊見嘉祐中,張方平為三司使,上論京師軍儲云:「今之京師,古所謂陳留,四通八達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之險足恃也,特恃重兵以立國耳,兵恃食,食恃漕運,漕運一虧,朝廷無所措手足。」因畫十四策,內一項云:「糧綱到京,每歲少欠不下六七萬石,皆以折會償填,發運司不復抱認,非祖宗之舊也。」臣以此知嘉祐以前,歲運六百萬石,而以欠折六七萬石為多。訪聞去歲,止運四百五十餘萬石,而欠折之多,約至三十餘萬石。運法之壞,一至於此。又臣到任未幾,而所斷糧綱欠折干係人,徒流不可勝數。衣糧罄於折會,船車盡於折賣,質妻鬻子,饑瘦伶俜,聚為乞丐,散為盜賊。竊計京師及緣河諸郡,例皆如此。朝廷之大計,生民之大病,如臣等輩,豈可坐觀而不救耶?輒問之於吏,乃金部便敢私意創立此條,不取聖旨,公然行下,不惟非理刻剝,敗壞祖宗法度,而人臣私意,乃能廢格制敕,監司州郡,靡然奉行,莫敢誰何。此豈小事哉。謹按一綱三十隻船,而稅務監官不過一員,未委如何隨船點檢得三十隻船,一時皆遍而不勒留住岸,一船點檢,即二十九隻船皆須住岸伺候,顯是違條舞法,析文破敕。茍以隨船為名,公然勒留點檢,與兒戲無異。訪聞得諸州,多是元祐三年以來始行點檢收稅,行之數年,其弊乃出。綱梢既皆赤露,妻子流離,性命不保,雖加刀鋸,亦不能禁其攘竊。此弊不革,臣恐今後欠折不止三十餘萬石,京師軍儲不繼,其患豈可勝言。
揚州稅務,自元祐三年十月,如行點檢收稅,至六年終,凡三年間共收糧綱稅錢四千七百餘貫。折長補短,每歲不過收錢一千六百貫耳。以淮南一路言之,真、揚、高郵、楚、泗、宿六州軍,所得不過萬緡,而所在稅務專欄,因金部轉運司許令點檢,緣此為姦,邀難乞取,十倍於官。遂致綱梢皆窮困骨立,亦無復富商大賈肯以物貨委令搭載,以此專仰攘取官米,無復限量,拆賣船板,動使凈盡,事敗入獄,以命償官。顯是金部與轉運司違條刻剝,得糧綱稅錢一萬貫,而令朝廷失陷綱運米三十萬餘石,利害皎然。今來倉部並不體訪綱運致欠之因,卻言緣倉司斗子乞覔綱梢錢物,以致欠折,遂立法令真、揚、楚、泗轉般倉並行倉法,其逐處斗子,仍只存留一半。命下之日,揚州轉般倉斗子四十人,皆詣臣陳狀,盡乞歸農。臣雖且多方抑按曉喻,退還其狀,然相度得此法必行,則見今斗子必致星散,雖別行召募,未必無人,然皆是浮浪輕生不畏重法之人,所支錢米,決不能贍養其家,不免乞取。既冒深法,必須重賂輕賫,密行交付。其押綱綱梢等,知專斗若不受賂,必無寬剩,斗面決難了納。即須多方密行重賂,不待求乞而後行用,此必然之理也。
臣細觀近日倉部所立條約,皆是枝葉小節,非利害之大本。何者?自熙寧以前,中外並無倉法,亦無今來倉部所立條約,而歲運六百萬石,欠折不過六七萬石。蓋是朝廷捐商稅之小利,以養活綱梢,而緣路官司,遵守編敕法度,不敢違條點檢收稅,以致綱梢飽暖,愛惜身命,保全官物,事理灼然。臣已取責得本州稅務狀稱,隨船點檢,不過檢得一船。其餘二十九船,不免住岸伺候,顯有違礙。臣尋已備坐元祐編敕,曉示今後更不得以隨船為名,違條勒令住岸,點檢去訖。其稅務官吏,為準本州及倉部、發運、轉運司指揮,非是自擅為條,未敢便行取勘。其諸州、軍稅務,非臣所管,無由一例行下。欲乞朝廷申明元祐編敕,不得勒令住岸條貫,嚴賜約束行下。並乞廢罷近日倉部起請倉法,仍取問金部官吏不取聖旨,擅立隨船一法,刻剝兵梢,敗壞綱運,以誤國計,及發運、轉運司官吏,依隨情罪施行。庶使今後刻薄之吏,不敢擅行胸臆,取小而害大,得一而喪百。臣聞東南饋運,所係國計至大,故祖宗以來,特置發運司,專任其責。選用既重,威令自行。如昔時許元輩,皆能約束諸路,主張綱運。其監司州郡及諸場務,豈敢非理刻剝邀難。但發運使得人,稍假事權,東南大計,自然辦集,豈假朝廷更行倉法。此事最為簡要,獨在朝廷留意而已。謹具元祐編敕及金部擅行隨船點檢指揮如左。
一、準元祐編敕:「諸綱運船筏到岸檢納稅錢,如有違限,如限內無故稽留,及非理搜檢,並約喝無名稅錢者,各徒二年。諸新錢綱及糧綱,緣路不得勒令住岸點檢,雖有透漏違禁之物,其經歷處,更不問罪,至京下鎖通津門,準此。」
一、準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尚書金部符:「省部看詳,監糧綱運,雖不得勒留住岸,若是隨船點檢得委有稅物名件,自合依例饒潤收納稅錢,即無不許納稅錢事理。若或別無稅物,自不得依例喝免稅錢,事理甚明。」
右謹件如前者。若朝廷盡行臣言,必有五利。綱梢飽暖,惜身畏法,運饋不大陷失,一利也。省徒配之刑,消流亡賊盜之患,二利也。梢工衣食既足,人人自重,以船為家,既免折賣,又常修完,省逐處船場之費,三利也。押綱綱梢,既與客旅附載物貨,官不點檢,專欄無由乞取,然梢工自須赴務量納稅錢,以防告訐,積少成多,所獲未必減於今日,四利也。自元豐之末,罷市易務、導洛司、堆垛場,議者以為商賈必漸通行,而今八年,略無絲毫之效,京師酒稅課利皆虧,房廊邸店皆空,何也?蓋祖宗以來,通許綱運攬載物貨,既免征稅,而腳錢又輕,故物貨通流,緣路雖失商稅,而京師坐獲富庶。自導洛司廢,而淮南轉運司陰收其利,數年以來,官用窘逼,轉運司督迫,諸處稅務日急一日,故商賈全然不行,京師坐至枯涸。今若行臣此策,東南商賈,久閉乍通,其來必倍,則京師公私數年之後,必復舊觀。此五利也。臣竊見近日官私例皆輕玩國法,習以成風。若朝廷以臣言為非,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乞賜重行責罰。若以臣言為是,即乞盡理施行,少有違戾,必罰無赦,則所陳五利,可以朝行而夕見也。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本州已具轉般倉斗子二十人,不足於用,必致闕誤事理,申乞依舊存留四十人去訖。其斗子所行倉法。臣又體訪得深知綱運次第,人皆云行倉法後,欠折愈多,若斗子果不取錢,則裝發更無斗面,兵梢未免偷盜,則欠折必甚於今。若斗子不免取錢,則舊日行用一貫者須取三兩貫,方肯收受。然不敢當面乞取,勢須宛轉託人,減刻隔落,為害滋深。伏乞朝廷詳酌,早賜廢罷,且依舊法。
又貼黃。臣今看詳,倉部今來起請條約,所行倉法,支用錢米不少。又添差監門小使,臣支與驛券。又許諸色人告捉構合乞取之人,先支官錢五十貫為賞。又支係省上供錢二萬貫,召募綱梢。如此之類,費用浩大。然皆不得利害之要。行之數年,必無所補。臣今所乞,不過減卻淮南轉運司違條收稅一萬貫,使綱梢飽曖,官物自完,其利甚大。
乞罷轉般倉斗子倉法狀
元祐七年八月一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右臣近於七月二十七日具狀奏論綱梢欠折利害,內一事,乞罷真、揚、楚、泗轉般倉斗子倉法,並乞揚州轉般倉斗子依舊存留四十人。今來揚州轉般倉斗子四十人,並曾詣臣投狀,乞一時歸農。臣雖且抑按曉喻,退還其狀,然體訪得眾情未安,惟欲逃竄,兼訪聞泗州轉般倉斗子已竄卻一十二人,深慮逐州轉般倉斗子漸次星散,別行召募,必是費力,兼恐多是浮浪輕犯重法之人,愈見敗壞綱運。其逐一利害,已具前狀。只乞朝廷詳酌先次施行,廢罷轉般倉斗子倉法,及揚州依舊存留轉般倉斗子四十人為額,仍乞入急遞行下,貴免斗子星散,住滯綱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罷稅務歲終賞格狀
元祐七年八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准元祐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敕:「陜西轉運司奏。准敕節文:『賣鹽并酒稅務增剩監專等賞錢,更不支給。』本司相度,欲且依舊條支給,所貴各肯用心,趁辦課利。戶部狀欲依本司所乞,並從元豐賞格,依舊施行。檢會元豐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敕:『賣鹽及稅務監官年終課利增額,計所增數給一釐;鹽務專副秤子稅務專欄,年終課利增額,計所增數給半釐。』及檢會元豐賞給『酒務鹽官年終課利增額,計所增數給二釐;酒務專匠,年終課利增額,計所增數給一釐』者。」右臣聞之管仲:「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今鹽酒稅務監官,雖為卑賤,然縉紳士人公卿胄子,未嘗不由此進。若使此等不顧廉恥,決壞四維,掊斂刻剝,與專欄秤匠一處分錢,民何觀焉。所得毫末之利,而所敗者天下風俗、朝廷綱維,此有識之所共惜。臣至淮南,體訪得諸處稅務,自數年來,刻虐日甚,商旅為之不行,其間課利,雖已不虧,或已有增剩,而官吏刻虐,不為少衰。詳究厥由,不獨以財用窘急,轉運司督迫所致,蓋緣有上件給錢充賞條貫,故人人務為刻虐,以希歲終之賞,顯是借關市之法,以蓄聚私家之囊橐。若朝廷憫救風俗,全養士節,即乞盡罷上件歲終支賞條貫。仍乞詳察上件條貫於稅務施行,尤為害物,先賜廢罷。況祖宗以來,元無此格,所立場務增虧賞罰,各已明備,不待此條,方為勸獎。臣竊見今年四月二十七日敕,廢罷諸路人戶買撲土產稅場。命下之日,天下歌舞,以致深山窮谷之民,皆免虐害。臣既親被詔旨,輒敢仰緣德音,推廣聖意,具論利害,以候敕裁。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歲運額斛以到京定殿最狀
元祐七年八月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右臣近者論奏江淮糧綱運欠折利害。竊謂欠折之本,出於綱梢貧困,貧困之由,起於違法收稅。若痛行此一事,則期年之間,公私所害,十去七八,此利害之根源,而其他皆枝葉小節也。若朝廷每聞一事,輒立一法,法出姦生,有損無益,則倉部前日所立斗子倉法,及其餘條約是矣。臣愚欲乞盡賜寢罷,只乞明詔發運使,責以虧贏,而為之賞罰,假以事權,而助其耳目,則饋運大計,可得而辦也。
何謂責以虧贏而為之賞罰?蓋發運使歲課,當以到京之數為額,不當以起發之數為額也。今者折欠,盡以折會償填,而發運使不復抱認其數,但得起發數足,則在路雖有萬般疏虞,發運使不任其責矣。今諸路轉運司歲運斛斗,皆以到發運司實數為額,而發運司獨不以到京及府界實數為額,此何義也?臣欲乞立法,今後發運司歲運額斛,計到京欠折分毫,以定殿罰,則發運使自然竭力點檢矣。凡綱運弊害,其略有五。一曰發運司人吏作弊,取受交裝不公。二曰諸倉專斗作弊,出入斗器。三曰諸場務排岸司作弊,點檢附搭住滯。四曰諸押綱使臣人員作弊,減刻雇夫錢米。五曰在京及府界諸倉作弊,多量剩取,非理曝揚。如此之類,皆可得而去也。縱未盡去,亦賢於立空法而人不行者遠矣。
何謂假以事權而助其耳目?蓋運路千餘里,而發運使二人,止在真、泗二州,其間諸色人作弊,侵擾綱梢於百里之外,則此等必不能去離綱運而遠赴訴也,況千里乎?臣欲乞朝廷選差或令發運使舉辟京朝官兩員為勾當,綱運自真州至京,往來點檢,逐州住不得過五日,至京及本司住不得過十日,以船為廨宇,常在道路,專切點檢諸色人作弊,杖以下罪,許決,徒以上罪,送所屬施行。使綱梢使臣人員等,常有所赴訴,而諸色人常有所畏忌,不敢公然作弊,以歲運到京數足,及欠折分毫為賞罰。
行此二者,則所謂人存政舉,必大有益。伏望朝廷留念饋運事大,特賜檢會前奏,一處詳酌施行。臣忝備侍從,懷有所見,不敢不盡。屢瀆天威,無任戰恐待罪之至。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前奏乞舉行元祐編敕錢糧綱不得點檢指揮。竊慮議者必謂錢糧綱既不點檢,今後東南物貨,盡入綱船攬載,則商稅所失多矣。臣以謂不然。自祖宗以來,編敕皆不許點檢,當時不聞商稅有虧。只因導洛司既廢,而轉運司陰收其利,又自元祐三年十月後來,始於法外擅立隨船點檢一條,自此商賈不行,公私為害。今若依編敕施行,不惟綱梢自須投務納稅,如前狀所論,而商賈坌集於京師,回路貨物,無由復入,空綱攬載,所獲商稅必倍,此必然之理也。
申明揚州公使錢狀
元祐七年八月初六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右臣勘會本州公使額錢每年五千貫文,除正賜六百貫、諸雜收簇一千九百貫外,二千五百貫並係賣醋錢。檢會當日初定額錢日,本州醋務,係百姓納凈利課利錢承買,其錢並歸轉運司。當日以賣醋錢二千五百貫入額錢,即亦是撥係省官錢充數。後來公使庫方始依新條認納百姓凈利課利等錢承買,逐年趁辦上項額錢二千五百貫。檢準編敕,諸州公使庫,許以本庫酒糟造醋沽賣,即係官監醋務本庫願認納元額諸般課凈錢,承買者聽其所收醋息錢,並聽額外收使。今契勘醋庫每年酤賣到錢外,除糟米本分並認納買撲凈利課利錢外,實得息錢,每年只收到一千六七百貫至二千貫以來,常不及元立額錢二千五百貫之數,更豈有額外收使之理?如此,即顯是敕條雖許公使庫買撲醋務,而揚州獨無額外得錢之實。竊以揚於東南,實為都會,八路舟車,無不由此,使客雜遝,饋送相望,三年之間,八易守臣,將迎之費,相繼不絕,方之他州,天下所無。每年公使額錢,只與真、泗等列郡一般,比之楚州少七百貫。況今現行例冊,元修定日造酒糯米每斗不過五十文足,自元祐四年後來,每斗不下八九十文足,本州之費,一切用酒準折,又難為將例冊隨米價高下逐年增減,兼復累年接送知州,實為頻數,用度不貲,是致積年諸般逋欠,約計七八千貫。若不申明,歲月愈深,積數逾多,隱而不言,則州郡負違法之責,創有陳乞,則朝廷有生例之難。雖天下諸郡比之揚州,實難攀援。今來亦不敢輒乞增添額錢,及蠲收欠負,只乞檢會見行條貫,並當日元定額錢因依,既是於係省官醋務錢內撥二千五百貫元額錢,即乞逐年更不送納買撲凈利課利錢,及更不用錢收買官糟,庶得賣醋錢相添支用。如此,即積年欠負漸可還償,會藩事體,不致大段衰削。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勘會本州與杭州事體一般,本州當八路口,使客數倍於杭州。杭州公使錢七千貫。而本州止有五千貫,顯是支使不足。
