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前集 卷一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
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
歸人猶自念庭闈。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隴隔。惟見烏帽出復沒。
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僮僕怪我苦悽惻。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嘗有夜雨對牀之言故云爾
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往歲馬死於二陵。騎驢至澠池。
次韻和劉京兆石林亭之作,石本唐苑中物,散流民間,劉購得之。
都城日荒廢。往事不可還。惟餘故苑石。漂散尚人間。
公來始購蓄。不憚道里艱。盡從塵埃中。來對冰雪顏。
瘦骨拔凜凜。蒼根漱潺潺。唐人唯奇章。好石古莫攀。
盡今屬牛氏。刻鑿紛班班。嗟此本何常。聚散實循環。
人失亦人得。要不出區寰。君看劉李末。不能保河關。
況此百株石。鴻毛於太山。但當對石飲。萬事付等閑。
壬寅二月有詔,令郡史分往屬縣減決囚禁,自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寶雞虢郿盩厔四縣,既畢事,因也朝謁太平宮,而宿於南溪溪堂,遂並南山而西至樓觀大秦寺延生觀仙遊潭,十九日迺歸,作詩五百言,以記凡所經歷者寄子由。
遠人罹水旱。王命釋俘囚。分縣傳明詔。循山得勝遊。
蕭條初出郭。曠蕩實消憂。薄暮來孤鎮。登臨憶武侯。
崢嶸依絕壁。蒼茫瞰奔流。半夜人呼急。橫空火氣浮。
天遙殊不辨。風急已難收。曉入陳倉縣。猶餘賣酒樓。
煙煤已狼籍。吏卒尚呀咻。
十三日宿武城鎮,即俗所謂石鼻寨也,云孔明所築。是夜二鼓,寶雞火作,相去三十里。而見於武城。
雞嶺雲霞古。龍官殿宇幽。縣有雞爪峰,龍官寺。
南山連大散。歸路走吾州。欲往安能遂。將還為少留。
回趨西虢道。却渡小河洲。聞道磻溪石。猶存渭水頭。
蒼崖雖有迹。大釣本無鈎。
十四日自寶雞行至虢,聞太公磻溪石在縣東南十八里,猶有投竿跪餌兩膝所著之處。
東去過郿塢。孤城象漢劉。誰言董公健。竟復伍孚讎。
白刃俄生肘。黃金漫似丘。
十五日至郿縣,縣有董卓城,其城象長安,俗謂之小長安。
平生聞太白。一見駐行騶。鼓角誰能試。風雷果致不。
巗崖已奇絕。冰雪更琱鎪。春旱憂無麥。山靈喜有湫。
蛟龍懶方睡。缾罐小容偷。
是日晚自郿起至青秋鎮宿,道過太白山,相傳云軍行鳴鼓角過山下,輙致雷雨。山上有湫,甚靈。以今歲旱,方議取之。
二曲林勝泉。三川氣象侔。近山麰麥早。臨水竹篁脩。
十六日至盩厔,以近由地美,氣候殊早,縣有官竹園,十數里不絕。
先帝膺符命。行宮畫冕旒。侍臣簪武弁。女樂抱箜篌。
祕殿開金鏁。神人控玉虯。黑衣橫巨劔。被髮凜雙眸。
十七日寒食,自盩厔東南行二十餘里,朝謁太平宮二聖御容。此宮乃太宗皇帝時,有神降於道士張守真,以告受命之符所為立也。神封翌聖將軍,有殿。
邂逅逢佳士。相將弄綵舟。投篙披綠荇。濯足亂清溝。
晚宿南谿上。森如水國秋。遶湖栽翠密。終夜響颼飀。
是日與監宮張杲之汎舟南溪,遂宿於溪堂。
冒曉窮幽邃。操戈畏炳彪。
十八日循終南而西,縣尉以甲卒見送。或云近官竹園,往往有虎。
尹生猶有宅。老氏舊停輈。
問道遺蹤在。登仙往事悠。馭風歸汗漫。閱世似蜉蝣。
羽客知人意。瑤琴繫馬鞦。不辭山寺遠。來作鹿鳴呦。
帝子傳聞李。巗堂髣像緱。輕風幃幔卷。落日髻鬟愁。
入谷音浴驚蒙密。登坡費挽樓。亂峰巉似槊。一水淡如油。
中使何年到。金龍自古投。千重橫翠石。百丈見游鯈。
最愛泉鳴洞。初嘗雪入喉。滿缾雖可致。洗耳歎無由。
是日遊崇聖觀,俗所謂樓觀也,乃尹喜舊宅。山脚有授經臺,尚在,遂與張杲之同至大秦寺。早食而別,有太平宮道士趙宗有抱琴見送,至寺作鹿鳴之引乃去。又西至延生觀,觀後上小山,有唐玉真公主修道之遺迹。下山而西行十數里,南入黑水谷,谷中有潭,名仙遊潭。上有寺三,倚峻峰,面清溪,樹林深翠,怪石不可勝數。潭水以繩鎚石數百尺不得其底,以瓦礫投之,翔揚徐下,食頃乃不見,其清澈如此。遂宿於中興寺,寺中有玉女洞,洞中有飛泉,甚甘。明日以泉二缾歸,至郿。又明日,乃至府。
忽憶尋蟆培。方冬脫鹿裘。山川良甚似。水石亦堪儔。
惟有泉旁飲。無人自獻酬。
昔與子由遊蟆培時,方冬,洞中溫溫如二三月。
太白山下早行至橫渠鎮書崇壽院壁
馬上續殘夢。不知朝日昇。亂山橫翠幛。落月淡孤燈。
奔走煩郵吏。安閑媿老僧。再遊應眷眷。聊亦記吾曾。
留題延生觀後山上小堂
溪山愈好意無厭。上到巉巉第幾尖。
深谷野禽毛羽怪。上方仙子鬢眉纖。
不慙弄王騎丹鳳。應逐常娥駕老蟾。
澗草巗花自無主。晚來蝴蝶入踈簾。
留題仙遊潭中興寺,寺東有玉女洞,洞南有馬融讀書石室。過潭而南,山石益奇,潭上有橋,畏其險不敢渡。
清潭百丈皎無泥。山木陰陰谷鳥啼。
蜀客曾遊明月峽。秦人今在武陵溪。
獨攀書室窺巗竇。還訪仙姝欸石閨。
猶有愛山心未至。不將雙脚踏飛梯。
石鼻城
平時戰國今無在。陌上征夫自不閑。
北客初來試新險。蜀人從此送殘山。
獨穿暗月朦朧裏。愁渡奔河蒼茫間。
漸入西南風景變。道邊脩竹水潺潺。
磻溪石
墨突不暇黔。孔席未嘗暖。安知渭上叟。跪石留雙骭。
一朝嬰世故。辛苦平多難。亦欲就安眠。旅人譏客嬾。
郿塢
衣中甲厚行何懼。塢裏金多退足憑。
畢竟英雄誰得似。臍脂自照不須燈。
樓觀秦始皇始立老子廟於觀南,晉惠始修此觀。
門前古碣卧斜陽。閱世如流事可傷。
長有遊人悲晉惠。強修遺廟學秦皇。
丹沙久窖井水赤。白樹誰燒廚竈香。
聞道神仙亦相過。只疑田叟是庚桑。
九月二十日微雪懷子由弟二詩
岐陽九月天微雪。已作蕭條歲暮心。
短日送寒砧杵急。冷官無事屋廬深。
愁腸別後能消酒。白髮秋來已上簪。
近買貂裘堪出塞。忽思乘傳問西賝。
江上同舟詩滿篋。鄭西分馬涕垂膺。
未成報國慙書劔。豈不懷歸畏友朋。
官舍度秋驚歲晚。寺樓見雪與誰登。
遙知讀易東窓下。車馬敲門定不譍。
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
病中聞汝免來商。旅鴈何時更著行。
遠別不知官爵好。思歸苦覺歲年長。
著書多暇真良計。從宦無功漫去鄉。
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
近從章子聞渠說。苦道商人望汝來。
說客有靈慙直道。逋翁久沒厭凡才。
夷音僅可通名姓。癭俗無由辨頸顋。
荅策不堪宜落此。上書求免亦何哉。
章子惇也
辭官不出意誰知。敢向清時怨位卑。
萬事悠悠付杯酒。流年冉冉入雙髭。
策曾忤世人嫌汝。易可忘憂家有師。
此外知心更誰是。夢魂相覔苦參差。
病中大雪數日未嘗起觀,虢令趙薦以詩相屬,戲用其韻荅之。
經旬卧齋閤。終日親劑和。去不知雪已深。但覺寒無奈。
飄蕭窓紙鳴。堆壓簷板墮。閣中皆以板為簷
風飈助凝冽。幃幔困掀簸。
惟思近醇醲。未敢窺璨瑳。何時反炎𦮰。却欲躬臼磨。
誰云座無氊。尚有裘充貨。西隣歌吹發。促席寒威挫。
崩騰踏成逕。繚繞飛入坐。人歡瓦先融。飲儁缾屢卧。
嗟余獨愁寂。空室自困坷。欲為後日賞。恐被遊塵涴。
寒更報新霽。皎月懸半破。有客獨苦吟。清夜默自課。
詩人例窮蹇。秀句出寒餓。何當暴風霜。庶以躡郊賀。
歲晚相與餽問為餽歲,酒食相邀呼為別歲,至除夜達旦不眠為守歲,蜀之風俗如是。余官於岐下,歲暮思歸而不可得,故為此三詩寄子由弟。
餽歲
農功各已收。歲事得相佐。為歡恐無見。假物不論貨。
山川隨出產。貧富稱小大。窴盤巨鯉橫。發籠去雙兎卧。
富人事華靡。綵繡光飜座。貧者愧不能。微摯出舂磨。
官居故人少。里巷佳節過。亦欲舉鄉風。獨倡無人和。
別歲
故人適千里。臨別尚遲遲。人行猶可復。歲行那可追。
問歲安所之。遠在天一涯。已遂東流水。赴海歸無時。
東隣酒初熟。西舍彘亦肥。且為一日歡。慰此窮年悲。
勿嗟舊歲別。行與新歲辭。去去勿回顧。還君老與衰。
守歲
欲知垂盡歲。有似赴壑虵。脩鱗半已沒。去意誰能遮。
况欲繫其尾。雖勤知奈何。兒童強不睡。相守夜讙譁。
晨雞且勿唱。更皷畏添撾。坐久燈燼落。起看北斗斜。
明年豈無年。心事恐蹉跎。努力盡今夕。少年猶可誇。
和子由踏青
春風陌上驚微塵。遊人初樂歲華新。
人閑正好路旁飲。麥短未怕遊車輪。
城中居人厭城郭。喧闐曉出空四隣。
歌鼓驚山草木動。簞瓢散野烏鳶馴。
何人聚衆稱道人。遮道賣符色怒瞋。
宜蠶使汝蠒如甕。宜畜使汝羊如麕。
路人未必信此語。強為買服禳新春。
道人得錢徑沽酒。醉倒自謂吾符神。
和子由蠶市
蜀人衣食常苦艱。蜀人遊樂不知還。
千人耕種萬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閑。
閑時尚以蠶為市。共忘辛苦逐欣歡。
去年霜降斫秋荻。今年箔積如連山。
破瓢為輪土為釜。爭買不翅金與紈。
憶昔與子皆童丱。年年廢書走市觀。
市人爭誇鬬巧智。野人喑啞遭欺謾。
詩來使我感舊事。不悲去國悲流年。
和子由苦寒見寄
人生不滿百。一別費三年。三年吾有幾。弃擲理無還。
長恐別離中。摧我鬢與顏。念昔喜著書。別來不成篇。
細思平時樂。乃為憂所緣。吾從天下士。莫如與子歡。
羨子久不出。讀書蝨生氊。丈夫重出處。不退要當前。
西羗解仇隙。猛士憂塞壖。廟謀雖不戰。虜意久欺天。
山西良家子。錦緣貂裘鮮。千金買戰馬。百寶粧刀環。
何時逐汝去。與虜試周旋。
和子由論書
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可。
貌妍容有顰。璧美何妨橢。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
好之每日譏。不謂子亦頗。書成輙弃去。謬被旁人裹。
皆云本闊落。結束入細麼。子詩亦見推。語重未敢荷。
邇來又學射。力薄愁官笴。官箭十二把吾能十一把箭耳。
多好竟無成。不精安用夥。
何當盡屏去。萬事付懶惰。吾聞古書法。守駿莫如跛。
世俗筆苦驕。衆中強嵬騀。鍾張忽已遠。此語與時左。
記所見開元寺吳道子畫佛滅度以荅子由
西方真人誰所見。衣被七寶從雙狻。
當時脩道頗辛苦。柏生兩肘烏巢肩。
初如濛濛隱山玉。漸如濯濯出水蓮。
道成一旦就空滅。奔會四海悲人天。
翔禽哀響動林谷。獸鬼躑躅淚迸泉。
龎眉深目彼誰子。遶牀彈指性自圓。
隱如寒月墮清晝。空有孤光留故躔。
春遊古寺拂塵壁。遺像久此霾香煙。
畫師不復寫名姓。皆云道子口所傳。
從橫固已蔑孫鄧。有如巨鰐吞小鮮。
來詩所誇孰與此。安得攜掛其旁觀。
和子由寒食
寒食今年二月晦。樹林深翠已生煙。
遶城駿馬誰能借。到處名園意盡便。
但挂酒壺那計盞。偶題詩句不須編。
忽聞啼鵙驚羈旅。江上何人治廢田。
和劉長安題薛周逸老亭,周最善飲酒,未七十而致仕。
近聞薛公子。早退驚常流。買園招野鶴。鑿井動潛虬。
自言酒中趣。一斗勝涼州。飜然拂衣去。親愛挽不留。
隱居亦何樂。素志庶可求。所亡嗟無幾。所得不啻酬。
青春為君好。白日為君悠。山鳥奏琴筑。野花弄閑幽。
雖辭功與名。其樂實素侯。至今清夜夢。尚驚冠壓頭。
誰能載美酒。往以大白浮。之子雖不識。因公可與遊。
中隱室詩并敘
岐山宰王君紳,其祖故蜀人也,避亂來長安,而遂家焉。其居第園圃有名,長安城中號中隱堂者是也。予之長安,王君以書戒其子弟,邀予遊,且乞詩甚勤。因為作此五篇。
去蜀初迯難。遊秦遂不歸。園荒喬木老。堂在昔人非。
鑿石清泉激。開門野鶴飛。退居吾久念。長恐此心違。
徑轉如脩蟒。坡垂似伏鼇。樹從何代有。人與此堂高。
好古嗟生晚。偷閑厭久勞。王孫早歸隱。塵土汚君袍。
二月驚梅晚。幽香此地無。依依慰遠客。皎皎似吳姝。
不恨故園隔。空嗟芳歲徂。春深桃杏亂。笑汝益羈孤。
翠石如鸚鵡。何年別海壖。貢隨南使遠。載壓渭舟偏。
已伴喬松老。那知故國遷。金人解辭漢。汝獨不潸然。
都城更幾姓。到處有殘碑。古隧埋蝌蚪。崩崖露伏龜。
安排壯亭榭。收拾費金貲。岣嶁何須到。韓公浪自悲。
鳳翔八觀并敘
鳳翔八觀詩,記可觀者八也。昔司馬子長登會稽,探禹穴,不遠千里。而李太白亦以七澤之觀,至荊州。二子蓋悲世悼俗,自傷不見古人,而欲一觀其遺迹,故其勤如此。鳳翔當秦蜀之交,士大夫之所朝夕往來。此八觀者,又皆跬步可至,而好事者有不能徧觀焉。故作詩以告欲觀而不知者。
石皷
冬十二月歲辛丑。我初從政見魯叟。
舊聞石皷今見之。文字鬱律蛟蛇走。
細觀初以指畫肚。欲讀嗟如在口。
韓公好古生已遲。我今况又百年後。
強尋偏旁推點畫。時得一二遺八九。
我車既攻馬亦同。其魚維鱮貫之柳。
其詞云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又云其魚維何,維鱮維鯉,何以貫之,惟楊與柳,惟此六句可讀,餘多不可通。
古器縱橫猶識鼎。衆星錯落僅名斗。
糢糊半已似瘢胝。詰曲猶能辨跟肘。
娟娟缺月隱雲霧。濯濯嘉禾秀莨莠。
漂流百戰偶然存。獨立千載誰與友。
上追軒頡相唯諾。下揖冰斯同鷇。
憶昔周宣歌鴻鴈。當時籀史變蝌蚪。
厭亂人方思聖賢。中興天為生耆耇。
東征徐虜闞虓虎。北伏犬戎隨指嗾。
象雜沓貢狼鹿。方邵聯翩賜圭卣。
遂因鼓鼙思將帥。豈為考擊煩矇瞍。
何人作頌比崧高。萬古斯文齊岣嶁。
勳勞至大不矜伐。文武未遠猶忠厚。
欲尋年歲無甲乙。豈有名字記誰某。
自從周衰更七國。竟使秦人有九有。
掃除詩書誦法律。投弃俎豆陳鞭杻。
當年誰人佐祖龍。上蔡公子牽黃狗。
登山刻石頌功烈。後者無繼前無偶。
皆云皇帝巡四國。烹滅強暴救黔首。
六經既已委灰塵。此皷亦當遭擊剖。
傳聞九鼎淪泗上。欲使萬夫沉水取。
暴君縱欲窮人力。神物義不汙秦垢。
是時石皷何處避。無乃天公令鬼守。
興亡百變物自閑。富貴一朝名不朽。
細思物理坐歎息。人生安得如汝壽。
詛楚文碑擭於開元寺土下,今在太守便廳。秦穆公葬於雍槖泉祈年觀下,今墓在開元寺之東南數十步,則寺豈祈年之故墓耶。淮南王遷於蜀,至雍道病卒。則雍非長安,此乃古雍也。
崢嶸開元寺。髣髴祈年觀。舊築掃成空。古碑埋不爛。
詛書雖可讀。字法嗟久換。詞云秦嗣王。敢使祝用瓚。
先君穆公世。與楚約相捍。質之於巫咸。萬葉期不叛。
今其後嗣王。乃敢構多難。刳胎殺無罪。親族遭圉絆。
計其所稱訴。何啻桀紂亂。吾聞古秦俗。面詐背不汗。
豈惟公子卭。社鬼亦遭謾。遼哉千歲後。發我一笑粲。
王維吳道子畫
何處訪吳畫。普門與開元。開元有東塔。摩詰留手痕。
吾關畫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實雄放。浩如海波飜。
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
亭亭雙林間。彩暈扶桑暾。
中有至人談寂滅。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捫。
蠻君鬼伯千萬萬。相排競進頭如黿。
摩詰本詩老。佩芷襲芳蓀。
今觀此壁畫。亦若其詩清且敦。
祗園弟子畫鶴骨。心如死灰不復溫。
門前兩叢竹。雪節貫霜根。
交柯亂葉動無數。一一皆可尋其源。
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
摩詰得之於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
吾觀二子皆神俊。又於維也斂袵無間言。
維摩像唐楊惠之塑在天柱寺
昔者子輿病且死。其友子祀往問之。
跰𨇤鑒井自嘆息。造物將安以我為。
今觀古塑維摩像。病骨磊嵬如枯龜。
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變化浮雲隨。
世人豈不碩且好。身雖未病心已疲。
此叟神完中有恃。談笑可却千熊罷。
當其在時或問法。俛首無言心自知。
至今遺像兀不語。與昔未死無增虧。
田翁俚婦那肯顧。時有野鼠㘅其髭。
見之使人每自矢。誰能與結無言師。
東湖
吾家蜀江上。江水綠如藍。爾來走塵土。意思殊不堪。
況當岐山下。風物尤可慙。有山禿如赭。有水濁如泔。
不謂郡城東。數步見湖潭。入門便清奧。怳如夢西南。
泉源從高來。隨坡走涵涵。東去觸重阜。盡為湖所貪。
但見蒼石螭。開口吐清甘。借汝腹中過。胡為目耽耽。
新荷弄晚涼。輕棹極幽探。飄飄望遠近。偃息遺佩篸。
深有龜與魚。淺有螺與蚶。曝晴復戲雨。戢戢多於蠶。
浮沉無停餌。倐忽遽滿籃。絲緍雖強致。瑣細安足戡。
聞昔周道興。翠鳳棲孤嵐。飛鳴飲此水。照影弄毿毿。此古飲鳳池也。
至今多梧桐。合抱如彭聃。綵羽無復見。上有鸇搏䳺。
嗟予生雖晚。考古意所妉。圖書已漫漶。猶復訪僑郯。
卷阿詩可繼。此意久以含。扶風古三輔。政事豈汝諳。
聊為湖上飲。一縱醉後談。門前遠行客。劫劫無留驂。
問胡不回首。無乃趂朝參。予今正踈懶。官長幸見函。
不辭日遊再。行恐歲滿三。暮歸還倒載。鍾鼓已韽韽。音諳。
真興寺閣
山川與城郭。漠漠同一形。市人與鵶鵲。浩浩同一聲。
此閣幾何高。何人之所營側身送落日。
引手攀飛星。當年王中令。斫木南山頳。
寫真留閣下。鐵面眼有稜。
身強八九尺。與閣兩崢嶸。古人雖暴恣。作事今世驚。
登者尚呀喘。作者何以勝。曷不觀此閣。其人勇且英。
李氏園李茂正園也,今為王氏所有。
朝遊北城東。回首見脩竹。下有朱門家。破墻圍古屋。
舉鞭叩其戶。幽響荅空谷。入門所見夥。十步九移目。
異花兼四方。野鳥喧百族。其西引溪水。活活轉𡓜曲。
東注入深林。林深窓戶綠。水光兼竹淨。時有獨立鵠。
林中百尺松。歲久蒼鱗蹙。豈惟此地少。意恐關中獨。
小橋過南圃。夾道多喬木。隱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
陰陰日光淡。黯黯秋氣蓄。盡東為方池。野鴈雜家鶩。
紅棃驚合抱。映島孤雲馥。春光水溶漾。雪陣風翻撲。
其北臨長溪。波聲卷平陸。北山卧可見。蒼翠間磽禿。
我時來周覽。問此誰所築。云昔李將軍。負嶮乘衰叔。
抽錢筭間口。但未榷羹粥。當時奪民田。失業安敢哭。
誰家美園圃。籍沒不容贖。此亭破千家。欝欝城之麓。
將軍竟何事。蟣蝨生刀韣。何嘗載美酒。來此駐車轂。
空使後世人。聞名頸猶縮。俗猶呼皇后園。蓋茂正謂其妻也。
我今官正閑。屢至因休沐。
人生營居止。竟為何人卜。何當辦一身。永與清景逐。
秦穆公墓
橐泉在城東。墓在城中無百步。
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泉識公墓。
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
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
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
今人不復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
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傷。
和子由聞子瞻將如終南太平宮谿堂讀書
後名則已勤。徇身則已媮。我誠愚且拙。身名兩無謀。
始者學書判。近亦知問因。但知今當為。敢問嚮所由。
士方其未得。唯以不得憂。既得又憂失。此心浩難收。
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塵埃雖未脫。暫憩得一漱。
我欲走南澗。春禽始嚶呦。鞅掌久不決。爾來已徂秋。
橋山日月迫。府縣煩差抽。王室誰趕愬。民勞吏宜羞。
中間罹旱暵。欲學喚雨鳩。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
渭水涸無泥。菑堰旋插脩。對之食不飽。餘事更遑求。
近日秋雨足。公餘試新篘。劬勞幸已過。朽鈍不仕鎪。
秋風迫吹帽。西阜可縱遊。聊為一日樂。慰此百日愁。
將往終南和子由見寄
人生百年寄鬢鬚。富貴和啻葭中莩。
惟將翰墨留染濡。絕勝醉倒蛾眉扶。
我今廢學如寒竽。久不吹之澀欲無。
歲云暮矣嗟幾餘。欲往南溪侶禽魚。
秋風吹雨涼生膚。夜長耿耿添漏壺。
窮年弄筆衫袖烏。古人有之我願如。
終朝危坐學僧趺。閉門不出閑履鳧。
下視官爵如泥淤。嗟我何為久踟躕。
歲月豈肯為汝居。僕夫起餐秣吾駒。
七月二十四日以久不雨出禱磻溪,是日宿虢縣。二十五日晚,自虢縣渡渭,宿於僧舍曾閣,閣故曾氏所建也。夜久不寐,建必有前縣令趙薦留名,有懷其人。
龕燈明滅欲三更。欹枕無人夢自驚。
深谷留風終夜響。亂山銜月半牀明。
故人漸遠無消息。古寺空來看姓名。
欲向磻谿問姜叟。僕夫屢報斗杓傾。
二十六日五更起行至磻溪,未明
夜入磻溪如入峽。照山炬火落驚猿。
山頭孤月耿猶在。石上寒波曉更喧。
至人舊隱白雲合。神物已化遺蹤蜿。
安得夢隨霹靂駕。馬上傾倒天瓢飜。
是日自磻溪將往陽平,憩於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
不到峯前寺。空來渭上村。此亭聊可喜。修徑豈辭捫。
谷映朱欄秀。山含古木尊。路窮驚石斷。林缺見河奔。
馬困嘶青草。僧留薦晚飱。我來秋日午。旱久石牀溫。
安得雲如葢。能令雨瀉盆。共看山下稻。涼葉晚飜飜。
二十七日自陽平自斜谷宿於南山中磻龍寺
橫槎晚渡碧澗口。騎馬夜入南山谷。音浴
谷中暗水響瀧瀧。嶺上踈星明煜煜。
寺藏巖底千萬仞。路轉山腰三百曲。
風生飢虎嘯空林。月黑驚麏竄脩竹。
入門突兀見深殿。趙佛青熒有殘燭。
媿無酒食待遊人。旋斫杉松煮溪蔌。
板閣獨眠驚旅枕。木魚曉動隨僧粥。
起觀萬瓦欝參差。目亂千巗散紅綠。
門前商賈負椒荈。山後咫尺連巴蜀。
何時歸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飛鵠。
是日至下馬磧,憩於北山僧舍,有閣曰懷賢,南直斜谷,西臨五丈原,諸葛孔明所從出師也。
南望斜谷口。三山如犬牙。西觀五丈原。欝屈如長虵。
有懷諸葛公。萬騎出漢巴。吏士寂如水。蕭蕭聞馬檛。
公才與曹丕。豈止十倍加。顧瞻三輔間。勢若風捲沙。
一朝長星墜。竟使蜀婦髽。山僧豈知此。一室老煙霞。
往事逐雲散。故山依渭斜。客來空弔古。清淚落悲笳。
東坡前集 卷二
和子由記園中草木十一首
煌煌帝王都。赫赫走羣彥。嗟汝獨何為。閉門觀物變。
微物豈足觀。汝獨觀不勌。牽牛與葵蓼。採摘入詩卷。
吾聞東山傅。置酒攜嬿婉。富貴未能忘。聲色聊自遣。
汝今又不然。時節看瓜蔓。懷寶自足珍。蓺蘭那計畹。
吾歸於汝處。慎勿嗟歲晚。
荒園無數畝。草木動成林。春陽一已敷。妍醜各自矜。
浦萄雖滿架。困倒不能任。可憐病石榴。花如破紅襟。
葵花雖粲粲。蔕淺不勝簪。叢蓼晚可喜。輕紅隨秋深。
物生感時節。此理等廢興。飄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種柏待其成。柏成人亦老。不如種叢篲。春種秋可倒。
陰陽不擇物。美惡隨意造。柏生何苦艱。似亦費天巧。
天工巧有幾。肯盡為汝耗。君看藜與藿。生意常草草。
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插。
牽牛獨何畏。詰曲自牙蘗。走尋荊與榛。如有宿昔約。
南齋讀書處。亂翠曉如潑。偏工貯秋雨。歲歲壞籬落。
蘆筍初似竹。稍開葉如浦。方春節抱甲。漸老根生鬚。
不愛當夏綠。愛此及秋枯。黃葉倒風雨。白花搖江湖。
江湖不可到。移植苦勤劬。安得雙野鴨。飛來成畫圖。
行樂惜芳晨。秋風常苦早。誰知念離別。喜見秋瓜老。
秋瓜感霜霰。莖葉颯已槁。宦遊歸無時。身若馬繫皁。
悲鳴念千里。耿耿志空抱。多憂竟何為。使汝玄髮縞。
官舍有叢竹。結根問囚廳。下為人所徑。土密不容釘。
慇懃戒吏卒。插棘護中庭。遶砌忽墳裂。走鞭瘦竛竮。
我常攜枕簞。來此蔭寒青。日暮不能去。卧聽窓風泠。
芎窮生蜀道。白芷來江南。漂流來關輔。猶不失芳甘。
濯濯翠莖滿。愔愔清露涵。及其未花實。可以資筐籃。
秋節忽已老。苦寒非所堪。斸根取其實。對此微物慙。
自我來關輔。南山得再遊。山中亦何有。草木媚深幽。
菖蒲人不識。生此亂石溝。山高霜雪苦。苗葉不得抽。
下有千歲根。蹙縮如蟠虬。長為鬼神守。德薄安敢偷。
我歸自南山。山翠猶在目。心隨白雲去。夢繞山之麓。
汝從何方來。笑齒粲如玉。探懷出新詩。秀語奪山綠。
覺來已茫昧。但記說秋菊。有如採樵子。入洞聽琴筑。
歸來寫遺聲。猶勝人間曲。
八月十二日,夜宿府學。方和此詩,夢與弟遊南山,出詩數十篇,夢中甚愛之。及覺,唯記一句云:蟋蟀悲秋菊。
野菊生秋澗。芳心空自知。無人驚歲晚。唯有暗蛩悲。
花開澗水上。花落澗水湄。菊衰蛩亦蟄。與汝歲相期。
楚客方多感。秋風詠江蘺。落英不滿掬。何以慰朝飢。
周公廟,廟在岐山西北七八里,廟後百許步,有泉依山湧冽異常,國史所謂潤德泉,世亂則竭者也。
吾今那復夢周公。尚喜秋來過故宮。
翠鳳舊依山硉兀。清泉長與世窮通。
至今遊客傷離忝。故國諸生詠雨濛。
牛酒不來烏鳥散。白楊無數暮號風。
南溪之南竹林中,新構一茆堂,予以其所處最為深邃,故名之避世堂。
猶恨溪堂淺。更穿脩竹林。高人不畏虎。避世已無心。
隱几頹如病。忘言兀似瘖。茆茨追上古。冠葢謝當今。
曉夢猨呼覺。秋懷鳥伴吟。暫來聊解帶。屢去欲攜衾。
湖上行人絕。堦前暮雪深。應逢綠毛叟。扣戶夜抽簪。
自清平鎮遊樓觀、五郡、大秦、延生、仙遊,往反四日,得十一詩,寄舍弟子由同作。
樓觀
鳥噪猨呼畫閉門。寂寥誰識古皇尊。
青牛久已辭轅軛。白鶴時來訪子孫。
山近朔風吹積雪。天寒落日淡孤村。
道人應怪由人衆。汲盡堦前井水渾。
五郡
古觀正依林麓斷。居民來就水泉甘。
亂谿赴渭爭趨北。飛鳥迎山不復南。
羽客衣冠朝上象。野人香火祝春蠶。
汝師豈解言符命。山鬼何知託老聃。
觀有明皇碑,言夢老子告以享國長久之意。
授經臺乃南山一峯耳,非復有築處。
劔舞有神通草聖。海山無事化琴工。
此臺一覽秦川小。不待傳經意已空。
大秦寺
晃蕩平川盡。坡陁翠麓橫。忽逢孤塔逈。獨向亂山明。
信足幽尋遠。臨風却立驚。原田浩如海。衮衮盡東傾。
仙遊潭五首。潭上有寺三,二在潭北循黑水而上,為東路至南寺。度黑水西里餘,從馬北上,為西路至北寺。東路嶮不可騎馬,而西路隔潭,潭水深不可測,上以一木為橋,不敢過。故南寺有塔,望之可愛,而終不能到。
翠壁下無路。何年雷雨穿。光搖巗上寺。深到影中天。
我欲然犀看。龍應抱寶眠。誰能孤石上。危坐試僧禪。潭
東去愁攀石,西來怯渡橋。碧潭如見試,白塔苦相招。
野餽慙微薄,村沽慰寂寥。路窮斤斧絕,松桂得干霄。南寺
唐初傳有此,亂後不留碑。畏虎關門早,無村得米遲。
山泉自入甕,野桂不勝炊。信美那能久,應先學忍飢。北寺
未應將軍聘,初從季直遊。絳紗生不識,蒼石尚能留。
豈害依梁冀,何須困李侯。吾詩慎勿刻,猿鶴為君羞。馬融石室
洞裏吹簫子,終年守獨幽。石泉為曉鏡,山月當簾鈎。
歲晚杉楓盡,人歸霧雨愁。送迎應鄙陋,誰繼楚臣謳。玉女洞
愛玉女洞中,水既致兩缾,恐後復取而為使者見,紿因破竹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為往來之信,戲謂之調水符。
欺謾久成俗。關市有契繻。誰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
古人辨淄澠。皎若鶴與鳧。吾今既謝此。但視符有無。
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餘。多防竟無及。弃置為長吁。
自仙遊回至黑水,見居民姚氏山亭,高絕可愛,復憩其上。
山鵶曉辭谷。似報遊人起。出門猶屢顧。慘若去吾里。
道途險且迂。繼此復能幾。溪邊有危構。歸駕聊復柅。
愛此山中人。縹眇如仙子。平生慕獨往。官爵同一屣。
胡為此谿邊。眷眷若有竢。國恩久未報。念此慙且泚。
臨風浩悲吒。萬世同一軌。何年謝簪紱。丹砂留迅晷。
南谿有會景亭處,衆亭之間無所見,甚不稱其名。余欲遷之少西,臨斷岸西嚮,可以遠望而力未暇,特為製名曰招隱,仍為詩以告來者,庶幾遷之。
飛詹臨古道。高榜勸遊人。未即令公隱。聊須濯路塵。
茆茨分聚落。煙火傍城闉。林缺湖光漏。囪明野意新。
居民誰白帽。過客謾朱輪。山好留歸屐。風迴落醉巾。
他年誰改築。舊製不須因。再到吾雖老。猶堪作坐賔。
凌虛臺
才高多感激。道直無往還。不如此臺上。舉酒邀青山。
青山雖云遠。似亦識公顏。崩騰赴幽賞。披豁露天慳。
落日銜翠壁。暮雲點煙鬟。浩歌清興發。放意末禮刪。
是時歲云暮。微雪灑袍斑。吏退迹如掃。賔來勇躋攀。
臺前飛鴈過。臺上彫弓彎。聯翩向空墜。一笑驚塵闤。
竹𪕋
野人獻竹𪕋。腰腹大如盎。自言道旁得。採不費罝罔。
鴟夷讓圓滑。混沌慙瘦爽。兩牙雖有餘。四足僅能髣。
逢人自驚蹶。悶若兒脫襁。念茲微陋質。刀几安足枉。
就禽太倉卒。羞愧不能饗。南山有孤熊。擇獸行舐掌。
渼陂魚陂在鄠縣
霜筠細破為雙掩。中有長魚如卧劔。
紫荇穿顋氣慘悽。紅鱗照坐光磨閃。
攜來雖遠𩯡尚動。烹不待熟指先染。
坐客相看為解顏。相粳飽送如填塹。
早歲甞為荊渚客。黃魚屢食沙頭店。
濵江易採不復珍。盈尺輙弃無乃僣。
自從西征復何有。欲致南烹嗟久欠。
游鯈瑣細空自腥。亂骨縱橫動遭砭。
故人遠餽何以報。客俎久空驚忽贍。
東道無辭信使頻。西隣幸有庖虀釅。
讀道藏
嗟予亦何幸。偶此琳宮居。宮中復何有。戢戢千函書。
盛以丹錦囊。冒以青霞裾。王喬掌關籥。蚩尤守其廬。
乘閑竊掀攪。涉獵豈暇徐。至人悟一言。道集由中虛。
心閑反自照。皎皎如芙蕖。千載厭世去。此言乃蘧蒢。
人皆忽其身。治之用土苴。何暇及天下。幽憂吾未除。
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谿,小酌至晚。
南谿得雪真無價。走馬來看及未消。
獨自披榛尋履迹。最先犯曉過朱橋。
誰憐破屋眠無處。坐覺村飢語不囂。
惟有暮鵶知客意。驚飛千片落寒條。
九月中曾題二小詩於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遊,見而錄之。
湖上蕭蕭踈雨過。山頭靄靄暮雲橫。
陂塘水落荷將盡。城市人歸虎欲行。
誰謂江湖居。而為虎豹宅。
焚山豈不能。愛此千竿碧。
司竹監燒葦園,因召都巡檢貽勗左藏,以其徒會,獵園下。
官園刈葦歲留槎。深冬放火如紅霞。
枯槎燒盡有根在。春雨一洗皆萌芽。
黃狐老兎最狡捷。賣侮百獸常矜誇。
年年此厄竟不悟。但愛蒙密爭來家。
風迴焰卷毛尾熱。欲出已被蒼鷹遮。
野人來言此最樂。徒手時出歸滿車。
巡邊將軍在近邑。呼來颯颯從矛叉。
戍兵九閑可小試。戰皷雖凍由堪檛。
雄心欲搏南澗虎。陣勢頗學常山蛇。
霜乾火烈聲爆野。飛走無路號且呀。
迎人截來砉逢箭。避火逸去窮投罝。
擊鮮走馬殊未厭。但恐落日催棲鵶。
弊旗仆鼓坐數獲。鞍挂雉兎肩分麚。
主人置酒聚狂客。紛紛醉語晚更譁。
燎毛燔肉不暇割。飲啗直欲追羲媧。
青丘雲夢古所吒。與此何啻百倍加。
苦遭諫疏說夷羿。又被賦客嘲滛奢。
豈如閑官走山邑。放曠不與趨朝衙。
農工已畢歲云暮。車騎雖少賔殊佳。
酒酣上馬去不告。獵獵霜風吹帽斜。
和子由木山引水二首
蜀江久不見滄浪。江上枯槎遠可將。
去國尚能三犢載。汲泉何愛一夫忙。
崎嶇好事人應笑。冷淡為歡意自長。
遙想納涼清夜永。窓前微月照汪汪。
千年古木卧無梢。浪卷沙飜去似瓢。
幾度過秋生蘚暈。至今流潤應江潮。
泫然疑有蛟龍吐。斷處人言霹靂焦。
材大古來無適用。不須欝欝慕山苗。
寄題興州晁太守新開古東池
百畝新池傍郭斜。居人行樂路人誇。
自言官長如靈運。能使江山似永嘉。
縱飲坐中遺白帢。幽尋盡處見桃花。
不堪山鳥號歸去。長遣王孫苦憶家。
華陰寄子由
三年無日不思歸。夢裏還家旋覺非。
臘酒送寒催去國。東風吹雪滿征衣。
三峯已過天浮翠。四扇行看日照扉。
里堠消磨不禁盡。速攜家餉勞驂騑。
和董傳留別
麤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厭伴老儒烹瓠葉。強隨舉子踏槐花。
囊空不辦尋春馬。眼亂行看擇壻車。
得意猶堪誇世俗。詔黃新濕字如鴉。
次韻柳子玉見寄
薄雷輕雨曉晴初。陌上春泥未濺裾。
行樂及時雖有酒。出門無侶漫看書。
遙知寒食催歸騎。定把鴟夷載後車。
他日見邀須強起。不應辭病似相如。
送曾子固倅越得燕字
醉翁門下士。雜遝難為賢。曾子獨超軼。孤芳陋羣妍。
昔從南方來。與翁兩聯翩。翁今自憔悴。子去亦宜然。
賈誼窮適楚。樂生老思燕。那因江膾美。遽厭天庖羶。
但苦世論隘。聒耳如蜩蟬。安得萬頃池。養此橫海鱣。
王頤赴建州錢監求詩及草書
我昔識子自武功。寒廳夜語樽酒同。
酒闌燭盡語不盡。倦僕立寐僵屏風。
丁寧勸學不死訣。自言親受方瞳翁。
嗟余聞道不早悟。醉夢顛倒隨盲聾。
爾來憂患苦摧剝。意思蕭索如霜蓬。
羨君顏色愈少壯。外慕漸少由中充。
河車挽水灌腦黑。丹砂伏火入頰紅。
大梁相逢又東去。但道何日辭樊籠。
未能便乞岣嶁令。官曹似是錫與銅。
留詩河上慰離別。草書未暇緣怱怱。
秀州僧本瑩靜照堂
鳥囚不忘飛。馬繫常念馳。靜中不自勝。不若聽所之。
君看厭事人。無事乃更悲。貧賤苦形勞。富貴嗟神疲。
作堂名靜照。此語子謂誰。江湖隱淪士。豈無適時資。
老死不自惜。扁舟自娛嬉。從之恐莫見。况肯從我為。
石蒼舒醉墨堂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何用草書誇神速。開卷戃怳令人愁。
我甞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
自言其中有自樂。適意無異逍遙遊。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飲美酒銷百憂。
乃知柳子語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
君於此蓺亦云至。堆墻敗筆如山丘。
興來一揮百紙盡。駿馬倏忽踏九州。
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
胡為議論獨見假。隻字片紙皆藏收。
不減鍾張君自足。下方羅趙我亦優。
不須臨池更苦學。完取絹素充衾裯。
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
舊書不厭百迴讀。熟獨深思子自知。
他年名宦恐不免。今日栖遲那可追。
我昔家居斷還往。著書不復窺園葵。
朅來東遊慕人爵。弃去舊學從兒嬉。
狂謀謬筭百不遂。惟有霜鬢來如期。
故山松柏皆手種。行且拱矣歸何時。
萬事早知皆有命。十年浪走寧非癡。
與君未可較得失。臨別惟有長嗟咨。
送任伋通判黃州兼寄其兄孜
吾州之豪任公子。少年盛壯日千里。
無媒自進誰識之。有材不用今老矣。
別來十年學不厭。讀破萬卷詩愈美。
黃州小郡隔谿谷。茆屋數家依竹葦。
知命無憂子何病。見賢不薦誰當恥。
平泉老令更何悲。六十青衫貧欲死。
桐鄉遺老至今泣。潁川大姓誰能箠。
因君寄聲問消息。莫對黃鷂矜爪觜。
和子由初到陳州見寄二首次韻
道喪雖云久。吾猶及老成。如今各衰晚。那更治刑名。
懶惰便樗散。踈狂託聖名。阿奴須碌碌。門戶要全生。
舊隱三年別。杉松好在不。吾今尚眷眷。此意恐悠悠。
閉戶時尋夢。無人可說愁。還來送別處。雙淚寄南州。
次韻子由綠筠堂
愛竹能延客。求詩剩挂墻。風梢千纛亂。月影萬夫長。
谷鳥驚棊響。山蜂識酒香。只應陶靖節。會聽北囪涼。
送劉攽倅海陵
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挂口。
莫誇舌在牙齒牢。是中惟可飲醇酒。
讀書不用多。做詩不須工。
海邊無事日日醉。夢魂不到蓬萊宮。
秋風昨夜入庭樹。蓴絲未老君先去。
君先去。幾時迴。劉郎應白髮。桃花開不開。
送錢藻出守婺州得英字
老手便劇郡。高懷厭承明。聊紆東陽綬。一濯滄浪纓。
東陽佳山水。未到意已清。過家父老喜。出郭壺漿迎。
子行得所願。愴恨居者情。吾君方及賢。日旰坐邇英。
黃金招樂毅。白璧賜虞卿。子不少自貶。陳義空崢嶸。
古稱為郡樂。漸恐煩敲搒。臨分趕不盡。醉語醒還驚。
送呂希道知和州
去年送君守解梁。今年送君守歷陽。
年年送人作太守。坐受塵土堆胸腸。
君家聯翩三將相。富貴未已今方將。
鳳雛驥子生有種。毛骨往往傳諸郎。
觀君崛鬱負奇表。便合劔佩趨明光。
胡為小郡屢奔走。征馬未解風帆張。
我生本自便江海。忍恥未去猶徬徨。
無言贈君有長歎。美哉河水空洋洋。
次韻王誨夜坐
愛君東閣能延客。顧我閑官不計員。
策杖頻過如未厭。卜居相近豈辭遷。
莫將詩句驚搖落。漸喜罇罍省撲緣。
待約月明池上宿。夜深同看水中天。
送文與可出守陵州
壁上墨君不解語。見之尚可消百憂。
而况我友似君者。素節凜凜欺霜秋。
清詩健筆何足數。逍遙齊物追莊周。
奪官遣去不自覺。曉梳脫髮誰能收。
江邊亂山赤如赭。陵陽正在千山頭。
君知遠別懷抱惡。時遣墨君解我愁。
送劉道原歸覲南康
晏嬰不滿六尺長。高節萬仞陵首陽。
青衫白髮不自歎。富貴在天那得忙。
十年閉戶樂幽獨。百金購書收散亡。
朅來東觀弄丹墨。聊借舊史誅姦強。
孔融不肯下曹操。汲黯本自輕張湯。
雖無尺箠與寸刄。口吻排擊含風霜。
自言靜中閱世俗。有似不飲觀酒狂。
衣巾狼藉又屢舞。旁人大笑供千場。
交朋翩翩去略盡。惟我與子猶徬徨。
世人共弃君獨厚。豈敢自愛恐子傷。
朝來告別驚何速。歸意已逐征鴻翔。
匡廬先生古君子。挂冠兩紀鬢未蒼。
定將文度置膝上。喜動隣里烹豬羊。
君歸為我道姓名。幅巾他日容登堂。
出都來陳,所乘船上有題小詩八首,不知何人,有感於余心者,聊為和之。
蛙鳴青草泊。蟬噪垂楊浦。
吾行亦偶然。及此新過雨。
鳥樂忘罝罦。魚樂忘鈎餌。
何必擇所安。滔滔天下是。
煙火動村落。晨光尚熹微。
田園處處好。淵明胡不歸。
我行無疾徐。輕楫信溶漾。
船留村市鬧。閘發寒波漲。
舟人苦炎熱。宿此喬木灣。
清月未及上。黑雲如頹山。
萬竅號地籟。衝風散天池。
喧豗瞬息間。還挂斗與箕。
潁水非漢水。亦作蒲萄綠。
恨無襄陽兒。令唱銅鞮曲。
我詩雖云拙。心平聲韻和。
年來煩惱盡。古井無由波。
次韻張安道讀杜詩
大雅初微缺。流風困暴豪。張為詞客賦。變作楚臣騷。
展轉更崩壞。紛綸閱俊髦。地偏蕃怪產。源失亂狂濤。
粉黛迷真色。魚鰕易豢牢。誰知杜陵傑。名與謫仙高。
掃地收千軌。爭標看兩艘。詩人例窮苦。天意遣奔逃。
塵闇人亡鹿。溟飜帝斬鼇。艱危思李牧。述作謝王裦。
失意各千里。哀鳴聞九皋。騎鯨遁滄海。捋虎得綈袍。
巨筆屠龍手。微官似馬曹。迂踈無事業。醉飽死遊遨。
簡牘儀刑在。兒童篆刻勞。今誰主文字。公合把旌旄。
開卷遙相憶。知音兩不遭。般斤思郢質。鯤化陋濠。
恨我無佳句。時蒙致白醪。慇懃理黃菊。未遣沒蓬蒿。
送張安道赴南都留臺
我公古仙伯。超然羨門姿。偶懷濟物志。遂為世所縻。
黃龍遊帝郊。簫韶鳳來儀。終然反溟極。豈復安籠池。
出入四十年。憂患未嘗辭。一言有歸意。闔府諫莫移。
吾君信英睿。搜士及茆茨。無人長者側。何以安子思。
歸來掃一室。虛白以自怡。遊於物之初。世俗安得知。
我亦世味薄。因循鬢生絲。出處良細事。從公當有時。
傅堯俞濟源草堂
微官共有田園興。老罷方尋隱退廬。
栽種成陰十年事。倉皇求買萬金無。
先生卜築臨清濟。喬木如今似畫圖。
鄰里亦知偏愛竹。春來相與護龍雛。
陸龍圖詵挽詞
挺然直節庇峨岷。謀道從來不計身。
屬纊家無十金產。過車巷哭六州民。
塵埃輦寺三年別。罇俎岐陽一夢新。
他日思賢見遺像。不論宿草更沾巾。
成都有思賢閣畫諸公像。
胡完夫母周夫人挽詞
柏舟高節冠鄉隣。絳帳清風聳搢紳。
豈似凡人但慈母。能令孝子作忠臣。
當年織屨隨方進。晚節稱觴見伯仁。
回首悲涼便陳迹。凱風吹盡棘成薪。
和柳子玉過陳絕糧次韻二首
風雨蕭蕭夜晦迷。不須鳴呌強知時。
多才久被天公怪。闕食惟應爨婦知。
杜叟挽衣那及脛。顏翁食粥敢言炊。
詩人情味真嘗徧。試問於君底事虧。
如我自觀猶可厭。非君誰復肯相尋。
圖書跌宕悲年老。燈火青熒語夜深。
早歲便懷齊物意。微官敢有濟時心。
南行十里成何事。一聽秋濤萬鼓音。
潁州初別子由二首
征帆挂西風。別淚滴清潁。留連知無益。惜此須臾景。
我生三度別。此別尤酸冷。念子似元君。木訥剛且靜。
寡詞真吉人。介石乃機警。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
嗟我久病狂。意行無坎并。有如醉且墜。幸未傷輙醒。
從今得閑暇。默坐消日永。作詩解子憂。持用日三省。
近別不改容。遠別涕沾胸。咫尺不相見。實與千里同。
人生無離別。誰知恩愛重。始我來宛丘。牽衣舞兒童。
便知有此恨。留我過秋風。秋風亦已過。別恨終無窮。
問我何年歸。我言歲在東。離合既循環。憂喜迭相攻。
悟此長太息。我生如飛蓬。多憂髮早白。不見六一翁。
歐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
何人遺公石屏風。上有水墨希微蹤。
不畫長林與巨植。獨畫峨嵋山西雪嶺上萬歲不長之孤松。
崖崩澗絕可望不可到。孤煙落日相溟濛。
含風偃蹇得真態。刻畫始信天有工。
我恐畢宏韋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爛心難窮。
神機巧思無所發。化為煙霏淪石中。
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與詩人同。
願公作詩慰不遇。無使二子含憤泣幽宮。
陪歐陽公燕西湖
謂公方壯鬚似雪。謂公已老光浮頰。
朅來湖上飲美酒。醉後劇談猶激烈。
湖邊草木新著霜。芙蓉晚菊爭煌煌。
插花起舞為公壽。公言百歲如風狂。
赤松共遊也不惡。誰能忍饑啖仙藥。
已將夭壽付天公。彼徒辛苦吾差樂。
城上烏棲暮靄生。銀缸畫燭照湖明。
不辭歌詩勸公飲。坐無桓伊能撫箏。
十月二日將至渦口五里所遇風留宿
長淮久無風。放意弄清快。今朝雪浪滿。始覺平野隘。
兩山控吾前。吞吐久不嘬。孤舟繫桑本。終夜舞澎湃。
舟人更傳呼。弱纜恃菅蒯。平生傲憂患。久已恬百怪。
鬼神欺吾窮。戲我聊一噫。缾中尚有酒。信命誰能戒。
出潁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楓葉蘆花秋興長。
平淮忽迷天遠近。青山久與舩低昂。
壽州已見白石塔。短棹未轉黃茅岡。
波平風軟望不到。故人久立煙蒼茫。
壽州李定少卿出餞城東龍潭上
山鵶噪處古靈湫。亂沫浮涎遶客舟。
未暇然犀照奇鬼。欲將燒燕出潛虯。
使君惜別催歌管。村巷驚呼聚玃猴。
此地他年頌遺愛。觀魚并記老莊周。
濠州七絕
塗山下有鯀廟,山前有禹會村。
川鎖支祁水尚渾。地埋汪罔骨應存。
樵蘇已入黃能廟。烏鵲猶朝禹會村。
彭祖廟有雲母山,云彭祖所採服也。
跨歷商周看盛衰。欲將齒髮鬬虵龜。
空餐雲母連山盡。不見蟠桃著子時。
逍遙臺莊子祠堂在開元寺,即墓為堂。
常怪劉伶死更埋。豈伊忘死未忘骸。
烏鳶奪得與螻蟻。誰信先生無此懷。
觀魚臺
欲將同異較錙銖。肝膽猶能楚越如。
若信萬殊歸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魚。
虞姬墓
帳下佳人拭淚痕。門前壯士氣如雲。
蒼皇不負君王意。只有虞姬與鄭君。
四望亭大和中,刺史劉嗣之立。李紳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過濠,為作記。今存而亭廢者數年矣。
頹垣破礎沒柴荊。故老猶言短李亭。
敢請使君重起廢。落霞孤鶩換新銘。
浮山洞洞在淮中,夏潦不能及,而冬不加高,故人疑其浮也。
人言洞府是鼇宮。升降隨波與海通。
共坐舩中那得見。乾坤浮水水浮空。
東坡前集 卷三
泗洲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繫汴。逆風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勸禱靈塔。香火未收旗脚轉。
囬頭頃刻失長橋。却到龜山未朝飯。
至人無心何厚薄。我自懷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
若使人人禱輙遂。造物應須日千變。
我今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
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舊云三百尺。澄觀所營今已換。
不嫌俗士汙丹梯。一看雲山遶淮甸。
龜山
我生飄蕩去何求。再過龜山歲五周。
身行萬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頭。
地隔中原勞北望。潮連滄海欲東遊。
元嘉舊事無人記。故壘摧頹今在不。
宋文帝遣將拒魏太武,築城此山。
發洪澤中塗過大風復還
風浪忽如此。吾行欲安歸。掛帆却西邁。此計未為非。
洪澤三十里。安流去如飛。居民見我還。勞問亦依依。
攜酒就舩賣。此意厚莫違。醒來夜已半。岸木聲向微。
明日淮陰市。白魚能許肥。我行無南北。適意乃所祈。
何勞弄澎湃。終夜搖囪扉。妻孥莫憂色。更典篋中衣。
十月十六日記所見
風高月暗雲水黃。淮陰夜發朝山陽。
山陽曉霧如細雨。炯炯初日寒無光。
雲收霧卷已亭午。有風北來寒域僵。
忽驚飛雹穿戶牖。迅駛不復容遮防。
市人顛沛百賈亂。疾雷一聲如頹墻。
使君來呼晚置酒。坐定已復日照廊。
怳疑所見皆夢寐。百種變怪旋消亡。
共言蛟龍厭舊穴。魚鼈隨徙空陂塘。
愚儒無知守章句。論說黑白推何祥。
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飲此觴。
廣陵會三同舍,各以其字為韻,仍邀同賦。
去年送劉郎。醉語已驚衆。如今各漂泊。筆硯誰能弄。
我命不在天。羿彀未必中。作詩聊遣意。老大慵譏諷。
夫子少年時。雄辯輕子貢。爾來再傷弓。戢翼念前痛。
廣陵三日飲。相對怳如夢。况逢賢主人。白酒撥春甕。
竹西已揮手。灣口猶屢送。羨子去安閑。吾邦正喧閧。
三年客京輦。憔悴難具論。揮汗紅塵中。但隨馬蹄翻。
人情責徃返。不報生旤根。坐令平生友。終歲不及門。
南來實清曠。但恨無與言。不謂廣陵城。得逢劉與孫。
異趣不兩立。譬如王孫猿。吾儕久相聚。恐見疑排根。
我褊類中散。子通真巨源。絕交固未敢。且復東南奔。
江陵昔相遇。幕府稱上賔。再見明光宮。峨冠挹搢紳。
如今三見子。坎坷為逐臣。朝遊雲霄間。欲分丞相茵。
莫落江湖上。遂與屈子隣。了不見喜慍。子豈真可人。
邂逅成一歡。醉語出天真。士方在田里。自比渭與莘。
出試乃大謬。芻狗難重陳。歲晚多霜露。歸耕當及辰。
遊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發源。宦遊直送江入海。
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
中泠南畔石盤陁。古來出沒隨濤波。
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青山多。
羈愁畏晚尋歸楫。山僧苦留看落日。
微風萬傾靴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燄照山棲鳥驚。
悵然歸卧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
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是夜所見如此。
自金山放舩至焦山
金山樓觀何耽耽。撞鍾擊皷聞淮南。
焦山何有有脩竹。採薪汲水僧兩三。
雲霾浪打人迹絕。時有沙戶祈春蚕。
我來金山更留宿。而此不到心懷慙。
同遊盡返決獨徃。賦命窮薄輕江潭。
清晨無風浪自湧。中流歌嘯倚半酣。
老僧下山驚客至。迎笑喜作巴人談。
自言久客忘鄉井。只有彌勒為同龕。
困眠得就紙帳暖。飽食未厭山蔬甘。
山林飢卧古亦有。無田不退寧非貪。
展禽雖未三見黜。寂夜自知七不堪。
行當投劾謝簪組。為我佳處留茆庵。
吳人謂水中可田者為沙。焦山長老中江人也。
甘露寺
江山豈不好。獨遊情易闌。但有相攜人。何必素所歡。
我欲訪甘露。當途無閑官。二子舊不識。欣然肯聯鞍。
古郡山為城。層梯轉朱欄。樓臺斷崖上。地窄天水寬。
一覽吞數州。山長江漫漫。却望大明寺。惟見烟中竿。
很石卧庭下。穹隆如伏羱。緬懷卧龍公。挾策事琱鑽。
一談收猘子。再說走老瞞。名高有餘想。事徃無留觀。
蕭翁古鐵鑊。相對空團團。坡陁受百斛。積雨生微瀾。
泗水逸周鼎。渭城辭漢盤。山川失故態。怪此能獨完。
僧繇六化人。霓衣挂氷紈。隱見十二疊。觀者疑夸謾。
破板陸生畫。青猊戲盤跚。上有二天人。揮手如翔鸞。
筆墨雖欲盡。典刑垂不刊。赫赫贊皇公。英姿凜以寒。
古柏親手種。挺然誰敢干。枝撐雲峯裂。根入石窟蟠。
薙草得斷碑。斬崖出金棺。瘗藏豈不牢。見伏理可歎。
四雄皆龍虎。遺迹儼未刓。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
廢興屬造物。遷逝誰控摶。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
古今共一軌。後世徒辛酸。聊興廣武歎。不待雍門彈。
次韻子由柳湖感物
憶昔子美在東屯。數間茆屋蒼山根。
嘲吟草木調蠻獠。欲與猿鳥爭啾喧。
子今憔悴衆所弃。驅馬獨出無徃還。
惟有柳湖萬株柳。清陰與子供朝昏。
胡為譏評去不少借。生意凌挫難為繁。
柳雖無言不解慍。世俗乍見應憮然。
嬌姿共愛春濯濯。豈問空腹脩虵蟠。
朝看濃翠傲炎赫。夜愛踈影搖清圓。
風翻雪陣春絮亂。蠹響啄木秋聲堅。
四時盛衰各有態。搖落淒愴驚寒溫。
南山孤松積雪底。抱凍不死誰復賢。
送蔡冠卿知饒州
吾觀蔡子與人遊。掀豗笑語無不可。
平時儻蕩不驚俗。臨事迂闊乃過我。
橫前坑穽衆所畏。布路金珠誰不裹。
爾來變化驚何速。昔號剛強今亦頗。
憐君獨守廷尉法。晚歲却理鄱陽柁。
莫嗟天驥逐羸牛。欲試良玉須猛火。
世事徐觀真夢寐。人生不信長轗軻。
知君決獄有陰功。他日老人酬魏顆。
次韻楊裦早春
窮巷淒涼苦未和。君家庭院得春多。
不辭瘦馬騎衝雪。來聽佳人唱踏莎。
破恨徑須煩麴糵。增年誰復怨羲娥。
良辰樂事古難並。白髮青衫我亦歌。
細雨郊園聊種菜。冷官門戶可張羅。
放朝三日君恩重。睡美不知身在何。
初到杭州寄子由二絕
眼看時事力難任。貪戀君恩退未能。
遲鈍終須投劾去。使君何日換聾丞。
聖明寬大許全身。衰病摧頹自畏人。
莫上岡頭苦相望。吾方祭竈請比隣。
次韻柳子玉二首
地爐
細聲蚯蚓發銀缾。擁褐橫眠天未明。
衰鬢鑷殘欹雪領。壯士降盡倒風旌。
自稱丹竈錙銖火。倦聽山城長短更。
聞道牀頭惟竹几。夫人應不解卿卿。
俗謂竹几為竹夫人。
紙帳
亂文龜殼細相連。慣卧青綾恐未便。
絜似僧巾白疊布。暖於蠻帳紫茸氈。
錦裘速卷持還客。破屋那愁仰見天。
但恐嬌兒還惡稅。夜深踏裂不成眠。
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雲滿湖。樓臺明滅山有無。
水清出石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臘日不歸對妻孥。名尋道人實自娛。
道人之居在何許。寶雲山前路盤紆。
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
紙窓竹屋深自暖。擁褐坐睡依圓蒲。
天寒路遠愁僕夫。整駕催歸及未脯。
出山迴望雲木合。但見野鶴盤浮圖。
兹遊淡泊歡有餘。到家怳如夢遽遽。
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
李杞寺丞見和前篇,復用元韻荅之。
獸在藪。魚在湖。一入池檻歸期無。
誤隨弓旌落塵土。坐使鞭箠環呻呼。
追胥連保罪及孥。近屢獲塩賊。皆坐同保徙其家。百日愁歎一日娛。
白雲舊有終老約。朱綬豈合山人紆。
人生何者非籧廬。故山鶴怨秋猿孤。
何時自駕鹿車去。掃除白髮煩菖蒲。
麻鞋短後隨獵夫。射弋狐兎供朝晡。
陶潛自作五柳傳。潘閬畫入三峰圖。
吾年凜凜今幾餘。知非不去慙衞籧。
歲荒無術歸亡逋。鵠則易畫虎難摹。
再和
東望海。西望湖。山平水遠細欲無。
野人踈狂逐漁釣。刺史寬大容歌呼。
君恩飽煖及爾孥。才者不閑拙者娛。
穿巗度嶺脚力健。未厭山水相縈紆。
三百六十古精廬。出遊無伴籃輿孤。
作詩雖未造藩閾。破悶豈不賢樗蒲。
君才敏瞻兼百夫。朝作千篇日未晡。
朅來湖上得佳句。從此不看營丘圖。
知君篋櫝富有餘。莫惜錦繡償營籧。
窮多鬬嶮誰先逋。賭取名畫不用摹。
遊靈隱寺得來詩復用前韻
君不見錢塘湖。錢王壯觀今已無。
屋堆黃金斗量珠。運盡不勞折簡呼。
四方宦遊散其孥。宮闕留與閑人娛。
盛衰哀樂兩須臾。何用多憂心欝紆。
溪山處處皆可廬。最愛靈隱飛來孤。
喬松百丈蒼髯鬚。擾擾下笑柳與蒲。
高堂會食羅千夫。撞鍾擊皷喧朝晡。
凝香方丈眠氍毹。絕勝絮被縫海圖。
清風時來驚睡餘。逐超羲皇傲几籧。
歸時棲鴉正畢逋。孤煙落日不可摹。
戲子由
宛丘先生長如丘。宛丘學舍小如舟。
常時低頭誦經史。忽然欠伸屋打頭。
斜風吹帷雨注面。先生不愧傍人羞。
任從飽死笑方朔。肯為雨立求秦優。
眼前勃磎何足道。處置六鑿須天遊。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
勸農冠葢鬧如雲。送老鹽虀甘似蜜。
門前萬事不掛眼。頭雖長低氣不屈。
餘杭別駕無功勞。畫堂五丈容旂旄。
重樓跨空雨聲遠。屋多人小風騷騷。
平生所慙今不恥。坐對疲氓更鞭箠。
道逢陽虎呼與言。心知其非口諾唯。
居高忘下真何益。氣節消縮今無幾。
文章小技安足程。先生別駕舊齊名。
如今衰老俱無用。付與時人分重輕。
越州張中舍壽樂堂
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時不肯入官府。
高人自與山有素。不待招邀滿庭戶。
卧龍蟠屈半東州。萬室鱗鱗枕其股。
背之不見與無同。狐裘反衣無乃魯。
張君眼力覷天奧。能遣荊棘化堂宇。
持頤宴坐不出門。收攬奇秀得十五。
才多事少厭閑寂。卧看雲煙變風雨。
笋如玉筋堪如簪。強飲且為山作主。
不憂兒輩知此樂。但恐造物怪多取。
春濃睡足午囪明。想見新茶如潑乳。
姚屯田挽詞
京口年來耆舊衰。高人淪喪路人悲。
空聞韋叟一經在。不見恬侯萬石時。
貧病只知為善樂。逍遙却恨弃官遅。
七年一別真如夢。猶記蕭然瘦鶴姿。
送岑著作
懶者常似靜。靜豈懶者徒。拙則近於直。而直豈拙歟。
夫子靜且直。雍容時卷舒。嗟我復何為。相得歡有餘。
我本不違世。而世與我殊。拙於林間鳩。懶於冰底魚。
人皆笑其狂。子獨憐其愚。直者有時信平。靜者不終居。
而我懶拙病。不受砭藥除。臨行怪酒薄。已與別淚俱。
後會豈無時。遂恐出處踈。惟應故山夢。隨子到吾廬。
吉祥寺賞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
醉歸扶路人應笑。十里珠簾半上鈎。
吉祥寺僧求閣名
過眼榮枯電與風。久長那得似花紅。
上人宴坐觀空閣。觀色觀空色即空。
和劉道原見寄
敢向清時怨不容。直嗟吾道與君東。
坐談足使淮南懼。歸去方知冀北空。
獨鶴不須驚夜旦。羣烏未可辨雌雄。
廬山自古不到處。得與幽人子細窮。
和劉道原詠史
仲尼憂世接輿狂。臧穀雖殊竟兩亡。
吴客漫陳豪士賦。相侯初笑越人方。
名高不朽終安用。日飲無何計亦良。
獨掩陳編弔興廢。窗前山雨夜浪浪。
和劉道原寄張師民
仁義大捷徑。詩書一旅亭。相夸綬若若。猶誦麥青青。
腐鼠何勞嚇。高鴻本自冥。顛狂不用喚。酒盡漸須醒。
送張職方吉甫赴閩漕六合寺中作
羨君超然鸞鶴姿。江湖欲下還飛去。
空使吴兒怨不留。青山漫漫七閩路。
門前江水去掀天。寺後清池碧玉環。
君如大江日千里。我如此水千山底。
雨中遊天竺靈感觀音院
蠶欲老。麥半黃。前山後山雨浪浪。
農夫輟耒女廢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和蔡準郎中見遨遊西湖三首
夏潦漲湖深更幽。西風落木芙蓉秋。
飛雪闇天雲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
湖上四時看不足。惟有人生飄若浮。
解顏一笑豈易得。主人有酒君應留。
君不見錢塘遊宦客。朝推囚。暮決獄。不因人喚何時休。
城市不識江湖幽。如與蟪蛄語春秋。
試令江湖處城市。却似麋鹿遊汀洲。
高人無心無不可。得坎且止乘流浮。
公卿故舊留不得。遇所得意終年留。
君不見拋官彭澤令。琴無絃。巾有酒。醉欲眠時遣客休。
田間決水鳴幽幽。插秧未徧麥已秋。
相攜燒筍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
舩頭斫鮮細縷縷。舩尾炊玉香浮浮。
臨風飽食得甘寢。肯使細故胸中留。
君不見壯士樵悴時。饑謀食。渴謀飲。功名有時無罷休。
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開元寺山茶舊無花,今歲盛開。
太昊祠東鐵墓西。一罇曾與子同攜。
回瞻郡閣遙飛檻。北望檣竿半隱堤。
飯豆羹藜思兩鵠。飲河噀水賴長蜺。
如今勝事無人共。花下壺盧鳥勸提。
長明燈下石欄干。長共杉松鬬歲寒。
葉厚有稜犀甲健。花深少態鶴頭丹。
久陪方丈曼陁雨。羞對先生苜蓿盤。
雪裏盛開知有意。明年歸後更誰看。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舩。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放生魚鼈逐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
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舩解與月裴回。
烏菱白芡不論錢。亂繫青菰裹綠盤。
忽憶嘗新會靈觀。滯留江海得加餐。
獻花游女木蘭橈。細雨斜風濕翠翹。
無限芳洲生杜若。吴兒不識楚詞招。
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
我本無家更安徃。故鄉無此好湖山。
七月一日出城,舟中苦熱。
涼飈呼不來。流汗方被體。稀星乍明滅。暗水光瀰瀰。
香風過蓮芡。驚枕裂魴鯉。欠伸宿酒餘。起坐濯清泚。
火雲勢方壯。未受月露洗。身微欲安適。坐待東方啟。
宿餘杭法喜寺,寺後綠野亭望吳興諸山,懷孫莘老學士。
徙倚秋原上。淒涼晚照中。
水流天不盡。人遠思何窮。
問諜知秦過。看山識禹功。餘杭,始皇所舍舟也。西北舟杭山,堯水繫舟山上。
稻涼初吠蛤。柳老半書蟲。
荷背風翻白。蓮腮雨退紅。
追遊慰遲暮。覔句效兒童。
北望苕溪轉。遙憐震澤通。
烹魚得尺素。好在紫髯翁。
宿臨安淨土寺
雞鳴發餘杭。到寺已亭午。參禪固未暇。飽食良先務。
平生睡不足。急掃清風宇。閉門羣動息。香篆起煙縷。
覺來烹石泉。紫筍發輕乳。晚涼沐浴罷。衰髮稀可數。
浩歌出門去。暮色入村塢。微月半隱山。圓荷爭瀉露。
相攜石橋上。夜與故人語。明朝入山房。石鏡烱當路。
昔照熊虎姿。今為猿鳥顧。廢興何足弔。萬世一仰俯。
自淨土步至功臣寺
落日岸葛巾。晚風吹羽扇。松間野步穩。竹外飛橋轉。
神功鑿橫嶺。巗石得巨片。直度千人溝。下有微流泫。
岡巒蔚回合。金碧爛明絢。緬懷異姓王。負擔此鄉縣。
長逢跨下辱。履乞桑間飯。誰謂山石頑。識此希世彥。
凜然英氣逼。屹起猶聳戰。他年萬騎歸。父老恣歡宴。
錦鏽被原野。金珠散貧賤。竇融既入朝。吳芮空記面。
榮華坐銷歇。閱世如郵傳。惟有長明燈。依照照深殿。
遊徑山
衆峰來自天目山。勢若駿馬奔平川。
中塗勒破千里足。金鞭玉𩍐相回旋。
人言山住水亦住。下有萬古蛟龍淵。
道人天眼識王氣。結茆宴坐荒山巔。
精誠貫山石為裂。天女下試顏如蓮。
寒窓暖足來朴握。夜鉢呪水降蜿蜒。
雪眉老人朝扣門。願為弟子長參禪。
爾來廢興三百載。奔走吳會輸金錢。
飛樓湧殿壓山破。朝鍾暮鼓驚龍眠。
晴空偶見浮海蜃。落日下數投村鳶。
有生共處覆載內。擾擾膏火同烹煎。
近來愈覺世議隘。每到寬處差安便。
嗟余老矣百事廢。却尋舊學心茫然。
問龍乞水歸洗眼。欲看細字銷殘年。龍井水洗病眼有效。
自徑山回得呂察推詩,用其韻招之宿湖上。
多君貴公子。愛山如愛色。心隨葉舟去。夢遶千山碧。
新詩到中路。令我喜折屐。古來軒冕徒。操捨兩悲慄。
數朝詞簪笏。兩脚得暫赤。歸來不入府。却走湖上宅。
寵辱吾久忘。寧畏官長詰。飄然便欲去。誰在子思側。
君能從我遊。出郭及未黑。
宿望湖樓再和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娟娟到湖上。瀲瀲搖空碧。
夜涼人未寢。山靜聞響屐。騷人故多感。悲秋更憀慄。
君胡不相就。朱墨粉黝赤。我行得所嗜。十日忘家宅。
但恨無友生。詩病莫訶詰。君來試吟味。定作鶴頭側。
改罷心愈疑。滿紙蛟虵黑。
夜泛西湖五絕
新月生魄迹未安。纔破五六漸盤桓。
今夜吐艷如半璧。游人得向三更看。
三更向闌月漸垂。欲落未落景特奇。
明朝人事誰料得。看到蒼龍西沒時。
蒼龍已沒牛斗橫。東方芒角昇長庚。
漁人收筒及未曉。船過惟有菰蒲聲。湖上禁魚皆盜釣者也。
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
漸見燈明出遠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湖光非鬼亦非仙。風恬浪靜光滿川。
須臾兩兩入寺去。就視不見空茫然。
焦千之求惠山泉詩
兹山定空中。乳水滿其腹。遇隙則發見。臭味實一族。
淺深各有值。方圓隨所蓄。或為雲洶涌。或作綫斷續。
或鳴空洞中。雜佩間琴筑。或流蒼石縫。宛轉龍鸞蹙。
缾罌走四海。真偽半相瀆。貴人高宴罷。醉眼亂紅綠。
赤泥開方印。紫餅截圓玉。傾甌共歎賞。竊語笑僮僕。
豈如泉上僧。盥灑自挹掬。故人憐我病。蒻籠上寄新馥。
欠伸北窓下。晝睡美方熟。精品厭凡泉。願子致一斛。
荅任師中次韻來詩勸以詩酒自娛
閑裏有深趣。常憂兒輩知。已成歸蜀計。誰借買山資。
世事久已謝。故人猶見思。平生不飲酒。對子敢論詩。
沈諫議召遊湖,不赴。明日得雙蓮於北山下,作一絕持獻沈,既見和,又別作一首,因用其韻。
湖上棠陰手自栽。問公更得幾回來。
水仙亦恐公歸去。故遣雙蓮一夜開。
詔書行捧縷金牋。樂府應歌相府蓮。
莫忘今年花發處。西湖西畔北山前。
和歐陽少師會老堂次韻
一時冠蓋盡嚴終。舊德年來豈易逢。
聞道堂中延蓋叟。定應牀下拜梁松。
蠹魚自晒閑箱篋。科斗長收古鼎鍾。
我欲弃官重問道。寸筵何以得舂容。
和歐陽少師寄趙少師次韻
朱門有遺啄。千里來燕雀。
公家冷如冰。百呼無一諾。
平生親友半遷逝。公雖不怪旁人愕。
世事如今臘酒醲。交情自古春雲薄。
一公凜凜和非同。疇昔心親豈貌從。
白須相暎松間鶴。清句更平酬雪裏鴻。
何日楊雄一廛足。却追范蠡五湖中。
監試呈諸試官
我本山中人。寒苦盜寸廩。文詞雖少作。勉強非天禀。
既得旋廢忘。懶惰今十稔。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飲。
每聞科詔下。白汗如流瀋。此邦東南會。多士敢題品。
芻蕘盡蘭蓀。香不數葵荏。貧家見珠貝。眩晃自難審。
緬懷嘉祐初。文格變已甚。千金碎金璧。百納收寸錦。
調和椒桂礹。咀嚼沙礫磣。廣眉成半額。學步歸踔踸。
維時老宗伯。氣壓羣兒凜。蛟龍不世出。魚鮪初驚淰。
至音久乃信。知味猶食椹。至今天下士。微管幾左衽。
謂當千載後。石室祠高朕。爾來又一變。此學初誰諗。
權衡破舊法。芻豢笑凡飪。高言追衞樂。篆刻鄙曹沈。
先生周孔出。弟子淵騫寢。却顧老鈍軀。頑朴謝鑴鋟。
諸君况才傑。容我懶且噤。聊欲廢書眠。秋濤春午枕。
望海樓晚景五絕
海上濤頭一線來。樓前指顧雪成堆。
從今潮上君須上。更看銀山二十回。
橫風吹雨入樓斜。壯觀應須好句誇。
雨過潮平江海碧。電光時掣紫金虵。
青山斷處塔層層。隔岸人家喚欲譍。
江上秋風晚來急。為傅鍾鼓到西興。
樓下誰家燒夜香。玉笙哀怨弄初涼。
臨風有客吟秋扇。拜月無人見晚粧。
沙河燈火照山紅。歌鼓喧喧語笑中。
為問少年心在否。角巾攲倒鬢如蓬。
試院煎茶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
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遶甌飛雪輕。
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古語云煎水不煎茶。
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
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
我今貧病長苦飢。分無玉盌捧娥眉。
且學公家作茗飲。搏爐石銚行相隨。
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但願一甌常及睡足自高時。
孫莘老求墨妙亭詩
蘭亭璽紙入昭陵。世間遺迹猶龍騰。
顏公變法出新意。細筋入骨如秋鷹。
徐家父子亦秀絕。字外出力中藏稜。
嶧山傳刻典刑在。千載筆法留陽冰。
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憑。
短長肥瘠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
吴興太守真好古。購買斷缺揮縑繒。
龜跌入坐螭隱壁。空齋晝靜聞登登。
奇蹤散出走吴越。勝事傳說誇友朋。
書來乞詩要自寫。為把栗尾書谿藤。
後來視今猶視昔。過眼百世如風燈。
他年劉郎憶賀監。還道同時須伏膺。
李公擇求黃鶴樓詩,因記舊所聞於馮當世者。
黃鶴樓前月滿川。抱關老卒飢不眠。
夜聞三人笑語言。羽衣著屐響空山。
非鬼非人意其仙。石扉三扣聲清圓。
洞中鏗鈜落門關。縹緲入石如飛煙。
雞鳴月落風馭還。迎拜稽首願執鞭。
汝非其人骨腥膻。黃金乞得重莫肩。
持歸包裹弊席氊。夜穿茅屋光射天。
里閭來觀已變遷。似石非石鉛非鉛。
或取而有衆忿喧。訟歸有司今幾年。
無功暴得喜欲顛。神人戲汝真可憐。
願君為考然不然。此語可信馮公傳。
八月十日夜看月,有懷子由并崔度賢良。
宛丘先生自不飽。更笑老崔窮百巧。
一更相過三更歸。古柏陰中看參昴。
去年舉君苜蓿盤。夜傾閩酒赤如丹。
今年還看去年月。露冷遙知范叔寒。
典衣自種一項豆。那知積雨生科斗。
歸來四壁草蟲鳴。不如王江長飲酒。王江陳州道人。
催試官考較戲作
八月十五夜。月色隨處好。
不擇茆簷與市樓。況我官居似蓬島。
鳳咮堂前野橘香。劔潭橋畔秋荷老。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鯤鵬水擊三千里。組練長驅十萬夫。
紅旗青葢互明滅。黑沙白浪相吞屠。
人生會合古難必。此景此行那兩得。
願君聞此添䗶燭。門外白袍如立鵠。
八月十七復登望海樓,自和前篇。是日牓出,余與試官兩人復留五首。
樓上煙雲怪不來。樓前飛紙落成堆。
非關文字須重看。却被江山未放迴。
眼昬燭暗細行斜。考閱精強外已誇。
明日失杯君莫怪。早知安足不成虵。
亂山遮曉擁千層。睡美初涼撼不譍。
昨夜酒行君履歎。定知歸夢到吴興。
天台桂子為誰香。倦聽空堦夜點涼。
賴有明朝看潮在。萬人空巷鬬新粧。
秋花不見眼花紅。身在孤舟兀兀中。
細雨作寒知有意。未教金菊出蒿蓬。
東坡前集 卷四
秋懷二首