又貼黃。準條,雖許公使庫收遺利。緣本州委無遺利可收,須至奏乞。
乞罷宿州修城狀
元祐七年九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新除兵部尚書蘇軾狀奏。臣近自淮南東路鈐轄被召,過所部宿州,體訪得本州見將零壁鎮改作零壁縣,及本州見准朝旨展築外城兩事,各有利害,既係臣前任部內公事,而改鎮作縣,又係兵部所管,所以須至奏陳,謹具條件如後。
一、零壁鎮人戶靳琮等,先經本路及朝省陳狀,乞改零壁鎮為縣。卻準轉運使趙偁狀稱,看詳得元只是本鎮官勢有力人戶,意欲置縣,增添諸般營運,妄有陳狀。尋准敕依奏,依舊為鎮。後來有轉運使張脩等及知州周秩別行奏請,卻欲置縣,仍取得本鎮人戶狀稱,所有置縣費用,情願自備錢物。致朝廷信憑,許令置縣。臣今體訪得零壁人戶出辦上件錢物,深為不易。元料置縣用錢四千五十餘貫,至今年八月終,已納二千八百五十餘貫,其餘未納錢數,認是催納不行,縱使盡行催納,亦恐使用不足。看詳始議置縣,只為本鎮居民曾被驚劫,及人戶輸納詞訟,去縣稍遠。然未置縣時,本鎮已有守把兵士八十人,及京朝官一員,專領本鎮煙火盜賊,別有監務官一員,又已移虹縣尉一員,弓手六十人,在本鎮足以彈壓盜賊。而本鎮去虹縣六十里,至符離縣一百二十里,至蘄縣一百里,即非地遠,又至符離縣,各係水路,本不須添置一縣。委只是本鎮豪民靳琮等私自為計,卻使近下人戶一時出錢,深為不便。
一、宿州自唐以來,羅城狹小,居民多在城外。本朝承平百餘年,人戶安堵,不以城小為病,兼諸處似此城小人多,散在城外,謂之草市者甚眾,豈可一一展築外城。近年周秩奏論,過為危語,以動朝廷。意謂恐有盜賊竊據,以斷運路,遂奏乞展築外城一十一里有餘,役兵及雇夫共五十七萬有餘工,每夫用七十省錢,召募雇夫及物料,合用錢一萬九千餘貫,約五年畢工。已蒙朝廷支賜抵當息錢一萬貫,欲取來年春興工。臣體訪得元只是宿州豪民,多有園宅在外,扇搖此說,官吏不察,遂與奏請。況宿州土脈疏惡,若不用磚砌甃,隨即頹毀,若待五年畢之,則東城未了,西城已壞,或更用磚,其費不貲。又七十省錢,亦恐召募不行,官吏避罪,必行差雇,搔擾不細,其間一事,深害仁政。緣今來踏逐外城基地,合起遣人戶大墳墓六千九百所,小者猶不在數。不知本州有何急切利害,而使居民六千九百家暴露父祖骸骨,費耗擘畫改葬,若家貧無力,便致棄捐,勞費公私,痛傷存歿,已上並有公案,可以覆驗。
右臣今相度上件改鎮作縣事,係已行之命,兼構築廨宇,略已見功,恐難中輟。而展城一事,有大害而無小利,兼未曾下手,猶可止罷。欲乞速賜指揮,更不展築,卻於已支賜一萬貫錢內,量新置縣合用數目,特與支撥修蓋了當。其人戶未納到錢數,均乞與放免。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擢用林豫劄子
元祐七年十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竊謂才難之病,古今所同,朝廷每欲治財賦,除盜賊,幹邊鄙,興利除害,常有臨事乏人之歎。古人有言:「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此古今之通患也。臣伏見承議郎監東排岸司林豫,自為布衣,已有奇節,及其從事,所至有聲。其在漣水,屏除群盜,尤著方略。其人勇於立事,常有為國捐軀之意。試之盤錯之地,必顯利器。伏望聖慈,特與量材擢用。若後不如所舉,臣等甘伏朝典。取進止。
乞賻贈劉季孫狀
元祐七年十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蘇軾狀奏。右臣等竊聞仁宗朝趙元昊寇延州危急,環慶將官劉平以孤軍來援,眾寡不敵,姦臣不救,平遂戰歿,竟罵賊不食而死。詔贈侍中,賜大第,官其諸子慶孫、貽孫、宜孫、昌孫、孝孫、保孫、季孫等七人。諸子頗有異材,而皆不壽,卒無顯者。家事狼狽,賜第易主。獨季孫仕至文思副使,年至六十,篤志好學,博通史傳,工詩能文,輕利重義,練達軍政,至於忠義勇烈,識者以為有平之風。性好異書古文石刻,仕宦四十餘年,所得祿賜,盡於藏書之費。近蒙朝廷擢知隰州,今年五月卒於官所。家無甔石,妻子寒餓,行路傷嗟。今者寄食晉州,旅櫬無歸。臣等實與季孫相知,既哀其才氣如此,死未半年,而妻子流落,又哀其父平以忠義死事,聲跡相接,四十年間,而子孫淪替,不蒙收錄,豈朝廷之意哉?今執政侍從多知季孫者,如加訪問,必得其實。欲望朝延特詔有司,優與賻贈,以振其妻子朝夕饑寒之憂,亦使人知忠義死事之子孫,雖跨歷歲月,朝廷猶賜存恤,於獎勸之道,不為小補。季孫之子三班借職璨,見在京師,乞早賜指揮。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季孫身亡,合得送還人為般擎。女婿兩房,並已死盡。其喪柩見在晉州,無由般歸京師。欲乞指揮晉州,候本家欲扶護歸葬日,即與差得力廂軍三十人,節級一人,般至京師。
再論李直方捕賊功效乞別與推恩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四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先知潁州日,為有劇賊尹遇、陳興、鄭饒、李松等,皆宿姦大惡,為一方之患。而汝陰縣尉李直方,本以進士及第,母年九十餘,只有直方一子,相須為命,而能奮不顧身,躬親持刃,刺倒尹遇,又能多出家財,緝知餘黨所在,分遣弓手,前後捕獲,功效顯著。直方先公後私,致所差人先獲陳興等三人,而直方躬親,後獲尹遇一名,與賞格小有不應。臣尋具事由聞奏,乞以臣合轉朝散郎一官特與直方,比附第三等循資酬獎。後來朝旨,只與直方免試。竊緣選人免試,恩例至輕,其間以毫髮微勞得者甚多,恐非所以激勸捐軀除患之士。伏望聖慈,特賜檢會前奏,別與推恩,仍乞許臣更不磨勘轉朝散郎一官。所貴餘人難為援例。取進止。
乞免五穀力勝稅錢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穀太賤則傷農,太貴則傷末。是以法不稅五穀,使豐熟之鄉,商買爭糴,以起太賤之價;災傷之地,舟車輻輳,以壓太貴之直。自先王以來,未之有改也。而近歲法令,始有五穀力勝稅錢,使商賈不行,農末皆病。廢百王不刊之令典,而行自古所無之弊法,使百世之下,書之青史,曰:「收五穀力勝稅錢,自皇宋某年始也。」臣竊為聖世病之。臣頃在黃州,親見累歲穀熟,農夫連車載米入市,不了鹽酪之費;而所蓄之家,日夜禱祠,願逢饑荒。又在浙西累歲,親見水災,中民之家有錢無穀,被服珠金,餓死於市。此皆官收五穀力勝稅錢,致商賈不行之咎也。臣聞以物與人,物盡而止,以法活人,法行無窮。今陛下每遇災傷,捐金帛,散倉廩,自元祐以來,蓋所費數千萬貫石,而餓殍流亡,不為少衰。只如去年浙中水災,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運米以救蘇、湖之民,蓋百餘萬石。又計糴本水腳官費不貲,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業破產,無所告訴。與其官司費耗,為害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穀力勝稅錢一條,只行天聖附令免稅指揮,則豐凶相濟,農末皆利,縱有水旱,無大饑荒。雖目下稍失課利,而災傷之地,不必盡煩陛下出捐錢穀,如近歲之多也。今元祐編敕雖云災傷地分雖有例亦免,而穀所從來,必自豐熟地分,所過不免收稅,則商賈亦自不行。議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災傷,則鄰路免稅,一州災傷,則鄰州亦然。雖比今之法,小為通疏,而隔一路一州之外,豐凶不能相救,未為良法。須是盡削近歲弊法,專用天聖附令指揮,乃為通濟。謹具逐條如後。
天聖附令
諸商販斛斗,及柴炭草木博糴糧食者,並免力勝稅錢。
諸賣舊屋材柴草米麵之物及木鐵為農具者,並免收稅。其賣諸色布帛不及匹而將出城,及陂池取魚而非販易者,並準此。
元豐令
諸商販穀及以柴草木博糴糧食者,並免力勝稅錢。舊收稅處依舊例。
諸賣舊材植或柴草穀麵及木鐵為農具者,並免稅。布帛不及端疋,並捕魚非貨易者,準此。
元祐勅
諸興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糴糧食者,並免納力勝稅錢。舊收稅處依舊例,即災傷地分,雖有舊例,亦免。
諸賣舊材植或柴草斛斗並麵及木鐵為農具者,並免收稅。布帛不及端疋,並捕魚非貨易者,準此。
右臣竊謂:若行臣言,稅錢亦必不至大段失陷,何也?五穀無稅,商賈必大通流,不載見錢,必有回貨。見錢回貨,自皆有稅,所得未必減於力勝。而災傷之地,有無相通,易為振救,官司省費,其利不可勝計。今肆赦甚近,若得於赦書帶下,益見聖德,收結民心,實無窮之利,取進止。
奏內中車子爭道亂行劄子元祐七年南郊,軾為鹵薄使導駕。內中朱紅車子十餘兩,有張紅蓋者,爭道亂行於乾明寺前。軾於車中草此奏。奏入,上在太廟,馳遣人以疏白太皇太后。明日,中使傳命申敕有司,嚴整仗衛,自皇后以下,皆不復迎謁中道。
元祐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南效鹵簿使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謹按漢成帝郊祠甘泉、泰畤、汾陰、后土,而趙昭儀常從在屬車間。時揚雄待詔承明,奏賦以諷,其略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言婦女不當與齋祠之間也。臣今備位夏官,職在鹵簿。準故事,郊祀既成,乘輿還齋宮,改服通天冠,絳紗袍,教坊鈞容,作樂還內,然後后妃之屬,中道迎謁,已非典禮。而況方當祀事未畢,而中宮掖庭得在勾陳、豹尾之間乎?竊見二聖崇奉大祀,嚴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來觀,莫不悅服。今車駕方宿齋太廟,而內中車子不避仗衛,爭道亂行,臣愚竊恐於觀望有損,不敢不奏。乞賜約束,仍乞取問隨行合干勾當人施行。取進止。
再薦宗室令畤劄子
元祐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前任穎州日,曾論薦本州簽判承議郎趙令畤,儒學吏術,皆有過人,恭儉篤行,若出寒素。意望朝廷特賜進擢,以風曉宗室,成先帝教育之志。至今未蒙施行。令畤今已得替在京,若依前與外任差遣,臣竊惜之。欲乞檢會前奏,詳酌施行。取進止。
奏議集 卷十三
論高麗買書利害劄子三首
元祐八年二月初一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近準都省批送下國子監狀:「準館伴高麗人使所牒稱,人使要買國子監文字書,請詳此印造,供赴當所交割。本監檢準元祐令,諸蕃國進奉人買書具名件申尚書省,今來未敢支賣,蒙都省送禮部看詳。」臣尋指揮本部令申都省;除可令收買名件外,「其策府元龜、歷代史、太學敕式,本部未敢便令收買,伏乞朝廷詳酌指揮。」尋準都省批狀云:「勘會前次高麗人使到關,已曾許買策府元龜並北史。今本部並不檢會體例,所有人使乞買書籍,正月二十七日送禮部指揮,許收買。其當行人吏上簿者。」
臣伏見高麗人使,每一次入貢,朝廷及淮浙兩路賜予饋送燕勞之費,約十餘萬貫,而修飾亭館,騷動行市,調發人船之費不在焉。除官吏得少饋遺外,了無絲毫之利,而有五害,不可不陳也。所得貢獻,皆是玩好無用之物,而所費皆是帑廩之實,民之膏血,此一害也。所至差借人馬什物,攪撓行市,修飾亭館,民力倍有培費,此二害也。高麗所得賜予,若不分遺契丹,則契丹安肯聽其來貢,顯是借寇兵而資盜糧,此三害也。高麗名為慕義來朝,其實為利,度其本心,終必為北虜用。何也?虜足以制其死命,而我不能故也。今使者所至,圖畫山川形勝,窺測虛實,豈復有善意哉?此四害也。慶曆中,契丹欲渝盟,先以增置塘泊為中國之曲,今乃招來其與國,使頻歲入貢,其曲甚於塘泊。幸今契丹恭順,不敢生事,萬一異日有桀黠之虜,以此藉口,不知朝廷何以答之?此五害也。臣心知此五害,所以熙寧中通判杭州日,因其饋送書中不稱本朝正朔,卻退其書。待其改書稱用年號,然後受之,仍催促進發,不令住滯。及近歲出知杭州,卻其所進金塔,不為奏聞。及畫一處置沿路接待事件,不令過當。仍奏乞編配狡商猾僧,並乞依祖宗編敕,杭、明州並不許發船往高麗,違者徒二年,沒入財貨充賞。並乞刪除元豐八年九月內創立「許舶客專擅附帶外夷入貢及商販」一條。已上事,並蒙朝廷一一施行。皆是臣素意欲稍稍裁節其事,庶幾漸次不來,為朝廷消久遠之害。
今既備員禮曹,乃是職事。近者因見館伴中書舍人陳軒等申乞盡數差勒相國寺行鋪入館鋪設,以待人使買賣,不惟移市動眾,奉小國之陪臣,有損國體,兼亦抑勒在京行鋪,以資吏人廣行乞取,弊害不小。所以具申都省,乞不施行。其乖方作弊官吏,並不蒙都省略行取問。今來只因陳軒等不待申請,直牒國子監收買諸般文字,內有策府元龜、歷代史及敕式。國子監知其不便,申稟都省送下禮部看詳。臣謹按漢書:「東平王宇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當時大臣以謂:『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理不言。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謹度,以防違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權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奇策,天官災異、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諸侯王家。不可予。』詔從之。」臣竊以謂東平王骨肉至親,特以備位藩臣,猶不得賜,而況海外之裔夷,契丹之與國乎?