苦熟念西風。常恐來無時。及茲遂淒凜。又作徂年悲。
蟋蟀鳴我牀。黃葉投我帷。窓前有棲鵬。夜嘯如狐狸。
露冷梧葉脫。孤眠無安枝。熠燿亦求偶。高屋飛相追。
定知無幾見。迫此清霜期。物化逝不留。我興為嗟咨。
便當勤秉燭。為樂戒暮遲。
海風東南來。吹盡三日雨。空堦有餘滴。似與幽人語。
念我平生歡。寂寞守環堵。壺漿慰作勞。裹飯救寒苦。
今年秋應熟。過從飽雞黍。嗟我獨何求。萬里涉江浦。
居貧豈無食。自不安畎畝。念此坐達晨。殘燈翳復吐。
哭歐公孤山僧惠思示小詩次韻
故人已為土。衰鬢亦驚秋。
猶喜孤山下。相逢說舊游。
梵天寺見僧守詮小詩清婉可愛次韻
但聞煙外鍾。不見煙中寺。
幽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履。
惟應山頭月。夜夜照來去。
和陳述古拒霜花
千林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
喚作拒霜知未稱。細思却是最宜霜。
和沈立之留別二首
而今父老千行淚。一似當時初去時。
不用鐫碑頌遺愛。丈人清德畏人知。
卧聞鐃鼓送歸艎。夢裏忩忩共一觴。
試問別來愁幾許。春江萬斛若為量。去時予在試院。
次韻孔文仲推官見贈
我本麋鹿性。諒非伏轅姿。君如汗血馬。作駒已權奇。
齊驅大道中。並帶鑾鑣馳。聞聲自決驟。那復受縶維。
謂君朝發燕。秣楚日未欹。云何中道止。連蹇驢騾隨。
金鞍冒翠錦。玉勒垂青絲。旁觀信美矣。自揣良厭之。
均為人所勞。何必陋鹽輜。君看立仗色。不趕鳴且窺。
調習困鞭箠。僅存骨與皮。人生各有志。此論我久持。
他人聞定笑。聊與吾子期。空齋卧積雨。病骨煩撐支。
秋草上垣牆。霜葉鳴堦墀。門前自無客。敢作揚雄麾。
候吏報君來。弭節江之湄。一對高人談。稍忘俗吏卑。
今朝枉詩句。粲如鳳來儀。上山絕梯磴。墮海迷津涯。
憐我枯槁質。借潤生華滋。肯效世俗人。洗刮求瘢痍。
賢明日登用。清廟歌緝熙。胡不學長卿。預作封禪詞。
湯村開運鹽河,雨中督役。
居官不任事。蕭散羨長卿。胡不歸去來。滯留愧淵明。
鹽事星火急。誰能卹農耕。薨薨曉鼓動。萬指羅溝坑。
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纓。人如鴨與猪。投泥相濺驚。
下馬荒堤上。四顧但湖泓。線路不容足。又與牛羊爭。
歸田雖賤辱。豈失泥中行。寄語故山友。慎毋厭藜羹。
是日宿水陸寺,寄北山清順僧二首。
草沒河堤雨暗村。寺藏脩竹不知門。
拾薪煑藥憐僧病。掃地燒香淨客魂。
農事未休侵小雪。佛燈初上報黃昏。
年來漸識幽居味。思與高人對榻論。
長嫌鍾鼓聒湖山。此境蕭條却自然。
乞食遶村真為飽。無言對客本非禪。
披榛覔路衝泥入。洗足關門聽雨眠。
遙想後身窮賈島。夜寒應聳作詩肩。
客位假寐
謁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豈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慍色見髯蘇。雖無性命憂。且復忍須臾。
鹽官部役戲呈同事兼寄述古
新月照水水欲冰。夜霜穿屋衣生稜。
野廬半與牛羊共。曉鼓却隨鴉鵲興。
夜來履破裘穿縫。紅頰曲眉應入夢。
千夫在野口如林。豈不懷歸畏嘲弄。
我州賢將知人勞。已釀白酒買豚羔。
耐寒努力歸不遠。兩脚凍硬公須軟。
朱壽昌郎中少不知母所在,刺血寫經,求之五十年,去歲得之蜀中,以詩賀之。
嗟君七歲知念母。憐君壯大心愈苦。
羨君臨老得相逢。喜極無言淚如雨。
不羨白衣作三公。不愛白日昇青天。
愛君五十著綵服。兒啼却得償當年。
烹龍為炙玉為酒。鶴髮初生千萬壽。
金花詔書錦作囊。白藤肩輿簾蹙繡。
感君離合我酸辛。此事今無古或聞。
長陵朅來見大姉。仲孺豈意逢將軍。
開皇苦挑空記面。建中天子終不見。
西河郡守誰復譏。潁谷封人羞自薦。
將之湖州戲贈莘老
餘杭自是山水窟。久聞吳興更清絕。
湖中橘林新著霜。溪上苕花正浮雪。
顧渚茶牙白於齒。梅溪木瓜紅勝頰。
吳兒鱠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
亦知謝公到郡久。應怪杠牧尋春遲。
鬢絲只好對禪榻。湖亭不用張水嬉。
鴉種麥行
霜林老鴉閑無用。畦東拾麥畦西種。
畦西種得青猗猗。畦東已作牛毛稀。
明年麥熟芒攢槊。農夫未食鴉先啄。
徐行俛仰若自矜。鼓翅跳踉上牛角。
憶昔舜耕厯山鳥為耘。如今老鴉種麥更辛懃。
農夫羅拜鴉飛起。勸農使者來行水。
鹽官絕句四首
南寺千佛閣
古邑居民半海濤。師來構築便能高。
千金用盡身無事。坐看香煙遶白毫。
北寺悟空禪師塔名齊安,宣宗微時,師知其非凡人。
已將世界等微塵。空裏浮花夢裏身。
豈為龍顏更分別。只應天眼識天人。
塔前古檜
當年雙檜是雙童。相對無言老更恭。
庭雪到腰埋不死。如今化作兩蒼龍。
僧爽白雞養二十餘年,常立坐側聽經。
斷尾雄雞本畏烹。年來聽法伴修行。
還須却置蓮花漏。老怯風霜恐不鳴。
送張軒民寺丞赴省試
龍飛甲子盡豪英。常喜吾猶及老成。
人競春蘭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長庚。
傳家各自聞詩禮。與子相逢亦弟兄。
洗眼上林看躍馬。賀詩先到古宣成城。伯父與太平州張侍讀同年,此其子。
六和寺沖師閘山溪為水軒
欲放清溪自在流。忍教冰雪落沙洲。
出山定被江潮涴。能為山僧更少留。
和致仕張郎中春書
投緩歸來萬事輕。消磨未盡秪風情。
舊因蓴菜求長假。新為楊枝作短行。
不禱自安緣壽骨。苦藏難沒是詩名。
淺斟盃酒紅生頰。細琢歌詞穩稱聲。
蝸殼卜居心自放。蠅頭寫字眼能明。
盛衰閱過君應笑。寵辱年來我亦平。
跪履數從圯下老。逸書閑問濟南生。
東風屈指無多日。秪恐先春鶗䳏鳴。
冬至日獨遊吉祥寺
井底微陽回未回。蕭蕭寒雨濕枯荄。
何人更似蘇夫子。不是花時肯獨來。
後十餘日復至
東君意淺著寒梅。千朵深紅未暇栽。
安得道人𣪞七七。不論時節遣花開。
戲贈
惆悵沙河十里春。一番花老一番新。
小樓依舊斜陽裏。不見樓中垂手人。
和人求筆跡
麥光鋪几淨無瑕。入夜青燈照眼花。
從此剡藤真可吊。半紆春蚓綰秋蛇。
再用前韻寄莘老
君不見夷甫開三窟。不如長康號癡絕。
癡人自得終天年。智士死智罪莫雪。
困窮誰要卿料理。舉頭看山笏拄頰。
野鳧翅重自不飛。黃鶴何事兩翼垂。
泥中相從豈得久。今我不徃行恐遲。
江夏無雙應未去。恨無文字相娛嬉。黃庭堅,莘老壻,能文。
畫魚歌湖州道中作
天寒水落魚在泥。短鉤畫水如耕犁。
渚蒲披折藻荇亂。此意豈復遺鰍鯢。
偶然信手皆虛擊。本不詞勞幾平萬一。
一魚中刃百魚驚。蝦蟹奔忙誤跳擲。
漁人養魚如養雛。插竿冠笠驚鵜鶘。
豈知白挺鬧如雨。攪水覔魚嗟已踈。
吳中田婦歎和賈收韻
今年粳稻熟苦遲。庶見霜風來幾時。
霜風來時雨如瀉。杷頭出菌鎌生衣。
眼枯淚盡雨不盡。忍見黃穗卧青泥。
茆苫一月壠上宿。天晴穫稻隨車歸。
汗流肩頳載入市。價賤乞與如糠粞。
賣牛納稅拆屋炊。慮淺不及明年飢。
官今要錢不要米。西北萬里招羗兒。
龔黃滿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婦。
和邵同年戲贈賈收秀才三首
傾蓋相歡一笑中。從來未省馬牛風。
卜鄰尚可容三徑。投社終當作兩翁。
古意已將蘭緝佩。招詞閑詠桂生叢。
此身自斷天休問。白髮年來漸不公。
朝見新荑出舊槎。騷人孤憤苦思家。
五噫處士太窮約。三賦先生多誕夸。
帳外鶴鳴奩有鏡。箇中錢盡桉無鮭。
玉川何日朝金闕。白晝關門守夜叉。時賈欲再娶。
生涯到處似檣烏。科第無心摘頷鬚。
黃帽刺舩忘歲月。白衣擔酒慰鰥孤。
狙公欺病來分栗。水伯知饞為出鱸。
莫向洞庭歌楚曲。煙波渺渺正愁予。
遊道場山何山
道場山頂何山麓。上徹雲峰下幽谷。
我從山水窟中來。尚愛此山看不足。
陂湖行盡白漫漫。青山忽作龍蛇盤。
山高無風松自響。誤認石齒號驚湍。
山僧不放山泉出。屋底清池照瑤席。
堦前合抱香入雲。月裏仙人親手植。
出山回望翠雲鬟。碧瓦朱欄縹緲間。
白水田頭問行路。小溪深處是何山。
高人讀書夜達旦。至今山鶴鳴夜半。
我今廢學不歸山。山中對酒空三歎。
贈莘老七絕
嗟余與子久離羣。耳冷心灰百不聞。
若對青山談世事。當須舉白便浮君。
天目山前淥浸裾。碧瀾堂下看銜艫。
作堤捍水非吾事。閑送苕溪入太湖。
夜來雨洗碧巑岏。浪湧雲屯遶郭寒。
間有弁山何處是。為君四面意求看。
夜橋燈火照溪明。欲放扁舟取次行。
蹔借官奴遣吹笛。明朝新月到三更。
三年京國厭藜蒿。長羨淮魚壓楚糟。
今日駱駝橋下泊。恣看脩網出銀刀。
烏程霜稻襲人香。釀作春風霅水光。
時復中之徐邈聖。毋多酌我次公狂。
去年臘日訪孤山。曾借僧窓半日閑。
不為思歸對妻子。道人有約徑須還。
莘老葺天慶觀小園有亭北向道士山,宗說乞名與詩。
春風欲動北風微。歸鴈亭邊送鴈歸。
蜀客南遊家最遠。吳山寒盡雪先晞。
扁舟去後花絮亂。五馬來時賔從非。
惟有道人應不忘。抱琴無語立斜暉。
至秀州贈錢端公安道兼寄其弟惠山山人
鴛鴦湖邊月如水。孤舟夜榜鴛鴦起。
平明繫纜石橋亭。慙愧冒寒髯御史。
結交最晚情獨厚。論心無數今有幾。
寂寞抱關歎蕭生。耆老執戟哀楊子。
怪君顏采却秀發。無乃遷謫反便美。
天公欲困無奈何。世人共抑真踈矣。
毗陵高山錫為骨。陸子遺味泉冰齒。
賢哉仲氏早拂衣。占斷此山長洗耳。
山頭望湖光潑眼。山下濯足波生指。
儻容逸少問金堂。既與嵇康留石髓。
秀州報本禪院鄉僧文長老方丈
萬里家山一夢中。吳音皆已變兒童。
每逢蜀叟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
師巳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無功。
明年采藥天台去。更欲題詩滿浙東。
王復秀才所居雙檜二首
吳王池館徧重城。閑草幽花不記名。
青葢一歸無覔處。秪留雙檜待昇平。
凜然相對敢相欺。直幹凌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
宋叔達家聽琵琶
數絃已品龍香撥。半面猶遮鳳尾槽。
新曲從翻玉連瑣。舊聲終愛鬱輪袍。
夢回只記歸舟字。賦罷雙垂紫錦縧。
何異烏孫送公主。碧天無際鴈行高。
元日次運張先子野見和七夕寄華老之作
得句牛女夕。轉頭參尾中。青春先入睡。白髮不遺窮。
酒社我為敵。詩壇子有功。縮頭先夏鼈。見玉川子實腹鄙秋蟲。
莫唱裙垂綠。無人臉斷紅。舊交懷賀老。新進謝終童。
袍鶻雙雙瑞。腰犀一一通。小蠻知在否。試問囁嚅翁。
正月九日有美堂飲,醉歸,徑睡,五鼓方醒,不復能眠。起閱文書得鮮干子駿所寄,雜興作古意一首荅之。
衆人事紛擾。志士獨悄悄。何異琵琶絃。常遭腰鼓鬧。
三杯忘萬慮。醒後還皎皎。有如轆轤索。已脫重縈繞。
家人自約敕。始慕陳婦孝。可憐原臣先。放蕩今誰弔。
平生嗜羊炙。識味肯輕飽。烹蛇啖蛙蛤。頗訝能稍稍。
憂來自不寐。起視天漢渺。闌干玉繩低。耿耿太白曉。
次韻荅章傅見贈
並生天地宇。同閱古今宙。視下則有高。無前孰無後。
達人千鈞弩。一弛難再彀。下士沐猴冠。已繫猶跳驟。
欲將駒過隙。坐待石穿溜。君看漢唐主。宮殿悲麥秀。
而況彼區區。何異一醉富。爰居非所養。俯仰眩金奏。
髑髏有餘樂。不愽南面后。嗟我昔少年。守道貧非疚。
自從出求仕。役物恐見囿。馬融既依梁。班固亦事竇。
效顰豈不欲。頑質謝鐫鏤。仄聞長者言。悻直非養壽。
唾面慎勿拭。出胯當俛就。居然成懶廢。敢復齒豪右。
子如照海珠。罔目踈見漏。宏材乏近用。巧舞困短袖。
坐令傾國容。臨老見邂逅。吾衰信久矣。書絕十年舊。
門前可羅雀。敢子煩屢扣。願言歌緇衣。子粲予還授。
法惠寺橫翠閣
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從。吳山故多態。轉則為君容。
幽人起朱閣。空洞更無物。惟有千步岡。東西作簾額。
春來故國歸無期。人言悲秋春更悲。
已泛平胡思濯錦。更看橫翠憶峨眉。
琱欄能得幾時好。不獨憑欄人易老。
百年興廢更堪哀。懸知草莽化池臺。
遊人尋我舊遊處。但覔吳山橫處來。
祥符寺九曲觀燈
紗籠擎燭逢門入。銀葉燒香見客邀。
金鼎轉丹光吐夜。寶珠穿蟻鬧連朝。
波翻焰裏元相激。魚舞湯中不畏焦。
明日酒醒空想像。清吟半逐夢銷魂。
上元過祥符僧可久房,蕭然無燈火。
門前歌鼓鬪分朋。一室清風冷欲冰。
不把瑠璃閑照佛。始知無盡本無燈。
正月二十一日病後述古邀往城外尋春
屋上山禽苦喚人。檻前冰沼忽生鱗。
老來厭逐紅裙醉。病起空驚白髮新。
卧聽使君鳴鼓角。試呼稚子整冠巾。
曲欄幽榭終寒窘。一看郊原浩蕩春。
有以官法酒見餉者,因用前韻,求述古為移廚飲湖上。
喜逢門外白衣人。欲鱠湖中赤玉鱗。
遊舫已粧吳榜穩。舞衫初試越羅新。
欲將魚釣追黃帽。未要靴刀抹絳巾。
芳意十分強半在。為君先踏水邊春。
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
朝曦迎客豔重岡。晚雨留人入醉鄉。
此意自佳君不會。一盃當屬水仙王。湖上有水仙王廟。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粧濃抹總相宜。
徃富陽新城,李節推先行三日,留風水洞見待。
春山磔磔鳴春禽。此間不可無我吟。
路長漫漫傍江浦。此間不可無君語。
金鯽池邊不見君。追君直過定山村。
路人皆言君未遠。騎馬少年清且婉。
風巗水穴舊聞名。只隔山溪夜不行。
溪橋曉溜浮梅萼。知君繫馬巗花落。
出城三日尚逶遲。妻孥怪罵歸何時。
世上小兒誇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
風水洞二首和李節推
風轉鳴空穴。泉幽瀉石門。虛心聞地籟。妄意覔桃源。
過客詩難好。居僧語不繁。歸缾得冰雪。清冷慰文園。
山前雨水隔塵凡。山上仙風舞檜杉。
細細龍鱗生亂石。團團羊角轉空巗。
馮夷窟宅非梁棟。禦冠車輿謝轡銜。
世事漸艱吾欲去。永隨二子脫譏讒。
獨遊富陽普照寺
富春真古邑。此寺亦唐餘。鶴老休喬木。龍歸護賜書。
連筒春水遠。出谷晚鍾踈。欲繼江朝韻。何人為起予。
自普照遊二庵
長松吟風晚雨細。東庵半掩西庵閉。
山行盡日不逢人。浥浥野梅香入袂。
居僧笑我戀清景。自厭山深出無計。
我雖愛山亦自笑。獨徃神傷後難繼。
不如西湖飲美酒。紅杏碧桃香覆髻。
作詩寄謝採薇翁。本不避人那避世。
富陽妙庭觀董雙成故宅,發地得丹鼎,覆以銅盤,承以瑠璃盆,盆既破碎,丹亦為人爭奪持去,今獨盤鼎在耳。二首。
人去山空鶴不歸。丹亡鼎在世徒悲。
可憐九轉功成後。却把飛昇乞內芝。
琉璃擊碎走金丹。無復神光發舊壇。
時有世人來舐鼎。欲隨雞犬事劉安。
新城道中二首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簷間積雨聲。
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挂銅鉦。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煑芹燒筍餉春耕。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邊委轡聽溪聲。
散材畏見搜林斧。疲馬思聞卷斾鉦。
細雨足時茶戶喜。亂山深處長官清。
人間岐路知多少。試向桑田問耦耕。
山村五絕
竹籬茆屋趂溪斜。春入山村處處花。
無象太平還有象。孤煙起處是人家。
煙雨濛濛雞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
但教黃犢無人佩。布穀何勞也勸耕。
老翁七十自腰鎌。慙愧春山筍蕨甜。
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
杖藜裹飯去怱怱。過眼青錢轉手空。
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
竊祿忘歸我自羞。豐年底事汝憂愁。
不須更待飛鳶墮。方念平生馬少遊。
湖上夜歸
我飲不盡器。半酣味尤長。籃輿湖上歸。春風吹面涼。
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蒼蒼。清吟雜夢寐。得句旋已忘。
尚記梨花村。依依聞暗香。入城定何時。賔客半在亡。
睡眼忽驚矍。繁燈鬧河塘。市人拍手笑。狀如失林麞。
始悟山野姿。異趣難自強。人生安為樂。吾策殊未良。
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來,兩縣令先在。
城頭月落尚啼烏。烏榜紅舷早滿湖。
鼓吹未容迎五馬。水雲先已颺雙鳬。
映山黃帽螭頭舫。夾道青煙鵲尾爐。
老病逢春只思睡。獨求僧榻寄須臾。
次韻孫莘老見贈。時莘老移廬洲,因以別之。
爐鎚一手賦形殊。造物無心敢望渠。
我本踈頑固當爾。子猶淪落况其餘。
龔黃側畔難言政。羅趙前頭且眩書。莘老見稱政事與書,而莘老書至不工。
惟有陽關一杯酒。慇懃重唱贈離居。
贈別
青鳥銜巾久欲飛。黃鸎別主更悲啼。
慇懃莫忘分攜處。湖水東邊鳳嶺西。
次韻代留別
絳蠟燒殘玉斝飛。離歌唱徹萬行啼。
他年一舸鴟夷去。應記儂家舊姓西。
月兎茶
環非環。玦非玦。
中有迷離玉兎兒。一似佳人裙上月。
月圓還缺缺還圓。此月一缺圓何年。
君不見鬬茶公子不忍鬬小團。上有雙銜綬帶雙飛鸞。
薄命佳人
雙頰凝酥髮抹漆。眼光入廉珠的礫。
故將白練作仙衣。不許紅膏汙天質。
吴音嬌軟帶兒癡。無限閑愁總未知。
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
吉祥花將落而述古不至
今歲東風巧翦裁。含情只待使君來。
對花無信花應恨。直恐明年便不開。
述古聞之,明日即來,坐上復用前韻同賦。
仙衣不用翦刀裁。國色初酣卯酒來。
太守問花花有語。為君零落為君開。
李鈴轄坐上分題戴花
二八佳人細馬駞。十千美酒渭城歌。
簾前柳絮驚春挽。頭上花枝奈老何。
露濕醉巾香掩冉。月明歸路影婆娑。
綠珠吹笛何時見。欲把斜紅插皂羅。
於潛令刁同年野翁亭
山翁不出山。溪翁長在溪。前二令作二翁亭。
不如野翁來往溪山間。上友糜鹿下鳧鷖。
問翁何所樂。三年不去煩推擠。
翁言此間亦有樂。非絲非竹非峨眉。
山人醉後鐵冠落。溪女笑時銀櫛低。
我來觀政問風謠。皆云吠犬足生氂。
但恐此翁一旦舍此去。長使山人索寞溪女啼。天目山唐道士常冠鐵冠,於潛婦女皆插大銀櫛,長尺許,謂之蓬沓。
於潛女
青裙縞袂於潛女。兩足如霜不穿屨。
𧤺沙鬢髮絲穿柠。蓬沓鄣前走風雨。
老濞宮粧傳父祖。至今遺民悲故主。
苕溪楊柳初飛絮。照溪畫眉渡溪去。
逢郎樵歸相媚嫵。不信姬姜有齊魯。
自昌化雙溪館下步尋溪源至治平寺二首
亂山滴翠衣裘重。雙澗響空窓戶搖。
飽食不嫌溪筍瘦。穿林閑覔野芎苗。
却愁縣令知遊寺。尚喜漁人爭渡橋。
正似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麥齊腰。
每見田園輙自招。倦飛不擬控扶搖。
共疑楊惲非鋤豆。誰信劉章解立苗。
老去尚貪彭澤米。夢歸時到錦江橋。
宦遊莫作無家客。舉族長懸似細腰。
於潛僧綠筠軒
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
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
與臨安令宗人同年劇飲
我雖不解飲。把琖歡意足。
試呼白髮感秋人。令唱黃雞催曉曲。
與君登科如隔晨。弊袍霜葉空殘綠。
如今莫問老與少。兒子森森如立竹。
黃雞催曉不須愁。老盡世人非我獨。
寶山晝睡
七尺頑驅走世塵。十圍便腹貯天真。
此中空洞渾無物。何止容君數百人。
東坡前集 卷五
僧清順新作垂雲亭
江山雖有餘。亭榭著雖穩。登臨不得要。萬象各偃蹇。
惜哉垂雲軒。此地得何晚。天功爭向背。詩眼巧增損。
路窮朱欄出。山破石壁很。海門浸坤軸。湖尾抱雲巘。
葱葱城郭麗。淡淡煙村遠。紛紛烏鵲去。一一漁樵返。
雄觀快新獲。微景收昔遁。道人真古人。嘯咏慕嵇阮。
空齋臥蒲褐。芒屨每自捆。天憐詩人窮。乞與供詩本。
我詩久不作。荒澀旋鋤墾。從君覓佳句。咀嚼廢朝飯。
五月十日與呂仲甫、周邠,僧惠勤、惠思,清順、可久、惟肅、義詮,同泛湖遊北山。
三吴雨連月。湖水日夜添。尋僧去無路。瀲瀲水拍簷。
駕言徂北山。得與幽人兼。清風洗昏翳。晚景分濃纖。
縹緲朱樓人。斜陽半踈簾。臨風一揮手,悵焉起遐瞻。
世人騖朝市。獨向溪山廉。此樂得有命。輕傳神所殲。
會客有美堂,周邠長官與數僧同泛湖,往北山湖中,聞堂上歌笑聲,以詩見寄,因和二首,時周有服。
藹藹君詩似嶺雲。從來不許醉紅裙。
不知野屐穿山翠。惟見輕橈破浪紋。
頗憶呼盧袁彥道。難邀罵坐灌將軍。皆取其有服也。
晚風落日元無主。不惜清涼與子分。
載酒無人過子雲。掩關晝卧客書裙。
歌喉不共聽珠貫。醉面何因作纈紋。
僧侶且陪香火社。詩壇欲歛鸛鵝軍。
憑君徧遶湖邊寺。漲淥晴來已十分。
席上代人贈別
淒音怨亂不成歌。縱使重來奈老何。
淚眼無窮似梅雨。一番勻了一番多。
天上麒麟豈混塵。籠中弱翠不由身。
那知昨夜香閨裏。更有偷啼暗別人。
蓮子擘開須見憶。楸枰著盡更無期。
破衫却有重逢處。一飯何曾忘却時。
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視雷雨,每大雷電,但聞雲中如嬰兒聲,殊不聞雷震也。
已外浮名更外身。區區雷電若為神。
山頭只作嬰兒看。無限人間失筯人。
追和。子由去歲試舉人,洛下所寄詩五首。暴雨初晴,樓上晚景。
秋後風光雨後山。滿城流水碧潺潺。
煙雲好處無多子。及取昏鴉未到間。
洛邑從來天地中。嵩高蒼翠北邙紅。
風流耆舊消磨盡。只有青山對病翁。謂富公也。
白汗翻漿午景前。雨餘風物便蕭然。
應傾半熟鵞黃酒。照見新晴水碧天。
疾雷破屋雨翻河。一掃清風未覺多。
應似畫師吳道子。高堂巨壁寫降魔。
客路三年不見山。上樓相對夢魂間。
明朝却踏紅塵去。羞向清伊照病顏。
過廣愛寺,見三學演師觀,楊惠之塑寶山,朱瑤畫文殊普賢,三首。
寓世身如夢。安閑日似年。敗浦翻覆卧。破械再三連。
勸客眠風竹。長齋飲石泉。回頭萬事錯。自笑覺師賢。
妙迹苦難尋。兹山見幾層。亂峰螺髻出。絕礀陣雲崩。
措意元同畫。觀空欲問僧。莫教林下意。終老歎何曾。
朱瑤唐晚輩。得法尚雄深。滿寺空遺跡。何人識苦心。
長廊欹雨脚。破壁撼鍾音。成壞無窮事。他年復弔今。
韓子華石淙莊
絳侯百萬兵。尚畏書牘背。功名意不已。數與危機會。
我公抱絕識。凜凜鎮橫潰。欲收伊呂迹。遠與巢由對。
誓言雖未從。久已斷諸內。區區為懷祖。頗覺羲之隘。
此身隨造物。一葉舞澎湃。田園不早定。歸宿終安在。
彼美石淙莊。每到百事廢。泉流知人意。屈折作濤瀨。
寒光洗肝鬲。清響跨竽籟。我舊門前客。放言不自外。
園中亦何有。薈蔚可勝計。請公試回首。歲晚餘蒼檜。
立秋日禱雨,宿靈隱寺,同周徐二令。
百重堆案掣身閑。一葉秋聲對榻眠。
牀下雪霜侵戶月。枕中琴筑落堦泉。
崎嶇世味嘗應徧。寂寞山栖老漸便。
惟有問農心尚在。起占雲漢更茫然。
病中獨遊淨慈謁本長老,周長官以詩見寄,仍邀遊靈隱,因次韻荅之。
卧聞禪老入南山。淨掃清風五百間。
我與世踈宜獨往。君緣詩好不容攀。
自知樂事年年減。難得高人日日閑。
欲問雲公覔心地。要知何處是無還。楞嚴經云:我今示汝無所還地。
病中遊祖塔院
紫李黃瓜村路香。烏紗白葛道衣涼。
閉門野寺松陰轉。欹枕風軒客夢長。
因病得閑殊不惡。安心是藥更無方。
道人不惜堦前水。借與匏樽自在嘗。
虎跑泉
亭亭石塔東峰上。此老初來百神仰。
虎移泉眼趂行腳。龍作浪花供撫掌。
至今遊人灌濯罷。臥聽空堦環玦響。
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間去來想。
佛日山榮長老方丈五絕
陶令思歸久未成。遠公不出但聞名。
山中只有蒼髯叟。數里蕭蕭管送迎。
千株三槊攙雲立。一穗珠旒落鏡寒。
何處霜眉碧眼客。結為三友令相看。
東麓雲根露角牙。細泉幽咽走金沙。
不堪土肉埋山骨。未放蒼龍浴渥洼。
食罷茶甌未要深。清風一榻抵千金。
腹搖鼻息庭花落。還盡平生未足心。
日射回廊午枕明。水沈銷盡碧煙橫。
山人睡覺無人見。只有飛蚊遶鬢鳴。
癸丑春分後雪
雪入春分省見稀。半開桃杏不勝威。
應慙落地梅花識。却作漫天柳絮飛。
不分東君專節物。故將新巧發陰機。
從今造物尤難料。更暖須留御臘衣。
孤山二詠并引
孤山有陳時柏二株,其一為人所薪,山下老人自為兒時,已見其枯矣,然堅悍如金石愈於未枯者。僧志詮作堂於其側,名之曰柏堂,堂與白公居易竹閣相連,屬余作二詩以記之。
柏堂
道人手種幾生前。鶴骨龍姿尚宛然。
雙幹一先神物化。九朝三見太平年。
忽驚華構依巗出。乞與佳名到處傳。
此柏未枯君記取。灰心聊伴小乘禪。
竹閣
海山兠率兩茫然。古寺無人竹滿軒。
白鶴不留歸後語。蒼龍猶是種時孫。
兩叢却似蕭郎筆。十畝空懷渭上村。
欲把新詩問遺像。病維摩詰更無言。
與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歸
娟娟雲月稍侵軒。瀲瀲星河半隱山。
魚鑰未收清夜永。風簫猶在翠微間。
淒風瑟縮經絃柱。香霧淒迷著髻鬟。
共喜使君能鼓樂。萬人爭看火城還。
有美堂暴雨
遊人脚底一聲雷。滿坐頑雲撥不開。
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
十分瀲灩今樽凸。千杖敲鏗羯鼓催。
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蛟室瀉瓊瑰。
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
定知玉兎十分圓。已作霜風九月寒。
寄語重門休上鑰。夜潮留向月中看。
萬人鼓噪懾吳儂。猶似浮江老阿童。
欲識潮頭高幾許。越山渾在浪花中。
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
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更西流。
吳兒生長狎濤淵。冒利輕生不自憐。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是時新有旨禁弄潮。
江神河伯兩醯雞。海若東來氣吐霓。
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強弩射潮低。吳越王嘗以弓弩射潮頭與海神戰。自爾水不近城。
東陽水樂亭為東陽令王都官槩作
君不學白公引涇東注渭。五斗黃泥一鍾水。
又不學哥舒橫行西海頭。歸來羯鼓打涼州。
但向空山石壁下。愛此有聲無用之清流。
流泉無絃石無竅。強名水樂人人笑。
慣見山僧已厭聽。多情海月空留照。
洞庭不復來軒轅。至今魚龍舞鈞天。
聞道磬襄東入海。遺聲恐在海山間。
鏘然澗谷含宮徵。節奏未成君獨喜。
不須寫入薰風絃。縱有此聲無此耳。
與周長官李秀才遊徑山,二君先以詩見寄,次其韻二首。
少年飲紅裙。酒盡推不去。呼來徑山下。試與洗塵霧。
癡馬惜鄣泥。臨流不肯渡。獨有汝南君。從我無朝暮。
肯將紅塵脚。暫着白雲屨。嗟我與世人。何異笑百步。
功名一破甑。弃置何用顧。更憑陶靖節。往問征夫路。
龍亦戀故居。百年尚來去。至今雨雹夜。殿闇風纏霧。
而我弃鄉國。大江忘北渡。便欲北山前。築室安遲暮。
又恐太幽獨。歲晚霜入屨。同遊得李生。仄足隨蹇步。
孔明不自愛。臨老起三顧。吾歸便却掃。誰踏門前路。
臨安三絕
將軍樹
阿堅澤畔菰蒲節。玄德墻頭羽葆桑。
不會世間閑草木。與人何事管興亡。
錦溪
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誇翁子賢。
五百年間異人出。盡將錦繡裹山川。
石鏡
山雞舞破半巗雲。蔓葉開殘野水春。
應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徇佳人。
登玲瓏山
何年僵立兩蒼龍。瘦脊盤盤尚倚空。
翠浪舞翻紅罷亞。白雲穿破碧玲瓏。
三休亭上工延月。九折巗前巧貯風。
脚力盡時山更好。莫將有限趂無窮。
宿九仙山九仙謂左元敏、許邁、王謝之流。
風流王謝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
玉室今堂餘漢士。桃花流水失秦人。
困眠一榻香凝帳。夢遶千巗冷逼身。
夜半老僧呼客起。雲峰缺處湧水輪。
陌上花三首并引
遊九仙山,聞里中兒歌陌上花。父老云吳越王妃每歲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吳人用其語為歌,含思宛轉,聽之淒然,而其詞鄙野為易之云。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
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軿來。
若為留得堂堂去。且更從教緩緩迴。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
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歌緩緩妾回家。
遊東西巗即謝安東山也
謝公含雅量。世運屬艱難。況復情所鍾。感槩萃中年。
正賴絲與竹。陶寫有餘歡。常恐兒輩覺。坐令高趣闌。
獨攜縹眇人。來上東西山。放懷事物外。徙倚弄雲泉。
一旦功業成。管蔡復流言。慷慨桓野王。哀歌和清彈。
挽須起流涕。始知使君賢。意長日月促。卧病已辛酸。
慟哭西州門。往駕那復還。空餘行樂處。古木昏蒼煙。
宿海會寺
籃輿三日山中行。山中信美少曠平。
下投黃泉上青冥。綫路每與猿猱爭。
重樓束縛遭澗坑。兩股酸哀飢腸鳴。
北度飛橋踏彭鏗。繚垣百步如古城。
大鍾橫撞千指迎。高堂延客夜不扃。
杉槽漆斛江河傾。本來無垢洗更輕。
倒牀鼻息四鄰驚。紞如五鼓天未明。
木魚呼粥亮且清。不聞人聲聞履聲。
海會寺清心堂
南郭子綦初喪我。西來達摩尚求心。
此堂不說有清濁。遊客自觀隨淺深。
兩歲頻為山水役。一溪長照雪霜侵。
紛紛無補竟何事。慚愧高人閉戶吟。
徑山道中次韻荅周長官兼贈蘇寺丞
年來戰紛華。漸覺夫子勝。欲求五畝宅。灑掃樂清淨。
學道恨日淺。問禪慚聽瑩。聊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
獨遊吾未果。覓伴誰復聽。吾宗古遺直。窮達付前定。
餔糟醉方熟。洒面呼不醒。奈何效鷰蝠。屢欲爭晨暝。
不如從我遊。高論發犀柄。溪南渡橫木。山寺稱小徑。太平寺俗號小徑山。
幽尋自兹始。歸路微月暎。南望功臣山。雲外盤飛磴。
三更渡錦水。再宿留石鏡。緬懷周與李。能作洛生詠。
明朝三子至。詩律嚴號令。籃輿置紙筆。得句輕千乘。
玲瓏苦奇秀。名實巧相稱。九仙更幽絕。笑語千山應。
空巗側破罋。飛溜灑浮磬。山前見虎跡。候吏鐃古競。
我生本艱奇。塵土滿釜甑。山禽與野獸。知我久蹭蹬。
笑謂候吏還。禦虎吾有命。徑山雖云遠。行李稍可併。
頗訝王子猷。忽起山陰興。但報菊花開。吾當理歸榜。
汪覃秀才久留山中,以詩見寄次其韻。
季子應嗔不下機。棄家來伴碧雲師。
中秋冷坐無因醉。半月長齋未肯辭。
擲簡搖毫無忤色。汪善書,託寫衆人詩。投名入社有新詩。
飛騰桂籍他年事。莫忘山中採藥時。
再遊徑山
老人登山汗如濯。到山困臥呼不覺。
覺來五鼓日三竿。始信孤雲天一握。古語云,孤雲兩角,去天一握。
平生未省出艱險。兩足慣曾行犖确。
含暉亭上望東溟。淩霄峰頭挹南岳。
共愛絲杉翠絲亂。誰見玉芝紅玉琢。
白雲何事自來往。明月長圓無晦朔。山有白雲峰明月庵。
塚上雞鳴猶憶欽。山前鳳舞遠徵璞。
雪囪馴兎元不死。煙嶺孤猨苦難捉。
從來白足傲死生。不怕黃巾把刀槊。
榻上雙痕凜然在。劔頭一吷何須角。
以上皆山中故事。
嗟我昏頑晚聞道。與世齟齬空多學。
靈水先除眼界花。清詩為洗心源濁。
騷人未要逃競病。禪老但喜聞剝啄。
此生更得幾迴來。從今有暇無辭數。
洞霄宮
上帝高居愍世頑。故留瓊館在凡間。
青山九鎖不易到。作者七人相對閑。論語云,作者七人矣。今監宮凡七人。
庭下流泉翠蛟舞。洞中飛鼠白鴉翻。
長松怪石宜霜鬢。不用金丹苦駐顏。
初自徑山歸,述古召飲介亭,以病先起。
西風初作十分涼。喜見新橙透甲香。
遲暮賞心驚節物。登臨病眼怯秋光。
慣眠處士雲庵裏。倦醉佳人錦瑟旁。
猶有夢迴清興在。卧聞歸路樂聲長。
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會,再用前韻。
月入秋帷病枕涼。霜飛夜簟故衾香。
可憐吹帽狂司馬。空對親舂老孟光。
不作雍容傾坐上。翻成骯髒倚門旁。
人間此會論今古。細看茱萸感歎長。
九日尋臻闍梨,遂泛小舟至懃師院。二首。
白髮長嫌歲月侵。病眸兼怕酒杯深。
南屏老宿閑相過。東閣郎君懶重尋。
試碾露牙烹白雪。休拈霜蘃嚼黃金。
扁舟又截平湖去。欲訪孤山支道林。
湖上青山翠作堆。葱葱鬱鬱氣佳哉。
笙歌叢裏抽身出。雲水光中洗眼來。
白足赤髭迎我笑。拒霜黃菊為誰開。
明年桑苧煎茶處。憶著衰翁首重迴。皎然有九日與陸羽煎茶詩,羽自號桑苧翁。余來年九日,去此久矣。
九日舟中望見有美堂,上魯少卿飲處,以詩戲之。
指點雲間數點紅。笙歌正擁紫髯翁。
誰知愛酒龍山客。却在漁舟一葉中。
西閣珠簾卷落暉。水沉煙斷佩聲微。
遙知通德淒涼甚。擁髻無言怨未歸。
遊諸佛舍一日,飲釅茶七琖,戲書勤師壁。
示病維摩元不病。在家靈運已忘家。
何煩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椀茶。
九日湖上尋周李二君,不見君,亦見尋於湖上,以詩見寄,明日乃次其韻。
湖上野芙蓉。含思愁脉脉。娟然如靜女。不肯傍阡陌。
詩人杳未來。霜豔冷難宅。君行逐鷗鷺。出處浩莫測。
葦間聞挐音。雲表已飛屐。使我終日尋。逢花不忍摘。
人生如朝露。要作百年客。喟彼終歲勞。幸兹一日澤。
願言竟不遂。人事多乖隔。悟此知有命。沉憂傷魂魄。
送杭州杜戚陳三掾罷官歸鄉
秋風摵摵鳴枯寥。舡閣荒村夜悄悄。
正當逐客斷腸時。君獨歌呼醉連曉。
老夫平生齊得喪。尚戀微官失輕矯。
君今憔悴歸無食。五斗未可秋毫小。
君言失意能幾時。月啖蝦蟇行復皎。
殺人無驗中不快。此恨終身恐難了。
徇時所得無幾何。隨手已遭憂患繞。
期君正似種宿麥。忍饑待食明年麨。
次韻周長官壽星院同餞魯少卿
瑠璃百頃水仙家。風靜湖平響釣車。
寂歷疏松欹晚照。伶俜寒蝶抱秋花。
困眠不覺依蒲褐。歸路相將踏桂華。
更著綸巾披鶴氅。他年應作畫圖誇。
次韻述古過周長官夜飲
二更鐃鼓動諸鄰。百首新詩間八珍。
已遣亂蛙成兩部。更邀明月作三人。
雲煙湖寺家家境。燈火沙河夜夜春。
曷不勸公勤秉燭。老來光景似奔輪。
述古以詩見責屢不赴會。復次前韻。
我生孤僻本無鄰。老病年來益自珍。
肯對紅裙詞白酒。但愁新進笑陳人。
北山怨鶴休驚夜。南畝巾車欲及春。
多謝清詩屢推轂。豨膏那解轉方輪。宋詩有雲霄蒲輪之句。
金門寺中見李留臺與二錢惟演、易唱和四絕句,戲用其韻跋之。
帝城春日帽簷斜。二陸初來尚憶家。
未肯將鹽下蓴菜。已應知雪似楊花。
生平賀老慣乘舟。騎馬風前怕打頭。
欲問君王乞符竹。但憂無蟹有監州。皆世所傳錢氏故事。
西臺妙跡繼楊風。擬式無限龍蛇洛寺中。
一紙清詩弔興廢。塵埃零落梵王宮。
五季文章墮劫灰。升平格力未全回。
故知前輩宗徐庾。數首風流似玉臺。
胡穆秀才遺古銅器,似鼎,而小上有兩柱,可以覆而不蹶。以為鼎則不足,疑其飲器也。胡有詩荅之。
隻耳獸齧環。長脣鵝擘喙。
三趾下銳春蒲短。兩柱向張秋菌細。
君看翻覆俯仰間。覆成三角翻兩髻。
古書雖滿腹。茍有用我亦隨世。
嗟君一見呼作鼎。纔注升合已漂逝。
不如學鴟夷。盡日盛酒真良計。有古篆五字不可識。
賀陳述古弟章生子
鬱葱佳氣夜充閭。始見徐卿第二雛。
甚欲去為湯餅客。惟愁錯寫弄麞書。
參軍新婦賢相敵。阿大中郎喜有餘。
我亦從來識英物。試教啼看定何如。
贈治易僧智周
寒窓孤坐凍生缾。尚把遺編照露螢。
閣束九師新得妙。夢吞三畫舊通靈。
斷絃挂壁知音喪。師與契嵩深相知時已逝矣。揮塵空山亂石聽。
齋罷何須更臨水。胸中自有洗心經。
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
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鬚眉蒼。
詩人老去鸎鸎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
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書雙竹湛師房二首
我本江湖一釣舟。意嫌高屋冷颼颼。
羨師此室纔方丈。一炷清香盡日留。
暮鼓朝鍾自擊撞。閉門孤枕對殘釭。
白灰旋撥通紅火。卧聽蕭蕭雪打窓。
寶山新開徑
藤梢橘刺元無路。竹杖椶鞋不用扶。
風自遠來聞語笑。水分流處見江湖。
回觀佛國青螺髻。踏徧仙人碧玉壺。
野客歸時山月上。棠梨葉戰暝禽呼。
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
一朵妖紅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
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閑花得少休。
花開時節雨連風。却向霜餘染爛紅。
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
當時只道鶴林仙。能遣秋花發杜鵑。
誰信詩能迴造化。直教霜枿放春妍。
不分清霜入小園。故將詩律變寒暄。
使君欲見藍關詠。更倩韓郎為染根。
和錢安道寄惠建茶
我官于南今幾時。嘗盡溪茶與山茗。
胸中似記故人面。口不能言心自省。
為君細說我未暇。試評其略差可聽。
建溪所產雖不同。一一天與君子性。
森然可愛不可慢。骨清肉膩和且正。
雪花雨脚何足道。啜過始知真味永。
縱復苦硬終可錄。汲黯少惷寬饒猛。
草茶無賴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頑懭。
體輕雖復強浮泛。性滯偏工嘔酸冷。
其間絕品豈不佳。張禹縱賢非骨鯁。
葵花玉鞍不易致。道路幽嶮隔雲嶺。
誰知使者來自西。開緘磊落收百餅。
嗅香嚼味本非別。透紙自覺光烱烱。
粃糠團鳳友小龍。奴隸日注臣雙井。
收藏愛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鑽權倖。
此詩有味君勿傳。空使時人怒生癭。
和柳子玉喜雪次韻仍呈述古
詩翁愛酒長如渴。缾盡欲沽囊已竭。
燈青火冷不成眠。一夜撚須吟喜雪。
詩成就我覔歡處。我窮正與君髣髴。
曷不走投陳孟公。有酒醉君仍飽德。
瓊瑤欲盡天應惜。更遣清光續殘月。
安得佳人擢素手。笑捧玉盌兩奇絕。
豔歌一曲迴陽春。坐使高堂生暖熱。
弔天竺海月辯師三首
欲尋遺跡強沾裳。本自無生可得亡。
今夜生公講堂月。滿庭依舊冷如霜。
生死猶如臂屈伸。情鍾我輩一酸辛。
樂天不是蓬萊客。憑仗西方作主人。
欲訪浮雲起滅因。無緣却見夢中身。
安心好住王文度。此理何須更問人。
李頎秀才善畫山,以兩軸見寄,仍有詩,次韻荅之。
平生自是箇中人。欲向漁舟便寫真。
詩句對君難出手。雲泉勸我早抽身。
年來白髮驚秋速。長恐青山與世新。
從此北歸休悵望。囊中收得武林春。
雪後至臨平與柳子玉同至僧舍見陳尉烈
落帆古戍下。積雪高如丘。強邀詩老出。踈髯散颼飀。
僧房有宿火。手足漸和柔。靜士素寡言。相對自忘憂。
銅鑪擢煙穟。石鼎浮霜漚。我行雖有程。坐穩且復留。
大哉天地間。此生得浮遊。
夜至永樂文長老院,文時卧病退院。
愁聞巴叟卧荒村。來打三更月下門。
往事過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論。
老非懷土情相得。病不開堂道益尊。
惟有孤栖舊時鶴。舉頭見客似長言。
栁氏二外生求筆迹
退筆成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
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厭家雞更問人。
一紙行書兩絕詩。遂良須鬢已如絲。
何當火急傳家法。欲見誠懸筆諫時。
錢安道席上令歌者道服
烏府先生鐵作肝。霜風卷地不知寒。
猶嫌白髮年前少。故點紅燈雪裏看。
他日卜隣先有約。待君投紱我休官。
如今且作華陽服。醉唱儂家七返丹。
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
行歌野哭兩堪悲。遠火低星漸向微。
病眼不眠非守歲。鄉音無伴苦思歸。
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頭輕感髮稀。
多謝殘燈不嫌客。孤舟一夜許相依。
南來三見歲云徂。直恐終身走道塗。
老去怕看新曆日。退歸擬學舊桃符。
煙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尋病客鬚。
但把窮愁愽長健。不辭醉後飲屠酥。
元日過丹陽,明日立春,寄魯元翰。
堆盤紅縷細茵蔯。巧與椒花兩鬬新。
竹馬異時寧信老。土牛明日莫辭春。
西湖弄水猶應早。北寺觀燈欲及辰。
白髮蒼顏誰肯記。曉來頻嚏為何人。
古纏頭曲
鵾絃鐵撥世無有。樂府舊工惟尚叟。
一生喙硬眼無人。坐此困窮今白首。
翠鬟女子年十七。指法已似呼韓婦。
輕帆渡海風掣迴。滿面塵沙和淚垢。
青衫不逢湓浦客。紅袖漫插曹綱手。
爾來一見哀臺他。便著臂韝躬井臼。
我慙貧病百不足。強對黃花飲白酒。
轉關濩索動有神。雷輥空堂戰窓牖。
四絃一抹擁袂立。再拜十分為我壽。
世人只解錦纏頭。與汝作詩傳不朽。
刁同年草堂
不用長竿矯繡衣。南園北第兩參差。
青山有約長當戶。流水無情自入池。
歲久酴醿渾欲合。春來楊柳不勝垂。
主人不用怱怱去。正是紅梅着子時。
惠山謁錢道人,烹小龍團,登絕頂望太湖。
踏徧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連。
獨携天上小圓月。來試人間第二泉。
石路縈回九龍脊。水光翻動五湖天。
孫登無語空歸去。半嶺松聲萬壑傳。
錢道人有詩云直須認取主人翁。作兩絕戲之
首斷故應無斷者。氷銷那復有氷知。
主人苦苦令儂認。認主人人竟是誰。
有主還須更有賔。不如無鏡自無塵。
只從半夜安心後。失却當年覺痛人。
和蘇州太守王規甫侍太夫人觀燈之什。余時以劉道原見訪,滯留京口,不及赴此會。二首。
不覺朱幡輾後塵。爭看繡幰錦纏輪。
洛濵侍從三人貴。京兆平反一笑春。
但逐東山携伎女。那知後閣走窮賔。
滯留不見榮華事。空作賡詩第七人。
翻翻緹騎走香塵。激激飛濤射火輪。
美酒留連三夜月。豐年傾倒五州春。時浙西皆以不熟罷燈,惟蘇獨盛。
安排詩律追強對。蹭蹬歸期為惡賔。
墮珥遺簪想無限。華胥猶見夢回人。
成都進士杜暹伯升出家,名法通,往來吳中。
欲識當年杜伯升。飄然雲水一孤僧。
若教俯首隨韁鎖。料得如今似我能。柳子玉云,暹若及第,不過似我。
東坡前集 卷六
虎丘寺
入門無平田。石路穿細嶺。陰風生澗壑。古木翳潭井。
湛盧誰復見。秋水光耿耿。鐵花秀巗壁。殺氣噤蛙黽。
幽幽生公堂。左右立頑礦。當年或未信。異類服精猛。
胡為百歲後。仙鬼互馳騁。窈然留清詩。讀者為悲哽。
東軒有佳致。雲水麗千頃。熈熈覽生物。春意破凄冷。
我來屬無事。暖日相與永。喜鵲翻初旦。愁鳶蹲落景。
坐見漁樵還。新月溪上影。悟彼良自咍。歸田行可請。
常潤道中有懷錢塘寄述古五首
從來直道不辜身。得向西湖兩過春。
沂上已成曾點服。泮宮初采魯侯芹。
休驚歲歲年年貌。且對朝朝莫莫人。
細雨晴時一百六。畫船鼉鼓莫違民。
草長江南鸎亂飛。年來事事與心違。
花開後院還空落。燕入華堂怪未歸。
世上功名何日是。罇前點檢幾人非。
去年柳絮飛時節。記得金籠放雪衣。杭人以放鴿為太守壽。
浮玉山頭日日風。即金山也湧金門外已春融。
二年魚鳥渾相識。三月鸎花付與公。
剩看新翻眉倒暈。未應泣別臉消紅。
何人織得相思字。寄與江邊北向鴻。
國豔夭饒酒半酣。去年同賞寄僧簷。
但知撲撲晴香軟。誰見森森曉態嚴。
穀雨共驚無幾日。蜜蜂未許輙先甜。
應須火急迴征棹。一片詞枝可得黏。
惠山泉下土如濡。陽羨溪頭米勝珠。
賣劔買牛吾欲老。殺雞為黍子來無。
地偏不信容高葢。俗儉真堪着腐儒。
莫怪江南苦留滯。經營身計一生迂。
刁景純賞瑞香花,憶先朝侍宴。次韻
上苑夭桃自作行。劉郎去後幾回芳。
厭從年少追新賞。閑對宮花識舊香。
欲贈佳人非泛洧。好紉幽佩弔沈湘。
鶴林神女無消息。為問何年返帝鄉。
同柳子玉遊鶴林招隱醉歸呈景純
花時臘酒照人光。歸路春風灑面涼。
劉氏宅邊霜竹老。戴公山下野桃香。
巗頭疋練兼天靜。泉底真珠濺客忙。
安得道人攜笛去。一聲吹裂翠崖岡。
景純見和復次韻贈之二首
解組歸來道益光。坐看百物自炎涼。
卷簾堂上檀槽鬧。送客林間樺燭香。
淺量已愁當酒怯。非才尤覺和詩忙。
何人貪佩黃金印。千柱耽耽鎖北岡。
人間膏火正爭光。每到藏春得蹔涼。
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覺野蔬香。
溪山勝畫徒能說。來往如梭為底忙。
老去此身無處著。為翁栽插萬松岡。
柳子玉亦見和,因以送之。兼寄其兄子璋道人。
不羨腰金照地光。蹔時假面弄西涼。
晴囪嚥日肝腸暖。古殿朝真屨袖香。
說靜故知猶有動。無闌底處更求忙。
先生官罷乘風去。何用區區賦陟岡。
子玉家宴用前韻見寄復荅之
自酌金樽勸孟光。更教長笛奏伊涼。子玉家有笛婢
牽衣男女遶太白。扇枕郎君煩阿香。
詩病逢春轉深痼。愁魔得酒蹔奔忙。
醒時情味吾能說。日在西南白草岡。
景純復以二篇,一言其亡兄與伯父同年之契,一言今者唱酬之意。仍次其韻。
靈壽扶來似孔光。感時懷舊一悲涼。
蟾枝不獨同攀桂。雞舌還應共賜香。亦同為郎
等是浮休無得喪。粗分憂樂有閑忙。
年來世事如波浪。鬱鬱誰知柏在岡。
屢把鉛刀齒步光。更遭華衮照龎涼。
蘇門山上莫長嘯。詹匐林中無別香。
燭燼已殘中夜刻。槐花還似昔年忙。
背城借一吾何敢。慎莫樽前替戾岡。
金山寺與柳子玉飲,大醉卧寶覺禪榻,夜分方醒,書其壁。
惡酒如惡人。相攻劇刀箭。頹然一榻上。勝之以不戰。
詩翁氣雄拔。禪老語清軟。我醉都不知。但覺紅綠眩。
醒時江月墮。摵摵風響變。惟有一龕燈。二豪俱不見。
大風留金山兩日
塔上一鈴獨自語。明日顛風當斷渡。
朝來白浪打蒼崖。倒射軒窓作飛雨。
龍驤萬斛不敢過。漁艇一葉從掀舞。
細思城市有底忙。却笑蛟龍為誰怒。
無事久留童僕怪。此風聊得妻孥許。
灊山道人獨何事。半夜不眠聽粥鼓。
監洞霄宮俞康直郎中所居四詠
退圃
百丈休牽上瀨舩。一鈎歸釣縮頭鯿。
園中草木春無數。只有黃楊厄閏年。俗說黃楊歲長一寸,遇閏退三寸。
逸堂
新第誰來作並隣。舊官寧復憶星辰。
請君置酒吾當賀。知向江湖拜散人。
遯軒
冠蓋相望起隱淪。先生那得老江村。
古來真遯何曾遯。笑殺逾垣與閉門。
遠樓
西山煙雨卷踈簾。北戶星河落短簷。
不獨江天解空闊。地偏心遠似陶潛。
遊鶴林招隱二首
郊原雨初霽。春物有餘妍。古寺滿脩竹。深林聞杜鵑。
睡餘柳花墮。目眩山櫻然。西窓有病客。危坐看香煙。
行歌白雲嶺。坐咏脩竹林。風輕花自落。日薄山半陰。
澗草誰復識。聞香杳難尋。時見城市人。幽居惜未深。
書普慈長老壁志誠
普慈寺後千竿竹。醉裏曾看碧玉椽。
倦客再遊行老矣。高僧一笑故依然。
久叅白足知禪味。苦厭黃公鳥名聒晝眠。
惟有兩株紅白葉。晚來猶得向人妍。
書焦山綸長老壁
法師住焦山。而實未嘗往。我來輒問法。法師了無語。
法師非無語。不知所荅故。君看頭與足。本自安冠屨。
譬如長鬣人。不以長為苦。一旦或人問。每睡安所措。
歸來被上下。一夜着無處。展轉遂達晨。意欲盡鑷去。
此言雖鄙淺。故自有深趣。持此問法師。法師一笑許。
刁景純席上和謝生二首
悞入仙人碧玉壺。一歡那復間親踈。
杯盤狼籍吾何敢。車騎雍容子甚都。
此夜新聲聞北里。他年故事紀南徐。
欲窮風月三千界。願化人天百億軀。
縱飲誰能問挈壺。不知門外曉星踈。
綺羅勝事齊三閣。賔主談鋒敵兩都。
榻畔煙花常歎杜。海中童丱尚追徐。
毋多酌我公須聽。醉後麤狂膽滿軀。
留別金山寶覺圓通二長老
沐罷巾冠怯晚涼。睡餘齒頰帶茶香。
艤舟北岸何時渡。睎髮東軒未肯忙。
康濟此身殊有道。醫治外物本無方。
風流二老長還往。顧我歸期尚渺茫。
無錫道中賦水車
飜飜聯聯銜尾鴉。犖犖确确蛻骨蛇。
分畦翠浪走雲陣。刺水綠鍼抽稻牙。
洞庭五月欲飛沙。鼉鳴窟中如打衙。
天公不見老翁泣。喚取阿香推雷車。
杭州牡丹開,時僕猶在常潤,周令作詩見寄。次其韻,復次一首送赴闕。
羞歸應為負花期。已是成陰結子時。
與物寡情憐我老。遣春無恨賴君詩。
玉臺不見朝酣酒。金縷猶歌空折枝。
從此年年定相見。欲師老圃問樊遲。
莫負黃花九日期。人生窮達可無時。
十年且就三都賦。萬戶終輕千首詩。
天靜傷鴻猶戢翼。月明驚鵲未安枝。
君看六月河無水。萬斛龍驤到自遲。
蘇州閭丘江君二家雨中飲酒二首
小圃陰陰徧灑塵。方塘瀲瀲欲生紋。
已煩仙袂來行雨。莫遣歌聲便駐雲。
肯對綺羅辭白酒。試將文字惱紅裙。
今宵記取醒時節。點滴空堦獨自聞。
五紀歸來鬢未霜。十眉環列坐生光。
喚舩渡口迎秋女。駐馬橋邊問泰娘。
曾把四絃娛白傅。敢將白草鬬吳王。
從今却笑風流守。畫戟空凝宴寢香。
次韻沈長官三首
家山何在兩忘歸。杯酒相逢慎勿違。
不獨飯山嘲我瘦。也應糠覈怪君肥。
男婚已畢女將歸。累盡身輕志莫違。
誰道山中食無肉。玉池清水自生肥。
造物知吾久念歸。似憐衰病不相違。
風來震澤帆初飽。雨入松江水漸肥。
戲書吳江三賢畫像三首
誰將射御教吳兒。長笑申公為夏姬。
却遣姑蘇有麋鹿。更憐夫子得西施。范蠡
浮世功勞食與眠。季鷹真得水中仙。
不須更說知機早。直為鱸魚也自賢。張翰
千首文章二頃田。囊中未有一錢看。
却因養得能言鴨。驚破王孫金彈丸。陸龜蒙
和劉孝叔會虎丘。時王規甫齋素祈雨不至二首
白簡威猶凜。青山興已穠。鶴閑雲作氅。駞卧草埋峰。
跪履若可教。卜隣應見容。因公問回老。何處定相逢。
太常齋未解。不肯對纖穠。只遣三千履。來遊十二峰。
林空荅輕唱。潭淨寫衰容。歸去瑤臺路。還應月下逢。
過永樂文長老已卒
初驚鶴瘦不可識。旋覺雲歸無處尋。
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來今。
存亡慣見渾無淚。鄉井難忘尚有心。
欲向錢塘訪圓澤。葛洪川畔待秋深。
贈張刁二老
兩邦山水未淒涼。二老風流總健強。
共成一百七十歲。各飲三萬六千場。
藏春屋裏鸎花鬧。仁壽橋邊日月長。
惟有詩人被磨折。金釵零落不成行。
去年秋偶遊寶山上,方入一小院,闐然無人,有僧隱几低頭讀書,與之語,漠然不甚對。問其隣之僧,曰此雲闍梨也,不出十五年矣。今年六月自常潤還,復至其室,則死葬數月矣。作詩題其壁。
雲師來寶山。一住十五秋。讀書常閉戶。客至不舉頭。
去年造其室。清坐忘百憂。我初無言說。師亦無對酬。
今來復扣門。空房但颼飀。云已滅無餘。薪盡火不留。
却疑此室中。嘗有斯人不。所遇孰非夢。事過吾何求。
聽僧昭素琴
至和無攫醳。至平無按抑。不知微妙聲。究竟何從出。
散我不平氣。洗我不和心。此心知有在。尚復此微吟。
僧惠勤初罷僧職
軒軒青田鶴。欝欝在樊籠。既為物所縻。遂與吾輩同。
今來始謝去。萬事一笑空。新詩如洗出。不受外垢蒙。
清風入齒牙。出語如風松。霜髭茁病骨。飢坐聽午鍾。
非詩能窮人。窮者詩乃工。此語信不妄。吾聞諸醉翁。
遊靈隱高峰塔
言遊高峰塔。蓐食治野裝。火雲秋未衰。及此初但涼。
霧霏巗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來人。久便雲水鄉。
相勸小舉足。前路高且長。古松攀龍蛇。怪石坐牛羊。
漸聞鍾磬音。飛鳥皆下翔。入門空有無。雲海浩茫茫。
惟見聾道人。老病時絕糧。問年笑不荅。但指穴藜牀。
心知不復來。欲歸更傍徨。贈別留疋布。今歲天早霜。
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分贈元素
月缺霜濃細蘂乾。此花原屬桂堂仙。
鷲峰子落驚前夜。蟾窟枝空記昔年。
破祴山僧憐耿介。練裙溪女鬬清妍。
願公採擷紉幽佩。莫遣孤芳老澗邊。
捕蝗至浮雲嶺山,行疲苦,有懷子由弟二首。
西來煙陣塞空虛。灑徧秋田雨不如。
新法清平那有此。老身窮苦自招渠。
無人可訴烏銜肉。憶弟難憑犬寄書。
自咲迂踈皆此類。區區猶欲埋蝗餘。
霜風漸欲作重陽。熠熠溪邊野菊黃。
久廢山行疲犖确。尚能村醉舞淋浪。
獨眠林下夢魂好。回首人間憂患長。
殺馬毀車從此逝。子來何處問行藏。
青牛嶺高絕處有小寺,人迹罕到。
暮歸走馬沙河塘。爐煙裊裊十里香。
朝行曳杖青牛嶺。崖泉咽咽千山靜。
君勿咲老僧耳聾喚不聞。百年俱是可憐人。
明朝且復城中去。白雲却在題詩處。
新城陳氏園次晁補之韻
荒涼廢圃秋。寂歷幽花晚。山城已窮僻。況與城相遠。
我來亦何事。徙倚望雲巘。不見苦吟人。清樽為誰滿。
梅聖俞詩集中有毛長官者,今於潛令國華也。聖俞沒十五年而君猶為令,捕蝗至其邑,作詩戲之。
詩翁憔悴老一官。厭見苜蓿堆青盤。
歸來羞澁對妻子。自比鮎魚緣竹竿。
今君滯留生二毛。飽聽衙鼓眠黃紬。
更將嘲笑調朋友。人道獼猴騎土牛。
願君恰似高常侍。蹔為小邑仍刺史。
不願君為孟浩然。却遭明主放還山。
官遊逢此歲年惡。飛蝗來時半天黑。
羨君封境稻如雲。蝗自識人人不識。
與毛令方尉遊西菩寺二首
推擠不去已三年。魚鳥依然笑我頑。
人未放歸江北路。天教看盡浙西山。
尚書清節衣冠後。處士風流水石間。
一咲相逢那易得。數詩狂語不須刪。
路轉山腰足未移。水清石瘦便能奇。
白雲自占東西嶺。明月誰分上下池。
黑黍黃粱初熟後。朱柑綠橘半甜時。
人生此樂須天賦。莫遣兒曹取次知。
聽賢師琴
大絃春溫和且平。小絃廉折亮以清。
平生未識宮與角。但聞牛鳴盎中雉登木。
門前剝啄誰扣門。山僧未閑君勿瞋。
歸家且覔千斛水 淨洗從來箏笛耳。
贈寫真何充秀才
君不見路州別駕眼如電。左手挂弓橫撚箭。
又不見雪中騎驢孟浩然。皺眉吟詩肩聳山。
飢寒富貴兩安在。空有遺像留人間。
此身常擬同外物。浮雲變化無蹤迹。
問君何苦寫我真。君言好之聊自適。
黃冠野服山家容。意欲置我山巗中。
勳名將相今何限。往寫襃公與鄂公。
回先生過湖州東林。沈氏飲醉,以石榴皮書其家東老庵之壁云,「西隣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來因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西蜀和仲聞而次其韻三首。東老,沈氏之老自謂也,湖人因以名之。其子偕作詩有可觀者。
世俗何知貧是病。神仙可學道之餘。
但知白酒留佳客。不問黃公覔素書。
符離道士晨興際。華岳先生尸解餘。
忽見黃庭丹篆句。猶傳青紙小朱書。
淒涼雨露三年後。髣髴塵埃數字餘。
至用榴皮緣底事。中書君豈不中書。
李行中秀才醉眠亭
已向閑中作地仙。更於酒裏得天全。
從教世路風波惡。賀監偏工水底眠。
君且歸休我欲眠。人言此語出天然。
醉中對客眠何害。須信陶潛未苦賢。
孝先風味也堪憐。肯為周公晝夜眠。
枕麴先生猶笑汝。枉將空腹貯遺編。
甘露寺彈箏
多景樓上彈神曲。欲斷哀絃再三促。
江妃出聽霧雨愁。白浪飜空動浮玉。金山名
喚取吾家雙鳳槽。遣作三峽狐猿號。
與君合奏芳春調。啄木飛來霜樹杪。
單同年求德興俞氏聚遠樓詩三首
雲山煙水苦難親。野草幽花各自春。
賴有高樓能聚遠。一時收拾與閑人。
無限青山散不收。雲奔浪卷入簾鉤。
直將眼力為疆界。何啻人間萬戶侯。
聞說樓居似地仙。不知門外有塵寰。
幽人隱几寂無語。心在飛鴻滅沒間。
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韻
高會日陪山簡醉。狂言屢發次公醒。
酒如人面天然白。山向吾曹分外青。
江上飛雲來北固。檻前脩竹憶南屏。
六朝興廢餘丘壠。空使姦雄笑寧馨。
次韻陳海州書懷
欝欝蒼梧海上山。東海欝洲山云自蒼梧浮來。蓬萊方丈有無間。
舊聞草木皆仙藥。欲弃妻孥守市闤。
雅志未成空自歎。故人相對若為顏。
酒醒却憶兒童事。長恨雙鳬去莫攀。陳曾令鄉邑。
次韻陳海州乘槎亭
人事無涯生有涯。逝將歸釣漢江槎。
乘桴我欲從安石。遁世誰能識子嗟。
日上紅波浮碧巘。朝來白浪卷青沙。
清談美景雙奇絕。不覺歸鞍代月華。
次韻孫職方蒼梧山
蒼梧奇事豈虛傳。荒怪還須問子年。
遠託鼇頭轉滄海。來依鵬背負青天。
或云靈境歸賢者。又恐神功亦偶然。
聞道新春恣遊覽。羨君平地作飛仙。
次韻孫巨源寄漣水李盛二著作,并以見寄五絕
南嶽諸劉豈易逢。相望無復馬牛風。
山公雖見無多子。杜燕何由戀塞鴻。昔與巨源、劉貢父、劉莘老相遇於山陽。自爾契闊,惟巨源近者,復相見於京口。
高才晚歲終難進。勇退當年正急流。
不獨二踈為可慕。他時當有景孫樓。巨源近離東海郡,有景踈樓。
潄石先生難可意。謂巨源。齧氈校尉久無朋。自謂
應知客路愁無奈。故遣吟詩調李陵。謂李君也。
雲雨休排神女車。忠州老病畏人誇。
詩豪正值安仁在。空看河陽滿縣花。盛為邑宰。
膠西未到吾能說。桑柘禾麻不見春。
不羨京塵騎馬客。羨他淮月弄舟人。
王莽
漢家殊味識經綸。入手功名事事新。
百尺穿成連夜井。千金購得解飛人。
董卓
公業平時勸用儒。諸公何事起相圖。
只言天下無健者。豈信車中有布乎。
虎兒
舊聞老蚌生明珠。未省老兎生於菟。
老兎自謂月中物。不騎快馬騎蟾蜍。
蟾蜍爬沙不肯行。坐令青衫垂白鬚。
於菟駿猛不類渠。指揮黃熊駕黑貙。
丹砂紫麝不用塗。眼光百步走妖狐。
妖狐莫誇智有餘。不勞搖牙咀爾徒。
除夜病中段屯田
龍鍾三十九。勞生已強半。歲莫日斜時 還為昔人嘆。樂天詩云,行年三十九,歲莫日斜時。
今年一線在。那復堪把玩。欲起強持酒。故交雲雨散。
惟有病相尋。空齋為老伴。蕭條燈火泠。寒夜何時旦。
勤僕觸屏風。飢鼯嗅空案。數朝閉閣卧。霜髮秋蓬亂。
傳聞使者來。策杖就梳盥。書來苦安慰。不怪造請緩。
大夫忠烈後。高義金石貫。要當擊權豪。未肯覷衰懦。
此生何所似。闇盡灰中炭。歸田計已決。此邦聊假館。
三徑粗成貲。一枝有餘煖。願君更信宿。庶奉一咲粲。
喬太傅見和復次韻荅之
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其間迕憂樂。歌咲雜悲歎。
顛倒不自知。直為神所玩。須臾便堪咲。萬事風雨散。
自從識此理。久謝少年伴。逝將遊無何。豈暇讀城旦。
非才更多病。二事可并案。愧煩賢使者。弭節整紛亂。
喬侯瑚璉質。清廟嘗薦盥。奮髯百吏走。坐變齊俗緩。
為遭甘鷁退。並進恥魚貫。每聞議論餘。凜凜激貪懦。
莫邪當自躍。豈復煩爐炭。便應朝秣越。未暮刷燕館。
胡為守故丘。眷戀桑榆煖。為君扣牛角。一咏南山粲。
二人再和亦再荅之
寒雞知將晨。飢鶴知夜半。亦如老病客。遇節常感歎。
光陰等敲石。過眼不容玩。親友如搏沙。放手還復散。
羈孤每自咲。寂寞誰肯伴。元達號神君。晉循吏喬智明字元達。高論森月旦。
紀明本賢將。段釋之本將家。汩沒事堆案。欣然肯相顧。夜閣燈火亂。
盤空愧不飽。酒薄僅堪盥。雍容許着帽。不怪安石緩。
雖無窈窕人。清唱弄珠貫。幸有從橫舌。說劔起慵懦。
二豪沉下位。暗火埋濕炭。豈似草玄人。默默老儒館。
行看富貴逼。炙手借餘煖。應念苦思歸。登樓赴王粲。
雪後書北臺壁二首
黃昏猶作雨纖纖。夜靜無風勢轉嚴。
但覺衾裯如潑水。不知庭院已堆鹽。
五更曉色來書幌。半月寒聲落畫簷。
試掃北臺看馬耳。未隨埋沒有雙尖。
城頭初日始飜鴉。陌上晴泥已沒車。
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
遺蝗入地應千尺。宿麥連雲有幾家。
老病自嗟詩力退。空吟氷柱憶劉叉。
謝人見和前篇兩首
已分酒盃欺淺懦。敢將詩律鬬深嚴。
漁簑句好應須畫。柳絮才高不道鹽。
敗履尚存東郭指。飛花又舞謫仙簷。
書生事業真堪咲。忍凍孤吟筆退尖。
九陌淒風戰齒牙。銀杯逐馬滯隨車。
也知不作堅牢玉。無奈能開頃刻花。
得酒強歡愁底事。閉門高卧定誰家。
臺前日煖君須愛。氷下寒魚漸可叉。
鐵溝行贈喬太傅
城東坡壠何所似。風吹海濤低復起。
城中病守無所為。走馬夾尋鐵溝水。
鐵溝水淺不容輈。恰似當年韓與侯。
有魚無魚何足道。駕言聊復寫我憂。
荒村野店亦何有。欲發狂言須斗酒。
山頭落日側金盆。倒着接離搔白首。
忽憶從軍年少時。輕裘細馬百不知。
臂弓腰箭南山下。追逐長楊射獵兒。
老去同君兩憔悴。犯夜醉歸人不避。
今年定起故將軍。未肯先誅灞陵尉。
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二首
送客客已去。尋花花未開。未能城裏去。且復水邊來。
父老借問我。史君安在哉。今年好雨雪。會見麥千堆。
春來六十日。笑口幾回開。會作堂堂去。何妨得得來。
勌游行老矣。舊隱賦歸哉。東望峨眉小。盧山翠作堆。郡東盧山,絕類峨眉而小。
蘇州姚氏三瑞堂姚氏山以莘爾
君不見董邵南隱居行義孝且慈。天公亦恐無人知。
故令雞狗相哺兒。又令韓老為作詩。
爾來三百年。名與淮水東南馳。
此人世不乏。此事亦時有。
楓橋三瑞皆目見。天意宛在虞鰥後。
惟有此詩非昔人。君更往求無價手。
莫笑銀杯小咨喬太傅
陶潛一縣令。獨飲仍獨醒。
猶將公田二頃五十畝。種秫作酒不種秔。
我今號為二千石。歲釀百石何以醉賔客。
請君莫笑銀杯小。爾來歲旱東海窄。
會當拂衣歸故丘。作書貸粟監何侯。
萬斛舩中着美酒。與君一生長拍浮。
送段屯田分得于字
勸農使者古丈夫。不惜春衫踐泥塗。
王室靡盬君甚劬。奉常客卿虬兩須。
東武縣令天馬駒。泮宮先生非俗儒。
相與野飲四子俱。樂哉此樂城中無。
溪邊策杖自攜壺。腰笏不煩何易于。
膠西病守老且迂。空齋愁坐紛墨朱。
四十豈不知頭顱。畏人不出何其愚。
和段屯田荊林館
南山有佳色。無人空自奇。清詩為題品。草木變芬菲。
謝女得秀句。留待中郎歸。便當勒鞭策。僕勌馬亦飢。段有姪女在密。
贈上天竺辯才師
南北一山門。上下兩天竺。中有老法師。瘦長如鸛鵠。
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見之自清涼。洗盡煩惱毒。
坐令一都會。勇丈禮白足。我有長頭兒。角頰峙犀玉。
四歲不知行。抱負煩背腹。師來為摩頂。起走趁奔鹿。
乃知戒律中。妙用謝羈束。何必言法華。佯狂啖魚肉。
遊盧山次韻章傳道
塵容已似服轅駒。野性猶同縱壑魚。
出入巗巒千仞表。較量筋力十年初。
雖無窈窕驅前馬。還有鴟夷挂後車。
莫咲吟詩淡生活。當令阿買為君書。
盧山五詠
盧敖洞圖經云敖秦博士避難此山遂得道
上界足官府。飛昇亦何益。
還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識。
飲酒台
博士雅好飲。空山誰與娛。
莫向驪山去。君王不喜儒。
聖燈巖
石室有金丹。山神不知秘。
何必露光芒。夜半驚童稚。
山泉
皎皎巗下泉。無人還自絜。
不用比三星。清光同一月。
障日峰其狀類峨眉但小耳
長安自不遠。蜀客苦思歸。
莫教名障日。喚作小峨眉。
東坡前集 卷七
次韻章傳道喜雨禱常山而得
去年夏旱秋不雨。海畔居民飲鹹苦。
今年春煖欲生蝝。地上戢戢多於土。
預憂一旦開兩翅。口吻如風那肯吐。
前時渡江入吳越。布陣橫空如項羽。去歲錢塘見飛蝗自西北來,極可畏。
農夫拱手但垂泣。人力區區固難禦。
撲緣鬉尾困牛馬。啖齧衣服穿房戶。
坐觀不救亦何心。秉畀炎火傳自古。
荷鋤散掘誰敢後。得米濟飢還小補。
常山山神信英烈。撝駕雷公訶電母。
應憐郡守老且愚。欲把瘡痍手摩撫。
山中歸時風色變。中路已覺商羊舞。
夜牎騷騷鬧松竹。朝畦泫泫流膏乳。
從來蝗旱必相資。此事吾聞老農語。
庶將積潤掃遺孽。收拾豐歲還明主。
縣前已窖八千斛。今春及今,得蝗子八千餘斛。率以一勝完一畝。
更看蠶婦過初眠。蠶一眠,則蝗不復生矣。未用賀客來旁午。
先生筆力吾所畏。蹙踏鮑謝跨徐庾。
偶然談笑得佳篇。便恐流傳成樂府。
陋邦一雨何足道。吾君盛德九州普。
中和樂職幾時作。試向諸生選何武。
謝郡人田賀二生獻花
城裏田員外。城西賀秀才。不愁家四壁。自有錦千堆。
珍重尤奇品。艱難最後開。芳心困落日。薄豔戰輕雷。昨日雷雨。
老守仍多病。壯懷先已灰。慇懃此粲者。賀獻魏花三朶。攀折為誰哉。
玉腕揎紅袖。金罇瀉白醅。何當鑷霜鬢。強插滿頭迴。
惜花
吉祥寺中錦千堆。錢塘花最盛處。前年賞花真盛哉。
道人勸我清明來。腰鼓百面如春雷。
打徹涼州花自開。沙河塘上插花回。
醉倒不覺吳兒咍。豈知如今雙鬢催。
城西古寺沒蒿萊。有僧閉門手自栽。
千枝萬葉巧翦裁。就中一叢何所似。
馬腦盤成金縷杯。而我食菜方清齋。
對花不飲花應猜。夜來雨雹如李梅。
紅殘綠暗吁可哀。
和頓教授見寄用除夜韻
我笑陶淵明。種秫二頃半。婦言既不用。還有責子歎。
無絃則無琴。何必勞撫玩。我笑劉伯倫。醉髮蓬茆散。
二豪若不納。獨以鍤自伴。既死何用埋。此身同夜旦。
孰云二子賢。自結兩重按。笑人還自笑。出口談治亂。
一生溷塵垢。晚以道自盥。無成空得懶。坐此百事緩。
仄聞頓夫子。講道出新貫。豈無一尺書。恐不記庸懦。
陋邦貧且病。數米銖稱炭。慙愧章先生。十日坐空館。
袖中出子詩。貪讀酒屢煖。狂言各須慎。勿使輸薪粲。
和子由四首
韓太祝送遊太山
偶作郊原十日遊。未應回首厭籠囚。
但教塵土驅馳足。終把雲山爛漫酬。
聞道逢春思濯錦。便須到處覓菟裘。
恨君不上東封頂。夜看金輪出九幽。
送春
夢裏青春可得追。欲將詩句絆餘暉。
酒闌病客惟思睡。蜜熟黃蜂亦懶飛。
芍藥櫻桃俱掃地。病過此二物。鬢絲禪榻兩忘機。
憑君借取法界觀。一洗人間萬事非。來書云,近看此書,余未嘗見也。
首夏官舍即事
安石榴花開最遲。絳裙深樹出幽菲。
吾廬想見無限好。客子倦遊胡不歸。
坐上一樽雖得滿。古來四事巧相違。
令人却憶湖邊寺。垂柳陰陰晝掩扉。
送李供備席上和李詩
家聲赫奕蓋并涼。也解微吟錦瑟傍。
擘水取魚湖起浪。引杯看劔坐生光。
風流別後人人憶。才器歸來種種長。
不用更貪窮事業。風騷分付與沉湘。
西齋
西齋深且明。中有六尺牀。病夫朝睡足。危坐覺日長。
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褰衣竹風下。穆然中微涼。
起行西園中。草木含幽香。榴花開一枝。桑棗沃以光。
鳴鳩得美蔭。困立忘飛翔。黃鳥亦自喜。新音變圓吭。
杖藜觀物化。亦以觀我生。萬物各得時。我生日皇皇。
小兒
小兒不識愁。起坐牽我衣。我欲嗔小兒。老妻勸兒癡。
兒癡君更甚。不樂愁何為。還坐愧此言。洗盞當我前。
大勝劉伶婦。區區為酒錢。
寄劉孝叔
君王有意誅驕虜。椎破銅山鑄銅虎。
聯翩三十七將軍。走馬西來各開府。
南山伐木作車軸。東海取鼉漫戰皷。
汗流奔走誰敢後。恐乏軍興汙資斧。
保甲連村團未徧。方田訟牒紛如雨。
爾來手實降新書。抉剔根株窮脉縷。
詔書惻怛信深厚。吏能淺薄空勞苦。
平生學問止流俗。衆裏笙竽誰比數。
忽令獨奏鳳將雛。倉卒欲吹那得譜。
況復連年苦飢饉。剝齧草木啖泥土。
今年雨雪頗應時。又報蝗蟲生翅股。
憂來洗盞欲強醉。寂寞虛齋卧空甒。
公厨十日不生煙。更望紅裙踏筵舞。
故人屢寄山中信。只有當歸無別語。
方將雀鼠偷太倉。未肯衣冠掛神武。
吳興丈人真得道。平日立朝非小補。
自從四方冠蓋鬧。歸作二浙湖山主。
高蹤已自雜漁鈎。大隱何曾棄簪組。
去年相從殊未足。問道已許談其祖。
逝將棄官往卒業。俗緣未盡那得覩。
公家只在霅溪上。上有白雲如白羽。
應憐進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
孔長源挽詞二首
少年才氣冠當時。晚節孤風益自奇。
君勝宜為夫子後。林宗不愧蔡邕碑。