臣聞河北榷場,禁出文書,其法甚嚴,徒以契丹故也。今高麗與契丹何異?若高麗可與,即榷場之法亦可廢。兼竊聞昔年高麗使乞賜太平御覽,先帝詔令館伴以東平王故事為詞,卻之。近日復乞,詔又以先帝遺旨不與。今歷代史、策府元龜,與御覽何異?臣雖知前次曾許買策府元龜及北史,竊以謂前次本不當與,若便以為例,即上乖先帝遺旨,下與今來不賜御覽聖旨異同,深為不便,故申都省止是乞賜詳酌指揮,未為過當,便蒙行遣吏人上簿書罪。臣竊謂無罪可書,雖上簿薄責,至為末事,於臣又無絲毫之損。臣非為此奏論,所惜者,無厭小國,事事曲從,官吏茍循其意,雖動眾害物,不以為罪;稍有裁節之意,便行詰責,今後無人敢逆其請。使意得志滿,其來愈數,其患愈深。所以須至極論,仍具今來合處置數事如後。
一、臣在杭州日,奏乞明州、杭州今後並不得發舶往高麗,蒙已立條行下。今來高麗使卻搭附閩商徐積舶船入貢。及行根究,即稱是條前發舶。臣竊謂立條已經數年,海外無不聞知,而徐積猶執前條公憑,影庇私商,往來海外,雖有條貫,實與無同。欲乞特降指揮,出榜福建、兩浙,緣海州縣,與限半年內令繳納條前所發公憑,如限滿不納,敢有執用,並許人告捕,依法施行。
貼黃。據陳軒所奏語錄,即是高麗知此條。
一、今來高麗使所欲買歷代史、策府元龜及敕式,乞並不許收買。
貼黃。準都省批狀指揮,人使所買書籍,內有敕式,若令外夷收買,事體不便,看詳都省本為策府元龜及北史,前次已有體例,故以禮部並不檢會為罪,未委敕式有何體例,一概令買。
一、近日館伴所申乞為高麗使買金薄一百貫,欲於杭州妝佛,臣未敢許,已申稟都省。竊慮都省復以為罪。竊緣金薄本是禁物,人使欲以妝佛為名,久住杭州,搔擾公私。竊聞近歲西蕃阿里骨乞買金薄,朝廷重難其事,節次量與應副。今來高麗使朝辭日數已迫,乞指揮館伴,令以打造不出為詞,更不令收買。
一、近據館伴所申,乞與高麗使抄寫曲譜。臣謂鄭衛之聲,流行海外,非所以觀德。若畫朝旨,特為抄寫,尤為不便,其狀臣已收住不行。
貼黃。臣前在杭州,不受高麗所進金塔,雖曾密奏聞,元只作臣私意拒絕。兼自來館伴虜使,若有所求請,不可應副,即須一面說諭不行,或其事體大,即候拒訖密奏。今陳軒等事事曲從,便為申請,若不施行,即顯是朝廷不許,使虜使悅己而怨朝廷,甚非館伴之體。
右所有申都省狀,其歷代史、策府元龜及敕式,乞詳酌指揮事,並出臣意,不干僚屬及吏人之事。若朝廷以為有罪,則臣乞獨當責罰,所有吏人,乞不上簿。取進止。
貼黃。臣謹按春秋:晉盟主也,鄭小國也。而晉之執政韓起,欲買玉環於鄭商人,子產終不與,曰:「大國之求,若無禮以節之,是鄙我也。」又:晉平公使其臣范昭觀政於齊,昭請齊景公之觴為壽,晏子不與,又欲奏成周之樂,太師不許。昭歸謂晉侯曰:「齊未可伐也。臣欲亂其禮,而晏子知之;欲亂其樂,而太師知之。」今高麗使,契丹之黨,而我之陪臣也。乃敢干朝廷求買違禁物,傳寫鄭衛曲子譜,褻慢甚矣。安知非黠虜欲設此事以嘗探朝廷深淺難易乎?而陳軒等事事為請,惟恐失其意,臣竊惑之。又據軒等語錄云:高麗使言海商擅往契丹,本國王捉送上國,乞更賜約束,恐不穩便。而軒乃答之:「風訊不順飄過。」乃是與閩中狡商巧說詞理,許令過界。竊緣私往北界,條禁至重,海外陪臣,猶知遵稟,而軒乃歸咎於風,以薄其罪,豈不乖戾倒置之甚乎?臣忝備侍從,事關利害,不敢不奏。
又
元祐八年二月十五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近奏論高麗使所買書籍及金薄等事,準尚書省劄子,二月十二日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所買書籍,曾經收買者,許依例收買,金薄特許收買,餘依奏,吏人免上簿者。臣所以區區論奏者,本為高麗契丹之與國,不可假以書籍,非止為吏人上簿也。今來吏人獨免上簿,而書籍仍許收買,臣竊惑之。檢會元祐編敕,諸以熟鐵及文字禁物與外國使人交易,罪輕者徒二年。看詳此條,但係文字,不問有無妨害,便徒二年,則法意亦可見矣。以謂文字流入諸國,有害無利。故立此重法,以防意外之患。前來許買策府元龜及北史,已是失錯。古人有言:「一之謂甚,其可再乎。」今乃廢見行編敕之法,而用一時失錯之例,後日復來,例愈成熟,雖買千百部,有司不敢復執,則中國書籍山積於高麗,而雲布於契丹矣。臣不知此事於中國得為穩便乎?昔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曰:「招虞人以皮冠。」孔子韙之,曰:「守道不如守官。」夫旌與皮冠,於事未有害也,然且守之。今買書利害如此,編敕條貫如彼,比之皮冠與旌,亦有間矣。臣當謹守前議,不避再三論奏。伏望聖慈早賜指揮。取進止。
貼黃。臣點檢得館伴使公案內,有行下承受所收買文字數內有一項,所買策府元龜、敕式,雖不曾賣與,然高麗之意,亦可見矣。
又貼黃。臣已令本部備錄編敕條貫,符下高麗人使所過州郡,約束施行去訖。亦合奏知。
又
元祐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近再具劄子,奏論高麗買書事。今準敕節文,檢會國朝會要:淳化四年、大中祥符九年、天禧五年曾賜高麗九經書、史記、兩漢書、三國志、晉書、諸子、曆日,聖惠方、陰陽、地理書等,奉聖旨,依前降指揮。臣前所論奏高麗入貢,為朝廷五害,事理灼然,非復細故。近又檢坐見行編敕,再具論奏,並不蒙朝廷詳酌利害,及編敕法意施行,但檢坐國朝會要,已曾賜予,便許收買。竊緣臣所論奏,所計利害不輕,本非為有例無例而發也。事誠無害,雖無例亦可;若其有害,雖百例不可用也。而況會要之為書,朝廷以備檢閱,非如編敕,一一皆當施行也。臣只乞朝廷詳論此事,當遵行編敕耶?為當檢行會要而已?臣所憂者,文書積於高麗,而流於北虜,使北人周知山川險要邊防利害,為患至大。雖曾賜予,乃是前日之失,自今止之,猶賢於接續許買,蕩然無禁也。又,高麗人入朝,動獲所欲,頻歲數來,馴致五害。如此之類,皆不蒙朝廷省察,深慮高麗人復來,遂成定例,所以須至再三論奏。兼今來高麗人已發,無可施行。取進止。
貼黃。今來朝旨,止為高麗已曾賜予此書,復許接續收買。譬編敕禁以熟鐵與人使交易,豈是外國都未有熟鐵耶?謂其已有,反不復禁,此大不可也。
繳進免五穀力勝稅錢議劄子前連元祐七年十一月劄子
元祐八年三月十三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聞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不以言。去歲扈從南郊,親見百姓父老,瞻望聖顏,歡呼鼓舞,或至感泣,皆云不意今日復見仁宗皇帝。臣尋與范祖禹具奏其狀矣。竊揆聖心,必有下酌民言,上繼祖武之意。兼奉聖旨,催促祖禹所編仁宗故事,尋以上進訖。臣愚竊謂陛下既欲祖述仁廟,即須行其實事,乃可動民。去歲十一月七日,曾奏乞放免五穀力勝稅錢,蓋謂此事出於天聖附令,乃仁宗一代盛德之事,入人至深,及物至廣,望陛下主張決事。尋蒙降付三省,遂送戶部下轉運司相度,必無行理。謹昧萬死,再錄前來劄子繳連進呈。伏願聖慈特賜詳覽。若謂所損者小,所濟者大,可以追復仁宗聖政,慰答民心,即乞只作聖意批出施行。若謂不然,即乞留中,更不降出,免煩勘當。取進止。
貼黃。臣所乞放免五穀力勝稅錢,萬一上合聖意,有可施行,欲乞內出指揮,大意若曰祖宗舊法,本不收五穀力勝稅錢,近乃著令許依例收稅,是致商賈無利,有無不通,豐年則穀賤傷農,凶年則遂成饑饉,宜令今後不問有無舊例,並不得收五穀力勝稅錢,仍於課額內豁除此一項。臣昧死以聞,無任戰汗待罪之至。
上圓丘合祭六議劄子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伏見九月二十二日詔書節文,俟郊禮畢,集官詳議祠皇地祇事。及郊祀之歲,廟饗典禮聞奏者。臣恭睹陛下近者至日親祀郊廟,神祇饗答,實蒙休應,然則圓丘合祭,允當天地之心,不宜復有改更。
臣竊惟議者欲變祖宗之舊,圓丘祀天而不祀地,不過以謂冬至祀天於南郊,陽時陽位也,夏至祀地於北郊,陰時陰位也,以類求神,則陽時陽位,不可以求陰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則天地百神莫不從也。古者秋分夕月於西郊,亦可謂陰位矣,至於從祀上帝,則以冬至而祀月於南郊,議者不以為疑,今皇地祇亦從上帝而合祭於圓丘,獨以為不可,則過矣。書曰:「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遍於群神。」舜之受憚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祇,豈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戌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間,自上帝而及山川,必無南北郊之別也。而獨略地祇,豈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則並祀地祇矣。何以明之?詩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經之明文,而說者乃以比之豐年秋冬報也,曰:「秋冬各報,而皆歌豐年,則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豐年之詩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歌於秋可也,歌於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終篇言天而不及地。頌,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於北郊,歌天而不歌地,豈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則地祇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左氏傳曰:「望,郊之細也。」說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魯,諸侯也,故郊之細,及其分野山川而已。」周有天下,則郊之細,獨不及五嶽四瀆乎?嶽、瀆猶得從祀,而地祇獨不得合祭乎?秦燔詩書,經籍散亡,學者各以意推類而已。王、鄭、賈、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詩、書、春秋考之,則天地合祭久矣。
議者乃謂合祭天地,始於王莽,以為不足法。臣竊謂禮當論其是非,不當以人廢。光武皇帝,親誅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謹按後漢書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於洛陽。為圓壇八陛,中又為重壇,天地位其上,皆南鄉,西上。」此則漢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又按水經注:「伊水東北至洛陽縣圓丘東,大魏郊天之所,準漢故事為圓壇八陛,中又為重壇,天地位其上。」此則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唐睿宗將有事於南郊,賈曾議曰:「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夏后氏禘黃帝而郊鯀,郊之與廟,皆有禘,禘於廟,則祖宗合食於太祖,禘於郊,則地祇群望皆合祭於圓丘。以始祖配享,蓋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輔故事:「祭於圓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則漢嘗合祭矣。時褚無量、郭山惲等皆以曾言為然。明皇天寶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親,朕不親祭,禮將有闕,其皇地祇宜如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自後有事於圓丘,皆合祭。此則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
今議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蓋以為用周禮也。臣請言周禮與今禮之別。古者一歲祀天者三,明堂饗帝者一,四時迎氣者五,祭地者二,饗宗廟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親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群小祀之類,亦皆親祭,此周禮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饗宗廟,並祀天地。自真宗以來,三歲一郊,必先有事景靈,遍饗太廟,乃祀天地。此國朝之禮也。夫周之禮。親祭如彼其多,而歲行之不以為難,今之禮,親祭如此其少,而三歲一行,不以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兵衛甚簡,用財有節,而宗廟在大門之內,朝諸侯,出爵賞,必於太廟,不止時祭而已,天子所治,不過王畿千里,唯以齊祭禮樂為政事,能守此,則天下服矣,是故歲歲行之,率以為常。至於後世,海內為一,四方萬里,皆聽命於上,幾務之繁,億萬倍於古,日力有不能給。自秦漢以來,天子儀物,日以滋多,有加無損,以至於今,非復如古之簡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廟,一日而祭太廟,非周禮也。效而肆赦,非周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蔭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賜賚,非周禮也。此皆不改,而獨於地祇,則曰周禮不當祭於圓丘,此何義也?