南荒尚記誅元惡。東越誰能事細兒。
耆舊如今幾人在。為君無憾為時悲。
小堰門頭柳繫舩。吳山堂上月侵筵。
潮聲夜半千巗響。詩句明朝萬口傳。長源自越過杭,夜飲有美堂上聯句。長源詩云,天目遠隨雙鳳落,海門遙蹙兩潮趨。一坐稱善。
豈意日斜庚子後。忽驚歲在巳辰年。
佳城一閉無窮事。南望題詩淚灑牋。
寄呂穆仲寺丞
孤山寺下水侵門。每到先看醉墨痕。
楚相未亡談笑是。中郎不見典刑存。
杭有伶人善學呂,舉措酷似。別後常令作之以為笑。
君先去踏塵埃陌。我亦來尋桑棗村。
回首西湖真一夢。灰心霜鬢更休論。
余主簿母挽詞
閨庭蘭玉照鄉閭。自昔雖貧樂有餘。
豈獨家人在中餽。却因麟趾識關雎。
雲軿忽已歸仙府。喬木依然擁舊廬。
忍把還鄉千斛淚。一時灑向老萊裾。
送趙寺丞寄陳海州
景踈樓上喚峨眉。君到應先誦此詩。
若見孟公投轄飲。莫忘衝雪送君時。
荅陳述古二首
漫說山東第二州。棗林桑泊負春遊。
城西亦有紅千葉。人老簪花却自羞。
小桃破萼未勝春。羅綺叢中第一人。
聞道使君歸去後。舞衫歌扇總生塵。
陳有小妓,述古稱之。
張安道樂全堂
列子馭風殊不惡。猶被莊生譏數數。
步兵飲酒中散琴。於此得全非至樂。
樂全居士全於天。維摩丈室空翛然。
平生痛飲今不飲。無琴不獨琴無絃。
我公天與英雄表。龍章鳳姿照魚鳥。
但令端委坐廟堂。北狄西戎談笑了。
如今老去苦思歸。小字親書寄我詩。
試問樂全全底事。無全何處更求虧。
張文裕挽詞
高才本出朝廷右。能事空推德業餘。
每見便聞曹植句。至今傳寶魏華書。
濟南名士新凋喪。劔外生祠已絜除。
欲寄西風兩行淚。依然喬木鄭公廬。
懷西湖寄晁美叔同年
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
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獨專山水樂。付與寧非天。
三百六十寺。幽尋遂窮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難傳。
至今清夜夢。耳目餘芳鮮。君持使者節。風采爍雲煙。
清流與碧巘。安肯為君妍。胡不屏騎從。蹔借僧榻眠。
讀我壁間詩。清涼洗煩煎。策杖無道路。直造意所便。
應逢古漁父。葦間自寅緣。問道若有得。買魚勿論錢。
和梅戶曹會獵鐵溝
山西從古說三明。誰信儒冠也捍城。
竿上鯨鯢猶未掩。近梟數盜。草中狐兎不須驚。
東州趙叟飲無敵。南國梅仙詩有聲。
不向如皋閑射雉。歸來何以得卿卿。是日惟梅趙不射。
祭常山回小獵
青蓋前頭點皂旗。黃茅岡下出長圍。
弄風驕馬跑空立。趁兎蒼鷹掠地飛。
回望白雲生翠巘。歸來紅葉滿征衣。
聖朝若用西涼簿。白羽猶能效一揮。
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
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猶愛水雲鄉。
功名誰使連三捷。身世何緣得兩忘。
早歲歸休心共在。他年相見話偏長。
只應未報君恩重。清夢時時到玉堂。
絳闕雲臺總有名。應須極貴又長生。
鼎中龍虎黃金賤。松下龜虵綠骨輕。君好爐火而餌伏苓。
霅水未渾纓可濯。并峯初見眼應明。
兩巵春酒真堪羨。獨占人間分外榮。
和張子野見寄三絕句
前生我已到杭州。到處長如到處遊。
更欲洞霄為隱吏。一庵閑地且相留。過舊遊。
狂吟跌宕無風雅。醉墨淋浪不整齊。
應為詩人一回顧。山僧未忍掃黃泥。見題壁。
柏堂南畔竹如雲。此閣何人是主人。
但遣先生披鶴氅。不須更畫樂天真。竹閣見憶。
和蔣夔寄茶
我生百事常隨緣。四方水陸無不便。
扁舟渡江適吳越。三年飲食窮芳鮮。
金虀玉鱠飯炊雪。海螯江柱初脫泉。
臨風飽食甘寢罷。一甌花乳浮輕圓。
自從捨舟入東武。沃野便到桑麻川。
翦毛胡羊大如馬。誰記鹿角腥盤筵。
廚中烝粟埋飯罋。大杓更取酸生涎。
柘羅銅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須盆研。
故人猶作舊眼看。謂我好尚如當年。
沙溪北苑強分別。水脚一線爭誰先。
清詩兩幅寄千里。紫金百餅費萬錢。
吟哦烹噍兩奇絕。只恐偷乞煩封纏。
老妻稚子不知愛。一半已入薑鹽煎。
人生所遇無不可。南北嗜好知誰賢。
死生禍福久不擇。更論甘苦爭蚩妍。
知君窮旅不自擇。因詩寄謝聊相鐫。
荅李邦直
美人如春風。著物物未知。羈愁似氷雪。見子先流澌。
子從徐方來。吏民舉熈熈。扶病出見之。驚我一何衰。
知我久慵倦。起我以新詩。詩詞如醇酒。盎然薰四支。
徑飲不覺醉。欲和先昏疲。西齋有蠻帳。風雨夜紛披。
放懷語不擇。撫掌咲脫頤。別來今幾何。春物已含姿。
柳色日夜暗。子來竟何時。徐方雖云樂。東山禁遊嬉。
又無狂太守。何以解憂思。聞子有賢婦。華堂詩螽斯。
盍不倒囊橐。賣劔買蛾眉。不用教絲竹。唱我新歌詞。
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
湖橋
朱欄畫柱照湖明。白葛烏紗曳履行。
橋下龜魚晚無數。識君柱杖過橋聲。
橫湖
貪看翠蓋擁紅粧。不覺湖邊一夜霜。
卷却天機雲錦段。從教匹練寫秋光。
書軒
雨昏石硯寒雲色。風動牙籤亂葉聲。
庭下已生書帶草。使君疑是鄭康成。
冰池
不嫌冰雪遶池看。誰似詩人巧耐寒。
記取羲之洗硯處。碧琉璃下黑蛟蟠。
竹塢
晚節先生道轉孤。歲寒惟有竹相娛。
麤才杜牧真堪咲。喚作軍中十萬夫。
荻浦
雨折霜乾不耐秋。白花黃葉使人愁。
月明小艇湖邊宿。便是江南鸚鵡洲。
蓼嶼
秋歸南浦蟪蛄鳴。霜落橫湖沙水清。
卧雨幽花無限思。抱叢寒蝶不勝情。
望雲樓
陰晴朝暮幾回新。已向虛空付此身。
出本無心歸亦好。白雲還似望雲人。
天漢臺
漾水東流舊見經。銀潢左界上通靈。
此臺試像天文覓。閣道中間第幾星。
待月臺
月與高人本有期。挂簷低戶映蛾眉。
只從昨夜十分滿。漸覺冰輪出海遲。
二樂榭
此間真趣豈容談。二樂并君已是三。
仁智更煩訶妄見。坐令魯叟作瞿曇。來詩云二見因妄生
灙泉亭
聞道池亭勝兩川。應須爛醉荅雲煙。
勸君多揀長腰米。消破亭中萬斛泉。
吏隱亭
縱橫憂患滿人間。頗怪先生日日閑。
昨夜清風眠北牖。朝來爽氣在西山。
霜筠亭
解籜新篁不自持。嬋娟已有歲寒姿。
要看凜凜霜前意。須待秋風粉落時。
無言亭
慇懃稽首維摩詰。敢問如何是法門。
彈指未終千偈了。向人還道本無言。
露香亭
亭下佳人錦繡衣。滿身瓔珞綴明璣。
晚香消歇無尋處。花已飄零露已晞。
函虛亭
水軒花榭兩爭妍。秋月春風各自偏。
惟有此亭無一物。坐觀萬景得天全。
溪光亭
決去湖波尚有情。却隨初日動簷楹。
溪光自古無人畫。憑仗新詩與寫成。
過溪亭
身輕步穩去忘歸。四柱亭前野彴微。
忽悟過溪還一笑。水禽驚落翠毛衣。
披錦亭
煙紅露綠曉風香。燕舞鶯啼春日長。
誰道使君貧且老。繡屏錦帳咽笙簧。
禊亭
曲池流水細鱗鱗。高會傳觴似洛濵。
紅粉翠蛾應不要。畫舩來往勝於人。
菡萏亭
日日移牀趂下風。清香不盡思何窮。
若為化作龜千歲。巢向田田亂葉中。
荼蘼洞
長憶故山寒食夜。野荼蘼發暗香來。
分無素手簪羅髻。且折霜蕤浸玉醅。
篔簹谷
漢川脩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濵千畝在胸中。
寒蘆港
溶溶晴港漾春暉。蘆笋生時柳絮飛。
還有江南風物否。桃花流水鮆魚肥。
野人廬
少年辛苦事犂鉏。剛厭青山遶故居。
老覺華堂無意味。却須時到野人廬。
此君庵
寄語庵前抱節君。與君到處合相親。
寫真雖是文夫子。我亦真堂作記人。
金橙徑
金橙縱復里人知。不見鱸魚價自低。
須是松江煙雨裏。小船燒薤擣香虀。
南園
不種夭桃與綠楊。使君應欲候農桑。
春畦雨過羅紈膩。夏壟風來餅餌香。
北園
漢水巴山樂有餘。一麾從此首歸塗。
北園草木憑君問。許我他年作主無。
寄題刁景純藏春塢
白首歸來種萬松。待看千尺舞霜風。
年拋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屨中。
楊柳長齊低戶暗。櫻桃爛熟滴堦紅。
何時却與徐元直。共訪襄陽龐德公。
玉盤盂二首并序
東武舊俗,每歲四月,大會于南禪資福兩寺,以芍藥供佛,而今歲最盛,凡七千餘朵,皆重柎累萼,蘩麗豐碩。中有白花,正圓如覆盂,其下十餘葉稍大,承之如盤,姿格絕異,獨出於七千朵之上。云得之於城北蘇氏園中,周宰相莒公之別業也。而其名俚甚,乃為易之。
雜花狼籍占春餘。芍藥開時掃地無。
兩寺粧成寶纓絡。一枝爭看玉盤盂。
佳名會作新飜曲。絕品難尋舊畫圖。
從此定知年穀熟。姑山親見雪肌膚。
花不能言意可知。令君痛飲更無疑。
但持白酒勸嘉客。直待瓊舟覆玉彝。
負郭相君初擇地。看羊屬國首吟詩。
吾家豈與花相厚。更問殘芳有幾枝。
和潞公超然臺次韻
我公厭富貴。常苦勳業尋。相期赤松子。永望白雲岑。
清風出談笑。萬竅為號吟。吟成超然詩。洗我蓬之心。
嗟我本何人。麋鹿強冠襟。身微空志大。交淺屢言深。
囑公如得謝。呼我幸寄音。但恐酒錢盡。煩公揮橐金。
聞喬太博換左藏知欽州以詩招飲
今年果起故將軍。幽夢清詩信有神。
馬革裹尸真細事。虎頭食肉更何人。
陣雲冷壓黃茆瘴。羽扇斜揮白葛巾。
痛飲從今有幾日。西軒月色夜來新。
喬將行烹鵝鹿出刀劍以飲客以詩戲之
破匣哀鳴出素虬。倦看鶂鶂聽呦呦。
明朝只恐兼烹鶴。此去還須却配牛。
便可先呼報恩子。不妨仍帶醉鄉侯。
他年萬騎歸應好。奈有移文在故丘。
次韻劉貢父李公擇見寄二首
白髮相望兩故人。眼看時事幾番新。
曲無和者應思郢。論少卑之且借秦。
歲惡詩人無好語。公擇來詩,皆道失中飢苦之狀。夜長鰥守向誰親。貢父近喪偶。
少思多睡無如我。鼻息雷鳴憾四鄰。
何人勸我此間來。絃管生衣甑有埃。
淥蟻濡脣無百斛。蝗蟲撲面已三回。
磨刀入谷追窮寇。洒涕循城拾弃孩。
為郡鮮歡君莫歎。猶勝塵土走章臺。
寄黎眉州
膠西高處望西川。應在孤雲落照邊。
瓦屋寒堆春後雪。峨眉翠掃雨餘天。
治經方笑春秋學。好士今無六一賢。君以春秋受知於歐陽文忠公,公自號六一居士。
且待淵明賦歸去。共將詩酒趂流年。
和趙郎中捕蝗見寄次韻
麥穟人許長。榖苗牛可沒。天公獨何意。忍使蝗蟲發。
驅攘著令典。農事安可忽。我僕既胼胝。我馬亦款矻。
飛騰漸云少。筋力亦已竭。苟無百篇詩。何以醒睡兀。
初如疏畎澮。漸若決澥渤。往來供十吏。腕脫不容歇。
平生輕妄庸。熟視笑魏勃。愛君有逸氣。詩壇專斬伐。
民病何時休。吏職不可越。慎無及世事。向空書咄咄。
登常山絕頂廣麗亭
西望穆陵關。東望琅邪臺。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飛埃。
相將叫虞舜。遂欲歸蓬萊。嗟我二三子。狂飲亦荒哉。
紅裙欲仙去。長笛有餘哀。清歌入雲霄。妙舞纖腰回。
自從有此山。白石封蒼苔。何嘗有此樂。將去復徘徊。
人生如朝露。白髮日夜催。弃置當何言。萬劫終飛灰。
薄薄酒二首并序
膠西先生趙明叔,家貧好飲不擇酒而醉。常云薄薄酒勝茶湯,醜醜婦勝空房。其言雖俚而近乎達,故推而廣之,以補東州之樂府。既又以為未也,復自和一篇,聊以發覽者之一噱云耳。
薄薄酒。勝茶湯。麤麤布。勝無裳。
醜妻惡妾勝空房。五更待漏靴滿霜。
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涼。珠襦玉柙萬人祖送歸北邙。
不如懸鶉百結獨坐負朝陽。生前富貴。死後文章。
百年瞬息萬世忙。夷齊盜蹠俱亡羊。
不如眼前一醉。是非憂樂都兩忘。
薄薄酒。飲兩鍾。麤麤布。著兩重。
美惡雖異醉暖同。醜妻惡妾壽乃公。
隱居求志義之從。本不計較東華塵土北窓風。
百年雖長要有終。富死未必輸生窮。
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載不朽遭樊崇。
文章自足欺盲聾。誰使一朝富貴面發紅。
達人自達酒何功。世間是非憂樂本來空。
同年王中甫挽詞
先帝親收十五人。四方爭看擊鵬鯤。
如君才業真堪用。顧我衰遲不足論。
出處陞沉十年後。死生契闊幾人存。
他時京口尋遺跡。宿草猶應有淚痕。
仁宗朝,賢良十五人,今惟富鄭公張宣猷錢純老及余與舍弟在耳。
七月五日二首
避謗時尋醫。畏病酒入務。蕭條北窗下。長日誰與度。
今年苦炎熱。草木因薰煮。況我早衰人。幽居氣如縷。
秋來有佳興。秫稻已含露。還復此微吟。往和糟牀注。
何處覓新秋。蕭然北臺上。秋來未云幾。風日已清亮。
雲間聳孤翠。林表浮遠漲。新棗漸堪剝。晚瓜猶可餉。
西風送落日。萬竅舍悽悵。念當急行樂。白髮不汝放。
趙郎中見和戲復荅之
趙子吟詩如潑水。一揮三百八十字。
奈何效我欲尋醫。恰似西施藏白地。
趙子飲酒如淋灰。一年十萬八千杯。
若不令君早入務。飲竭東海生黃埃。
我衰臨政多繆錯。羨君精采如秋鶚。
頗哀老子令日飲。為君坐嘯主畫諾。
次韻周邠寄鴈蕩山圖二首
指點先憑採藥翁。丹青化作大槐宮。
眼明小閣浮煙翠。齒冷新詩嚼風雪。
二華行觀雄陝右。九仙今已壓京東。
將赴河中,密邇太華九仙在東武,奇秀不減鴈蕩也。
此生的有尋山分。已覺溫台落手中。
西湖三載與君同。馬入塵埃鶴入籠。
東海獨來看出日。石橋先去踏長虹。
遙知別後添華髮。時向樽前說病翁。
所恨蜀山君未見。他年攜手醉郫筒。
送碧香酒與趙明叔教授
聞君有婦賢且廉。勸君甚勿為楚相。
不羨紫馳分御食。自遣赤腳沽村釀。
嗟君老狂不知愧。更吟醜婦惡嘲謗。
諸生聞語定失笑。冬暖號寒臥無帳。
碧香近出帝子家。鵝兒破殼酥流盎。
不學劉伶獨自飲。一壺往助齊眉餉。
趙既見和復次韻荅之
長安小吏天所放。日夜歌呼和丞相。
豈知後世有阿瞞。曹公自言參之後。北海樽前捉私釀。
先生未出禁酒國。詩語孤高常近謗。
幾回無酒欲沽君。却畏有司書帳簿。近制公使酒過數法甚重。
酸寒可笑分一斗。日飲如何足袁盎。
更將險語壓衰翁。只恐自是臺無餉。
趙郎中往莒縣逾月而歸復以一壺遺之仍用元韻
東鄰主人遊不歸。悲歌夜夜聞舂相。
門前人鬧馬嘶急。一家喜氣如春釀。
王事何曾怨獨賢。室人豈忍交讁謗。
大兒跟蹡越門限。小兒咿啞語繡帳。
定教舞袖掣伊涼。更想夜庖鳴罋盎。
題詩送酒君勿誚。免使退之嘲一餉。
蘇潛聖挽詞
妙齡馳譽百夫雄,晚節忘懷大隱中。
悃愊無華真漢吏,文章爾雅稱吾宗。
趨時肯負平生志,有子還應不死同。
惟我閑思十年事,數行老淚寄西風。
東坡前集 卷八
和晁同年九日見寄
仰看鸞鵠刺天飛,富貴功名老不思。
病馬已無千里志,騷人長負一秋悲。
古來重九皆如此,別後西湖付與誰。
遣子窮愁天有意,吳中山水要清詩。
送喬施州
恨無負郭田二頃,空有載行書五車。
江上青山橫絕壁,雲間細路躡飛蛇。
雞號黑暗通蠻貨,胡人謂犀為黑暗。蜂鬧黃連采蜜花。
共怪河南門下客,不應萬里向長沙。
喬受知於吳丞相,而施州風土大類長沙。
雪夜獨宿柏仙庵
晚雨纖纖變玉霙,小庵高臥有餘清。
夢驚忽有穿窗片,夜靜惟聞瀉竹聲。
稍壓冬溫聊得健,未濡秋旱若為耕。
天公用意真難會,又作春風爛漫晴。
和孔郎中荊林馬上見寄
秋禾不滿眼,宿麥種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膚肌。
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方將怨無襦,忽復歌緇衣。
堂堂孔北海,直氣凜羣兒。朱輪未及郊,清風已先馳。
何以累君子,十萬貧與羸。滔滔滿四方,我行竟安之。
何時劍關路,春山聞子規。
留別雩泉
舉酒屬雩泉,白髮日夜新。何時泉中天,復照泉上人。
二年飲泉水,魚鳥亦相親。還將弄泉手,遮日向西秦。
留別釋迦院牡丹呈趙倅
春風小院却來時,壁間惟見使君詩。
應問使君何處去,憑花說與春風知。
年年歲歲何窮已,花似今年人老矣。
去年崔護若重來,前度劉郎在千里。
董儲郎中嘗知眉州與先人游過安丘訪其故居見其子希甫留詩屋壁
白髮郎潛舊使君,至今人道最能文。
隻雞敢忘橋公語,下馬來尋董相墳。
冬月負薪雖得免,鄰人吹笛不堪聞。
死生契闊君休問,灑淚西南向白雲。
劉貢父見余歌詞數首以詩見戲聊次其韻
十載漂然未可期,那堪重作看花詩。
門前惡語誰傳去,醉後狂歌自不知。
刺舌君今猶未戒,灸眉我亦更何詞。
相從痛飲無餘事,正是春容最好時。
除夜大雪留濰州元日早晴遂行中塗雪復作
除夜雪相留,元日晴相送。東風吹宿酒,瘦馬兀殘夢。
葱曨曉光開,放轉餘花弄。下馬成野酌,佳哉誰與共。
須臾晚雲合,亂灑無缺空。鵝毛垂馬駿,自怪騎白鳳。
三年東方旱,逃戶連欹棟。老農釋耒歎,淚入飢腸痛。
春雪雖云晚,春麥猶可種。敢怨行役勞,助爾歌飯罋。
大雪青州道上有懷東武園亭寄交孔周翰
超然臺上雪,城郭山川兩奇絕。
海風吹碎碧琉璃,時見三山白銀闕。
蓋公堂前雪,綠窗朱戶相明滅。
堂中美人雪爭妍,粲然一笑玉齒頰。
就中山堂雪更奇,青松怪石亂瓊絲。
惟有使君遊不歸,五更上馬愁斂眉。
君不是淮西李侍中,夜入蔡州縛取吳元濟。
又不是襄陽孟浩然,長安道上騎驢吟雪詩。
何當閉門飲美酒,無人毀譽河東守。
至濟南李公擇以詩相迎次其韻二首
弊裘羸馬古河濱,野闊天低糝玉塵。
自笑飡氈典屬國,來看換酒謫仙人。
宦遊到處身如寄,農事何時手自親。
剩作新詩與君和,莫因風雨廢鳴晨。
夜擁笙歌霅水濱,回頭樂事總成塵。
今年送汝作太守,到處逢君是主人。
聚散細思都是夢,身名漸覺兩非親。
相從繼燭何須問,蝙蝠飛時日正晨。
和孔君亮郎中見贈
偶對先生盡一樽,醉看萬物汹崩奔。
優遊共我聊卒歲,骯髒如君合倚門。
只恐掉頭難久住,應須傾蓋便深論。
固知嚴勝風流在,又見長身十世孫。
戣,字君嚴;戡,字君勝。退之志其墓云:孔子世三十八,吾見其孫白而長身。今君亮四十八世矣。
送范景仁遊洛中
小人真闇事,閑退豈公難。道大吾何病,言深聽者寒。
憂時雖早白,住世有還丹。得酒相逢樂,無心所遇安。
去年行萬里,蜀路走千盤。投老身彌健,登山意未闌。
西遊為櫻筍,東道盡鵷鸞。杖履攜兒去,園亭借客看。
折花斑竹寺,弄水石樓灘。鬻馬衰憐白,驚雷怯笑韓。
蘚書標洞府,歐陽永叔嘗游嵩山,日暮,於絕壁上見苔蘚成文,云雲神清之洞。明日復尋,不見。松蓋偃天壇。試與劉夫子,重尋靖長官。劉几云:曾見人嵩山幽絕處,眼光如貓,意其為靖長官也。
次韻景仁留別
公老我亦衰,相見恨不數。臨行一盃酒,此意重山岳。
歌詞白紵清,琴弄黃鍾濁。詩新眇難和,飲少僅可學。
欲參兵部選,有力誰如犖。且作東諸侯,山城雄鼓角。
南游許過我,不憚千里邈。會當聞公來,倒屣髮一握。
書韓幹牧馬圖
南山之下,汧渭之間,想見開元天寶年。
八坊分屯隘秦川,四十萬疋如雲煙。
騅駓駰駱驪騮騵,白魚赤兔騂皇。
龍顱鳳頸獰且妍,奇姿逸德隱駑頑。
碧眼胡兒手足鮮,歲時翦刷供帝閑。
柘袍臨池侍三千,紅妝照日光流淵。
樓下玉螭吐清寒,往來蹙踏生飛湍。
衆工舐筆和朱鉛,先生曹霸弟子韓。
廄馬多肉尻脽圓,肉中畫骨誇尤難,金羈玉勒繡羅鞍。
鞭箠刻烙傷天全,不如此圖近自然。
平沙細草芒芊綿,驚鴻脫兔爭後先。
王良挾策飛上天,何必俯首服短轅。
送魯元翰少卿知衛州
冗士無處著,寄身范公園。桃花忽成陰,薺麥秀已繁。
閉門春晝永,惟有黃蜂喧。誰人肯攜酒,共醉榆柳村。
髯卿獨何者,一月三到門。我不往拜之,髯來意彌敦。
堂堂元老後,亹亹仁人言。憶在錢塘歲,情好均弟昆。
時於冰雪中,笑語作春溫。欲飲徑相覓,夜開叢竹軒。
搜尋到篋笥,鮓醢無復存。每愧煙火中,玉腕親炮燔。
別來今幾何,相對如夢魂。告我當北渡,新詩侑清樽。
坡陁太行麓,洶涌黃河翻。仕宦非不遇,王畿西北垣。
斯民如魚耳,見網則驚奔。皎皎千丈清,不如尺水渾。
刑政雖首務,念當養其源。一聞襦袴音,盜賊安足論。
次韻子由送蔣夔赴代州學官
功利爭先變法初,典型獨守老成餘。
窮人未信詩能爾,倚市懸知繡不如。
代北諸生漸狂簡,牀頭雜說為爬梳。
歸來問雁吾何敢,疾世王符解著書。
和李邦直沂山祈雨有應
高田生黃埃,下田生蒼耳。
蒼耳亦已無,更問麥有幾。
蛟龍睡足亦解慚,二麥枯時雨如洗。
不知雨從何處來,但聞呂梁百步聲如雷。
試上城南望城北,際天菽粟青成堆。
飢火燒腸作牛吼,不知待得秋成否?
半年不雨坐龍慵,共怨天公不怨龍。
今朝一雨聊自贖,龍神社鬼各言功。
無功日盜太倉穀,嗟我與龍同此責。
勸農使者不汝容,因君作詩先自劾。
宿州次韻劉涇
我欲歸休瑟漸希,舞雩何日著春衣。
多情白髮三千丈,無用蒼皮四十圍。
晚覺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貴有危機。
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華亭鶴自飛。
涇之兄汴亦有文,死矣。
和孔密州五絕
見邸家園留題
大旆傳聞載酒過,小詩未忍著塼磨。
陽關三疊君須秘,除却膠西不解歌。
來詩有渭城之句。
春步西園見寄
歲歲開園成故事,年年行樂不辜春。
今年太守尤難繼,慈愛聰明惠利人。
東欄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悵東欄二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和流杯石上草書小詩
蜂腰鵠膝嘲希逸,春蚓秋蛇病子雲。
醉裏自書醒自笑,如今二絕更逢君。
堂後白牡丹
城西千葉豈不好,笑舞春風醉臉丹。
何似後堂冰玉潔,遊蜂非意不相干。
孔頗有聲伎,而客無見者。
和趙郎中見戲
趙以徐妓不如東武,詩中見戲云,只有當時燕子樓
燕子人亡三百秋,卷簾那復似揚州。
西行未必能勝此,空唱崔徽上白樓。
我擊藤牀君唱歌,明年六十奈君何。
醉顛只要裝風景,莫向人前自洗磨。
趙每醉歌畢,輒曰明年六十矣。
和子由與顏長道同游百步洪相地築亭種柳
平明坐衙不暖席,歸來閉閣閑終日。
臥聞客至倒屣迎,兩眼蒙籠餘睡色。
城東泗水步可到,路轉河洪翻雪白。
安得青絲絡駿馬,蹙踏飛波柳陰下。
奮身三丈兩蹄間,振鬣長鳴聲自乾。
少年狂興久已謝,但憶嘉陵繞劍關。
劍關大道車方軌,君自不去歸何難。
山中故人應大笑,築室種柳何時還。
次韻李邦直感舊
騶騎傳呼出跨坊,簿書填委入充堂。
誰教案部如何武,只許清樽對孟光。
婉娩有時來入夢,溫柔何日聽還鄉。
酸寒病守尤堪笑,千步空餘僕射場。
與梁先舒煥泛舟得臨釀字二首
彭城古戰國,孤客倦登臨。汴泗交流處,清潭百丈深。
故人輕千里,足蠒來相尋。何以娛嘉客,潭水洗君心。
老守厭簿書,先生罷函丈。風流魏晉間,談笑羲皇上。
河洪忽已過,水色綠可釀。君毋輕此樂,此樂清且放。
次韻荅邦直子由四首
簿書顛倒夢魂間,知我踈慵肯見原。
閑作閉門僧舍冷,病聞吹枕海濤喧。
忘懷杯酒逢人共,引睡文書信手翻。
欲吐狂言喙三尺,怕君瞋我却須吞。邦直屢以此見戒。
城南短李好交遊,箕踞狂歌總自由。
尊主庇民君有道,樂天知命我無憂。
醉呼妙舞留連夜,閑作清詩斷送秋。
瀟灑使君殊不俗,罇前容我攬須不。
老弟東來殊寂寞,故人留飲慰酸寒。
草荒城角開新徑,雨入河洪失舊灘。
車馬追陪跡未掃,唱酬往復字應漫。
此詩更欲憑君改,待與江南子布看。
君雖為我此遲留,別後淒涼我已憂。
不見便同千里遠,退歸終作十年遊。
恨無楊子一區宅,懶臥元龍百尺樓。
聞道鵷鴻滿臺閣,網羅應不到沙鷗。
司馬君實獨樂園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畝園,花竹秀而野。
花香襲杖屨,竹色侵盞斝。樽酒樂餘春,棋局消長夏。
洛陽古多士,風俗猶爾雅。先生臥不出,冠蓋傾洛社。
雖云與衆樂,中有獨樂者。才全德不形,所貴知我寡。
先生獨何事,四海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
持此欲安歸,造物不我捨。名聲逐吾輩,此病天所赭。
撫掌笑先生,年來效瘖啞。
送顏復兼寄王鞏
彭城官居冷如水,誰從我遊顏氏子。
我衰且病君亦窮,衰窮相守正其理。
胡為一朝捨我去,輕衫觸熱行千里。
問君無乃求之歟,荅我不然聊爾耳。
京師萬事日日新,故人如故今有幾。
君知牛行相君宅,扣門但覓王居士。
清詩草聖俱入妙,別後寄我書連紙。
苦恨相思不相見,約我重陽嗅霜蕊。
君歸可喚與俱來,未應指目妨進擬。
太一老仙閑不出,張安道為太一宮使。踵門問道今時矣。
因行過我路幾何,願君推挽加鞭箠。
吾儕一醉豈易得,買羊釀酒從今始。
蠍虎
黃雞啄蠍如啄黍,窗間守宮稱蠍虎。
闇中繳尾伺飛蟲,巧捷功夫在腰膂。
跂跂脈脈善緣壁,陋質從來誰比數。
今年歲旱號蜥蜴,狂走兒童鬧歌舞。
能銜渠水作冰雹,便向蛟龍覓雲雨。
守宮努力搏蒼蠅,明年歲旱當求汝。
轍幼從子瞻兄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壯,將遊宦四方,讀韋蘇州詩,有云「那知風雨夜,復此對牀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閑居之樂。故子瞻始為鳳翔幕官,留詩與轍曰:「夜雨何時聽蕭瑟。」其後子瞻通守餘杭,復移守膠西,而轍滯留於淮陽、濟南,不見者七年。熙寧十年二月,始復會於澶濮之間,相從彭城,留百餘日。時宿於逍遙堂,追感前約,作二小詩。
逍遙堂後千尋木,長送中宵風雨聲。誤喜對牀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臥北窗呼不醒,風吹松竹雨淒淒。(蘇轍)
子由將赴南都,與余會宿於逍遙堂,作兩絕句。讀之,殆不可為懷,因和其詩以自解。余觀子由自少曠達天資,近道又得至人養生長年之訣,而余亦竊聞其一二,以為今者宦遊,相別之日淺;而異時退休,相從之日長。既以自解,且以慰子由云。
別期漸近不堪聞,風雨蕭蕭已斷魂。
猶勝相逢不相識,形容變盡語音存。
但令朱雀長金花,此別還同一轉車。
五百年間誰復在,會看銅狄兩咨嗟。
留題石經院三首
葱蒨門前路,行穿翠密中。却來堂上看,巖谷意無窮。
夭矯庭中檜,枯枝鵲踏消。瘦皮纏鶴骨,高頂轉龍腰。
窈窕山頭井,潛通伏澗清。欲知深幾許,聽放轆轤聲。
過雲龍山人張天驥
郊原雨初足,風日清且好。病守亦欣然,肩輿白門道。
荒田咽蛩蚓,村巷懸梨棗。下有幽人居,閉門空雀噪。
西風高正厲,落葉紛可掃。孤僮臥斜日,病馬放秋草。
墟里通有無,垣墻任摧倒。君家本冠蓋,絲竹鬧鄰保。
脫身聲利中,道德自濯澡。躬耕抱羸疾,奉養百歲老。
詩書膏吻頰,菽水媚翁媼。飢寒天隨子,杞菊自擷芼。
慈孝董邵南,雞狗相乳抱。吾生如寄耳,歸計失不早。
故山豈敢忘,但恐迫華皓。從君學種秫,斗酒時相勞。
贈王仲素寺丞名景純
養氣如養兒,棄官如棄泥。人皆笑子拙,事定竟誰迷。
歸耕獨患貧,問子何所齎。尺宅足自庇,寸田有餘畦。
明珠照短褐,陋室生虹霓。雖無孔方兄,顧有法喜妻。
彈琴一長嘯,不荅阮與嵇。曹南劉夫子,名與子政齊。
家有鴻寶書,不鑄金褭蹄。促膝問道要,遂蒙分刀圭。
不忍獨不死,尺書肯見梯。我生本強鄙,少以氣自擠。
孤舟倒江河,赤手攬象犀。年來稍自笑,留氣下暖臍。
苦恨聞道晚,意象颯已淒。空見孫思邈,區區賦病棃。
陽關詞三首
受降城下紫髯郎,戲馬臺南古戰場。
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右贈張繼愿
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
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關腸斷聲。右荅李公擇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右中秋月
和孔周翰二絕
再觀邸園留題
小園香霧曉蒙籠,醉手狂詞未必工。
魯叟錄詩應有取,曲收彤管邶鄘風。
觀淨觀堂效韋蘇州詩
弱羽巢林在一枝,幽人蝸舍兩相宜。
樂天長短三千首,却愛韋郎五字詩。
京師哭任遵聖
十年不還鄉,兒女日夜長。豈惟催老大,漸復成凋喪。
每聞耆舊亡,涕泫聲輒放。老任況奇逸,先子推輩行。
文章小得譽,詩語尤清壯。吏能復所長,談笑萬夫上。
自喜作劇縣,偏工破豪黨。奮髯走猾吏,嚼齒對姦將。
哀哉命不偶,每以才得謗。竟使落窮山,青衫就黃壤。
宦遊久不樂,江海永相望。退耕本就君,時節相勞餉。
此懷今不遂,歸見纍纍葬。望哭國西門,落日銜千嶂。
平生惟一子,抱負珠在掌。見之齠齔中,已有食牛量。
他年如入洛,生死一相訪。惟有王濬沖,心知中散狀。
荅任師中家漢公
先君昔未仕,杜門皇祐初。道德無貧賤,風采照鄉閭。
何嘗踈小人,小人自闊踈。出門無所詣,老史在郊墟。
門前萬竿竹,堂上四庫書。高樹紅消梨,小池白芙蕖。
常呼赤腳婢,雨中擷園蔬。矯矯任夫子,罷官還舊廬。
是時里中兒,始識長者車。烹雞酌白酒,相對歡有餘。
有如龐德公,往還葛與徐。妻子走堂下,主人竟誰歟。
我時年尚幼,作賦慕相如。侍立看君談,精悍實起予。
歲月曾幾何,耆老逝不居。史侯最先沒,孤墳拱桑樗。
我亦涉萬里,清血滿襟祛。漂流二十年,始悟萬緣虛。
獨喜任夫子,老佩刺史魚。威行烏白蠻,解辮請冠裾。
方當入奏事,清廟陳璠璵。胡為厭軒冕,歸意不少紓。
上蔡有良田,黃沙走清渠。罷亞百頃稻,雍容十年儲。
閑隨李丞相,搏射鹿與豬。蒼鷹十斤重,猛犬如黃驢。
豈比陶淵明,窮苦自把鋤。我今四十二,衰髮不滿梳。
彭城古名郡,乏人偶見除。頭顱已可知,幾何不樵漁。
會當相從去,芒鞋老菑畬。念子瘴江邊,懷抱向誰攄。
賴我同年友,相歡出同輿。冰盤薦文鮪,鮪,鮥也。戎、瀘常有。玉斝傾浮蛆。
醉中忽思我,清詩綴瓊琚。知我少詼諧,教我時卷舒。
世事日反覆,翩如風中旟。雀羅弔廷尉,秋扇悲婕妤。
升沉一何速,喜怒紛衆狙。作詩謝二子,我師寗與蘧。
初別子由
我少知子由,天資和而清。好學老益堅,表裏漸融明。
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不見六七年,微言誰與賡。
常恐坦率性,放縱不自程。會合亦何事,無言對空枰。
使人之意消,不善無由萌。森然有六女,包裹布與荊。
無憂賴賢婦,藜藿等大烹。使子得行意,青衫陋公卿。
明日無晨炊,倒牀作雷鳴。秋眠我東閣,夜聽風雨聲。
懸知不久別,妙理重細評。昨日忽出門,孤舟轉西城。
歸來北堂上,古屋空崢嶸。退食悮相從,入門中自驚。
南都信繁會,人事水火爭。念當閉閣坐,頹然寄聾盲。
妻子亦細事,文章固虛名。會須掃白髮,不復用黃精。
次韻呂梁仲屯田
雨葉風花日夜稀,一杯相屬竟何時。
空虛豈敢酬瓊玉,枯朽猶能出菌芝。
門外呂梁從迅急,胸中雲夢自逶遲。
待君筆力追靈運,莫負南臺九日期。
章質夫寄惠崔徽真
玉釵半脫雲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
當時薄命一酸辛,千古華堂奉君子。
水邊何處無麗人,近前試看丞相嗔。
不如丹青不解語,世間言語元非真。
知君被惱更愁絕,卷贈老夫驚老拙。
為君援筆賦梅花,未害廣平心似鐵。
王鞏屢約重九見訪,既而不至,以詩送將官梁交且見寄次韻荅之。交頗文雅,不類武人家,有侍者甚惠麗。
知君月下見傾城,破恨懸知酒有兵。
老守無何惟日飲,將軍競病自詩鳴。
花枝不共秋欹帽,筆陣空來夜斫營。
愛惜微官將底用,他年只好寫銘旌。
臺頭寺雨中送李邦直赴史館,分韻得憶字人字。兼寄孫巨源二首。
霜林日夜西風急,老送君歸百憂集。
清歌窈眇入行雲,雲為不行天為泣。
紅葉黃花秋正亂,白魚紫蟹君須憶。
憑君說向髯將軍,衰鬢相逢應不識。
珥筆西歸近紫宸,太平典冊不緣麟。
付君此事甯論晉,載我當時舊過秦。
門外想無千斛米,墓中知有百年人。
看君兩眼明如鏡,休把春秋坐素臣。
代書荅梁先
此身與世真悠悠,蒼顏華髮誰汝留。
強名太守古徐州,忘歸不如楚沐猴。
魯人豈獨不知丘,藉蹸夫子無罪尤。
異哉梁子清而脩,不遠千里從我遊。
瞭然正色懸雙眸,世之所馳子獨不。
一經通明傳節侯,小楷精絕規摹歐。梁生學歐陽公書。
我衰廢學懶且媮,畏見問事賈長頭。
別來紅葉黃花秋,夜夢見之起坐愁。
遺我駁石盆與甌,黑質白章聲琳球。
謂言山石生澗溝。追琢尚可王公羞。
感子佳意能無酬,反將木瓜報珍投。
學如富賈在博收,仰取俯拾無遺籌。
道大如天不可求,脩其可見致其幽。
願子篤實慎勿浮,發憤忘食樂忘憂。
九日邀仲屯田,為大水所隔,以詩見寄,次其韻。
無復龍山對孟嘉,西來河伯意雄夸。
霜風可使吹黃帽,舟人黃帽,土勝水也。尊酒那能泛浪花。
漫遣鯉魚傳尺素,卻將燕石報瓊華。
何時得見悲秋老,醉裏題詩字半斜。
河復并敘
熙寧十年秋,河決澶淵,注鉅野,入淮泗。自澶魏以北皆絕流,而齊楚大被其害。彭門城下水二丈八尺,七十餘日不退,吏民疲於守禦。十月十三日,澶州大風終日,既止,而河流一枝已復故道,聞之喜甚,庶幾可塞乎。乃作河復詩,歌之道路,以致民願而迎神休,蓋守土者之志也。
君不見西漢元光元封間,河決瓠子二十年。
鉅野東傾淮泗滿,楚人恣食黃河鱣。
萬里沙回封禪罷,初遣越巫沉白馬。
河公未許人力窮,薪芻萬計隨流下。
吾君仁聖如帝堯,百神受職河神驕。
帝遣風師下約束,北流夜起澶州橋。
東風吹凍收微淥,神功不用淇園竹。
楚人種麥滿河淤,仰看浮槎棲古木。
韓幹馬十四疋
二馬並驅攢八蹄,二馬宛頸騣尾齊。
一馬任前雙舉後,一馬卻避長鳴嘶。
老髯奚官騎且顧,前身作馬通馬語。
後有八匹飲且行,微流赴吻若有聲。
前者既濟出林鶴,後者欲涉鶴俛啄。
最後一匹馬中龍,不嘶不動尾搖風。
韓生畫馬真是馬,蘇子作詩如見畫。
世無伯樂亦無韓,此詩此畫誰當看。
有言郡東北荊山下可以溝畎積水,因與吳正字、王戶曹同往相視,以地多亂石,不果。還遊聖女山,山有石室如墓,而無棺椁。或云宋司馬桓魋墓。二子有詩,次其韻。二首
側手區區未易遮,奔流一瞬卷千家。
共疑智伯初圍趙,猶有張湯欲漕斜。
已坐迂疏來此地,分將勞苦送生涯。
使君下策真堪笑,隱隱驚雷響踏車。
茫茫清泗繞孤岑,歸路相將得暫臨。
試著芒鞋穿犖确,更然松炬照幽深。
縱令司馬能鑱石,奈有中郎解摸金。
強寫蒼崖留歲月,他年誰識此時心。
贈寫御容妙善師
憶昔射策干先皇,珠簾翠幄分兩廂。
紫衣中使下傳詔,跪捧再拜聞天香。
仰觀眩晃目生暈,但見曉色開扶桑。
迎陽晚出步就坐,絳紗玉斧光照廊。
野人不識日月角,髣髴尚記重瞳光。
三年歸來真一夢,橋山松檜淒風霜。
天容玉色誰敢畫,老師古寺晝閉房。
夢中神授心有得,覺來信手筆已忘。
幅巾常服儼不動,孤臣入門涕自滂。
元老侑坐須眉古,虎臣立侍冠劍長。
平生慣寫龍鳳質,肯顧草間猿與麞。
都人踏破鐵門限,黃金白璧空堆牀。
爾來摹寫亦到我,謂是先帝白髮郎。
不須覽鏡坐自了,明年乞身歸故鄉。
哭刁景純
讀書想前輩,每恨生不早。紛紛少年場,猶得見此老。
此老如松柏,不受霜雪槁。直從毫末中,自養到合抱。
宏材乏近用,千歲自枯倒。文章餘正始,風節貫華皓。
平生為人耳,自為薄如縞。是非雖難齊,反覆看愈好。
前年旅吳越,把酒慶壽考。扣門無晨夜,百過跡未掃。
但知從德公,未省厭丘嫂。別時公八十,後會知難保。
昨日故人書,連年喪公媼。景純妻先亡。傷心范橋水,漾漾舞寒藻。
華堂不見人,瘦馬空戀皁。我欲江東去,匏樽酌行潦。
鏡湖無賀監,慟哭稽山道。忍見萬松岡,荒池沒秋草。
荅呂梁仲屯田
亂山合沓圍彭門,官居獨在懸水村。呂梁地名。
居民蕭條雜麋鹿,小市冷落無雞豚。
黃河西來初不覺,但訝清泗流奔渾。
夜聞沙岸鳴甕盎,曉看雪浪浮鵬鯤。
呂梁自古喉吻地,萬頃一抹何由吞。
坐觀入市卷閭井,吏民走盡餘王尊。
計窮路斷欲安適,吟詩破屋愁鳶蹲。
歲寒霜重水歸壑,但見屋瓦留沙痕。
入城相對如夢寐,我亦僅免為魚黿。
旋呼歌舞雜詼笑,不惜飲釂空缾盆。
念君官舍冰雪冷,新詩美酒聊相溫。
人生如寄何不樂,任使絳蠟燒黃昏。
宣房未築淮泗滿,故道堙滅瘡痍存。
明年勞苦應更甚。我當畚鍤先鯨髡。
付君萬指伐頑石,千錘雷動蒼山根。
高城如鐵洪口決,談笑卻掃看崩奔。
農夫掉臂免狼顧,秋穀布野如雲屯。
還須更置軟腳酒,為君擊鼓行金樽。
張寺丞益齋
張子作齋舍,而以益為名。吾聞之夫子,求益非速成。
譬如遠遊客,日夜事征行。今年適燕薊,明年走蠻荊。
東觀盡滄海,西涉渭與涇。歸來閉戶坐,八方在軒庭。
又如學醫人,識病由飽更。風雨晦明淫,跛躄瘖聾盲。
虛實在其脈,靜躁在其情。榮枯在其色,壽夭在其形。
苟能閱千人,望見知死生。為學務日益,此言當自程。
為道貴日損,此理在既盈。願君書此詩,以為益齋銘。
荅孔周翰求書與詩
身閑曷不長閉口,天寒正好深藏手。
吟詩寫字有底忙,未脫多生宿塵垢。
不蒙譏訶子厚疾,反更刻畫無鹽醜。
征西自有家雞肥,太白應驚飯山瘦。
與君相從知幾日,東風待得花開否。
撥棄萬事勿復談,百觚之後那詞酒。
送李公恕赴闕
君才有如切玉刀,見之凜凜寒生毛。
願隨壯士斬蛟蜃,不願腰間纏錦絛。
用違其才志不展,坐與胥吏同疲勞。
忽然眉上有黃氣,吾君漸欲收英髦。
立談左右俱動色,一語徑破千言牢。
我頃分符在東武,脫略萬事惟嬉遨。
盡壞屏障通內外,仍呼騎曹為馬曹。
君為使者見不問,反更對飲持雙螯。
酒酣箕坐語驚衆,雜以嘲諷窮詩騷。
世上小兒多忌諱,獨能容我真賢豪。
為我買田臨汶水,逝將歸去誅蓬蒿。
安能終老塵土下,俯仰隨人如桔槔。
東坡前集 卷九
春菜
蔓菁宿根已生葉,韭芽戴土拳如蕨。
爛烝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
宿酒初消春睡起,細履幽畦掇芳辣。
茵陳甘菊不負渠,繪縷堆盤纖手抹。
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稜如鐵甲。
豈如吾蜀富冬蔬,霜葉露牙寒更茁。
久拋菘葛猶細事,苦筍江豚那忍說。
明年投劾徑須歸,莫待齒搖并髮脫。
送鄭戶曹
遊徧錢塘湖上山,歸來文字帶芳鮮。
羸僮瘦馬從吾飲,陋巷何人似子賢。
公業有田常乏食,廣文好客竟無氈。
東歸不趁花時節,開盡春風誰與妍。
虔州八境圖八首
坐看奔湍繞石樓,使君高會百無憂。
三犀竊鄙秦太守,八詠聊同沈隱侯。
濤頭寂寞打城還,章貢臺前暮靄寒。
倦客登臨無限思,孤雲落日是長安。
白鵲樓前翠作堆,縈雲嶺路若為開。
故人應在千山外,不寄梅花遠信來。
朱樓深處日微明,皂蓋歸時酒半醒。
薄暮漁樵人去盡,碧溪青蟑繞螺亭。
使君那暇日參禪,一望叢林一悵然。
成佛莫教靈運後,著鞭從使祖生先。
却從塵外望塵中,無限樓臺煙雨濛。
山水照人迷向背,只尋孤塔認西東。
煙雲縹緲鬱孤臺,積翠浮空雨半開。
想見之罘觀海市,絳宮明滅是蓬萊。
回峰亂嶂鬱參差,雲外高人世得知。
誰向空山弄明月,山中木客解吟詩。
讀孟郊詩二首
夜讀孟郊詩,細字如牛毛。寒燈照昏花,佳處時一遭。
孤芳擢荒穢,苦語餘詩騷。水清石鑿鑿,湍激不受篙。
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似煮彭,竟日嚼空螯。
要當鬬僧清,未足當韓豪。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
何苦將兩耳,聽此寒蟲號。不如且置之,飲我玉色醪。
我憎孟郊詩,復作孟郊語。饑腸自鳴喚,空壁轉饑鼠。
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有如黃河魚,出膏以自煮。
尚愛銅斗歌,鄙俚頗近古。桃弓射鴨罷,獨速短蓑舞。
不憂踏船翻,踏浪不踏土。吳姬霜雪白,赤腳浣白紵。
嫁與踏浪兒,不識離別苦。歌君江湖曲,感我長羈旅。
訪張山人得山中字二首
魚龍隨水落,猿鶴喜君還。舊隱丘墟外,新堂紫翠間。
野麋馴杖履,幽桂出榛菅。洒掃門前路,山公亦愛山。
張故居為大水所壞,新卜此室故居之東。
萬木鎖雲龍,山名。天留與戴公。路迷山向背,人在瀼西東。
薺麥餘春雪,櫻桃落晚風。入城都不記,歸路醉眠中。
送孔郎中赴陝郊
驚風擊面黃沙走,西出崤函脫塵垢。
使君來自古徐州,聲振河潼殷關右。
十里長亭聞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
北臨飛檻卷黃流,南望青山如峴首。
東風吹開錦繡谷,淥水翻動蒲萄酒。
訟庭生草數開樽,過客如雲牢閉口。
與梁左藏會飲傅國博家
將軍破賊自草檄,論詩說劍俱第一。
彭城老守本虛名,識字劣能欺項籍。
風流別駕貴公子,欲把笙歌暖鋒鏑。
紅旆朝開猛士噪,翠帷暮卷佳人出。
東堂醉臥呼不起,啼鳥落花春寂寂。
試教長笛傍耳根,一聲吹裂堦前石。
寒食日荅李公擇三絕次韻
從來蘇李得名雙,只恐全齊笑陋邦。
詩似懸河供不辦,故欺張籍隴頭瀧。
簿書鼛鼓不知春,佳句相呼賴故人。
寒食德公方上冢,歸來誰主復誰賓。
巡城已困塵埃眯,執朴仍遭蟣虱緣。
欲脫布衫攜素手,試開病眼點黃連。來詩謂僕布衫督役。
約公擇飲是日大風
先生生長匡廬山,山中讀書三十年。
舊聞飲水師顏淵,不知治劇乃所便。
偷兒夜探赤白丸,奮髯忽逢朱子元。
半年羣盜誅七百,誰信家書藏九千。
春風無事秋月閑,紅粧執樂豪且妍。
紫衫玉帶兩部全,琵琶一抹四十絃。
客來留飲不計錢,齊人愛公如子產。
兒啼臥路呼不還,我慙山郡空留連。
牙兵部吏笑我寒,邀公飲酒公無難。
約束官奴買花鈿,薰衣理鬢夜不眠。
曉來顛風塵暗天,我思其由豈坐慳。
作詩愧謝公笑讙,歸來瑟縮愈不安。
要當啖公八百里,豪氣一洗儒生酸。
坐上賦戴花得天字
清明初過酒闌珊,折得奇葩晚更妍。
春色豈關吾輩事,老狂聊作坐中先。
醉吟不耐欹紗帽,起舞從教落酒船。
結習漸消留不住,却須還與散花天。
夜飲次韻畢推官
簿書叢裏過春風,酒聖時時且復中。
紅燭照庭嘶騕褭,黃雞催曉唱玲瓏。
老來漸減金釵興,醉後空驚玉筯工。畢善篆
月未上時應早散,免教壑谷問吾公。
續麗人行
李仲謀家有周昉畫背面欠伸內人,極精,戲作此詩。
深宮無人春日長,沉香亭北百花香。
美人睡起薄梳洗,燕舞鸎啼空斷腸。
畫工欲畫無窮意,前立東風初破睡。
若教回首却嫣然,陽城下蔡俱風靡。
杜陵饑客眼長寒,蹇驢破帽隨金鞍。
隔花臨水時一見,只許腰支背後看。
心醉歸來茅屋底,方信人間有西子。
君不見孟光舉案與眉齊,何曾背面傷春啼。
聞李公擇飲傅國博家大醉二首
兒童拍手鬧黃昏,應笑山公醉習園。
縱使先生能一石,主人未肯獨留髡。
不肯惺惺騎馬迴,玉山知為玉人頹。
紫雲有語君知否,莫喚分司御史來。
起伏龍行并敘
徐州城東二十里有石潭,父老云與泗水通,增損清濁,相應不差,時有河魚出焉。元豐元年春旱,或云置虎頭潭中,可以致雷雨,用其說,作起伏龍行一首。
何年白竹千鈞弩,射殺南山雪毛虎。
至今顱骨帶霜牙,尚作四海毛蟲祖。
東方久旱千里赤,三月行人口生土。
碧潭近在古城東,神物所蟠誰敢侮。
上欹蒼石擁巗竇,下應清河通水府。
眼光作電走金蛇,鼻息為雲擢煙縷。
當年負圖傳帝命,左右羲軒詔神禹。
爾來懷寶但貪眠,滿腹雷霆瘖不吐。
赤龍白虎戰明日,是月丙辰,明日庚寅。倒卷黃河作飛雨。
嗟吾豈樂鬬兩雄,有事徑須煩一怒。
聞公擇過雲龍張山人輒往從之公擇有詩戲用其韻
我生固多憂,肉食常苦墨。軒然就一笑,猶得好飲力。
聞君過雲龍,對酒兩靜默。急攜清歌女,山郭及未昃。
一歡難力致,邂逅有勝特。喧蜂集晚花,亂雀啅叢棘。
山人樂此耳,寂寞誰時側。何當求好人,聊使治要襋。
使君自孤僨,此理誰相直。不如學養生,一氣服千息。
送李公擇
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故人雖云多,出處不我謀。
弓車無停招,逝去勢莫留。僅存今幾人,各在天一陬。
有如長庚月,到曉爛不收。宜我與夫子,相好手足侔。
比年兩見之,賓主更獻酬。樂哉十日飲,衎衎和不流。
論事到深夜,僵仆鈴與騶。頗嘗見使君,有客如此不。
欲別不忍言,慘慘集百憂。念我野夫兄,知名三十秋。
已得其為人,不待風馬牛。他年林下見,傾蓋如白頭。
送筍芍藥與公擇二首
久客厭虜饌,蜀人謂東北人虜子枵然思南烹。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
駢頭玉嬰兒,一一脫錦。庖人應未識,旅人眼先明。
我家拙廚膳,彘肉芼蕪菁。送與江南客,燒煮配香粳。
今日忽不樂,折盡園中花。園中亦何有,芍藥嫋殘葩。
久旱復遭雨,紛披亂泥沙。不折亦安用,折去還可嗟。
棄擲亮未能,送與謫仙家。還將一枝春,插向兩髻丫。
和孫莘老次韻
去國光陰春雪消,還家蹤跡野雲飄。
功名正自妨行樂,迎送纔堪博早朝。
雖去友朋親吏卒,却辭讒謗得風謠。
今年我亦江東去,不問繁華與寂寥。
游張山人園
壁間一軸煙蘿子,盆裏千枝錦被堆。
慣與先生為酒伴,不嫌刺史亦顏開。
纖纖入麥黃花亂,颯颯催詩白雨來。
聞道君家好井水,歸軒乞得滿瓶回。
杜介熙熙堂
崎嶇世路最先回,窈窕華堂手自開。
咄咄何曾書怪事,熙熙長覺似春臺。
白砂碧玉味方永,黃紙紅旗心已灰。
遙想閉門投轄飲,鵾絃鐵撥響如雷。
次韻荅劉涇
吟詩莫作秋蟲聲,天公怪汝鉤物情,使汝未老華髮生。
芝蘭得雨蔚青青。何用自燔以出馨。
細書千紙雜真行。新音百變口如鸎。
異議蜂起弟子爭。舌翻濤瀾卷齊城。
萬卷堆胸兀相撐。以病為樂子未驚。
我有至味非煎烹。是中之樂吁難名。
綠槐如山闇廣庭。飛蟲繞耳細而清。
敗席展轉臥見經。亦自不嫌翠織成。
意行信足無溝坑。不識五郎呼作卿。
吏民哀我老不明。相戒毋復煩鞭刑。
時臨泗水照星星,微風不起鏡面平。
安得一舟如葉輕,臥聞郵籤報水程。
蓴羹羊酪不須評,一飽且救饑腸鳴。
攜妓樂游張山人園
大杏金黃小麥熟,墮巢乳鵲拳新竹。
故將俗物惱幽人,細馬紅粧滿山谷。
提壺勸酒意雖重,杜鵑催歸聲更速。
酒闌人散却關門,寂歷斜陽掛疏木。
種德亭并敘
處士王復,家于錢塘,為人多技能而醫尤精,期於活人而已,不志於利。築室候潮門外,治園圃,作亭榭,以與賢士大夫游,惟恐不及,然終無所求。人徒知其接花藝果之勤,而不知其所種者德也,乃以名其亭,而作詩以遺之。
小圃傍城郭,閉門芝朮香。名隨市人隱,德與佳木長。
元化善養性,倉公多禁方。所活不可數,相逢旋相忘。
但喜賓客來,置酒花滿堂。我欲東南去,再觀雙檜蒼。
山茶想出屋,湖橘應過墻。木老德亦熟,吾言豈荒唐。
文與可有詩見寄云待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次韻荅之
為愛鵝溪白蠒光,掃殘雞距紫毫鋩。
世間那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聞辯才法師復歸上天竺以詩戲問
道人出山去,山色如死灰。白雲不解笑,青松有餘哀。
忽聞道人歸,鳥語山容開。神光出寶髻,法雨洗浮埃。
想見南北山,花發前後臺。寄聲問道人,借禪以為詼。
何所聞而去,何所見而回。道人笑不荅,此意安在哉。
昔年本不住,今者亦無來。此語竟非是,且食白楊梅。
和子由送將官梁左藏仲通
雨足誰言春麥短,城堅不怕秋濤卷。
日長惟有睡相宜,半脫紗巾落紈扇。
芳草不鋤當戶長,珍禽獨下無人見。
覺來身世都是夢,坐久枕痕猶著面。
城西忽報故人來,急掃風軒炊麥飯。徐州所出
伏波論兵初矍鑠,中散談仙更清遠。
南都從事亦學道,不卹腸空誇腦滿。
問羊他日到金華,應許相將游閬苑。黃初平之兄,尋其弟于金華山。
次韻秦觀秀才見贈秦與孫莘老李公擇甚熟將入京應舉
夜光明月非所投,逢年遇合百無憂。
將軍百戰竟不侯,伯郎一斗得涼州。
翹關負重君無力,十年不入紛華域。
故人坐上見君文,謂是古人籲莫測。
新詩說盡萬物情,硬黃小字臨黃庭。
故人已去君未到,空吟河畔草青青。
誰謂他鄉各異縣,天遣君來破吾願。
一聞君語識君心,短李髯孫眼中見。
江湖放浪久全真,忽然一鳴驚倒人。
縱橫所值無不可,知君不怕新書新。
千金敝帚那堪換,我亦淹留豈長筭。
山中既未決同歸,我聊爾耳君其漫。
僕曩於長安陳漢卿家見吳道子畫佛,碎爛可惜。其後十餘年復見之於鮮于子駿家,則已裝背完好。子駿以見遺,作詩謝之。
貴人金多身復閑,爭買書畫不計錢。
已將鐵石充逸少,殷鐵石,梁武帝時人。今法帖大王書中有鐵石字。更補朱繇為道玄。世所收吳畫,多朱繇筆也。
煙薰屋漏裝玉軸,鹿皮蒼璧知誰賢。
吳生畫佛本神授,夢中化作飛空僊。
覺來落筆不經意,神妙獨到秋毫顛。
我昔長安見此畫,歎惜至寶空潸然。
素絲斷續不忍看,已作蝴蝶飛聯翩。
君能收拾為補綴,體質散落嗟神全。
志公髣髴見刀尺,修羅天女猶雄妍。
如觀老杜飛鳥句,脫字欲補知無緣。
問君乞得良有意,欲將俗眼為洗湔。
貴人一見定羞怍,錦囊千紙何足捐。
不須更用博麻縷,付與一炬隨飛煙。
雨中過舒教授
疏疏簾外竹,瀏瀏竹間雨。窗扉靜無塵,几硯寒生霧。
美人樂幽獨,有得緣無慕。坐依蒲褐禪,起聽風甌語。
客來淡無有,灑掃涼冠屨。濃茗洗積昏,妙香淨浮慮。
歸來北堂闇,一一微螢度。此生憂患中,一餉安閑處。
飛鳶悔前笑,黃犬悲晚悟。自非陶靖節,誰識此間趣。
次韻舒教授寄李公擇
草書妙絕吾所兄,真書小低猶抗行。
論文作詩俱不敵,看君談笑收降旌。
去年逾月方出晝,予去年留齊月餘。為君劇飲幾濡首。
今年過我雖少留,寂寞陶潛方止酒。此行公擇病酒,多不飲。
別時流涕攬君須,懸知此歡墜空虛。
松下縱橫餘屐齒,門前轣轆想君車。
怪君一身都是德,近之清潤淪肌骨。
細思還有可恨時,不許藍橋見傾國。公擇有婢名雲英,屢欲出,不果。
送鄭戶曹
水繞彭城樓,山圍戲馬臺。古來豪傑地,千歲有餘哀。
隆準飛上天,重瞳亦成灰。白門下呂布,大星隕臨淮。
尚想劉德輿,置酒此徘徊。爾來苦寂寞,廢圃多蒼苔。
河從百步響,出到九里回。山水自相激,夜聲轉風雷。
蕩蕩清河壖,黃樓我所開。秋月墮城角,春風搖酒杯。
遲君為坐客,新詩出瓊瑰。樓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
他年君倦游,白首賦歸來。登樓一長嘯,使君安在哉。
次韻黃魯直見贈古風二首
佳穀臥風雨,稂莠登我場。陳前漫方丈,玉食慘無光。
大哉天宇間,美惡更臭香。君看五六月,飛蚊殷回廊。
茲時不少假,俛仰霜葉黃。期君蟠桃枝,千歲終一嘗。
顧我如苦李,全生依路傍。紛紛不足慍,悄悄徒自傷。
空山學仙子,妄意笙簫聲。千金得奇藥,開視皆豨苓。
不知市人中,自有安期生。今君已度世,坐閱霜中蔕。
摩挲古銅人,歲月不可計。閬風安在哉,要君相指似。
次韻荅舒教授觀余所藏墨
異時長笑王會稽,野鶩膻腥汙刀几。
莫年却得庾安西,自厭家雞題六紙。
二子風流冠當代,顧與兒童爭慍喜。
秦王十八已龍飛,嗜好晚將蛇蚓比。
我生百事不挂眼,時人謬說云工此。
世間有癖念誰無,傾身障簏尤堪鄙。
人生當著幾兩屐,定心肯為微物起。
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風霜侵髮齒。
非人磨墨墨磨人,缾應未罄罍先恥。
逝將振衣歸故國,數畝荒園自鋤理。
作書寄君君莫笑,但覓來禽與青李。
一螺點漆便有餘,萬竈燒松何處使。
君不見永寧第中擣龍麝,列屋閑居清且美。
倒暈連眉秀嶺浮,雙鴉畫鬢香雲委。
時聞五斛賜蛾綠,不惜千金求獺髓。
聞君此詩當大笑,寒窗冷硯冰生水。
送鄭戶曹賦席上果得榧子
彼美玉山果,粲為金盤實。瘴霧脫蠻溪,清樽奉佳客。
客行何以贈,一語當加璧。祝君如此果,德膏以自澤。
驅攘三彭仇,已我心腹疾。願君如此木,凜凜傲霜雪。
斲為君倚几,滑淨不容削。物微興不淺,此贈毋輕擲。
送胡掾
亂葉和淒雨,投空如散絲。游年一如此,遊子去何之。
節義古所重,艱危方自茲。他時著清德,仍復畏人知。
荅仲屯田次韻
秋來不見渼陂岑,千里詩盟忽重尋。
大木百圍生遠籟,朱絃三歎有遺音。
清風卷地收殘暑,素月流天掃積陰。
欲遣何人賡絕唱,滿堦桐葉候蟲吟。
密州宋國博以詩見紀在郡雜詠次韻荅之
吾觀二宋文,字字照縑素。淵源皆有考,奇險或難句。
後來邈無繼,嗣子其殆庶。胡為尚流落,用舍真有數。
當時苟悅可,慎勿笑杕杜。斲窗誰赴救,袖手良優裕。
山城辱吾繼,缺短煩遮護。昔年繆陳詩,無人聊瓦注。
子今賡絕唱,外重中已懼。何當附家集,擊壤追咸濩。
荅范祖禹
吾州下邑生劉季,誰數區區張與李。來詩有張僕射、李臨淮之句。
重瞳遺迹已塵埃,惟有黃樓臨泗水。郡有廳事,俗謂之霸王廳,相傳不可坐,僕拆之以蓋黃樓。
而今太守老且寒,俠氣不洗儒生酸。
猶勝白門窮呂布,欲將鞍馬事曹瞞。
次韻荅王定國
每得君詩如得書,宣心寫妙書不如。
眼前百種無不有,知君一以詩驅除。
傳聞都下十日雨,青泥沒馬街生魚。
舊雨來人今不來,油然獨酌臥清虛。堂名。
我雖作郡古云樂,山川信美非吾廬。
願君不廢重九約,念此衰冷勤呵噓。
芙蓉城并敘
世傳王迥字子高,與仙人周瑤英遊芙蓉城。元豐元年三月,余始識子高,問之信然,乃作此詩。極其情而歸之,正亦變風止乎禮義之意也。
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
珠簾玉案翡翠屏,雲舒霞卷千娉婷。
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淡疏星。
往來三世空練形,竟坐誤讀黃庭經。
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白日乘雲軿。
俗緣千劫磨不盡,翠被冷落淒餘馨。
因過緱山朝帝廷,夜聞笙簫弭節聽。
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櫺。
忽然而去不可執,寒衾虛幌風泠泠。
仙宮洞房本不扃,夢中同躡鳳凰翎。
徑渡萬里如奔霆,玉樓浮空聳亭亭。
天書雲篆誰所銘,繞樓飛步高竛竮。
仙風鏘然韻流鈴,蘧蘧形開如酒醒,芳卿寄謝空丁寧。
一朝覆水不返缾,羅巾別淚空熒熒。
春風花開秋葉零,世間羅綺紛膻腥。
此生流浪隨滄溟,偶然相值兩浮萍。
願君收視觀三庭,勿與嘉穀生蝗螟。
從渠一念三千齡,下作人間尹與邢。
和鮮于子駿鄆州新堂月夜二首前次韻,後不次。
去歲遊新堂,春風雪消後。池中半篙水,池上千尺柳。
佳人如桃李,蝴蝶入衫袖。山川今何許,疆野已分宿。
歲月不可思,駛若船放溜。繁華真一夢,寂寞兩榮朽。
惟有當時月,依然照杯酒。應憐船上人,坐穩不知漏。
明月入華池,反照池上堂。堂中隱几人,心與水月涼。
風螢已無跡,露草時有光。起觀河漢流,步屐響長廓。
名都信繁會,千指調絲簧。先生病不飲,童子為燒香。
獨作五字詩,清絕如韋郎。詩成月漸側,皎皎兩相望。
送將官梁左藏赴莫州
燕南垂,趙北際,其間不合大如礪。
至今父老哀公孫,烝土為城鐵作門。
城中積穀三百萬,猛士如雲驕不戰。
一朝鼓角鳴地中,帳下美人空掩面。
豈如千騎平時來,笑談謦欬生風雷。
葛巾羽扇紅塵靜,投壺雅歌清燕開。
東方健兒虓虎樣,泣涕懷思廉恥將。
彭城老守亦淒然,不見君家雪兒唱。
次韻子由送趙㞦歸覲錢塘遂赴永嘉
歸舟轉河曲,稍見楚山蒼。候吏來迎客,吳音已帶鄉。
言從謝康樂,先獻魯靈光。已擊三千里,何須四十強。
風流半刺史,清絕校書郎。到郡詩成集,尋溪水濺裳。
芒鞋隨采藥,蠒紙記流觴。海靜蛟鼉出,山空草木長。
宦遊無遠近,民事要更嘗。願子傳家法,他年請尚方。
中秋月三首
殷勤去年月,瀲灩古城東。憔悴去年人,臥病破窗中。
徘徊巧相覓,窈窕穿房櫳。月豈知我病,但見歌樓空。
撫枕三歎息,扶杖起相從。天風不相哀,吹我落瓊宮。
白露入肝肺,夜吟如秋蟲。坐令太白豪,化為東野窮。
餘年知幾何,佳月豈屢逢。寒魚亦不睡,竟夕相噞喁。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離別。中秋有月凡六年矣,惟去歲與子由會於此。
歌君別時曲,滿坐為淒咽。
留都信繁麗,此會豈輕擲。鎔銀百頃湖,挂鏡千尋闕。
三更歌吹罷,人影亂清樾。歸來北堂下,寒光翻露葉。
喚酒與婦飲,念我向兒說。豈知衰病後,空盞對梨栗。
但見古河東,麥如鋪雪。欲和去年曲,復恐心斷絕。
舒子在汶上,閉門相對清。舒煥試舉人鄆州。
鄭子向河朔,鄭僅赴北京戶曹。孤舟連夜行。
頓子雖咫尺,兀如在牢扃。頓起來徐試舉人。
趙子寄書來,水調有餘聲。今日得趙杲卿書,猶記余在東武中秋所作水調歌頭。
悠哉四子心,共此千里明。明月不解老,良辰難合并。
回顧坐上人,聚散如流萍。嘗聞此宵月,萬里同陰晴。故人文生為余言:嘗見海賈云中秋有月,則是歲珠多而圓,賈人常以此候之,雖相去萬里,他日會合,相問陰晴,無不同者。
天公自著意,此會那可輕。明年各相望,俯仰今古情。
中秋見月寄子瞻兄 子由
西風吹暑天益高,明月耿耿分秋毫。
彭城閉門青嶂合,坐聽百步鳴飛濤。
史君攜客登燕子,月色著人冷如水。
筵前不設鼓與鐘,處處笛聲相應起。
浮雲卷盡流金丸,戲馬臺西山鬱蟠。
杯中淥酒一時盡,衣上白露三更寒。
扁舟明日浮古汴,回首逡巡陵谷變。
河吞巨野入長淮,城沒黃流只三板。
明年築城城似山,伐木為堤堤更堅。
黃樓未成河已退,空有遺跡令人看。
城頭見月應更好,河流深處今生草。
子孫免被魚鼈食,歌舞聊寬史君老。
南都從事老更貧,羞見青天月照人。
飛鶴投籠不能出,曾是彭城坐中客。
和子由中秋見月
明月未出羣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盡銀闕湧,亂雲脫壞如崩濤。
誰為天公洗眸子,應費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間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西南火星如彈丸,角尾奕奕蒼龍蟠。
今宵注眼看不見,更許螢火爭清寒。
何人艤舟臨古汴,千燈夜作魚龍變。
曲折無心逐浪花,低昂赴節隨歌板。是夜,賈客舟中放水燈。
青熒滅沒轉前山,浪颭風迴豈復堅。
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
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螿鳴露草。
卷簾推戶寂無人,窗下咿啞惟楚老。近有一孫,名楚老。
南都從事莫羞貧,對月題詩有幾人。
明朝人事隨日出,怳然一夢瑤臺客。
荅王鞏。鞏將見過,有詩自謂惡客,戲之。
汴泗繞吾城,城堅如削鐵。中有李臨淮,號令肝膽裂。
古來彭城守,未省怕惡客。惡客云是誰,祥符相公孫。
是家豪逸生有種,千金一擲頗黎盆。連車載酒來,不飲外酒嫌其村。
子有千缾酒,我有萬株菊。任子滿頭插,團團見花不見目。
醉中插花歸,花重壓折軸。
問客何所須,客言我愛山。青山自繞郭,不要買山錢。
此外有黃樓,樓下一河水。美哉洋洋乎,可以療飢并洗耳。
彭城之遊樂復樂,客惡何如主人惡。
次韻王定國馬上見寄
昨夜霜風入裌衣,曉來病骨更支離。
疏狂似我人誰顧,坎軻憐君志未移。
但恨不攜桃葉女,尚能來趁菊花時。
南臺二謝無人繼,直恐君詩勝義熙。二謝從宋武帝九日燕戲馬臺。
與頓起孫勉泛舟探韻得未字
窗前堆梧桐,牀下鳴絡緯。佳人尺書到,客子中夜喟。
朝來一樽酒,晤語聊自慰。秋蠅已無聲,霜蟹初有味。
當為壯士飲,眥裂須磔蝟。勿作兒女懷,坐念蠨蛸畏。
山城亦何有,一笑瀉肝胃。泛舟以娛君,魚鼈多可餼。
縱為十日飲,未遽主人費。吾儕俱老矣,耿耿知自貴。
寧能傍門戶,啼笑雜猩狒。要將百篇詩,一吐千丈氣。
蕭條歲行暮,迨此霜雪未。明朝出城南,遺跡觀楚魏。
西風迫吹帽,金菊亂如沸。願君勿言歸,輕別吾所諱。
次韻荅頓起二首
挽袖推腰踏破紳,舊聞攜手上天門。
相逢應覺聲容似,欲話先驚歲月奔。
新學已皆從許子,諸生猶自畏何蕃。
殿廬直宿真如夢,猶記憂時策萬言。頓君及第時,余為殿試編排官,見其荅策語頗直。其後與子由試舉人西京,既罷,同登嵩山絕頂。嘗見其唱酬詩十餘首,頓詩中及之。
十二東秦比漢京,去年古寺共題名。去歲見之於青州。
早衰怪我遽如許,苦學憐君太瘦生。
茆屋擬歸田二頃,金丹終掃雪千莖。
何人更似蘇司業。和徧新詩滿洛城。
東坡前集 卷十
九日黃樓作
去年重陽不可說。南城夜半千漚發。
水穿城下作雷鳴。泥滿城頭飛雨滑。
黃花白酒無人問。日暮歸來洗鞾韈。
豈知還復有今年。把琖對花容一呷。
莫嫌酒薄紅粉陋。終勝泥中千柄鍤。
黃樓新成壁未乾。青河已落霜初殺。
朝來白露如細雨。南山不見千尋剎。
樓前便作海茫茫。樓下空聞㯭鴉軋。
薄寒中人老可畏。熱酒澆腸氣先壓。
煙消日出見漁村。遠水鱗鱗山齾齾。
詩人猛士雜龍虎。坐客三十餘人多知名之士。楚舞吳歌亂鵝鴨。
一杯相屬君勿詞。此境何殊泛清霅。
太虛以黃樓賦見寄作詩為謝
我在黃樓上。欲作黃樓詩。忽得故人書。中有黃樓詞。
黃樓高十丈。下建五丈旗。楚山以為城。泗水以為池。
我詩無傑句。萬景驕莫隨。夫子獨何妙。雨雹散雷椎。
雄詞雜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
朱蠟為摹刻。細妙分毫釐。佳處未易識。當有來者知。
九日次韻王鞏
我醉欲眠君罷休。已教從事到青州。
鬢霜饒我三千丈。詩律輸君一百籌。
聞道郎君閉東閣。且容老子上南樓。
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
送頓起
客路相逢難。為樂常不足。臨行挽衫袖。更賞折殘菊。
佳人亦何念。淒斷陽關曲。酒闌不忍去。共接一寸燭。
留君終無窮。歸駕不免促。岱宗已在眼。一往繼前躅。
天門四十里。夜看扶桑浴。回頭望彭城。大海浮一粟。
故人在其下。塵土相豗蹴。惟有黃樓詩。千古配淇澳。
頓有詩。記黃樓本末。
送孫勉
昔年罷東武。曾過北海縣。白河翻雪浪。黃土如烝麵。
桑麻冠東方。一熟天下賤。是時累飢饉。常苦盜賊變。
每憐追胥官。野宿風裂面。君為淮南秀。文采照金殿。
君嘗考中進士第一人。
胡為事奔走。投筆腰羽箭。更被髯將軍。豪篇來督戰。
其兄莘老。以詩寄之。皆言戰事。
親程三郡士。玉石不能衒。欲知君得人。失者亦稱善。
君才無不可。要欲經百鍊。吾詩堪咀嚼。聊送別酒嚥。
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
山蒼蒼。江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崖崩路絕猿鳥去。惟有喬木攙天長。
客舟何處來。棹歌中流聲抑揚。
沙平風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
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粧。
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孤前年嫁彭郎。
次韻荅王鞏
我有方外客。顏如瓊之英。十年塵土窟。一寸冰雪清。
朅來從我游。坦率見真情。顧我無足戀。戀此山水清。
新詩如彈丸。脫手不蹔停。昨日放魚回。衣巾滿浮萍。
今日扁舟去。白酒載烏程。山頭見月出。江路聞鼉鳴。
莫作孺子歌。滄浪濯吾纓。吾詩自堪唱。相子棹歌聲。
張安道見示近詩
人物一衰謝。微言難重尋。殷勤永嘉末。復聞正始音。
清談未足多。感時意殊深。少年有奇志。欲和南風琴。
荒林蜩蚻亂。廢沼蛙蟈滛。遂欲掩兩耳。臨文但噫瘖。
蕭然王郎子。來自緱山陰。其婿王鞏攜來。云見浮丘伯。吹簫明月岑。
遺聲落淮泗。蛟鼉為悲吟。願公正王度。祈招繼愔愔。
次韻王鞏顏復同泛舟
沈郎清瘦不勝衣。邊老便便帶十圍。
躞蹀身輕山上走。讙呼舩重醉中歸。
舞腰似雪金釵落。談辯如雲玉麈麾。
憶在錢塘正如此。回頭四十二年非。
次韻張十七九日贈子由
千戈萬槊擁笓籬。九日清樽豈復持。是日南都敕使按兵。
官事無窮何日了。菊花有信不吾欺。
逍遙瓊館真堪羨。取次塵纓未可縻。
迨此暇時須痛飲。他年長劍拄君頤。
次韻王鞏獨眠
居士身心如槁木。旅館孤眠體生粟。
誰能相思琢白玉。服藥千朝償一宿。
天寒日短銀燈續。欲往從之車脫軸。
何人吹斷參差竹。泗水茫茫鴨頭綠。
次韻王鞏留別
去國已八年。故人今有誰。當時交游內。未數蔡克兒。
豈無知我者。好爵半已縻。爭為東閣吏。不顧北山移。
公子表獨立。與世頗異馳。不詞千里遠。成此一段奇。
蛾眉亦可憐。無奈思餅師。無人伴客寢。惟有支牀龜。
君歸與何人。文字相娛嬉。持此調張子。一笑當脫頤。
登雲龍山
醉中走上黃茆崗。滿崗亂石如羣羊。
崗頭醉倒石作牀。仰看白雲天茫茫。
歌聲落谷秋風長。路人舉首東南望。拍手大笑使君狂。
次韻僧潛見贈
道人胸中水鏡清。萬象起滅無逃形。
獨依古寺種秋菊。要伴騷人飡落英。
人間底處有南北。紛紛鴻雁何曾冥。
閉門坐穴一禪榻。頭上歲月空崢嶸。
今年偶出為求法。欲與慧劍加礱硎。
雲衲新磨山水出。霜髭不翦兒童驚。
公侯欲識不可得。故知倚市無傾城。
秋風吹夢過淮水。想見橘柚垂空庭。
故人各在天一角。相望落落如晨星。
彭城老守何足顧。棗林桑野相邀迎。
千山不憚荒店遠。兩腳欲趁飛猱輕。
多生綺語磨不盡。尚有宛轉詩人情。
猿吟鶴唳本無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空堦夜雨自清絕。誰使掩抑啼孤惸。
我欲仙山掇瑤草。傾筐坐歎何時盈。
簿書鞭朴書填委。煮茗燒栗宜宵征。
乞取摩尼照濁水。共看落月金盆傾。
次韻潛師放魚
法師說法臨泗水。無數天花隨麈尾。
勸將淨業種西方。莫待夢中呼起起。
哀哉若魚竟坐口。遠愧知幾穆生醴。
況逢孟簡對盧仝。不怕校人欺子產。
疲民尚作魚尾赤。數罟未除吾顙泚。
法師自有衣中珠。不用辛苦沙泥底。
與舒教授張山人參寥師同遊戲馬臺書西軒壁兼簡顏長道二首
古寺長廊院院行。此軒偏慰旅人情。
楚山西斷如迎客。汴水南來故遶城。
路失玉鈎芳草合。林亡白鶴古泉清。
淡游何以娛庠老。坐聽郊原琢磬聲。
竹杖芒鞋取次行。下臨官道見人情。
天寒菽粟猶栖畝。日莫牛羊自入城。
沽酒獨教陶令醉。題詩誰似皎公清。
更尋陋巷顏夫子。乞取微言繼此聲。
滕縣時同年西園
人皆種榆柳。坐待十畝陰。我獨種松柏。守此一寸心。
君看閭里間。盛衰日駸駸。種木不種德。聚散如飛禽。
老時吾不識。用意一何深。知人得數士。重義忘千金。
西園手所開。珍木來千岑。養此霜雪根。遲彼鸞鳳吟。
池塘得流水。龜魚自浮沈。幽桂日夜長。白花亂青衿。
豈獨富草木。子孫已成林。拱把不知數。會當出千尋。
樊侯種梓漆。壽張富華簪。我作西園詩。以為里人箴。
次韻王廷老和張十七九日見寄
霜葉投空雀啅籬。上樓筋力強扶持。
對花把酒未甘老。膏面染須聊自欺。
無事亦知君好飲。多才終恐世相縻。
請看平日銜杯口。會有金椎為控頤。
次韻參寥師寄秦太虛三絕句,時秦君舉進士不得
秦郎文字固超然。漢武憑虛意欲仙。
底事秋來不得解。定中試與問諸天。
一尾追風抹萬蹄。崑崙玄圃謂朝濟。
回看世上無伯樂。却道鹽車勝月題。
得喪秋毫久已冥。不須聞此氣崢嶸。
何妨却伴參寥子。無數新詩咳唾成。
與參寥師行園中得黃耳蕈
遣化何時取衆香。法筵齋鉢久淒涼。
寒蔬病甲誰能採。落葉空畦半已荒。
老楮忽生黃耳菌。故人兼致白牙薑。
蕭然放筯東南去。又入春山筍蕨鄉。
百步洪二首并敘
王定國訪余於彭城。一日棹小舟與顏長道攜盼英卿三子游泗水。北上聖女山。南下百步洪。吹笛飲酒。乘月而歸。余時以事不得往。夜著羽衣佇立於黃樓上。相視而笑。以為李太白死。世間無此樂。三百餘年矣。定國既去。逾月。復與參寥師放舟洪下。追懷曩游。已為陳跡。喟然而歎。故作二詩。一以遺參寥。一以寄定國。且示顏長道舒堯文邀同賦云。
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
水師絕叫鳥雁起。亂石一線爭磋磨。
有如兎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
斷絃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
四山眩轉風掠耳。但見流沫生千渦。
嶮中得樂雖一快。何異水伯夸秋河。
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覺一念逾新羅。
紛紛爭奪醉夢裏。豈信荊棘埋銅駝。
覺來俯仰失千劫。回視此水殊委蛇。
君看岸邊蒼石上。古來篙眼如蜂窠。
但應此心無所住。造物雖駃如余何。
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嘵嘵師所呵。
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輿欲語防飛梭。
輕舟弄水買一笑。醉中蕩槳肩相磨。