議者必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而宣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為不可祭乎?」臣將應之曰:「舜一歲而巡四嶽,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後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歲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已不能行舜之禮,而謂今可以行周之禮乎?天之寒暑雖同,而禮之繁簡則異。是以有虞氏之禮,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禮,周有所不能用,時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師,驅逐玁狁,蓋非得已。且吉父為將,王不親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禮,為三歲常行之法,豈可以六月出師為比乎?」
議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則攝位。」鄭氏注曰:「王有故,則代行其祭事。」賈公彥疏曰:「有故,謂王有疾及哀慘皆是也。」然則攝事非安吉之禮也。後世人主不能歲歲親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從來久矣,若親郊之歲,遣官攝事,是無故而用有故之禮也。
議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歲可以再郊。」臣將應之曰:「古者以親郊為常禮,故無繁文。今世以親郊為大禮,則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則有風雨之虞,陛下自宮入廟出郊,冠通天,乘大輅,日中而舍,百官衛兵,暴露於道,鎧甲具裝,人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則備,事地則簡,是於父母有隆殺也。豈得以為繁文末節而一切欲省去乎?國家養兵,異於前世,自唐之時,未有軍賞,猶不能歲歲親祠,天子出郊,兵衛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可復加?若一年再賞,國力將何以給;分而與之,人情豈不失望。」
議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已為疏闊,若獨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於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則典禮愈壞,欲復古而背古益遠,神祇必不顧饗,非所以為禮也。
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歲,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澤之祀,則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議此者,為欲舉從周禮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澤,不知此周禮之經耶,抑變禮之權也?若變禮從權而可,則合祭圓丘何獨不可。十月親祭地,十一月親祭天,先地後天,古無是禮。而一歲再郊,軍國勞費之患,尚未免也。
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歲,以夏至祀地祇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天子於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書之望秩,周禮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謂山川在境內而不在四郊者,故遠望而祭也。今所在之處,俛則見地,而云望祭,是為京師不見地乎?
此六議者,合祭可不之決也,夫漢之郊禮,尤與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欽崇祭祀,儒臣禮官,講求損益,非不知圓丘方澤皆親祭之為是也,蓋以時不可行,是故參酌古今,上合典禮,下合時宜,較其所得,已多於漢唐矣。天地宗廟之祭,皆當歲遍,今不能歲遍,是故遍於三年當郊之歲。又不能於一歲之中再舉大禮,是故遍於三日。此皆因時制宜,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並祀不失親祭,而北郊則必不能親往,二者孰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攝事,是長不親事地也。三年間郊,當行郊地之歲,而暑雨不可親行,遣官攝事,則是天地皆不親祭也。夫分祀天地,決非今世之所能行。議者不過欲於當郊之歲,祀天地宗廟分而為三耳。分而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動大眾、舉大禮,一也。軍賞不可復加,二也。自有國以來,天地宗廟,唯饗此祭,累聖相承,唯用此禮,此乃神祇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輕動,動之則有吉凶禍福,不可不慮,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計之,無一可行之理。伏請從舊為便。
昔西漢之衰,元帝納貢禹之言,毀宗廟。成帝用丞相衡之議,改郊位。皆有殃咎,著於史策,往鑒甚明,可為寒心。伏望陛下詳覽臣此章,則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禮,本非權宜。不獨初郊之歲所當施行,實為無窮不刊之典。顧陛下謹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寧之禮,無更改易郊祀廟饗,以億寧上下神祇,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議,如有異論,即須畫一,解破臣所陳六議,使皆屈伏,上合周禮,下不為當今軍國之患。不可固執,更不論當今可與不可施行。所貴嚴祀大典,以時早定。取進止。
貼黃。唐制,將有事於南郊,則先朝獻太清宮,朝享太廟,亦如今禮,先二日告原廟,先一日享太廟,然議者或亦以為非三代之禮。臣謹按:武王克商,丁未,祀周廟,庚戌,柴望,相去三日。則先廟後郊,亦三代之禮也。奉聖旨,令集議官集議聞奏。
請詰難圓丘六議劄子
元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近奏論圓丘合祭天地,非獨適時之宜,亦自然上合三代六經,為萬世不刊之典,然臣不敢必以為是,故發六議以開異同之端。欲望聖旨行下,令議者與臣反覆詰難,盡此六議之是非,而取其通者,則其論可得而定也。今奉聖旨,但云令集議官集議聞奏。竊慮議者各伸其意,不相詰難,則是非可否,終莫之決。雖聖明必有所擇,而人各自為一議,但欲遂其前說,豈聖朝考禮之本意哉?臣今欲乞集議之日,若所見不同,即須畫一難臣六議,明著可否之狀,不得但持一說,不相詰難。臣非敢自是而求勝也,蓋欲從長而取通也。若議不通,敢不廢前說以從眾論。取進止。
乞改居喪婚娶條狀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狀奏。臣伏見元祐五年秋頒條貫,諸民庶之家,祖父母、父母老疾,謂於法應贖者。無人供侍,子孫居喪者,聽尊長自陳,驗實婚娶。右臣伏以人子居父母喪,不得嫁娶,人倫之正,王道之本也。孟子論禮色之輕重,不以所重徇所輕,喪三年,為二十五月,使嫁娶有二十五月之遲,此色之輕者也。釋喪而婚會,鄰於禽犢,此禮之重者也。先王之政,亦有適時從宜者矣。然不立居喪嫁娶之法者,所害大也。近世始立女居父母喪及夫喪而貧乏不能自存,並聽百日外嫁娶之法。既已害禮傷教矣,然猶或可以從權而冒行者,以女弱不能自立,恐有流落不虞之患也。今又使男子為之,此何義也哉。男年至於何娶,雖無兼侍,亦足以養父母矣。今使之釋喪而婚會,是直使民以色廢禮耳,豈不過甚矣哉。春秋禮經,記禮之變,必曰自某人始。使秉直筆者書曰,男子居父母喪得娶妻,自元祐始,豈不為當世之病乎?臣謹按此法,本因邛州官吏,妄有起請,當時法官有失考論,便為立法。臣備位秩宗,前日又因邇英進讀,論及此事,不敢不奏。伏望聖慈特降指揮,削去上條。稍正禮俗。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奏馬澈不當屏出學狀
元祐八年四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狀奏。准太學條,三學生凡有進獻文字及書啟贄有位,並先經長貳看詳可否,違者出學。右本部看詳,諸色人苟有所見公私利害,皆得進狀,許直於所屬官司投下,即無更令官吏看詳可否,方得投進之文,所以達聰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本因國子監生員獨緣本監起請,遂立上條,曲生防禁。至於投獻書啟文字,求知公卿,此正舉人常事。今乃使本監長貳先行看詳,違者皆屏出學。若論列朝政得失,使其言當理,固人主所欲聞也。若不當理,亦人主所當容也。今乃先令有司看詳去取,甚非子產不毀鄉校、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內,太學內舍生馬澈進狀,論禮部韻略有疏略未盡事件,蒙朝廷送下本部。謹按澈所論,文指雅馴,考驗經史,皆有援據。此乃內舍生員之優者,教養之官,所當愛惜,而其所論,亦當下有司詳議增損施行。本部尋下本監勘當,準回申,已於十二月內檢舉上條,其馬澈已屏出學。以此顯見上條無益有害,欲乞朝廷詳酌,特與刪除不行,仍乞依舊令馬澈充內舍生。其所進狀,乞行下有司看詳,如有可采,乞賜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同呂希哲、吳安詩、豐稷、趙彥若、范祖禹、顧臨劄子奏。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己出。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言,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鼂、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高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辨黃慶基彈劾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十九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自少年從仕以來,以剛褊疾惡,盡言孤立,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此見疾於群小,其來久矣。自熙寧、元豐間,為李定、舒亶輩所讒,及元祐以來,朱光庭、趙挺之、賈易之流,皆以誹謗之罪誣臣。前後相傳,專用此術,朝廷上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無以深入臣罪,故其計須至出此。今者又聞臺官黃慶基復祖述李定、朱光庭、賈易等舊說,亦以此誣臣,並言臣有妄用穎州官錢、失入尹真死罪,及強買姓曹人田等。雖知朝廷已察其姦,罷黜其人矣,然其間有關臣子之大節者,於義不可不辨。謹具畫一如左。
一、臣先任中書舍人日,適值朝廷竄逐大姦數人,所行告詞,皆是元降詞頭,所述罪狀,非臣私意所敢增損。內呂惠卿自前執政,責授散官安置,誅罰至重。當時蒙朝旨節錄臺諫所言惠卿罪惡降下,既是詞頭所有,則臣安敢減落。然臣子之意,以為事涉先朝,不無所忌,故特於告詞內分別解說,令天下曉然,知是惠卿之姦,而非先朝盛德之累。至於竄逐之意,則已見於先朝。其略曰:「先皇帝求賢若不及,從善如轉圜。始以帝堯之心,姑試伯鯀;終然孔子之聖,不信宰予。發其宿姦,謫之輔郡;尚疑改過,稍畀重權。復陳罔上之言,繼有碭山之貶。反覆教戒,惡心不悛;躁輕矯誣,德音猶在。」臣之愚意,以謂古今如鯀為堯之大臣,而不害堯之仁,宰予為孔子高弟,而不害孔子之聖。又況再加貶黜,深惡其人,皆先朝本意,則臣區區之忠,蓋自謂無負矣。今慶基乃反指以為誹謗指斥,不亦矯誣之甚乎?其餘所言李之純、蘇頌、劉誼、唐義問等告詞,皆是慶基文致附會,以成臣罪。只如其間有「勞來安集」四字,便云是厲王之亂。若一一似此羅織人言,則天下之人,更不敢開口動筆矣。孔子作孝經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幽王之詩也。不知孔子誹謗指斥何人乎?此風萌於朱光庭,盛於趙挺之,而極於賈易。今慶基復宗師之,臣恐陰中之害,漸不可長,非獨為臣而言也。