不似長安閭里俠。貂裘夜走燕脂坡。
獨將詩句擬鮑謝。涉江共採秋江荷。
不知詩中道何語。但覺兩頰生微渦。
我時羽服黃樓上。坐見織女初斜河。
歸來笛聲滿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羅。
奈何捨我入塵土。擾擾毛羣欺臥駞。
不念空齋老病叟。退食誰與同委蛇。
時來洪上看遺跡。忍見屐齒青苔窠。
詩成不覺雙淚下。悲吟相對惟羊何。
欲遣佳人寄錦字。夜寒手冷無人呵。
送參寥師
上人學苦空。百念已灰冷。劔頭惟一吷。焦穀無新穎。
胡為逐吾輩。文字爭蔚炳。新詩如玉雪。出語便清警。
退之論草書。萬事未嘗屏。憂愁不平氣。一寓筆所騁。
頗怪浮屠人。視身如丘井。頹然寄淡泊。誰與發豪猛。
細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
靜故了羣動。空故納萬境。閱世走人間。觀身臥雲嶺。
醎酸雜衆好。中有至味永。詩法不相妨。此語當更請。
夜過舒堯文戲作
先生堂前霜月苦。弟子讀書喧兩廡。
推門入室書縱橫。蠟紙燈籠晃雲母。
先生骨清少眠臥。長夜默坐數更鼓。
耐寒石硯欲生氷。得火銅缾如過雨。
郎君欲出先自贊。坐客斂袵誰敢侮。
明朝阮籍過阿戎。應作羲之羨懷祖。
十月十五日觀月黃樓席上次韻
中秋天氣未應殊。不用紅紗照坐隅。
山下白雲橫匹素。水中明月臥浮圖。
未成短棹還三峽。已約輕舟泛五湖。
為問登臨好風景。明年還憶使君無。
荅王定民
開緘弈弈滿銀鉤。書尾題詩語更遒。
八法舊聞宗長史。五言今復擬蘇州。
筆蹤好在留臺寺。旗隊遙知到石溝。
欲寄鼠須并蠒紙。請君章草賦黃樓。
次韻王廷老退居見寄二首
浪蘂浮花不辨春。歸來方識歲寒人。
回頭自笑風波地。閉眼聊觀夢幻身。
北牗已安陶令榻。西風還避庾公塵。
更搔短髮東南望。試問今誰裹舊巾。
接果移花看補籬。腰鎌手斧不妨持。
上都新事長先到。老圃閑談未易欺。
釀酒閉門開社罋。殺牛留客解耕縻。
何時得見攕攕玉。右手持盃左捧頤。
次顏長道韻送傅倅
兩見黃花掃落英。南山山寺徧題名。
宗成不獨依岑范。魯衛終當似弟兄。
去歲雲濤浮汴泗。與君泥土滿衣纓。
如今別酒休詞醉。試聽雙洪落後聲。
雲龍山觀燒得雲字
丁女真水妃。寒山便火耘。隕霜知已殺。培戶聽初焚。
束縕方熠燿。敲石俄氤氳。落點甘泉烽。橫煙楚塞氛。
窮蛇上喬木。潛蛟躡浮雲。驚飛墮傷鴈。狂走迷癡麏。
谷蟄起蜩鷰。山妖竄夔羵。野竹爆哀聲。幽桂飄冤芬。
悲同秋照蟹。快若夏燎蚊。火牛入燕壘。燧象奔吳軍。
崩騰井陘口。萬馬皆朱幩。搖曳驪山陰。諸姨爛紅裙。
方隨長風卷。忽值絕澗分。我本山中人。習見匪獨聞。
偶從二三子。來訪張隱君。君家亦何有。物象移朝曛。
把酒看飛燼。空庭落繽紛。行觀農事起。畦壟如纈紋。
細雨發春穎。嚴霜倒秋蕡。始知一炬力。洗盡狐兎羣。
和田國愽喜雪
疇昔月如晝。曉來雲暗天。玉花飛半夜。翠浪舞明年。
螟無遺種。流亡稍占田。歲豐君不樂。鍾磬幾時編。田有服不樂。
祈雪霧豬泉出城馬上作贈舒堯文
三年走吳越。踏徧千重山。朝隨白雲去。莫與栖鴉還。
翩如得木狖。飛步誰能攀。一為符竹累。坐老敲搒間。
此行亦何事。聊散腰腳頑。浩蕩城西南。亂山如玦環。
山下野人家。桑柘雜榛菅。歲晏風日暖。人牛相對閑。
薄雪不蓋土。麥苗稀可刪。願君發豪句。嘲詼破天慳。
次韻舒堯文祈雪霧豬泉
長笑蛇醫一寸腹。銜冰吐雹何時足。
蒼鵝無罪亦可憐。斬頸橫盤不敢哭。
豈知泉下有豬龍。臥枕雷車踏陰軸。
前年太守為旱請。雨點隨人如撒菽。傅欽之曾禱此泉得雨。
太守歸國龍歸泉。至今人詠淇園綠。
我今又復罹此旱。凜凜疲民在溝瀆。
却尋舊跡叩神泉。坐客仍攜王子淵。欽之時客惟舒在矣。
看草中和樂職頌。新聲妙語慰華顛。
曉來泉上東風急。須上冰珠老蛟泣。
怪詞欲逼龍飛起。嶮韻不量吾所及。
行看積雪厚埋牛。誰與春工掀百蟄。
此時還復借君詩。餘力汰輈仍貫笠。
揮毫落紙勿言疲。驚龍再起震失匙。
石炭并引
彭城舊無石炭。元豐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訪獲於州之西南。白土鎮之北。以冶鐵作兵。犀利勝常云。
君不見前年雨雪行人斷。城中居民風裂骭。
濕薪半束抱衾裯。日莫敲門無處換。
豈料山中有遺寶。磊落如瑿萬車炭。
流膏迸液無人知。陣陣腥風自吹散。
根苗一發浩無際。萬人鼓舞千人看。
投泥潑水愈光明。爍玉流金見精悍。
南山栗林漸可息。北山頑鑛何勞鍛。
為君鑄作百煉刀。要斬長鯨為萬段。
人日獵城南會者十人以身輕一鳥過槍急萬人呼為韻軾得鳥字
兒童笑使君。憂慍長悄悄。誰拈白接籬。另跨金騕褭。
東風吹濕雪。手冷怯清曉。忽發兩鳴髇。相趁飛蟲小。
放弓一長嘯。目送孤鴻矯。吟詩忘鞭轡。不語頭自挑。
歸來仍脫粟。鹽豉煮芹蓼。何似雷將軍。兩眼霜鶻皎。
黑頭已為將。百戰意未了。馬上倒銀缾。得兎不暇燎。
少年負奇志。蹭蹬百憂繞。回首英雄人。老死已不少。
青春還一夢。餘年真過鳥。莫上呼鷹臺。平生笑劉表。
將官雷勝得過字代作
胡騎入雲中。急烽連夜過。短刀穿虜陣。濺血貂裘涴。
一來輦轂下。愁悶惟欲臥。今朝從公獵。稍覺天宇大。
一雙鐵絲箭。未發手先唾。射殺雪毛狐。腰間餘一箇。
臺頭寺步月得人字
風吹河漢掃微雲。步屧中庭月趁人。
浥浥爐香初泛夜。離離花影欲搖春。
遙知金闕同清景。想見氈車輾暗塵。
回首舊游真是夢。一簪華髮岸綸巾。
臺頭寺送宋希元
相從傾蓋只今年。送別南臺便黯然。
入夜更歌金縷曲。他時莫忘角弓篇。是日與宋君同栽松寺中。
三年不顧東鄰女。取宋王。二頃方求負郭田。取季子。
我欲歸休君未可。茂先方議斸龍泉。
種松得徠字其四在懷古堂其六在石經院
春風吹榆林,亂英飛作堆。荒園一雨過。戢戢千萬栽。
青松種不生。百株望一枚。一枚已有餘。氣壓千畝槐。
野人易斗粟。云自魯徂徠。魯人不知貴。萬竈飛青煤。
束縛同一車。胡為乎來哉。泫然解其縛。清泉洗浮埃。
枝傷葉尚困。生意未肯回。山僧老無子。養護如嬰孩。
坐待走龍蛇。清陰滿南臺。孤根裂山石。直榦排風雷。
我今百日客。養此千歲材。時去替不百日。
伏苓無消息。雙鬢日夜摧。今古一俛仰。作詩寄餘哀。
作詩寄王晉卿忽憶前年寒食北城之游走筆為此詩
北城寒食煙火微。落花胡蝶作團飛。
王孫出游樂忘歸。門前騘馬紫金鞿。
吹笙帳底煙霏霏。行人舉頭誰敢睎。
扣門狂客君不麾。更遣傾城出翠幃。
書生老眼省見稀。畫圖但覺周昉肥。
別來春物已再菲。西望不見紅日圍。
何時東山歌采薇。把琖一聽金縷衣。
往在東武與人往反作粲字韻詩四首今黃魯直亦次韻見寄復和荅之
符堅破荊州。止獲一人半。中郎老不遇。但喜識元歎。
我今獨何幸。文字厭奇玩。又得天下才。相從百憂散。
陰求我輩人。規作林泉伴。寧當待垂老。倉卒收一旦。
不見梁伯鸞。空對孟光案。才難不其然。婦女廁周亂。
世豈無作者。於我如既盥。獨喜誦君詩。咸韶音節緩。
夜光一已多。矧獲纍纍貫。相思君欲瘦。不往我真懦。
吾儕眷微祿。寒夜抱寸炭。何時定相過。徑就我乎館。
飄然東南去。江水清且暖。相與訪名山。微言師忍粲。
雪齋杭僧法言作雪山於齋中
君不見蛾眉山西雪千里。北望城都如井底。
春風百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如凍蟻。
紛紛市人爭奪中。誰信言公似贊公。
人間熱惱無處洗。故向西齋作雪峰。
我夢扁舟適吳越。長廊靜院燈如月。
開門不見人與牛。惟見空庭滿山雪。
言有詩見寄云林下閑看水牯牛。
以雙刀遺子由子由有詩次其韻
寶刀匣不見。但見龍雀鐶。何曾斬蛟蛇。亦未切琅玕。
胡為穿窬輩。見之要領寒。吾刀不汝問。有愧在其肝。
念此乃自藏。包之虎皮斑。湛然如古井。終歲不復瀾。
不憂無所用。憂在用者難。佩之非其人。匣中自長歎。
我老衆所易。屢遭非意干。惟有王玄通。階庭秀芳蘭。
知子必後大。故擇刀所便。屠狗非不用。一歲六七刓。
欲試百鍊剛。要須更泥蟠。作詩銘其背。以待知者看。
游桓山會者十人以春水滿四澤夏雲多奇峰為韻得澤字
東郊欲尋春。未見鷪花跡。春風在流水。鳬鴈先拍拍。
孤帆信溶漾。弄此半篙碧。艤舟桓山下。長嘯理輕策。
彈琴石室中。幽響清磔磔。弔彼泉下人。野火失枯腊。
悟此人間世。何者為真宅。暮回百步洪。散坐洪上石。
愧我非王襄。子淵肯見客。臨流吹洞蕭。水月照連璧。謂王氏兄弟也。
此歡真不朽。回首歲月隔。想象斜川游。作詩繼彭澤。
戴道士得四字代作
少小家江南。寄跡方外士。偶隨白雲出。賣藥彭城市。
雪霜侵鬢髮。塵上汙冠袂。賴此三尺桐。中有山水意。
自從夷夏亂。七絲久已棄。心知鹿鳴三。不及胡琴四。
使君獨慕古。嗜好與衆異。共弔桓魋宮。一灑孟嘗淚。
歸來鎖塵匣。獨對斷絃喟。挂名石壁間。寂寞千歲事。
次韻田國愽部夫南京見寄二絕
歲月翩翩下坂輪。歸來杏子已生仁。
深紅落盡東風惡。柳絮榆錢不當春。
火冷餳稀杏粥稠。青裙縞袂餉田頭。
大夫行役家人怨。應羨居鄉馬少游。
月夜與客飲酒杏花下
杏花飛簾散餘春。明月入戶尋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蘋。
花間置酒清香發。爭挽長條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飲。勸君且吸盃中月。
洞蕭聲斷月明中。惟憂月落酒杯空。
明朝卷地春風惡。但見綠葉棲殘紅。
送蜀人張師厚赴殿試二首
忘歸不覺鬢毛斑。好事鄉人尚往還。
斷嶺不遮西望眼。送君直過楚王山。
雲龍山下試春衣。放鶴亭前送落暉。
一色杏花三十里。新郎君去馬如飛。
再次韻荅田愽部夫還二首
西郊黃土沒車輪。滿面風埃笑路人。
已放役夫三萬指。從教積雨洗殘春。
枝上稀疏地上稠。忍看紅糝落墻頭。
風流別乘多才思。歸趁西園秉燭游。
田國愽見示石炭詩有鑄劍斬佞臣之句次韻荅之
楚山鐵炭皆奇物。知君欲斫姦邪窟。
屬鏤無眼不識人。楚國何曾斬無極。
玉川狂直古遺民。救月裁詩語最真。
千里妖蟇一寸鐵。地上空愁蟻蝨臣。
荅郡中同僚賀雨
水旱行十年。飢疫徧九土。奇窮所向惡。歲歲祈晴雨。
雖非為已求。重請終愧古。鬼神亦知我。老病入腰膂。
何曾拜向人。此意難不許。重雲淒已合。微潤先流礎。
蕭蕭止還作。坐聽及三鼓。天明將吏集。泥土滿靴屨。
登城望麰麥。綠浪風掀舞。愧我賢友生。雄篇鬬新語。
君看大熟歲。風雨占十五。天地本無功。祈禳何足數。
渡河不入境。豈若無蝗虎。而況刑白鵝。下策君勿取。
罷徐州往南京馬上走筆寄子由五首
吏民莫扳援。歌管莫悽咽。吾生如寄耳。寧獨為此別。
別離隨處有。悲惱緣愛結。而我本無恩。此涕誰為設。
紛紛等兒戲。鞭𩍐遭割截。道邊雙石人。幾見太守發。
有知當解笑。撫掌冠纓絕。
父老何自來。花枝裊長紅。洗琖拜馬前。請壽使君公。
前年無使君。魚鼈化兒童。舉鞭謝父老。正坐使君窮。
窮人命分惡。所向招災凶。水來非吾過。去亦非吾功。
古汴從西來。迎我向南京。東流入淮泗。送我東南行。
蹔別還復見。依然有餘情。春雨漲微波。一夜到彭城。
過我黃樓下。朱欄照飛甍。可憐洪上石。誰聽月中聲。
前年過南京。麥老櫻桃熟。今來舊遊處。櫻麥半黃綠。
歲月如宿昔。人事幾反覆。青衫老從事。坐穩生髀肉。
聯翩閱三守。迎送如轉轂。歸耕何時決。田舍我已卜。
卜田向何許。石佛山南路。下有爾家川。千畦種秔稌。
山泉宅龍蜃。平地走膏乳。異時畝一金。近欲為逃戶。
逝將解簪紱。賣劔買牛具。故山豈不懷。廢宅生蒿櫓。
便恐桐鄉人。長祠仲卿墓。
次韻曹九章見贈
蘧瑗知非我所師。流年已似手中蓍。
正平獨肯從文舉。中散何曾靳孝尼。
賣劔買牛真欲老。得錢沽酒更無疑。
雞豚異日為同社。應有千篇唱和詩。
書泗州孫景山西軒
落日明孤塔。青山繞病身。
知君向西望。不愧塔中人。
過淮三首贈景山兼寄子由
好在長淮水。十年三往來。功名真已矣。歸計亦悠哉。
今日風憐客。平時浪作堆。晚來洪澤口。捍索響如雷。
過淮山漸好。松檜亦蒼然。藹藹藏孤寺。泠泠出細泉。
故人真吏隱。小檻帶巖偏。却望臨淮市。東風語笑傳。
回首濉陽幕。簿書高沒人。何時桐柏水。一洗庾公塵。
此去漸佳境。獨游長慘神。待君詩百首。來寫浙西春。
舟中夜起
微風蕭蕭吹菰蒲。開門看雨月滿湖。
舟人水鳥兩同夢。大魚驚竄如奔狐。
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獨形影相嬉娛。
暗潮生渚弔寒蚓。落月挂柳看懸蛛。
此生忽忽憂患裏。清境過眼能須臾。
雞鳴鍾動百鳥散。船頭擊鼓還相呼。
余去金山五年而復至次舊詩韻贈寶覺長老
誰能斗酒博西涼。但受齋廚法豉香。
舊事真成一夢過。高談為洗五年忙。
清風偶與山阿曲。明月聊隨屋角方。
稽首願師憐久客。直將歸路指茫茫。
遊惠山并敘
余昔為錢塘倅。往來無錫。未嘗不至惠山。既去五年。復為湖州。與高郵秦太虛杭僧參寥同至。覽唐處士王武陵竇羣朱宿所賦詩。愛其語清簡。蕭然有出塵之姿。追用其韻。各賦三首。
夢裏五年過。覺來雙鬢蒼。還將塵土足。一步漪瀾堂。
俯窺松桂影。仰見鴻鶴翔。炯然肝肺間。已作冰玉光。
虛明中有色。清凈自生香。還從世俗去。永與世俗忘。
薄雲不遮山。疏雨不濕人。蕭蕭松徑滑。策策芒鞋新。
嘉我二三子。皎然無淄磷。勝游豈殊昔。清句仍絕塵。
弔古泣舊史。疾讒歌小旻。哀哉扶風子。難與巢許鄰。謂竇羣。
敲火發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牎傾紫琖。色味兩奇絕。
吾生眠食耳。一飽萬想滅。頗笑玉川子。飢弄三百月。
豈如山中人。睡起山花發。一甌誰與共,門外無來轍。
贈惠山僧惠表
行徧天涯意未闌。將心到處遣人安。
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嚴已不看。
欹枕落花餘幾片。閉門新竹自千竿。
客來茶罷空無有。盧橘楊梅尚帶酸。
贈錢道人
書生若信書。世事仍臆度。不量力所負。輕出千鈞諾。
當時一快意。事過有餘怍。不知幾州鐵。鑄此一大錯。
我生涉憂患。常恐長罪惡。靜觀殊可喜。腳淺猶容却。
而況錢夫子。萬事初不作。相逢更何言。無病亦無藥。
與秦太虛參寥會于松江而關彥長徐安中適至分韻得風字二首
吳越溪山興未窮。又扶衰病過垂虹。
浮夭自古東南水。送客今朝西北風。
絕境自忘千里遠。勝游難復五人同。
舟師不會留連意。擬看斜陽萬頃紅。
二子緣詩老更窮。人間無處吐長虹。
平生睡足連江雨。盡日舟橫擘岸風。
人笑年來三黜慣。天教我輩一樽同。
知君欲寫長相憶,更送銀盤尾鬣紅。
次韻關令送魚
舉網驚呼得巨魚。饞涎不易忍流酥。
更煩赤腳長須老。來趁西風十幅浦。
東坡前集 卷十一
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
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
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
人將蟻動作牛鬬,我覺風雷真一噫。
聞塵掃盡根性空,不須更枕清流派。
大朴初散失渾沌,六鑿相攘更勝敗。
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不停詩有債。
君知五蘊皆是賊,人生一病今生差。
但恐此心終未了,不見不聞還是礙。
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嶮怪。
須防額癢出三耳,莫放筆端風雨快。
端午徧游諸寺得禪字
肩輿任所適,遇勝輒留連。焚香引幽步,酌茗開靜筵。
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見日,草木自蒼然。
忽登最高塔,眼界窮大千。卞峰照城郭,震澤浮雲天。
深沉既可喜,曠蕩亦所便。幽尋未云畢,墟落生晚煙。
歸來記所歷,耿耿清不眠。道人亦未寢,孤燈同夜禪。
送劉寺丞赴餘姚
中和堂後石楠樹,與君對牀聽夜雨。
玉笙哀怨不逢人,但見香煙橫碧縷。
謳吟思歸出無計,坐想蟋蟀空房語。
明朝開鎖放觀潮,豪氣正與潮爭怒。
銀山動地君不看,獨愛清香生雪霧。
別來聚散如宿昔,城郭空存鶴飛去。
我老人間萬事休,君亦洗心從佛祖。
手香新寫法界觀,眼淨不覷登伽女。
餘姚古縣亦何有,龍井白泉甘勝乳。
千金買斷顧渚春,似與越人降日注。
李公擇過高郵見施大夫與孫莘老賞花詩憶與僕去歲會于彭門折花餽筍故事作詩二十四韻見戲依韻奉荅亦以一戲公擇云爾
汝陽真天人,絹帽著紅槿。纏頭三百萬,不買一微哂。
共誇青山峰,曲盡花不隕。當時謫仙人,逸韻謝封畛。
詩成天一笑,萬象解寒窘。驚開小桃杏,不待雷發軫。
餘波尚涓滴,乞與居易稹。爾來誰復見,前輩風流盡。
寂寞兩詩人,殘紅對櫻筍。饑腸得一醉,妙語傳不泯。
君來恨不與,更復相牽引。我老心已灰,空煩扇餘燼。
天遊照六鑿,虛空掃充牣。懸知色竟空,那復嗜烏吻。
蕭然一方丈,居士老龐蘊。散花從滿裓,不荅天女問。
故人猶故目,怨句寫餘恨。疑我此心在,遮防費欄楯。
應虞已斃蛇,折尾時一蠢。仄聞孟光賢,未學處仲忍。開閣放出,事見本傳。
寄招應已足,左右侍雲鬢。何時花月夜,羊酒謝不敏。
此生如幻耳,戲語君勿慍。應同亡是公,一對子虛听。
王鞏清虛堂
清虛堂裏王居士,閉眼觀身如止水。
水中照見萬象空,敢問堂中誰隱几。
吳興太守老且病,堆案滿前長渴睡。
願君勿笑反自觀,夢幻去來殊未已。
長疑安石恐不免,未信犀首終無事。
勿將一念住清虛,居士與我蓋同耳。
和孫同年卞山龍洞禱晴
吳興連月雨,釜甑生魚蛙。往問卞山龍,曷不安厥家。
梯空上巉絕,俯視驚谽谺。神井湧雲蓋,陰崖垂蘚花。
交流百道泉,赴谷走羣蛇。不知落何處,隱隱如繅車。
我來叩石戶,飛鼠翻白鴉。寄語洞中龍,睡味豈不嘉。
雨師少弭節,雷師亦停撾。積水得反壑,稻苗出泥沙。
農夫免菜色,龍亦飽豚豭。看君擁黃紬,高臥放晚衙。
乘舟過賈收水閣收不在見其子三首
愛酒陶元亮,能詩張志和。青山來水檻,白雨滿漁蓑。
淚垢添丁面,貧低舉案蛾。不知何所樂,竟夕獨酣歌。
嫋嫋風蒲亂,猗猗水荇長。小舟浮鴨綠,大杓瀉鵝黃。
得意詩酒社,終身魚稻鄉。樂哉無一事,何處不清涼。
曳杖青苔岸,繫船枯柳根。德公方上塚,季路獨留言。
已占蒲魚港,更開松菊園。從茲來往數,兒女自應門。
次韻孫秘丞見贈
感慨清哀似變風,老於詩句耳偏聰。
迂疏自笑成何事,冷淡誰能用許功。
不怕飛蚊如立豹,肯隨白鳥過垂虹。
吟哦相對忘三伏,擬泛冰溪入雪宮。
湖州多蚊,豹腳有毒。垂虹,吳江亭名。
與客游道場何山得鳥字
清溪到山盡,飛路盤空小。紅亭與白塔,隱見喬木杪。
中休得小庵,孤絕寄雲表。洞庭在北戶,雲水天渺渺。
庵僧俗緣盡,淨業洗未了。十年畫鵲竹,益以詩自繞。
高堂儼像設,禪室各深窈。奔泉何處來,華屋過溪沼。
何山隔幽谷,去路清且悄。長松度翠蔓,絕壁掛啼鳥。
我友自杭來,尚歎所歷少。歸途風雨作,一洗紅日燎。
俄驚萬竅號,黑霧卷蓬蓼。舟人紛變色,坐羨輕鷗矯。
我獨喚酒杯,醉死勝流殍。書生例強狠,造物空煩擾。
更將掀舞勢,把燭畫風篠。美人為破顏,正似腰支嫋。
明朝便陳跡,清景墮空杳。作詩記餘歡,萬古一昏曉。
僕去杭五年吳中仍歲大飢疫故人往往逝去聞湖上僧舍不復往日繁麗獨淨慈本長老學者益盛作此詩寄之
來往三吳一夢間,故人半作冢纍然。
獨依舊社傳真法,要與遺民度厄年。
趙叟近聞還印綬,竺翁先已返林泉。
何時杖策相隨去,任性逍遙不學禪。
舶趠風并引
吳中梅雨既過,颯然清風彌旬,歲歲如此,湖人謂之舶趠風。是時海舶初回,云此風自海上與舶俱至云爾。
三旬已過梅黃雨,萬里初來舶趠風。
幾處縈回度山曲,一時清駃滿江東。
驚飄蔌蔌先秋葉,喚醒昏昏嗜睡翁。
欲作蘭臺快哉賦,却嫌分別問雌雄。
丁公默送蝤蛑
溪邊石蟹小如錢,喜見輪囷赤玉盤。
半殼含黃宜點酒,兩螯斫雪勸加飡。
蠻珍海錯聞名久,怪雨腥風入座寒。
堪笑吳興饞太守,一詩換得兩尖團。
送孫著作赴考城兼寄錢醇老李邦直二君於孫處有書見及
使君閑如雲,欲出誰肯伴。清風獨無事,一嘯亦可喚。
來從白蘋洲,吹我明月觀。門前遠行客,青衫流白汗。
問子何匆匆,王事不可緩。故人錢與李,清廟兩圭瓚。
蔚為萬乘器,尚記溝中斷。子亦東南珍,價重不可算。
別情何以慰,酒盡對空案。惟持一榻涼,勸子巾少岸。
此風那復有,塵土飛灰炭。欲寄二大夫,發發不可絆。
泛舟城南會者五人分韻賦詩得人皆若炎字四首
城中樓閣似魚鱗,不見清風起白蘋。
試選苕溪最深處,仍呼我輩不羈人。
窺船野鶴何曾下,見燭飛蟲空自馴。
繞郭荷花一千頃,誰知六月下塘春。
苦熱誠知處處皆,何當危坐學心齋。
海螯要共詩人把,溪月行遭霧雨霾。
鄉國飄零斷書信,弟兄流落隔江淮。
便應築室苕溪上,荷葉遮門水浸階。
紫蟹鱸魚賤如土,得錢相付何曾數。
碧筩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
運肘風生看斫膾,隨刀雪落驚飛縷。
不將醉語作新詩,飽食應慚腹如鼓。
橋上遊人夜未厭,共依水檻立風簷。
樓中煮酒初嘗芡,月下新妝半出簾。
南郭清游繼顏謝,北窗歸臥等羲炎。
人間寒熱無窮事,自笑疏頑不受痁。
次韻李公擇梅花
詩人固長貧,日午饑未動。偶然得一飽,萬象困嘲弄。
尋花不論命,愛雪長忍凍。天公非不憐,聽飽即喧鬨。
君為三郡守,所至滿賓從。江湖常在眼,詩酒事豪縱。
奉使今折磨,清比於陵仲。永懷茶山下,攜妓脩春貢。
更憶檻泉亭,插花雲髻重。蕭然臥灊麓,愁聽春禽哢。
忽見早梅花,不飲但孤諷。詩成獨寄我,字字愈頭痛。
嗟君本侍臣,筆橐從上雍。脫鞾吟芍藥,給札賦雲夢。
何人慰流落,嘉蘤天為種。杯傾笛中吟,帽拂果下鞚。
感時忘羈旅,此意吾儕共。故山亦何有,桐花集么鳳。
君亦憶匡廬,歸掃藏書洞。何當種此花,各抱漢陰罋。
送淵師歸徑山
我昔嘗為徑山客,至今詩筆餘山色。
師住此山三十年,妙語應須得山骨。
溪城六月水雲蒸,飛蚊猛捷如花鷹。
羨師方丈冰雪冷,蘭膏不動長明燈。
山中故人知我至,爭來問訊今何似。
為言百事不如人,兩眼猶能書細字。
徑山夏無蚊。余舊詩云:問龍乞水歸洗眼,欲看細字銷殘年。
送表忠觀錢道士歸杭
先王舊德在民心,著令稱忠上意深。
墮淚行看會祠下,挂名爭欲刻碑陰。
淒涼破屋塵凝座,憔悴雲孫雪滿簪。
未信諸豪容郭解,却從他縣施千金。
次韻周開祖長官見寄
俯仰東西閱數州,老於歧路豈伶優。
初聞父老推謝令,旋見兒童迎細侯。
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勞處處避嘲謳。
河吞巨野那容塞,盜入蒙山不易搜。
仕道固應慚孔孟,扶顛未可責求由。
漸謀田舍猶懷祿,未脫風濤且傍洲。
罔罔可憐真喪狗,時時相觸是虛舟。
朅來震澤都如夢,只有苕溪可倚樓。
齋釀酸甜如蜜水,樂工零落似風甌。
遠思顏柳并諸謝,近憶張子野陳令舉與老劉孝叔。
風定軒窗飛豹腳,雨餘欄檻上蝸牛。
舊遊到處皆蒼蘚,同甲惟君尚黑頭。
憶昔湖山共尋勝,相逢杯酒兩忘憂。
醉看梅雪清香過,夜棹風船駭汗流。
百首共成山上集,三人俱作月中游。
海南未起垂天翼,澗底仍依徑寸庥。
已許秋風歸過我,預憂詩筆老難醻。
此生歲月行飄忽,晚節功名亦繆悠。
犀首正緣無事飲,馮驩應為有魚留。
從今便踏青州麴,薄酒知君笑督郵。
林子中以詩寄文與可及余與可既歿追和其韻
斯人所甚厭,投畀每不受。欲其少須臾,奪去惟恐後。
云誰尸此職,無乃亦假守。賦才有巨細,無異斛與斗。
胡不安其分,但聽物所誘。時來各飛動,意合無妍醜。
坐令雞栖車,長載朱伯厚。平生無一旅,既死咤萬口。
自聞與可亡,胸臆生堆阜。懸知臨絕意,要我一執手。
相望五百里,安得自其牖。遺文付來哲,後事待諸友。
伶俜嵇紹孤,老病孟光偶。世人賤目見,爭笑千金帚。
君詩與楚詞,識者當有取。但知愛墨竹,此歎吾已久。
故人多厚祿,能復哀君否。不見林與蘇,飢寒自奔走。
與王郎昆仲及兒子邁繞城觀荷花登峴山亭晚入飛英寺分韻得月明星稀四首
昨夜雨鳴渠,曉來風襲月。蕭然欲秋意,溪水清可啜。
環城三十里,處處皆佳絕。蒲蓮浩如海,時見舟一葉。
此間真避世,青蒻低白髮。相逢欲相問,已逐驚鷗沒。
清風定何物,可愛不可名。所至如君子,草木有嘉聲。
我行本無事,孤舟任斜橫。中流自偃仰,適與風相迎。
舉杯屬浩渺,樂此兩無情。歸來兩溪間,雲水夜自明。
苕水如漢水,鱗鱗鴨頭青。吳興勝襄陽,萬瓦浮青冥。
我非羊叔子,愧此峴山亭。悲傷意則同,歲月如流星。
從我兩王子,高鴻插脩翎。湛輩何足道,當以德自銘。
吏民憐我懶,鬬訟日已稀。能為無事飲,可作不夜歸。
復尋飛英遊,盡此一寸暉。撞鐘履聲集,顛倒雲山衣。
我來無時節,杖屨自推扉。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
城南縣尉水亭得長字
兩慰欝相望,東南百步場。插旗蒲柳市,伐鼓水雲鄉。
已作觀魚檻,仍開射鴨堂。全家依畫舫,極目亂紅妝。
瀲瀲波頭細,疏疏雨腳長。我來閑濯足,溪漲欲浮牀。
澤國山圍裏,孤城水影傍。欲知歸路處,葦外聽風檣。
與胡祠部游法華山
陂湖欲盡山為界,始見寒泉落高派。
道人未放泉出山,曲折虛堂瀉清快。
使君年老尚兒戲,綠棹紅船舞澎湃。
一笑翻杯水濺裙,餘歡濯足波生隘。
長松攙天龍起立,蒼藤倒谷雲崩壞。
仰穿蒙密得清曠,一覽震澤吁可怪。
誰云四萬八千頃,渺渺東盡日所曬。
歸塗十里盡風荷,清唱一聲聞露薤。是日,樂工有作此聲者。
嗟余少小慕真隱,白髮青衫天所械。
忽逢佳士與名山,何異枯楊便馬疥。
君猶鸞鶴偶飄墮,六翮如雲豈長鍛。
不將新句紀茲遊,恐負山中清淨債。
又次前韻贈賈耘老
具區吞滅三州界,浩浩湯湯納千派。
從來不著萬斛船,只許漁舟恣奔快。
仙壇古洞不可到,空聽餘瀾鳴湃湃。
今朝偶上法華嶺,縱觀始覺人寰隘。
山頭臥碣弔孤塚,下有至人僵不壞。
空餘白棘網秋蟲,無復青蓮出幽怪。事見本院碑。
我來徙倚長松下,欲掘茯苓親洗晒。
聞道山中富奇藥,往往靈芝雜葵薤。
詩人空腹待黃精,三事只看長柄械。杜子美詩云,長鑱短鑱白木柄,我生託子以為命。
今年大熟期一飽,食葉微蟲真癬疥。耘云,今歲有小蟲食葉,不甚為害。
白花半落紫穟香,攘臂欲助磨鎌鎩。
安得山泉變春酒,與子一洗尋常債。
趙閱道高齋
見公奔走謂公勞,聞公隱退云公高。
公心底處有高下,夢幻去來隨所遭。
不知高齋竟何義,此名之設緣吾曹。
公年四十已得道,俗緣未盡餘伊皐。
功名富貴俱逆旅,黃金知繫何人袍。
超然已了一大事,挂冠而去真秋毫。
坐看猿猱落罝罔,兩手未肯置所操。
乃知賢達與愚陋,豈直相去九牛毛。
長松百尺不自覺,企而羨者蓬與蒿。
我欲贏糧往問道,未應舉臂辭盧敖。
送俞節推尚之子,尚字退翁
吳興有君子,淡如朱絲琴。一唱三太息,至今有遺音。
嗟余與夫子,相避如辰參。退翁官于蜀,余在京師,余歸而退翁去。及余官於吳興,則退翁亡矣。
猶喜見諸郎,窈然清且深。
異時多良士,末路喪初心。我生不有命,其肯枉尺尋。
次韻荅孫侔
十年身不到朝廷,欲伴騷人賦落英。
但得低頭拜東野,不辭中路候淵明。
艤舟苕霅人安在,卜築江淮計已成。
千里論交一言足,與君蓋亦不須傾。
重寄一首
凜然高節照時人,不信微官解浼君。
蔣濟謂能來阮籍,薛宣直欲吏朱雲。
好詩衝口誰能擇,俗子疑人未遣聞。
乞取千篇看俊逸,不將輕比鮑參軍
次韻和劉貢甫登黃樓見寄并寄子由二首
清派連淮上,黃樓冠海禺。此詩尤偉麗,夫子計魁梧。劉為人短小
世俗輕瑚璉,巾箱襲碔砆。坐令乘傳遽,奔走為儲須。
邂逅我已失,登臨誰與俱。貧貪倉氏粟,身聽冶家橅。
會合難前定,歸休試後圖。腴田未可買,窮鬼却須呼。本欲買田於泗上,近已不遂矣。
二水何年到,雙洪不受艫。至今清夜夢,飛轡策天吳。此詩寄劉。
與子皆去國,十年天一禺。數奇逢惡歲,計拙集枯梧。
好士餘劉表,窮交憶灌夫。不矜持漢節,猶許攬桓須。
清句金絲合,高樓雪月俱。吟哦出新意,指畫想前橅。子由初赴南京,送之出東門,登城上覽山川之勝,云此地可作樓觀,於是始有改築之意。
自寫千言賦,新裁六幅圖。近以絹自寫子由黃樓賦為六幅圖,甚妙。
傳看一坐聳,勸著尺書呼。莫使騷人怨,東游不到吳。此詩寄子由。
陳州與文郎逸民飲別攜手河堤上作此詩
白酒無聲滑瀉油,醉行堤上散吾愁。
春風料峭羊角轉,河水渺綿瓜蔓流。
君已思歸夢巴峽,我能未到說黃州。
此生聚散何窮已,未忍悲歌學楚囚。
子由自南都來陳三日而別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馳二百里,徑來寬我憂。
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別來未一年,落盡驕氣浮。
嗟我晚聞道,款啟如孫休。至言雖久服,放心不自收。
悟彼善知識,妙藥應所投。納之憂患場,磨以百日愁。
冥頑雖難化,鐫發亦已周。平時種種心,次第去莫留。
但餘無所遠,永與夫子游。此別何足道,大江東西州。
畏蛇不下榻,睡足吾無求。便為齊安民,何必歸故丘。
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次子由韻二首
蘭菊有生意,微陽回寸根。方憂集暮雪,復喜迎朝暾。
憶我故居室,浮光動南軒。松竹半傾瀉,未數葵與萱。
三徑瑤草合,一瓶井花溫。至今行吟處,尚餘履舄痕。
一朝出從仕,永愧李仲元。晚歲益可羞,犯雪方南奔。
山城買廢圃,槁葉手自掀。長使齊安人,指說故侯園。
鉛膏染髭須,旋露霜雪根。不如閉目坐,舟府夜自暾。
誰知憂患中,方寸寓羲軒。大雪從壓屋,我非兒女萱。
平生學踵息,坐覺雨溫。下馬作雪詩,滿地鞭箠痕。
佇立望原野,悲歌為黎元。道逢射獵子,遙指狐兔奔。
蹤跡尚可尋,窟穴何足掀。寄謝李丞相,吾將反丘園。
過新息留示鄉人任師中任時知瀘州,亦坐事對獄。
昔年嘗羨任夫子,卜居新息臨淮水。
怪君便爾忘故鄉,稻熟魚肥信清美。
竹陂雁起天為黑,小竹陂在縣北。桐柏煙橫山半紫。桐柏廟在縣南。
知君坐受兒女困,悔不先歸弄清泚。
塵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
寄食方將依白足,附書未免煩黃耳。
往雖不及來有年,詔恩倘許歸田里。
却下關山入蔡州,為買烏犍三百尾。黃州出水牛。
過淮
朝離新息縣,初亂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渡千山赤。
麏鼯號古戍,霧雨暗破驛。回頭梁楚郊,永與中原隔。
黃州在何許,想像雲夢澤。吾生如寄耳,初不擇所適。
但有魚與稻,生理已自畢。獨喜小兒子,少小事安佚。
相從艱難中,肝肺如鐵石。便應與晤語,何止寄衰疾。
時家在子由處,獨與兒子邁南來。
書黁公詩後并敘
過加祿鎮南二十五里大許店,休焉于逆旅祁宗祥家。見壁上有幅紙題詩云: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杖青松側。只怪高聲問不應,瞋余踏破蒼苔色。其後題云滏水僧寶黁。宗祥謂余,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於熙寧十年,既死,人有見之者。宗祥言其異事甚多。作是詩以識之。黁公本名清戒,俗謂之戒和尚云。
黁公昔未化,來往淮山曲。壽逾兩甲子,氣壓諸尊宿。
但嗟濁惡世,不受龍象蹴。我來不及見,悵望空遺躅。
霜顱隱白毫,鎖骨埋青玉。皆云似達摩,隻履還天竺。
壁間餘清詩,字勢頗拔俗。為吟五字偈,一洗凡眼肉。
游淨居寺并敘
淨居寺,在光山縣南四十里大蘇山之南,小蘇山之北。寺僧居仁為余言:齊天保中,僧思惠過此,見父老問其姓,曰蘇氏,又得二山名。乃歎曰:吾師告我,遇三蘇則住。遂留結庵。而父老竟無有,蓋山神也。其後僧智顗見思於此山而得法焉,則世所謂思大和尚,智者大師是也。唐神龍中,道岸禪師始建寺於其地,廣明庚子之亂,寺廢於兵火,至乾興中乃復,而賜名曰梵天云。
十載遊名山,自製山中衣。願言畢婚嫁,攜手老翠微。
不悟俗緣在,失身蹈危機。刑名非夙學,陷阱損積威。
遂恐死生隔,永與雲山違。今日復何日,芒鞋自輕飛。
稽首兩足尊,舉頭雙涕揮。靈山會未散,八部猶光輝。
願從二聖往,一洗千劫非。徘徊竹溪月,空翠搖煙霏。
鐘聲自送客,出谷猶依依。回首吾家山,歲晚將焉歸。
梅花二首
春來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間。
一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渡關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
戲作種松
我昔少年日,種松滿東岡。初移一寸根,瑣細如插秧。
二年黃茅下,一一攢麥芒。三年出蓬艾,滿山散牛羊。
不見十餘年,想作龍蛇長。夜風破浪碎,朝露珠璣香。
我欲食其膏,已伐百本桑。煮松脂法,用桑柴灰水。人事多乖迕,神藥竟渺茫。
朅來齊安野,夾路須髯蒼。會開龜蛇窟,不惜斤斧瘡。
縱未得茯苓,且當拾流肪。釜盎百出入,皎然散飛霜。
槁死三彭仇,澡換五穀腸。青骨凝綠髓,丹田發幽光。
白髮何足道,要使雙瞳方。却後五百年,騎鶴還故鄉。
萬松亭并敘
麻城縣令張毅,植萬松于道周以芘行者,且以名其亭。去未十年,而松之存者十不及三四。傷來者之不嗣其意也,故作是詩。
十年栽種百年規,好德無人助我儀。古語云:一年之計,樹之以穀;十年之計,樹之以木;百年之計,樹之以德。
縣令若同倉庾氏,亭松應長子孫枝。
天公不救斧斤厄,野火解憐冰雪姿。
為問幾株能合抱,慇勤記取角弓詩。
張先生并敘
先生不知其名,黃州故縣人,本姓盧,為張氏所養。陽狂垢汙,寒暑不能侵,常獨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來者欲見之,多不能致,余試使人召之,欣然而來。既至,立而不言,與之言不應,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視傳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傳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惟心追躡其意,蓋未得也。