一、慶其所言臣行陸師閔告詞云:「侵漁百端,怨讟四作。」亦謂之謗訕指斥。此詞元不是臣行,中書案底,必自有主名,可以覆驗。顯是當時掌誥之臣,凡有竄逐之人,皆似此罪狀,其事非獨臣也。所謂「侵漁怨讀」者,意亦指言師閔而已,何名為謗訕指斥乎?慶基以他人之詞,移為臣罪,其欺罔類皆如此。
一、慶基所言臣妄用潁州官錢,此事見蒙尚書省勘會次,然所用皆是法外支賞,令人告捕強惡賊人,及逐急將還前知州任內公使庫所少貧下行人錢物,情理如此,皆可覆驗。
一、慶基所言臣強買常州宜興縣姓曹人田地,八年州縣方與斷還。此事元係臣任團練副使日罪廢之中,託親識投狀依條買得曹人一契田地。後來姓曹人卻來臣處昏賴爭奪。臣即時牒本路轉運司,令依公盡理根勘。仍便具狀申尚書省。後來轉運司差官勘得姓曹人招服非理昏賴,依法決訖,其田依舊合是臣為主,牒臣照會。臣湣見小民無知,意在得財。臣既備位侍從,不欲與之計較曲直,故於招服斷遣之後,卻許姓曹人將元價收贖,仍亦申尚書省及牒本路施行。今慶基乃言是本縣斷還本人,顯是誣罔。今來公案見在戶部,可以取索案驗。
一、慶基所言臣在潁州失入尹真死罪,此事已經刑部定奪,不是失入,卻是提刑蔣之翰妄有按舉。公案具在刑部,可以覆驗。
右臣竊料慶基所以誣臣者非一,臣既不能盡知。又今來朝廷已知其姦妄,而罷黜其人。臣不當一一辯論,但人臣之義,以名節為重,須至上煩天聽。取進止。
謝宣諭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伏準今月二十二日,弟門下侍郎轍奉宣聖旨,緣近來眾人正相捃拾,令臣且須省事者。天慈深厚,如訓子孫。委曲保全。如愛肢體。感恩之涕,不覺自零。伏念臣才短數奇,性疏少慮,半生犯患,垂老困讒,非二聖之深知,雖百死而何贖。伏見東漢孔融,才疏意廣,負氣不屈,是以遭路粹之冤。西晉嵇康,才多識寡,好善闇人,是以遇鍾會之禍。當時為之扼腕,千古為之流涕。臣本無二子之長,而兼有昔人之短。若非陛下至公而行之以恕,至仁而照之以明,察消長之往來,辯利害於疑似,則臣已下從二子遊久矣,豈復有今日哉。謹當奉以周旋,不敢失墜,便須刻骨,豈獨書紳。庶全螻蟻之軀,以報丘山之德。臣無任感天荷聖激切屏營之至。謹奏。
奏乞增廣貢舉出題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伏見元祐貢舉敕:「諸詩賦論題,於子史書出。唯不得於老莊子出。如於經書出,而不犯見試舉人所治之經者亦聽。謂如引試治詩、書舉人,即聽於易、春秋經傳出詩賦論題。引試治易、春秋舉人,即聽於周禮、禮記出詩賦論題之類。」臣竊謂自來詩賦論題雜出於九經、孝經、論語,注中文字浩博,有可選擇,久而不窮。今詳上條,止得於子史書出,所取者狹,雖聽於經書出,又須不犯見試舉人所治之經。如是在京試院,分經引試,可以就別經出題。至如外州、軍,只作一場引試,即須回避,只於子史中出,恐非經久之法。臣今相度,欲乞詩賦論題,許於九經、孝經、論語子史并九經、論語注中雜出,更不避見試舉人所治之經,但須於所給印紙題目下備錄上下全文,并注疏不得漏落,則本經與非本經舉人所記均一,更無可避,兼足以稱朝廷待士之意,本只以工拙為去取,不以不全之文,掩其有不知以為進退,於忠厚之風,不為無補。取進止。
申省議讀漢唐正史狀
元祐八年八月十九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同顧臨、趙彥若狀申,昨準內降宰臣呂大防劄子奏:「臣每旬獲侍經筵,竊見進讀五朝寶訓,將欲了畢,自來多用前代正史進讀,竊謂其間有不足上煩聖覽者。欲乞指揮講讀官同將漢、唐正史內可以進讀事跡鈔節成篇,遇讀日進呈敷演,庶裨聖治。取進止。」奉御寶批依奏。右軾等今已鈔節繕寫,稍成卷秩,於將來開講日進讀,即未審與五朝寶訓並進,為復間日一讀?謹具申尚書省。伏候指揮。
奏議集 卷十四
朝辭赴定州論事狀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蘇軾狀奏。右臣聞天下治亂,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至於小民皆能自通。大亂之極,至於近臣不能自達。易曰:「天地交,泰。」其詞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詞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夫無邦者,亡國之謂也。上下不交,則雖有朝廷君臣,而亡國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復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興刑措之君也,而天寶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則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全軍陷沒於瀘南,明皇不知,馴致其事,至安祿山反,兵已過河,而明皇猶以為忠臣。此無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則其漸至於此也。
臣在經筵,數論此事,陛下為政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群臣接,然天下不以為非者,以為垂簾之際,不得不爾也。今者祥除之後,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為急務。臣雖不肖,蒙陛下擢為河北西路安撫使,沿邊重地,此為首冠,臣當悉心論奏,陛下亦當垂意聽納。祖宗之法,邊帥當上殿面辭,而陛下獨以本任闕官,迎接人眾為詞,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義也?臣若伺侯上殿,不過更留十日,本任闕官,自有轉運使權攝,無所闕事。迎接人眾,不過更支十日糧,有何不可?而使聽政之初,將帥不得一面天顏而去,有識之士,皆謂陛下厭聞人言,意輕邊事,其兆見於此矣。
臣備位講讀,日侍帷幄,前後五年,可謂親近。方當戍邊,不得一見而行。況疏遠小臣,欲求自通,亦難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夫聖人作而萬物睹,今陛下聽政之初,不行乘乾出震見離之道,廢祖宗臨遣將帥故事,而襲行垂簾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識所以驚疑而憂慮也。臣不得上殿,於臣之私,別無利害,而於聽政之始,天下屬目之際,所損聖德不小。臣已於今月二十七日出門,非敢求登對,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來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便廢此言,惟陛下察臣誠心,少加採納。
古之聖人,將有為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不過數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識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故作無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見水道之曲折,而水濱之立觀者常見之。何則?操舟者身寄於動,而立觀者常靜故也。弈碁者勝負之形,雖國工有所未盡,而袖手旁觀者常盡之。何則?弈者有意於爭,而旁觀者無心故也。若人主常靜而無心,天下其執能欺之。漢景帝即位之初,首用鼂錯,更易法令,黜削諸候,遂成七國之變。景帝往來兩宮間,寒心者數月,終身不敢復言兵。武帝及位未幾,遂欲用兵鞭撻四夷,兵連禍結三十餘年,然後下哀痛詔,封宰相為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於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變而復安,武帝之悔遲,故幾至於亂。雖遲速安危小異,然比之常靜無心,終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語矣。今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為,默觀庶事之利害與群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則雖盡南山之竹,不足以紀聖功,兼三宗之壽,不足以報聖德。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為,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已明矣 。
臣又聞為政如用藥,方今天下雖未大治,實無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醫。」雖未能盡除小疾,然賢於誤服惡藥、覬萬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禍者遠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輒勸陛下輕有改變,故輒進此說,敢望陛下深信古語,且守中醫安穩萬全之策,勿為惡藥所誤,實社稷宗廟之利,天下幸甚。臣不勝忘身憂國之心,冒死進言,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修定州禁軍營房狀
元祐八年十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臣伏見定州近歲軍政不嚴,邊備小弛,事不可悉數,請舉一二。如甲仗庫子軍人張全,一年之間,持仗入庫,前後盜銅鑼十二面,監官明知,並不申舉。又有帳設什物庫子軍人田平等,二年之間,盜帳設什物八百餘件,銀二百五十餘兩,恣意典賣。軍城寨人戶採斫禁山,開耕為田,公然起稅,住坐者一百八十餘家。城中有開櫃坊人百餘戶,明出牌榜,召軍民賭博。若此之類,未易悉數。是致法令不行,禁軍日有逃亡,聚為盜賊,民不安居。
臣到任以來,備見其事,然不欲驟行峻治,但因事行法,無所貸捨。其上件張全、田平等,皆以付獄按治。侵斫禁山人逐次舉覺,依法勘斷張德等九人。其多年侵耕已成永業者,別作擘劃處置,申樞密院次,開櫃坊人出榜,召人告捉。有王京等四十家,陳首改業,其餘並走出州界。軍民自此稍知有朝廷法令,逃軍衰少,賊盜亦稀。
臣近令所辟幕官李之儀、孫敏行遍往諸營點檢,據逐官回申,營房大段損壞,不庇風雨,非惟久不修葺,蓋是元初創造,材植怯弱,人工因循,多是兩椽小屋,偷地蓋造,椽柱腐爛,大半無瓦,一床一竈之外,轉動不得。之儀等又點檢得諸營軍號,例皆暗敝,妻子凍餒,十有五六。臣尋體問得,蓋是將校不法,乞取斂掠,坐放債負。身既不正,難以戢下,是致諸軍公然飲博踰濫。三事不禁,雖上禁軍無不貧困,輕生犯法,靡所不至。若不按發其太甚者,無以警眾革弊。已體量得雲翼指揮使孫貴,到營四個月,前後斂掠一十一度,計入己贓九十八貫八百文。已送司理院枷項根勘去訖。
臣既目睹偷弊,理合葺治犯法之人,絲毫無貸。即須恤其有無,同其苦樂。豈可身居大廈,而使士卒終年處於偷地破屋之中,上漏下濕,不安其家。輒已差將官李巽、錢春卿、劉世孫將帶人匠,遍詣諸營,逐一檢計合修去處,具合用材料人工,估見的確錢數。仍差本司準備勾當供奉官石異躬親再行覆檢到,除與逐將所檢合修營房間架材木等並同外,又據本官檢料到,更合修蓋營房一十六間,謹具畫一,奏聞如後。
一、河北第一將,檢計到本將下所管定州住營馬步禁軍八指揮,合行修蓋營房共四千一百一十七間,據合用材植物料紐估到,計使價錢一萬七千六百九貫六百八十文省。
一、河北第二將,檢計到本將下所管定州住營房馬步禁軍八指揮,合行修蓋營房共三千七百二十間,據合用材植物料紐估到,計使價錢一萬五千五貫二百八十一文省。
一、檢計到不隸將下所管定州營步軍振武第四十五指揮,合行修蓋營房一百一十八間,并合添井眼,據合用材植物料紐估到,計使價錢五百五十八貫一百六十七文省。
一、本司準備勾當供奉官石異檢料,更合修蓋第一、第二將下諸軍營房共一十六間,據合用材植物料紐估到,計使價錢七十四貫六百一十二文省。
右謹件如前。臣竊謂上件合用錢數,雖當破係省錢,又緣河北轉運司,近年財賦窘迫,必難支破。伏望聖慈,深念河朔為諸路要重,而定武控扼強虜,又為河北屏捍,所屯兵馬,理當加意葺治。其上件營房,不可不於今年秋冬便行修蓋。欲乞特出聖斷,支賜空名度牒一百七十一道,委本司召人出賣,一面置場和買材料,燒造磚瓦和雇人匠,節次不住修蓋施行。所有逐將及本司準備勾當官石異檢計至諸軍,合蓋營房間架材植物料等細數文狀四本,繳進在前。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勘會度牒每道見賣錢二百貫文,今來所乞上件度牒一百七十一道,係將前項檢計到的確物料錢數,契勘合用道數外,計剩錢五十二貫二百五十八文,欲乞就整支降。
乞增修弓箭社條約狀二首
元祐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臣切見北虜久和,河朔無事,沿邊諸郡軍政少弛,將驕卒惰,緩急恐不可用,武藝軍裝,皆不逮陜西、河東遠甚。雖據即目邊防事勢,三五年間必無警急,然居安慮危,有國之常備,事不素講,難以應猝。今者河朔沿邊諸軍,未嘗出征,終年坐食,理合富強。臣近遣所辟幕官李之儀、孫敏行親入諸營,按視曲折,審知禁軍大率貧窘,妻子赤露饑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壞,不庇風雨。體問其故,蓋是將校不肅,斂掠乞取,坐放債負,習以成風。將校既先違法不公,則軍政無緣修舉,所以軍人例皆飲博逾濫。三事不止,雖是禁軍,不免寒餓,既輕犯法,動輒逃亡,此豈久安之道?貼黃。所謂軍政不修,皆有實狀,不敢一一奏聞。臣自到任,漸次申嚴軍法,逃軍盜賊已覺衰少,年歲之間,庶革此風。然臣竊謂沿邊禁軍緩急終不可用,何也?驕惰既久,膽力耗憊,雖近戍短使,輒與妻孥泣別,被甲持兵,行數十里,即便喘汗。臣若嚴加訓練,晝夜勤習,馳驟坐作,使耐辛苦,則此聲先馳,北虜疑畏,或致生事。臣觀祖宗以來,沿邊要害屯聚重兵,止以壯國威而消敵謀,蓋所謂先聲後實,形格勢禁之道耳。若進取深入,交鋒兩陣,猶當雜用禁旅,至於平日保境備禦小寇,即須專用極邊土人,此古今不易之論也。
鼂錯與漢文帝畫備邊策,不過二事。其一曰徙遠方以實廣虛。其二曰制邊縣以備敵。寶元、慶曆中,趙元昊反。屯兵四十餘萬,招刺宣毅、保捷二十五萬人,皆不得其用,卒無成功。范仲淹、劉滬、种世衡等,專務整緝蕃漢熟戶弓箭手,所以封殖其家、砥厲其人者非一道。藩籬即成,賊來無所得,故元昊復臣。今河朔西路被邊州、軍,自澶淵講和以來,百姓自相團結為弓箭社,不論家業高下,戶出一人,又自相推擇家資武藝眾所服者為社頭、社副錄事,謂之頭目。帶弓而鋤,佩劍而樵,出入山坂,飲食長技與北虜同。私立賞罰,嚴於官府。分番巡邏,鋪屋相望,若透漏北賊及本土強盜不獲,其當番人皆有重罰,遇有緊急,擊鼓集眾,頃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馬,常若寇至,蓋親戚墳墓所在,人自為戰,虜甚畏之。
體問得元豐二年,北界群賊一火,約二十餘人,在兩界首不住打劫為患,久不敗獲。有北平軍大悲村本社頭目冉萬、冉昇及長行冉捷等,部領社人,與北賊鬥敵,趕趁捉殺,直至北界,地名北當山峪內,被冉萬射中賊頭徐德,冉捷趕上,斫獲首級,並冉昇亦斫到第二賊頭賈貴。本路保明申奏朝廷,並已於班行內安排。以此知弓箭社人戶驍勇敢戰,緩急可用。先朝名臣帥定州者,如韓琦、龐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損其約束賞罰,奏得仁宗皇帝聖旨,見今具存。貼黃。所有龐籍奏得聖旨,已具錄繳連在前。
昨於熙寧六年行保甲法,准當年十二月四日聖旨,強壯弓箭社並行廢罷。又至熙寧七年,再准正月十九日中書劄子聖旨,應兩地供輸人戶,除元有弓箭社強壯義勇之類,並依舊存留外,更不編排保甲。看詳上件兩次聖旨,除兩地供輸村分,方許依舊置弓箭社,其餘並合廢罷。雖有上件指揮,公私相承,元不廢罷。只是令弓箭社兩丁以上人戶兼充保甲,以致逐捕本界及化外盜賊,並皆驅使弓箭社人戶,向前用命捉殺。貼黃。前項所奏元豐二年冉萬等捉殺北賊,係熙寧六年朝旨廢罷後,兼冉萬等不係兩地供輸,是合行廢罷地分人戶。見今州縣委實全藉此等寅夜防托,顯見弓箭社實為邊防要用,其勢決不可廢。但以兼充保甲之故,召集追呼,勞費失業。今雖名目具存,責其實用,不逮往日。
臣竊謂陜西、河東弓箭手,官給良田以備甲馬,今河朔沿邊弓箭社,皆是人戶祖業田產,官無絲毫之給,而捐軀捍邊,器甲鞍馬,與陜西、河東無異,苦樂相遼,未盡其用。近日霸州文安縣及真定府北寨,皆有北賊驚劫人戶,捕盜官吏,拱手相視,無如之何,以驗禁軍弓手,皆不得力。向使州縣逐處皆有弓箭社人戶致命盡力,則北賊豈敢輕犯邊寨如入無人之境?臣已戒飭本路將吏,申嚴賞罰,加意拊循其人去訖,輒復拾用龐籍舊奏約束,稍加增損,別立條目。欲乞朝廷立法,少賜優異,明設賞罰,以示懲勸。今已密切取會到本路極邊定、保兩州,安肅、廣信、順安三軍,邊面七縣一寨,內管自來團結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六百五十一火,共計三萬一千四百一十一人。若朝廷以為可行,立法之後,更敕將吏常加拊循,使三萬餘人分番晝夜巡邏,盜邊小寇,來即擒獲,不至忸怵以生戎心,而事皆循舊,無所改作,虜不疑畏,無由生事。有利無害,較然可見。謹具所乞立法事件,畫一如左。
一、看詳嘉祐四年龐籍起請已獲朝旨事件,除見可施行外,有當時事體與今來稍有不同,須至少有增損。今參詳至下項弓箭社人戶,但係久來團結地分,並依見今已行體例,不拘物產高下,丁口眾寡,並每戶選強壯一丁,充弓箭手。
貼黃。高強人戶,與下等各出一丁,雖似不均,緣行之已久,下等人戶無詞。乞具一切仍舊,若上戶添差人數,即恐行法之初,人心不安。又緣保甲法,雖上戶亦止一丁,所以今來不敢增損。
每社置社長、社副、錄事各一名為頭目,並選有物力或好人材事藝眾所推服者,方得差補。農事餘暇,委頭目常切提舉閱習武藝,務令精熟齊整,如無盜賊,非時不得勾集。
每社及百人以上,選少壯者三人,不滿百人者選二人,不滿五十人者選一人,充急腳子,並輪番一月一替。專令探報盜賊。如探報不實,及稽留後時,有誤捕捉者,並申官乞行嚴斷。
逐社各置鼓一面,如有事故及盜賊,並須聲鼓勾集。若尋常社內聲鼓不到者,每次罰錢一百。如社內一兩村共為一火,地理稍遠,不聞鼓聲去處,即火急差急腳子勾喚。若強盜入村,聲鼓勾喚不到,及到而不入賊者,並罰錢三貫。如三經罰錢一百,一經罰錢三貫,而各再犯者,並送所屬嚴斷。
如能捉獲強盜一名,除依條支賞外,更支錢二十貫。如兩次捉獲,依前支賞外,仍與免戶下一年差徭。如三次以上,更免一年。無差徭可免者,各更支錢十貫折充。如獲竊盜一名,除依條支賞外,更支錢二貫。以上錢,用社內罰錢充,如不足,並社眾拘備。
逐社各人,置弓一張、箭三十隻、刀一口。內單丁及貧不及辦者,許置槍及捍棒一條。內一件不足者,罰錢五百。弓箭不堪施放,器械雖有而不精,並罰錢二百。若全然不置者,即申送所屬,乞行勘斷。
逐社每夜輪差一十人,於地分內往來巡覷,仍本縣每季給曆一道,委本社頭目抄上,當巡人姓名有不到者,罰錢二百。如本地分失賊,其當巡人委本社監勒依條限捕捉。限滿不獲,送官量事行遣。其所給曆,除每季納換及知佐下鄉因便點檢外,不得非時取索。
弓箭社人戶,遇出入經宿以上,須告報本社頭目及鄰近同保之人,違者罰錢三百文。
社內遇捉殺賊盜,因鬥致死,除依條官給絹外,更給錢一十貫付其家,被傷重者減半,並以係省錢充。
社內所納罰錢,令社長等同共封記主管,須遇社會合行酬賞者,方得對眾支給破使,即不得衷私別作支用。
社內遇豐熟年,只得春秋二社聚會,因便點集器械,非時不得亂有糾集搔擾。
已上並是龐籍起請已獲朝旨事件。自熙寧六年聖旨廢罷,後來民間依舊衷私施行,今參詳增損修定。
一、弓箭社人戶,為與強虜為鄰,各自守護骨肉墳墓,曉夜不住巡邏探伺。以此巡檢縣尉,全籍此人為耳目肘臂之用。每遇冬教,內有本社弓箭人戶見係保甲人數者,即須勾上一月教閱。其稱捕盜,官司不敢放心,以致化外賊盜,既知逐社人戶勾上,村堡空虛,即皆生心窺伺,公私憂恐。又人戶勾集彌月,諸般費用不少,深為患苦。臣竊謂保甲人戶,每年冬教,本為恐其因循,武藝生疏,緩急難用。今來弓箭社人戶既處邊塞,與北人氣俗相似,以戰鬥為生,寢食起居,不釋弓馬,出入守望,常帶器械,其勢無由生疏。欲乞應弓箭人戶,今後更不充保甲,仍免冬教,貼黃。保甲法:須是主戶兩丁以上方始差充,其弓箭社一丁以上並差即無。已充保甲而不充弓箭社人戶者,今來所乞本社內人戶,更不充保甲,只是減罷重疊虛名,即非幸免。顯無妨礙。而使人戶稍免無益之費,專心守禦,又免教集之月,村堡空虛以生戎心,公私安枕,為利不淺。其減罷保正長,並卻令充本社守闕頭目。
一、弓箭社人戶,既任透漏失賊之責,動輒罰錢科罪及均出賞錢,顯見與其餘人戶苦樂不同,理合稍加優異。欲乞應弓箭社人戶,並免兩稅折變科配。今已取會到本路州、軍所免折科錢物數目,比之和買價例,每歲剩費錢七千九百九十八貫五十六文,所獲精銳可用民兵三萬餘人,費小利大,可行無疑。
一、弓箭社頭目,並是鄉村有物力心膽之人,責以齊眾保境,亦須別加旌勸。欲乞立定年限,每勾當及三年,如無透漏及私罪情重者,委本縣令佐及捕盜官保明申安撫司給與公據,公罪杖以下聽贖。又及三年無上件過犯,仍與保明給公據,與免本戶差徭。內別有功勞者,委自安撫司相度。如委是卓然顯效,雖未及上件年限,亦與比類施行。若更有大段勞績,難以常格論賞者,即委自本司奏乞錄用。
一、弓箭社地分,本係人戶私下情願,自相團結。皆是緣邊之人眾共相約要害防托之處,行之已久,北虜不疑。所以龐籍奏請,並是因舊略加約束。今來不可更有移易地分及增添團結去處,永遠只以今來所管五百八十八村為定。所貴事事循舊,不至張皇。事如本地分內人戶分煙析生,即各據戶眼定差,或外來人戶典買到本社田地,亦許收入差充弓箭社戶。若兩處有田產者,不得緣此帶免別處折變,委所屬官司常切覺察。
貼黃。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內有八十九村,係兩地供輸人戶。勘會上件人戶,元是有些小虛名稅賦,自來北界差人過來計會本縣收眾戶抱腳供輸,其人戶並是一心捍邊可信之人。切慮朝廷欲知其實。
一、今來既立法整齊弓箭社人戶及免冬教,即須委自安撫司逐時差官按視,內有武藝膽力出眾之人,即須與例物激賞,不惟使人戶競勸,亦所以致朝廷及將帥恩意,緩急易為驅使。今取會到轄下兩州三軍弓箭社人戶兼充保甲者,每年冬教按賞,合用錢一千五百八十二貫七百八十八文。今來既免冬教,即保甲司卻合出備上件錢數,與安撫司為上件激賞之用。但人數既多,上件錢數微少,支用不足,欲乞每年破五千貫。除上件錢數外,其餘並以本路回易庫見在錢帖支。
右謹件如前。臣竊見西山之下,定、保之間,山開川平,無陂塘之險,澶淵之役,虜自是入寇。見今本路只有戰兵二萬五千九百餘人,分屯八州、軍,若有警急,尚不足於守,而況戰乎?論者或以保甲之眾緩急可恃。臣竊謂保甲皆齊民也,集教止是一月,武藝無緣精熟,又平時無絲毫之利有得於官,每歲所獲按賞例物,不償集教一月之費,一旦驅之於戰守死地,恐未可保。惟弓箭社人戶,所處皆必爭之地,世世相傳,結髮與虜戰。若朝廷許依臣所乞,少有以優免其人,既免折科,間復贖罪免役,歲以五十緡賞其大異者,深致朝廷將帥恩意。則此三萬餘人,真久遠可恃者也。今錄白到嘉祐四年龐籍奏獲聖旨事件,兼取會到本路兩州三軍弓箭社火人數,及免折科每年和買費用錢數,並免冬教所省按賞例物數目,繳連在前,仍畫到地圖一面,帖出接連邊面,及逐社住坐去處,隨狀進呈。伏望聖慈詳酌施行。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所乞免折科卻行和買剩費錢七千九百九十八貫五十六文,所乞以回易庫錢貼支保甲,按賞錢為五千貫,令安撫司支用計費錢三千四百一十七貫二百一十二文,共計錢一萬一千四百一十五貫二百六十八文。所乞至微,恐不贍於用,未足以起士氣,但臣不敢多乞耳。若朝廷深念北邊事大,此三萬餘人,久遠必大段得力,更賜擘畫錢物應副成就,或於近裏州軍趲那寬剩免役六色錢,與本路被邊州軍添雇諸色役人。其弓箭社人戶,並與免役。則人情翕然歸戴,願效死而不可得矣。更乞朝廷詳酌。又今來所乞事件,先已密切下本路近地州軍官吏,相度利害,尋皆供到有利無害,經久可行,保明文狀在本司訖。
又
元祐八年十一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奏乞修完極邊弓箭社條約,已詳具利害,於今月十一日入遞去訖。臣自到任以來,不住令主管衙前引到北人訪問事宜,雖虛實難明,然前後參驗,亦可見其略。大抵北虜近歲多為小國達靼、术保之類所叛,破軍殺將非一。近據北人契丹四哥探報,北界為差發兵馬及人戶家丁往招州以來,收殺术保等國,及為近年不熟,是致朔、易、武州皆有強賊。兼燕京東北白浮圖碇東惡山內有強賊一火,約百五十人,不住打劫。及又據北平軍申據勾當事人李堅等,體探得北界昨差往西北路去者兵士并並百姓等,近有逃背落草四十餘人,馬二十疋,見在狼山西頭君市等村乞食,竊慮來南界別作過犯。雖未見的實,然去歲之冬,霸州文安縣被北賊殺人劫物,朝廷已知其詳,及真定府北寨於去年八月、今年二月兩次被北賊群眾打劫。近又訪聞代州胡谷寨莎泉堡有北賊六七十人,劫掠本堡居人財物,殺傷弓箭手及婦女七八人,及至捕盜官會,北賊已去,臨去說與鋪兵:「我只在你地分裏,待更來打赤岸村。」貼黃。本路副總管王光祖,有男,見任胡谷寨主。家書報光祖,臣所以備知其詳。以此數事參驗,顯見北虜見今兵困於小國,調發頻併,民不堪命,聚為盜賊。雖鄰境多故,實中國之利,必無渝盟之憂,然盜賊充斥,彼自不能制,其餘波末流,必延及吾境。若邊臣坐觀,不先事設備,則邊民無由安居,亦恐更生意外之患。若督迫捕盜賊官吏帶領兵甲,曉夜出入巡邏,則賊未必獲,而居民先受其擾,又或緣此引惹生事。臣再三思慮,惟有整葺弓箭社一事,名不張皇,其實可用。若早獲朝旨施行,令臣更加意拊循激勵,其人決可使,北賊望風知畏,不敢於地分內作過。伏乞聖明特賜詳酌,檢會前奏,早降指揮。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乞減價糶常平米賑濟狀
紹聖元年正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勘會元祐八年,河北諸路並係災傷,內定州一路,雖只是雨水為害,然其實亦及五分以上。只緣有司出納之吝,不與盡實檢放,秋稅內定州只放二分。自臣到任後,累有人戶披訴乞倚閣,又緣已過條限,致難施行。今體問得春夏之交,人戶委是闕食,既非河水災傷,即每事只依編敕指揮,欲坐觀不救,恐非朝廷仁聖本意。
臣欲便將常平斛斗借貸,雖已有成法,不煩奏請。又體問得河北沿邊人戶,為見朝廷昔年遣使賑濟,不問人戶高下,願與不願借請,一例散貸,後來節次倚閣放免。以此愚民生心僥倖,每有借貸,例不肯及時還納,多是拖欠,指望倚閣放免。既煩鞭撻追呼,使吏卒因緣為姦,畢竟不免失陷官物。兼約度得本州自第四等以下,每戶貸兩石,官破十萬石,不過濟得五萬戶。人戶請納,耗費房店宿食,不過得一石五斗,入口未必能濟活一家,而五萬戶之外,人戶更不沾惠,鞭撻驅催,若得健吏,亦不過收得十七,其失陷三萬石可必也。又欲抄劄饑貧,奏乞法外賑濟,不惟所費浩大,有出無收,而此聲一布,饑貧雲集,盜賊疾疫,客主俱斃。又況准條,邊郡不得聚集饑民。以上二事,既皆不便,只有依條將常平斛斗依價出糶,即官司簡便,不勞抄劄勘會給納煩費,但得數萬石斛斗在市,自然壓下物價,境內百姓,人人受賜,古今之法,莫良於此。但以本州見管常平米二十七萬餘石,每斗袞紐到元本一百四文,比在市實直尚多二十二文,以此無人收糴。若不別作奏請,專守本條,不與減價出糶,深恐今年春夏新陳不接之際,必致大段流殍。
伏望聖慈湣念,比之本州,將十萬石常平米依條借貸,必須陷失三萬餘石,非惟所給不廣,而給納驅催之弊亦多,特許將本路諸州軍見管常平米,契勘在市實直,知委是價高,出糶不行,即許每斗於袞紐價錢上減錢出糶,不得減過十分之二,仍給與貧民曆頭,令每日零買,不得令近上人戶頓買興販,仍限不得糶過本州縣見管常平數目三分之一。約度定州合糶得九萬石,若每斗各減錢十分之二,即本州紐計虧元本官錢一萬八千七十二貫文。比之借貸失陷,猶為省費,而本州裏外出九萬石米在市,則一境生靈,皆荷聖恩全活。又卻得錢準備將來豐熟物賤,卻行收糴,兼利農末,為惠不小者。右伏乞朝廷詳酌,早賜施行。如以為便,即乞行下本司約束,覺察轄下官吏,所貴人霑實惠。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契勘在市米價日長,正是二月間,合行出糶。伏乞速賜指揮,入急遞行下。
乞將損弱米貸與上戶令賑濟佃客狀
紹聖元年二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右臣契勘本路州軍災傷闕食人戶,雖已奏準朝旨,於法外減價出糶常平白米賑濟。訪聞民間闕乏,少得見錢糴買,尚有饑困之人。今點檢得定州省倉,有專副杲榮、趙昇界熙寧八年糴到軍糧白米,及專副梁儉、劉受界元豐三年米,皆為年深夾雜損弱,不堪就整充廂軍人糧支遣,每月只充廂軍次米帶支。今契勘得逐次止帶支五百石,比至支絕,更須三五年間,顯見轉至陳惡。兼聞本州管下村坊客戶,見今實闕餱糧,其上等人戶,雖各有田業,緣值災傷,亦甚闕食,難以賑濟。況客戶乃主戶之本,若客戶闕食流散,主戶亦須荒廢田土矣。今相度,欲望朝廷詳酌,特降指揮下定州,將兩界見在陳損白米二萬餘石,分給借貸與鄉村第一等第二等主戶喫用。令上件兩等人戶,據客戶人數,不限石斗,依此保借。候向去豐熟日,依元糴例並令送納十分好白米入官。不惟乘此饑年,人戶闕食,優加賑濟,又使官中卻得新好白米充軍糧支遣,及免年深轉至損壞,盡為土壤。如以為便,即乞速賜指揮行下。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今來已是春深,正當春夏青黃不交之際。可以發脫上件陳米斛斗,公私俱便。若失此時,則人戶必不願請,不免守支積年化為糞壤。乞斷自朝廷,早賜指揮,入急遞行下。更不下有司往復勘會。今來所乞借貸,皆是臣與官吏體問上戶,願得此米以濟佃戶,將來必無失陷,與尋常賑貸一例支與貧下戶人催納費力事體不同。乞早賜行下。
乞降度牒修北嶽廟狀
紹聖元年三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蘇軾狀奏。右臣伏見定州曲陽縣北嶽安天元聖帝廟,建造年深,屋宇頹弊。自熙寧間,因守臣薛向奏請,止曾完葺正殿,自餘諸殿及廊廡門宇墻垣,久已疏漏破損。前後累有守臣監司奏陳乞給賜錢,或降度牒修完。皆準省符,止令依條以施利錢物充用。緣近歲民間屢值災歉,施利微薄,只了得遞年逐旋些小修補。後來劉奉世又乞依薛向例,於安撫司回易息錢內支錢三千貫,助修嶽廟,亦不蒙朝廷允許。深慮摧壞日多,為費滋大。今據定州申檢計到合用工料價錢三千三百餘貫,乞降空名度牒一十五道,賣錢支用。如朝廷不許降度牒,即本廟有銀器一千三百餘兩,別無使用,欲乞依令出賣,收買材植。臣契勘上件銀器,元係朝廷給賜以備供神之物,若行出賣,恐於事體有損,況所費錢數不多,欲望聖慈特依定州所乞數目,給降度牒,付本州出賣,應副修造。庶得廟宇稍完,不致破壞。仍令本州通判兩員更互到彼提舉催促,務要早令了畢,上副朝廷崇奉之意。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貼黃。臣伏以朝廷崇奉五嶽,禮極嚴備,凡有祈禱,多獲感應。今北嶽廟見弊陋,理當完葺,蓋所用度牒道數至少。伏望特賜指揮施行,庶稱朝廷尊事嶽廟之意。
奏議集 卷十五
代張方平諫用兵書熙寧十年
臣聞好兵猶好色也。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賊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聖人之兵,皆出於不得已,故其勝也,享安全之福。其不勝也,必無意外之患。後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勝也,則變遲而禍大,其不勝也,則變速而禍小。是以聖人不計勝負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禍。何者?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殆於道路者七十萬家。內則府庫空虛,外則百姓窮匱。饑寒逼迫,其後必有盜賊之憂,死傷愁怨,其終必致水旱之報。上則將帥擁眾,有跋扈之心,下則士眾久役,有潰叛之志。變故百出,皆由用兵。至於興事首議之人,冥謫尤重。蓋以平民無故緣兵而死,怨氣充積,必有任其咎者。是以聖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
自古人主好動干戈,由敗而亡者,不可勝數,臣今不敢復言。請為陛下言其勝者。秦始皇既平六國,復事胡越,戍役之患,被於四海。雖拓地千里,遠過三代,而墳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嬰就擒,滅亡之酷,自古所未嘗有也。漢武帝承文、景富溢之餘,首挑匈奴,兵連不解,遂使侵尋及於諸國,歲歲調發,所向成功。建元之間,兵禍始作,是時蚩尤旗出,長與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師行三十餘年,死者無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父子皆敗。班固以為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帝雖悔悟自克,而歿身之恨,已無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繼事夷狄,煬帝嗣位,此心不衰。皆能誅滅強國,威震萬里。然而民怨盜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無敵,尤喜用兵,既已破滅突厥、高昌、吐谷渾等,猶且未厭,親駕遼東。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後武氏之難,唐室淩遲,不絕如線。蓋用兵之禍,物理難逃。不然,太宗仁聖寬厚,克己裕人,幾至刑措,而一傳之後,子孫塗炭,此豈為善之報也哉。由此觀之,漢、唐用兵於寬仁之後,故其勝而僅存。秦、隋用兵於殘暴之餘,故其勝而遂滅。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掩卷流涕,傷其計之過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隨即敗衄,惕然戒懼,知用兵之難,則禍敗之興,當不至此。不幸每舉輒勝,故使狃於功利,慮患不深。臣故曰:勝則變遲而禍大,不勝則變速而禍小。不可不察也。
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無意於兵。將士惰偷,兵革朽鈍,元昊乘間竊發西鄙,延安、涇、原、麟、府之間,敗者三四,所喪動以萬計,而海內晏然。兵休事已,而民無怨言,國無遺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有不得已之實故也。今陛下天錫勇智,意在富強。即位以來,繕甲治兵,伺候鄰國。群臣百寮,窺見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執國命者,無憂深思遠之心。樞臣當國論者,無慮害持難之識。在臺諫之職者,無獻替納忠之議。從微至著,遂成厲階。既而薛向為橫山之謀,韓絳效深入之計,陳升之、呂公弼等,陰與之協力,師徒喪敗,財用耗屈。較之寶元、慶曆之敗,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邊兵背叛,京師騷然,陛下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無怒敵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賴祖宗積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無功,感悟聖意。然淺見之士,方且以敗為恥,力欲求勝,以稱上心。於是王韶構禍於熙河,章惇造釁於橫山,熊本發難於渝瀘。然此等皆戕賊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虛無用之地,以為武功。使陛下受此虛名而忽於實禍,勉強砥礪,奮於功名。故沈起、劉彜,復發於安南,使十餘萬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斃於輸送,貲糧器械,不見敵而盡。以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憲之師,復出於洮州矣。今師徒克捷,銳氣方盛,陛下喜於一勝,必有輕視四夷淩侮敵國之意。天意難測,臣實畏之。
且夫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於遠方之民,肝腦屠於白刃,筋骨絕於饋餉,流離破產,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臠魚鱉以為膳饈,食者甚美,死者甚苦。使陛下見其號呼於挺刃之下,宛轉於刀匕之間,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箸而不忍食,而況用人之命以為耳目之觀乎?且使陛下將卒精強,府庫充實,如秦、漢、隋、唐之君。既勝之後,禍亂方興,尚不可救,而況所在將吏罷軟凡庸,較之古人,萬萬不逮。而數年以來,公私窘乏,內府累世之積,掃地無餘,州郡征稅之儲,上供殆盡,百官廩俸,僅而能繼,南郊賞給,久而未辦,以此舉動,雖有智者,無以善其後矣。且饑役之後,所在盜賊蠭起,京東、河北,尤不可言。若軍事一興,橫斂隨作,民窮而無告,其勢不為大盜,無以自全。邊事方深,內患復起,則勝、廣之形,將在於此。此老臣所以終夜不寐,臨食而歎,至於慟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聞之:凡舉大事,必順天心。天之所向,以之舉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舉事必敗。蓋天心向背之跡,見於災祥豐歉之間。今自近歲,日蝕星變,地震山崩,水旱癘疫,連年不解,民死將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見矣。而陛下方且斷然不顧,興事不已,譬如人子得過於父母,惟有恭順靜思引咎自責,庶機可解。今乃紛然詰責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親,未有見赦於父母者。故臣願陛下遠覽前世興亡之跡,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絕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鄰,安靜無為,固社稷長久之計。上以安二宮朝夕之養,下以濟四方億兆之命。則臣雖老死溝壑,瞑目於地下矣。昔漢祖破滅群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戰百勝,祀漢配天。然至白登被圍,則講和親之議;西域請吏,則出謝絕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蓋經變既多,則慮患深遠。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輕議討伐,老臣庸懦,私竊以為過矣。然人臣納說於君,因其既厭而止之,則易為力,迎其方銳而折之,則難為功。凡有血氣之倫,皆有好勝之意。方其氣之盛也,雖布衣賤士,有不可奪,自非智識特達,度量過人,未有能勇於銳奮發之中,舍己從人,惟義是聽者也。今陛下盛氣於用武,勢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獻言不已者,誠見陛下聖德寬大,聽納不疑。故不敢以眾人好勝之常心望於陛下,且意陛下他日親用兵之害,必將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嘗一言,臣亦將老且死,見先帝於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代滕甫論西夏書
臣素無學術,老不讀書。每欲披竭愚忠,上補聖明萬一,而肝肺枯涸,卒無可言。近者因病求醫,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財幸。臣近患積聚,醫云:據病當下,一月而愈。若不下,半年而愈。然中年以後,一下一衰,積衰之患,終身之憂也。臣私計之,終不以一日之快,而易終身之憂。遂用其言,以善藥磨治半月而愈。初不傷氣,體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獻言欲用兵西方,皆是醫人欲下一日而愈者也。其勢亦未必不成。然終非臣子深愛君父欲出萬全之道也。以陛下聖明,將賢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為非萬全者。俗言彭祖觀井,自繫大木之上,以車輪覆井,而後敢觀。此言雖鄙而切於事。陛下愛民憂國,非特如彭祖之愛身。而兵者凶器,動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於井。故臣願陛下之用兵,如彭祖之觀井,然後為得也。
臣竊觀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滅袁氏,最有巧思。請試為陛下論之。袁紹以十倍之眾,大敗於官渡,僅以身免。而操斂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緩紹而亂其國也。紹歸國益驕,忠賢就戮,嫡庶並爭,不及八年,而袁氏無遺種矣。向使操急之,紹既未可以一舉蕩滅,若懼而修政,用田豐而立袁譚,則成敗未可知也。其後北征烏丸,討袁尚、袁熙,尚、熙走遼東,或勸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則合,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遂引兵還。曰:「吾方使公孫康斬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謂巧於滅國矣。滅國,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兒之毀齒,以漸搖撼之,則齒脫而小兒不知。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則毀齒可以殺兒。故臣願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
方元昊強時,謀臣猛將,盡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強,其國內亂。陛下使偏師一出,斬名王,虜偽公主,築蘭,會等州,此真千載一時,天以此賊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風,則胡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雖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道首連臂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為一,堅壁清野,以抗王師,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風之勢也,法當緩之。
今天威已震,臣願陛下選用大臣宿將素為賊所畏服者,使兼帥五路。聚重兵境上,號稱百萬,蒐乘補卒,牛酒日至。金鼓之聲,聞於數百里間,外為必討之勢,而實不出境。多出金幣,遣間使辯士離壞其黨與。且下令曰:「尺土吾不愛,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與眾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斬。」不出一年,必有權均力敵內自相疑者。人情不遠,各欲求全,及王師之未出,爭為先降,以邀重賞。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錯峙,務使相仇,如漢封呼韓邪通西域故事。不過於要害處築一城,屯數千人,置一將以護諸部,可使數百年面內保境,不煩城守饋運,豈非萬全之至計哉。臣願陛下斷之於中,深慮而遠計之。
夫為人臣計與為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擄,無以為功,為陛下計,惟天下安社稷固耳。陛下神聖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與天地等壽,則竹帛不可勝紀,而堯、舜、禹、湯不足過也。議者不知出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劉洎諫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為貴,聖人以不言為德。老子稱大辯若訥,莊子言至道無文。且多記則損心,多言則耗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為累。須為社稷自愛。」人臣愛君,未有如洎之深切者也。臣竊慕之。雖謫守在外,不當妄言,然自念舊臣,譬之老馬,雖筋力已衰,不堪致遠,而經涉嶮阻,粗識道路,惟陛下哀湣其愚而憐其意。不勝幸甚。
代滕甫辨謗乞郡狀
臣聞人情不問賢愚,莫不畏天而嚴父。然而疾痛則呼父,窮窘則號天,蓋情發於中,言無所擇。豈以號呼之故,謂無嚴畏之心。人臣之所患,不止於疾痛,而所憂有甚於窮窘,若不號呼於君父,更將趨赴於何人。伏望聖慈,少加憐察。中謝。
臣本無學術,亦無材能,惟有忠義之心,生而自許。昔季孫有言:「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臣雖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謂人如己。既蒙深知於聖主,肯復借交於眾人。任其蠢愚,積成仇怨。一自離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潤之言,何所不有。至謂臣陰黨反者,故縱罪人,若快斯言,死未塞責。
竊伏思宣帝,漢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誅楊惲。太宗,唐之興王也。以單詞而殺劉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時得君而不免於禍者,何可勝數。而臣獨蒙皇帝陛下始終照臨,愛惜保全,則陛下聖度已過於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憂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賦命至薄,積毀消骨,巧言鑠金,市虎成於三人,投杼起於屢至,倘因疑似,復致人言,至時雖欲自明,陛下亦難屢赦。是以及今無事之日,少陳危苦之詞。
晉王導,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廢其為宰相。臣與反者,義同路人。獨於寬大之朝,為臣終身之累,亦可悲矣。凡今遊宦之士,稍與貴近之人有葭莩之親,半面之舊,則所至便蒙異待,人亦不敢交攻。況臣受知於陛下中興之初,效力於眾人未遇之日,而乃毀訾不忌,踐踏無嚴,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傷者也。
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別有僥求,更思錄用。但患難之後,積憂傷心,風波之間,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憫餘生之無幾,究前日之異恩。或乞移臣淮浙間一小郡,稍近墳墓,漸謀歸休。異日復得以枯朽之餘,仰瞻天日之表,然後退伏田野,自稱老臣,追敘始終之遭逢,以詫鄉鄰之父老,區區志願,永畢於斯。伏願陛下憐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無任感恩知罪激切屏營之至。
代李琮論京東盜賊狀元豐
右臣伏見自來河北、京東,常苦盜賊,而京東尤甚。不獨穿窬祛篋椎埋發冢之姦,至有飛揚跋扈割據僭擬之志。近者李逢徒黨,青、徐妖賊,皆在京東。凶愚之民,殆已成俗。自昔大盜之發,必有釁端。今朝廷清明,四方無虞,而此等常有不軌之意者,殆土地風氣習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漢高帝,沛人;項羽,宿遷人;劉裕,彭城人;黃巢,宛朐人;朱全忠,碭山人。其餘歷代豪傑出於京東者,不可勝數。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膽,實亦過人。加以近年改更貢舉條制,掃除腐爛。專取學術,其秀民善士,既以改業,而其樸魯強悍難化之流,抱其無用之書,各懷不逞之意。朝廷雖敕有司,別立字號,以收三路舉人,而此等自以世傳樸學,無由復踐場屋,老死田里,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災伺隙。臣每慮及此,即為寒心。
揚雄有言:「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而班固亦論劇孟、郭解之流,皆有絕異之姿,而惜其「不入於道德,茍放縱於末流」。是知人之善惡,本無常性。若御得其道,則向之姦猾,盡是忠良。故許子將謂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使韓、彭不遇漢高,亦與盜賊何異。臣竊嘗為朝廷計,以為窮其黨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黨不可勝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漢武嘗遣繡衣直指督捕盜賊,所去以軍興從事,斬二千石以下,可謂急矣。而盜賊不為少衰者,其黨固不可盡也。若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則盜賊自消,而豪傑之士可得而使。請以唐事明之。自天寶以後,河北諸鎮相繼僭亂,雖憲宗英武,亦不能平。觀其主帥,皆卒伍庸材,而能於六七十年間與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亂樂禍之人,背公死黨之士,相與出力而輔之也。至穆宗之初,劉總入朝,而河北始平,總知河北之亂,權在此輩,於是盡籍軍中宿將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薦於朝,冀厚與爵位,使北方之人,羨慕向進,革其亂心。而宰相崔植、杜元穎,皆庸人無遠慮,以為河北既平,天下無事。克融輩久留京師,終不錄用,饑寒無告,怨忿思亂。會張洪靖赴鎮,遂遣還幽州,而克融等作亂,復失河朔。
今陛下鑑唐室既往之咎,當收京東、河北豪傑之心。臣伏見近日沂州百姓程棐,告獲妖賊郭進等。竊聞棐之弟岳,乃是李逢之黨,配在桂州,豪俠武健,又過於棐。京東州郡如棐、岳者,不可勝數。此等棄而不用,即作賊。收而用之,即捉賊。其理甚明。臣願陛下精選青、鄆兩師,京東東西職司,及徐、沂、兗、單、濰、密、淄、齊、曹、濮知州,諭以此意。使陰求部內豪猾之士,或有武力,或多權謀,或通知術數而曉兵,或家富於財而好施,如此之類,皆召而勸獎,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聞於朝,所獲盜賊,量輕重酬賞。若獲真盜大姦,隨即錄用。若只是尋常劫賊,即累其人數,酬以一官。使此輩歆艷其利,以為進身之資。但能拔擢數人,則一路自然競勸。貢舉之外,別設此科。則向之遺材,皆為我用。縱有姦雄嘯聚,亦自無徒。但每州搜羅得一二十人,即耳目遍地,盜賊無容足之處矣。歷觀自古奇偉之士,如周處、戴淵之流,皆出於群盜,改惡修善,不害為賢。而況以捉賊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隨材試用。異日攘戎狄,立功名,未必不由此塗出也。非陛下神聖英武,不能決行此策。臣雖非職事,而受恩至深,有所見聞,不敢瘖默。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代呂大防乞錄用呂誨子孫劄子元祐元年
臣竊見故御史中丞呂誨,忠於先朝,極陳讜論,至忤時宰,繼死外藩。臣等皆嘗與之同官,備聞論議,一切出於至誠,而有不撓不回之節。雖處散地,未嘗一日有忘朝廷之意。憂傷憤疾,以致殞沒。臨終之日,召司馬光面託後事,無一言及其家私,惟云朝廷事猶可救,願公更且竭力。歷觀前後議臣,忠勤忘身,少見其比。今其家甚貧,諸子仕於常調。欲望聖慈特賜矜憫,優加贈典,錄用諸子之才者,以旌名臣之後,取進止。奉聖旨,呂由庚除太常寺太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