熟視空堂竟不言,故應知我未天全。
肯來傳舍人皆說,能致先生予亦賢。
脫屣不妨眠糞屋,流澌爭看浴冰川。
士廉豈識桃椎妙,妄意稱量未必然。
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二首
何年顧陸丹青手,畫作朱陳嫁娶圖。
聞道一村惟兩姓,不將門戶買崔盧。
我是朱陳舊使君,勸耕曾入杏花村。
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朱陳村,在徐州蕭縣。
少年時嘗過一村院見壁上有詩云夜涼疑有雨院靜似無僧不知何人詩也宿黃州禪智寺寺僧皆不在夜半雨作偶記此詩故作一絕
佛燈漸暗饑鼠出,山雨忽來脩竹鳴。
知是何人舊詩句,已應知我此時情。
初到黃州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
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檢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
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幽人無事不出門,偶逐東風轉良夜。
參差玉宇飛木末,繚繞香煙來月下。
江雲有態清自媚,竹露無聲浩如瀉。
已驚弱柳萬絲垂,尚有殘梅一枝亞。
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
不辭青春忽忽過,但恐歡意年年謝。
自知醉耳愛松風,會揀霜林結茅舍。
浮浮大甑長炊玉,溜溜小槽如壓蔗。
飲中真味老更濃,醉裏狂言醒可怕。
但當謝客對妻子,倒冠落佩從嘲罵。
次韻前篇
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去年徐州花下對月,與張師厚、王子立兄弟飲酒,作蘋字韻詩。
今年黃州見花發,小院閉門風露下。
萬事如花不可期,餘年似酒那禁瀉。
憶昔還鄉泝巴峽,落帆樊口在黃州南岸。高桅亞。
長江袞袞空自流,白髮紛紛寧少借。
竟無五畝繼沮溺,空有千篇陵鮑謝。
至今歸計負雲山,未免孤衾眠客舍。
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閑如啖蔗。
饑寒未至且安居,憂患已空猶夢怕。
穿花踏月飲村酒,免使醉歸官長罵。
安國寺浴
老來百事懶,身垢猶念浴。衰髮不到耳,尚煩月一沐。
山城足薪炭,煙霧濛湯谷。塵垢能幾何,翛然脫羈梏。
披衣坐小閣,散髮臨脩竹。心困萬緣空,身安一牀足。
豈惟忘淨穢,兼以洗榮辱。默歸無多談,此理觀要熟。
安國寺尋春
臥聞百舌呼春風,起尋花柳村村同。
城南古寺脩竹合,小房曲檻欹深紅。
看花歎老憶年少,對酒思家愁老翁。
病眼不羞雲母亂,鬢絲強理茶煙中。
遙知二月王城外,玉仙洪福花如海。
薄羅勻霧蓋新妝,快馬爭風鳴雜珮。
玉川先生真可憐,一生耽酒終無錢。
病過春風九十日,獨抱添丁看花發。
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麄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
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
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
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
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
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脩竹。
忽逢絕豔照衰朽,歎息無言揩病目。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
寸根千里不易到,銜子飛來定鴻鵠。
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
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
次韻樂著作野步
老來幾不辨西東,秋後霜林且強紅。
眼暈見花真是病,耳虛聞蟻定非聰。
酒醒不覺春強半,睡起常驚日過中。
植杖偶逢為黍客,披衣閑詠舞雩風。
仰看落蕊收松粉,俯見新芽摘杞叢。
楚雨還昏雲夢澤,吳潮不到武昌宮。黃州對岸武昌縣有孫權故宮。
廢興古郡詩無數,寂寞閑窗易粗通。
解組歸來成二老,風流他日與君同。
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強起出門還作此詩意思殊昏昏也
卯酒困三杯,午飡便一肉。雨聲來不斷,睡味清且熟。
昏昏覺還臥,展轉無由足。強起出門行,孤夢猶可續。
泥深竹雞語,村暗鳩婦哭。明朝看此詩,睡語應難讀。
雨晴後步至四望亭下魚池上遂自乾明寺前東岡上歸二首
雨過浮萍合,蛙聲滿四鄰。海棠真一夢,梅子欲嘗新。
拄杖閑挑菜,鞦韆不見人。殷勤木芍藥,獨自殿餘春。
高亭廢已久,下有種魚塘。暮色千山入,春風百草香。
市橋人寂寂,古寺竹蒼蒼。鸛鶴來何處,號鳴滿夕陽。
雨中看牡丹三首
霧雨不成點,映空疑有無。時於花上見,的皪走明珠。
秀色洗紅粉,暗香生雪膚。黃昏更蕭瑟,頭重欲相扶。
明日雨當止,晨光在松枝。清寒入花骨,肅肅初自持。
午景發穠麗,一笑當及時。依然暮還斂,亦自惜幽姿。
幽姿不可惜,後日東風起。酒醒何所見,金粉抱青子。
千花與百草,共盡無妍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
次韻樂著作送酒
少年多病怯杯觴,老去方知此味長。
萬斛羈愁都似雪,一壺春酒若為湯。
次韻樂著作天慶觀醮
濁世紛紛肯下臨,夢尋飛步五雲深。
無因上到通明殿,只許微聞玉佩音。
王齊萬秀才寓居武昌縣劉郎洑正與伍洲相對伍子胥奔吳所從渡江也
君家稻田冠西蜀,擣玉揚珠三萬斛。
塞江流枺起書樓,碧瓦朱欄照山谷。
傾家取樂不論命,散盡黃金如轉燭。
惟餘舊書一百車,方舟載入荊江曲。
江上青山亦何有,伍洲遙望劉郎藪。
明朝寒食當過君,請殺耕牛壓私酒。
與君飲酒細論文,酒酣訪古江之濆。
仲謀公瑾不須弔,一酹波神英烈君。杭州伍子胥廟封英烈王。
杜沂游武昌以酴醿花菩薩泉見餉二首
酴醿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青蛟走玉骨,羽蓋蒙珠幰。
不妝豔已絕,無風香自遠。淒涼吳宮闕,紅粉埋故苑。
至今微月夜,笙簫來絕巘。餘妍入此花,千載尚清婉。
怪君呼不歸,定為花所挽。昨宵雷雨惡,花盡君應返。
君言西山頂,自古流白泉。上為千牛乳,下有萬石鉛。
不愧惠山味,但無陸子賢。願君揚其名,庶託文字傳。
寒泉比吉士,清濁在其源。不食我心惻,於泉非所患。
嗟我本何有,虛名空自纏。不見子柳子,餘愚汙溪山。
陳季常自岐亭見訪郡中及舊州諸豪爭欲邀致之戲作陳孟公詩一首
孟公好飲寧論斗,醉後關門防客走。
不妨閑過左阿君,百謫終為賢太守。
老居閭里自浮湛,笑問伯松何苦心。
忽然載酒從陋巷,為愛揚雄作酒箴。
長安富兒求一過,千金壽君君笑唾。
汝家安得客孟公,從來只識陳驚座。
東坡前集 卷十二
游武昌寒溪西山寺
連山蟠武昌。翠木蔚樊口。我來已百日。欲濟空搔首。
坐看鷗鳥沒。夢逐麏䴥走。今朝橫江來。一葦寄衰朽。
高談破巨浪。飛屨輕重阜。去人曾幾何。絕壁寒溪吼。
風泉兩部樂。松竹三益友。徐行欣有得。芝术在蓬莠。
西上九曲亭。衆山皆培塿。却看江北路。雲水渺何有。
離離見吳宮。莽莽真楚藪。空傳孫郎石。無復陶公柳。
爾來風流人。惟有漫浪叟。買田吾已決。乳水況宜酒。
所須脩竹林。深處安井臼。相將踏勝絕。更裹三日糗。
武昌銅劍歌并敘
供奉官鄭文。嘗官于武昌。江岸裂。出古銅劍。文得之以遺余。冶鑄精巧。非鍛冶所成者。
雨餘江清風卷沙。雷公躡雲捕黃蛇。
蛇行空中如枉矢。電光煜煜燒蛇尾。
或投以塊鏗有聲。雷飛上天蛇入水。
水上青山如削鐵。神物欲出山自裂。
細看兩脅生碧花。猶是西江老蛟血。
蘇子得之何所為。蒯緱彈鋏詠新詩。
君不見凌煙功臣長九尺。腰間玉具高拄頤。
定惠顒師為余竹下開嘯軒
啼鴃催天明。喧喧相詆譙。暗蛩泣夜永。唧唧自相吊。
飲風蟬至潔。長吟不改調。食土蚓無腸。亦自終夕叫。
鳶貪聲最鄙。鵲喜意可料。皆緣不平鳴。慟哭等嬉笑。
阮生已粗率。孫子亦未妙。道人開此軒。清坐默自照。
衝風振河海。不能號無竅。累盡吾何言。風來竹自嘯。
石芝并敘
元豐三年五月十一日癸酉。夜夢游何人家。開堂西門有小園古井。井上皆蒼石。石上生紫藤如龍蛇。枝葉如赤箭。主人言。此石芝也。余率爾折食一枝。衆皆驚笑。其味如雞蘇而甘。明日作此詩。
空堂明月清且新。幽人睡息來初勻。
了然非夢亦非覺。有人夜呼祁孔賓。
披衣相從到何許。朱欄碧井開瓊戶。
忽驚石上堆龍蛇。玉芝紫筍生無數。
鏘然敲折青珊瑚。味如蜜藕和雞蘇。
主人相顧一撫掌。滿堂坐客皆盧胡。
亦知洞府嘲輕脫。終勝嵇康羨王烈。
神山一合五百年。風吹石髓堅如鐵。
今年正月十四日與子由別于陳州五月子由復至齊安未至以詩迎之
驚塵急雪滿貂裘。淚灑東風別宛丘。
又向邯鄲枕中見。却來雲夢澤南州。
暌離動作三年計。牽挽當為十日留。
早晚青山映黃髮。相看萬事一時休。
柳子厚別劉夢得詩云:聖恩若許歸田去。黃髮相看萬事休。
遷居臨皋亭
我生天地間。一蟻寄大磨。區區欲右行。不救風輪左。
雖云走仁義。未免違寒餓。劍米有危炊。針氈無穩坐。
豈無佳山水。借眼風雨過。歸田不待老。勇決凡幾箇。
幸茲廢棄餘。疲馬解鞍馱。全家占江驛。絕境天為破。
饑貧相乘除。未見可弔賀。澹然無憂樂。苦語不成些。
曉至巴河口迎子由
去年御史府。舉動觸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無一席。
隔墻聞歌呼。自恨計之失。留詩不忍寫。苦淚漬紙筆。
餘生復何幸。樂事有今日。江流鏡面靜。煙雨輕冪冪。
孤舟如鳧鷖。點破千頃碧。聞君在磁湖。欲見隔咫尺。
朝來好風色。旗尾西北擲。行當中流見。笑臉青光溢。
此邦疑可老。脩竹帶泉石。欲買柯氏林。茲謀待君必。
與子由同游寒溪西山
散人出入無町畦。朝游湖北暮淮西。
高安酒官雖未上。兩腳垂欲穿塵泥。
與君聚散若雲雨。共惜此日相提攜。
千搖萬兀到樊口。一箭放溜先鳧鷖。
層層草木暗西嶺。瀏瀏霜雪鳴寒溪。
空山古寺亦何有。歸路萬頃青玻璃。
我今漂泊等鴻雁。江南江北無常棲。
幅巾不擬過城市。欲踏徑路開新蹊。路有直入寒溪不過武昌者。
却憂別後不忍到。見子行跡空餘悽。
吾儕流落豈天意。自坐迂闊非人擠。
行逢山水輒羞歎。此去未免勤鹽齏。
何當一遇李八百。相哀白髮分刀圭。李八百宅在筠州。
次韻荅子由
平生弱羽寄衝風。此去歸飛識所從。
好語似珠穿一一。妄心如膜退重重。
山僧有味寧知子。瀧吏無言只笑儂。
尚有讀書清凈業。未容春睡敵千鍾。
和何長官六言次韻
作邑君真伯厚。去官我豈曼容。
一廛願託仁政。六字難賡變風。
五噫已出東洛。三復願比南容。
學道未從潘盎。南海謂狂為盎。潘近世得道者也。草書猶似楊風。楊凝式也。
石渠何須反顧。水驛幸足相容。
長江大欲見庇。探支八月涼風。
清風初號地籟。明月自寫天容。
貧家何以娛客。但知抹月批風。
青山自是絕色。無人誰與為容。
說向市朝公子。何殊馬耳東風。
觀張師正所蓄辰砂
將軍結髮戰蠻溪。篋有殊珍勝象犀。
漫說玉牀收箭鏃。何曾金鼎識刀圭。
近聞猛士收丹穴。欲助君王鑄褭蹄。
多少空巖人不見。自隨初日吐虹霓。
五禽言并敘
梅聖俞嘗作四禽言。余謫黃州。寓居定惠院。繞舍皆茂林脩竹。荒池蒲葦。春夏之交。鳴鳥百族。土人多以其聲之似者名之。遂用聖俞體作五禽言。
使君向蘄州。更唱蘄州鬼。我不識使君。寧知使君死。
人生作鬼會不免。使君已老知何晚。
王元之自黃移蘄州。聞啼鳥。問其名。或對曰此名蘄州鬼。元之大惡之。果卒於蘄。
南山昨夜雨。西溪不可渡。溪邊布谷兒。勸我脫破袴。
不辭脫袴溪水寒。水中照見催租瘢。土人謂布谷為脫卻破袴。
去年麥不熟。挾彈規我肉。今年麥上場。處處有殘粟。
豐年無象何處尋。聽取林間快活吟。此鳥聲云:麥飯熟。即快活。
力作力作。蠶絲一百箔。壠上麥頭昂。林間桑子落。
願儂一箔千兩絲。繅絲得蛹飼爾雛。此鳥聲云:蠶絲一百箔。
姑惡姑惡。姑不惡。妾命薄。
君不見東海孝婦死作三年乾。不如廣漢龐姑去却還。
姑惡。水鳥也。俗云婦以姑虐死。故其聲云。
次韻子由病酒肺疾發
憶子少年時。肺喘疲坐臥。喊呀或終日。勢若風雨過。
虛陽作浮漲。客冷仍下墮。妻孥恐悵望。膾炙不登坐。
終年禁晚食。半夜發清餓。胃強鬲苦滿。肺斂腹輒破。
三彭恣啖齧。二豎肯逋播。寸田可治生。誰勸耕黃糯。新法方田謂上腴為黃糯。
探懷得真藥。不待君臣佐。初如雪花積。漸作櫻珠大。
隔墻聞三嚥。隱隱如轉磨。自茲失故疾。陽唱陰輒和。
神仙多歷試。中路或坎坷。平生不盡器。痛飲知無那。
舊人眼看盡。老伴餘幾箇。殘年一斗粟。待子同舂簸。
云何不自珍。醉病又一挫。真源結梨棗。世味等糠莝。
耕耘當待獲。願子勤自課。相將賦遠游。仙語不用些。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東禪莊院
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搖村。
稍聞決決流冰谷。盡放青青沒燒痕。
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溫。
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
鐵拄杖并敘
柳真齡字安期。閩人也。家寶一鐵拄杖。如楖栗木。牙節宛轉天成。中空有簧。行輒微響。柳云得之浙中。相傳王審知以遺錢璆。璆以賜一僧。柳偶得之以遺余。作此詩謝之。
柳公手中黑蛇滑。千年老根生乳節。
忽聞鏗然爪甲聲。四坐驚顧知是鐵。
含簧腹中細泉語。迸火石上飛星裂。
公言此物老有神。自昔閩王餉吳越。
不知流落幾人手。坐看變滅如春雪。
忽然贈我意安在。兩腳未許甘衰歇。
便尋轍跡訪崆峒。徑渡洞庭探禹穴。
披榛覓藥采芝菌。刺虎鏦蛟擉蛇蝎。
會教化作兩錢錐。歸來見公未華髮。
問我鐵君無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說。
與潘三失解後飲酒
千金敝帚人誰買。半額蛾眉世所妍。
顧我自為都眊矂。憐君欲鬬小嬋娟。
青雲豈易量他日。黃菊猶應似去年。
醉裏未知誰得喪。滿江風月不論錢。
東坡八首并敘
余至黃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于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辟之勞。筋力殆盡。釋耒而歎。乃作是詩。自愍其勤。庶幾來歲之入,以忘其勞焉。
廢壘無人顧。頹垣滿蓬蒿。誰能捐筋力。歲晚不償勞。
獨有孤旅人。天窮無所逃。端來拾瓦礫。歲旱土不膏。
崎嶇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焉釋耒歎。我廩何時高。
荒田雖浪莽。高庳各有適。下隰種秔稌。東原蒔棗栗。
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許乞。好竹不難栽。但恐鞭橫逸。
仍須卜佳處。規以安我室。家童燒枯草。走報暗井出。
一飽未敢期。瓢飲已可必。
自昔有微泉。來從遠嶺背。穿城過聚落。流惡壯蓬艾。
去為柯氏陂。十畝魚鰕會。歲旱泉亦竭。枯萍粘破塊。
昨夜南山雲。雨到一犂外。泫然尋故瀆。知我理荒薈。
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
蜀人貴芹芽膾。雜鳩肉作之。
種稻清明前。樂事我能數。毛空暗春澤。針水聞好語。
蜀人以細雨為雨毛。稻初生時。農夫相語稻針出矣。
分秧及初夏。漸喜風葉舉。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縷。
秋來霜穗重。顛倒相撐拄。但聞畦隴間。蚱蜢如風雨。
蜀中稻熟時。蚱蜢羣飛田間。如小蝗狀。而不害稻。
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筥。我久食官倉。紅腐等泥土。
行當知此味。口腹吾已許。
良農惜地力。幸此十年荒。桑柘未及成。一麥庶可望。
投種未逾月。覆塊已蒼蒼。農夫告我言。勿使苗葉昌。
君欲富餅餌。要須縱牛羊。再拜謝苦言。得飽不敢忘。
種棗期可剝。種松期可斲。事在十年外。吾計亦已愨。
十年何足道。二載如風雹。舊聞李衡奴。此策疑可學。
我有同舍郎。官居在灊岳。李公擇也。遺我三寸甘。照坐光卓犖。
百栽儻可致。當及春冰渥。想見竹籬間。青黃垂屋角。
潘子久不調。沽酒江南村。郭生本將種。賣藥西市垣。
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孫。家有十畝竹。無時容叩門。
我窮交舊絕。三子獨見存。從我於東坡。勞餉同一飱。
可憐杜拾遺。事與朱阮論。吾師卜子夏。四海皆弟昆。
馬生本窮士。從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貴。求分買山錢。
我今反累生。借耕輟茲田。刮毛龜背上。何時得成氈。
可憐馬生癡。至今夸我賢。衆笑終不悔。施一當獲千。
題織錦圖上回文三首
春晚落花餘碧草。夜涼低月半枯桐。
人隨遠雁邊城暮。雨映疏簾繡閣空。
紅手素絲千字錦。故人新曲九回腸。
風吹絮雪愁縈骨。淚灑縑書恨見郎。
羞看一首回文錦。錦似文君別恨深。
頭白自吟悲賦客。斷腸愁是斷絃琴。
姪安節遠來夜坐三首
南來不覺歲崢嶸。夜撥寒灰聽雨聲。
遮眼文書原不讀。伴人燈火亦多情。
嗟予潦倒無歸日。今汝蹉跎已半生。
免使韓公悲世事。白頭還對短燈檠。
心衰面改瘦崢嶸。相見惟應識舊聲。
永夜思家在何處。殘年知汝遠來情。
畏人默坐成癡鈍。問舊驚呼半死生。
夢斷酒醒山雨絕。笑看饑鼠上燈檠。
落第汝為中酒味。吟詩我作忍饑聲。
便思絕粒真無策。苦說歸田似不情。
腰下牛閑方解佩。洲中奴長足為生。
大弨一弛何緣彀。已覺翻翻不受檠。
冬至日贈安節
我生幾冬至。少小如昨日。當時事父兄。上壽拜脫膝。
十年閱凋謝。白髮催衰疾。瞻前惟兄三。顧後子由一。
近者隔濤江。遠者天一壁。今朝復何幸。見此萬里姪。
憶汝總角時。啼笑為棃栗。今來能慷慨。志氣堅鐵石。
諸孫行復爾。世事何時畢。詩成却超然。老淚不成滴。
岐亭道上見梅花戲贈季常
蕙死蘭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嶺頭梅。
數枝殘綠風吹盡。一點芳心雀啅開。
野店初嘗竹葉酒。江雲欲落豆稭灰。
行當更向釵頭見。病起烏雲正作堆。
樂全先生生日以鐵拄杖為壽二首
先生真是地行仙。住世因循五百年。
每向銅人話疇昔。故教鐵杖鬬清堅。
入懷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龍護晝眠。
遙想人天會方丈。衆中驚倒野狐禪。
三年相伴影隨身。踏徧江湖草木春。
擿石舊痕猶作眼。閉門高節欲生鱗。
畏塗自衛真無敵。捷徑爭先却累人。
遠寄知公不嫌重。筆端猶自斡千鈞。
杭州故人信至齊安
昨夜風月清。夢到西湖上。朝來聞好語。扣戶得吳餉。
輕圓白曬荔。脆釅紅螺醬。更將西庵茶。勸我洗江瘴。
故人情義重。說我必西向。一年兩僕夫。千里問無恙。
相期結書社。故人相約,醵錢雇僕夫。一歲再至黃。
未怕供詩帳。僕頃以詩得罪。有司移杭取境內所留詩。杭州供數百首。謂之詩帳。
還將夢魂去。一夜到江漲。江漲。杭州橋名。
送牛尾貍與徐使君時大雪中。
風卷飛花自入帷。一樽遙想破愁眉。
泥深厭聽雞頭鶻。蜀人謂泥滑滑為雞頭鶻。酒淺欣嘗牛尾貍。
通印子魚猶帶骨。披綿黃雀漫多脂。
殷勤送去煩纖手。為我磨刀削玉肌。
四時詞
春雲陰陰雪欲落。東風和冷驚羅幕。
漸看遠水綠生漪。未放小桃紅入萼。
佳人瘦盡雪膚肌。眉斂春愁知為誰。
深院無人剪刀響。應將白紵作春衣。
垂柳陰陰日初永。蔗漿酪粉金盤冷。
簾額低垂紫燕忙。蜜脾已滿黃蜂靜。
高樓睡起翠眉颦。枕破斜紅未肯勻。
玉腕半揎雲碧袖。樓前知有斷腸人。
新愁舊恨眉生綠。粉汗餘香在蘄竹。
象牀素手熨寒衣。爍爍風燈動華屋。
夜香燒罷掩重扃。香霧空濛月滿庭。
抱琴轉軸無人見。門外空聞裂帛聲。
霜葉蕭蕭鳴屋角。黃昏斗覺羅衾薄。
夜風搖動鎮帷犀。酒醒夢回聞雪落。
起來呵手畫雙鴉。醉臉輕勻襯眼霞。
真態香生誰畫得。玉奴纖手嗅梅花。
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飲酒以詩戲之云
孟嘉嗜酒桓溫笑。徐邈狂言孟德疑。
公獨未知其趣爾。臣今特復一中之。
風流自有高人識。通介寧隨薄俗移。
二子有靈應撫掌。吾孫還有獨醒時。
雪後到乾明寺遂宿
門外山光馬亦驚。階前屐齒我先行。
風花誤入長春苑。雲月長臨不夜城。
未許牛羊傷至絜。且看鴉鵲弄新晴。
更須攜被留僧榻。待聽催檐瀉竹聲。
伯父送先人下第歸蜀詩云人稀野店休安枕路入靈關穩跨驢安節將去為誦此句因以為韻作小詩十四首送之
索漠齊安郡。從來著放臣。如何風雪裏。更送獨歸人。
瘦骨寒將斷。衰髯摘更稀。未甘為死別。猶恐得生歸。
日上氣暾江。雪晴光眩野。記取到家時。鋤耰吾正把。
月明穿破裘。霜雪澀孤劍。歸來閉戶坐。默數來時店。
諸兄無可寄。一語會須酬。晚歲俱黃髮。相看萬事休。
故人如念我。為說瘦欒欒。尚有身為患。已無心可安。
吾兄喜酒人。今汝亦能飲。一杯歸誦此。萬事邯鄲枕。
東阡在何許。寒食江頭路。哀哉魏城君。宿草荒新墓。
臨分亦泫然。不為窮途泣。東阡時一到。莫遣牛羊入。
我夢隨汝去。東阡松柏青。却入西州門。永愧北山靈。
乞墦何足羨。負米可忘艱。莫為無車馬。含羞入劍關。
我坐名過實。讙譁自招損。汝幸無人知。莫厭家山穩。
竹笥與練裙。隨時畢婚嫁。無事若相思。征鞍還一跨。
萬里却來日。一庵仍獨居。應笑謀生拙。團團如磨驢。
和王鞏六首並次韻
君談陽朔山。不作一錢直。巖藏兩頭虺。瘴落千仞翼。
雅宜驩兜放。頗訝虞舜陟。暫來已可畏。覽鏡憂面黑。
況子三年囚。苦霧變飲食。吉人終不死。仰荷天地德。
我來黃岡下。欹枕江流碧。江南武昌山。向我如咫尺。
春蔬黃土軟。凍筍蒼崖拆。此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
遙知丹穴近。為斲岣嶁石。他年分刀圭。名字挂仙籍。君許惠桂州丹砂。
少年帶刀劍。但識從軍樂。老大服犁鋤。解佩付鎔鑠。
雖無獻捷功。會賜力田爵。敲冰春擣紙。刈葦秋織箔。
櫟林斬冬炭。竹塢收夏籜。四時俯有取。一飽天所酢。
君生紈綺間。欲學非其腳。左右玉攕攕。束薪誰為縛。
勿令聞此語。翠黛頩將惡。笑我一間茆。婦姑紛六鑿。
欲結千年實。先摧二月花。故教窮到骨。要使壽無涯。
久已逃天網。何須服日華。賓州在何處。為子上栖霞。樓名。
鄰里有異趣。何妨傾蓋新。殊方君莫厭。數面自成親。
默坐無餘事。回光照此身。他年赤墀下。玉立看垂紳。
平生我亦輕餘子。晚歲人誰念此翁。
巧語屢曾遭薏苡。庾詞聊復託芎藭。
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却差賢勝敬通。
若問我貧天所賦。不因遷謫始囊空。
君家玉臂貫銅青。下客何時見目成。
勤把鉛黃記宮樣。莫教絃管作蠻聲。
熏衣漸歎衙香少。擁髻遙憐夜語清。
記取北歸攜過我。南江風浪雪山傾。君自南江赴任。不一過我。
記夢回文二首并敘
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夢人以雪水烹小團茶。使美人歌以飲。余夢中為作回文詩。覺而記其一句云,亂點餘花唾碧衫。意用飛燕唾花故事也。乃續之為二絕句云。
酡顏玉盌捧纖纖。亂點餘花唾碧衫。
歌咽水雲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巖。
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
紅焙淺甌新活火。龍團小碾鬬晴窗。
三朵花并敘
房州通判許安世。以書遺余言:吾州有異人。常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郡人因以三朵花名之。能作詩。皆神仙意。又能自寫真。人有得之者。許欲以一本見惠。乃為作此詩。
學道無成鬢已華。不勞千劫漫烝砂。
歸來且看一宿覺。未暇遠尋三朵花。
兩手欲遮瓶裏雀。四條深怕井中蛇。
畫圖要識先生面。識問房陵好事家。
次韻陳四雪中賞梅
臘酒詩催熟。寒梅雪鬪新。杜陵休歎老。韋曲已先春。
獨秀驚凡目。遺英臥逸民。高歌對三白。遲暮慰安仁。
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
東風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村。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是日偶至野人汪氏之居有神降于其室自稱天人李全字德通善篆字用筆奇妙而字不可識云天篆也與予言有所會者復作一篇仍用前韻
酒渴思茶漫扣門。那知竹裏是仙村。
已聞龜策通神語。更看龍蛇落筆痕。
色瘁形枯應笑屈。道存目擊豈非溫。
歸來獨掃空齋臥。猶恐微言入夢魂。
浚井
古井沒荒萊。不食誰為惻。瓶罌下兩綆。蛙蚓飛百尺。
腥風被泥滓。空響聞點滴。上除青青芹。下洗鑿鑿石。
沾濡愧童僕。杯酒暖寒栗。白水漸泓渟。青天落寒碧。
云何失舊穢。底處來新絜。井在有無中。無來亦無失。
紅梅三首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
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
雪裏開花卻是遲。何如獨占上春時。
也知造物含深意。故與施朱發妙姿。
細雨裛殘千顆淚。輕寒瘦損一分肌。
不應便雜夭桃杏。半點微酸已著枝。
幽人自恨探春遲。不見檀心未吐時。
丹鼎奪胎那是寶。朱砂紅銀。謂之不奪胎色。玉人頩頰更多姿。
抱叢暗蕊初含子。落盞穠香已透肌。
乞與徐熙新畫樣。竹間璀璨出斜枝。
和子由寄題孔平仲草庵次韻
逢人欲覓安心法。到處先為問道庵。
盧子不須從若士。蓋公當自過曹參。
羨君美玉經三火。笑我枯桑困八蠶。
猶喜大江同一味。故應千里共清甘。
二蟲
君不見水馬兒。步步逆流水。
大江東流日千里。此蟲趯趯長在此。
君不見鷃濫堆。決起隨衝風。
隨風一去宿何許。逆風還落蓬蒿中。
二蟲愚智俱莫測。江邊一笑無人識。
陳季常見過三首
仕宦常畏人。退居還喜客。君來輒館我。未覺雞黍窄。
東坡有奇事。已種十畝麥。但得君眼青。不辭奴飯白。
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風。江邊千樹柳。落我酒杯中。
此行非遠別。此樂固無窮。但願長如此。來往一生同。
聞君開龜軒。東檻俯喬木。人言君畏事。欲作龜頭縮。
我知君不然。朝飯仰暘谷。餘光幸分我。不死安可獨。
寒食雨二首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雨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胭脂雪。
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裏。
空庖煮寒菜。破竈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
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
徐使君分新火
臨皋亭中一危坐。三見清明改新火。
溝中枯木應笑人。鑽斫不然誰似我。
黃州使君憐久病。分我五更紅一朵。
從來破釜躍江魚。只有清詩嘲飯顆。
起攜蠟炬繞空屋。欲事烹煎無一可。
為公分作無盡燈。照破十方昏暗鎖。
次韻荅元素并引
余舊有贈元素云,天涯同是傷流落。元素以為今日之先兆。且悲當時六客之存亡。六客蓋張子野、劉孝叔、陳令舉、李公擇及元素與余也。
不愁春盡絮隨風。但喜丹砂入頰紅。
流落天涯先有讖。摩挲金狄會當同。
蘧蘧未必都非夢。了了方知不落空。
莫把存亡悲六客。已將地獄等天宮。
東坡前集 卷十三
蜜酒歌并敘
西蜀道士楊世昌,善作蜜酒,絕醇釅。余既得其方,作此歌遺之。
真珠為漿玉為醴,六月田夫汗流泚。
不如春甕自生香,蜂為耕耘花作米。
一日小沸魚吐沫,二日眩轉清光活。
三日開甕香滿城,快瀉銀瓶不須撥。
百錢一斗濃無聲,甘露微濁醍醐清。
君不見南園采花蜂似雨,天教釀酒醉先生。
先生年來窮到骨,問人乞米何曾得。
世間萬事真悠悠,蜜蜂大勝監河侯。
又一首荅二猶子與王郎見和
脯青苔,炙青蒲,爛蒸鵝鴨乃瓠壺。
煮豆作乳脂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
貧家百物初何有。古來百巧出窮人,
搜羅假合亂天真。詩書與我為麴蘖,
醞釀老夫成搢紳。質非文是終難久,
脫冠還作扶犁叟。不如蜜酒無燠寒,
冬不加甜夏不酸。老夫作詩殊少味,
愛此三篇如酒美。封胡羯末已可憐,不知更有王郎子。
謝陳季常惠一揞巾
夫子胸中萬斛寬,此巾何事小團團。
半升僅漉淵明酒,二寸纔容子夏冠。
好帶黃金雙得勝,可憐白紵一生酸。
臂弓腰箭何時去,直上陰山取可汗。
贈黃山人
面頰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見來烏。
倦游不擬談玄牝,示病何妨出白須。
絕學已生真定惠,說禪長笑老浮屠。
東坡若肯三年住,親與先生看藥爐。
問大冶長老乞桃花茶栽東坡
周詩記苦荼,茗飲出近世。初緣厭粱肉,假此雪昏滯。
嗟我五畝園,桑麥苦蒙翳。不令寸地閑,更乞茶子蓺。
飢寒未知免,已作太飽計。庶將通有無,農末不相戾。
春來凍地裂,紫筍森已銳。牛羊煩訶叱,筐筥未敢睨。
江南老道人,齒髮日夜逝。他年雪堂品,空記桃花裔。
魚蠻子
江淮水為田,舟楫為室居。魚鰕以為糧,不耕自有餘。
異哉魚蠻子,本非左衽徒。連排入江住,竹瓦三尺廬。
於焉長子孫,戚施且侏儒。擘水取魴鯉,易如拾諸途。
破釜不著鹽,雪鱗芼青蔬。一飽便甘寢,何異獺與狙。
人間行路難,踏地出賦租。不如魚蠻子,駕浪浮空虛。
空虛未可知,會當算舟車。蠻子叩頭泣,勿語桑大夫。
弔李臺卿并敘
李臺卿,字明仲,廬州人。貌陋甚,性介不羣,而博學強記,罕見其比。好左氏,有史學,考正同異,多所發明。知天文律曆,千載之日可坐數也。軾謫居黃州,臺卿為麻城主簿,始識之。既罷居於廬,而曹光州演甫以書報其亡。臺卿,光州之妻黨也。
我初未識君,人以君為笑。垂頭若病鶴,煙雨霾七竅。
弊衣來過我,危坐若持釣。褚裒半面新,鬷蔑一語妙。
徐徐涉其瀾,極望不得徼。卻觀元嫵媚,士固難輕料。
看書眼如月,罅隙靡不照。我老多遺忘,得君如再少。
從橫通雜藝,甚博且知要。所恨言無文,至老幽不耀。
其生世莫識,已死誰復弔。作詩遺故人,庶解俗子譙。
曹既見和復次其韻
造物本兒戲,風噫雷電笑。誰令妄驚怪,失匕號萬竅。
人人走江湖,一一操網釣。偶然連六鼇,便謂此手妙。
空令任公子,三歲蹲海徼。長貧固不辭,一死實未料。
難將蓍草算,除用佛眼照。何人嗣家學,恨子兒尚少。
嗟我與曹君,衰老世不要。空言今無救,奇志後必耀。
吟公五字詩,義重千金弔。收藏慎勿出,免使羣兒譙。
次韻孔毅甫集古人句見贈五首
羨君戲集他人詩,指呼市人如使兒。
天邊鴻鵠不易得,便令作對隨家雞。
退之驚笑子美泣,問君久假何時歸。
世間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滿千家墀。
紫駝之峰人莫識,雜以雞豚真可惜。
今君坐致五侯鯖,盡是猩脣與熊白。
路傍拾得半段槍,何必開爐鑄矛戟。
用之如何在我耳,入手當令君喪魄。
天下幾人學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
劃如太華當我前,跛牂欲上驚崷崒。
名章俊語紛交衡,無人巧會當時情。
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
詩人雕刻閑草木,搜抉肝腎神應哭。
不如默誦千萬首,左抽右取談笑足。
夜吟石鼎聲悲秋,可憐好事劉與侯。
何當一醉百不問,我欲眠矣君歸休。
膏明蘭臭俱自焚,象牙翠羽戕其身。
多言自古為數窮,微中有時堪解紛。
癡人但數羊羔兒,不知何者是左慈。
千章萬句卒非我,急走投君應已遲。
六年正月二十日復出東門仍用前韻
亂山環合水侵門,身在淮南盡處村。
五畝漸成終老計,九重新掃舊巢痕。
豈惟見慣沙鷗熟,已覺來多釣石溫。
長與東風約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食柑
一雙羅帕未分珍,林下先嘗愧逐臣。
露葉霜枝剪寒碧,金盤玉指破芳辛。
清泉蔌蔌先流齒,香霧霏霏欲噀人。
坐客殷勤為收子,千奴一掬奈吾貧。
大寒步至東坡贈巢三
春雨如暗塵,春風吹倒人。東坡數間屋,巢子與誰鄰。
空牀斂敗絮,破竈鬱生薪。相對不言寒,哀哉知我貧。
我有一瓢酒,獨飲良不仁。未能赬我頰,聊復濡子脣。
故人千鍾祿,馭吏醉吐茵。那知我與子,坐作寒蛩呻。
努力莫怨天,我爾皆天民。行看花柳動,共用無邊春。
元脩菜并敘
菜之美者,有吾鄉之巢故人,巢元脩嗜之,余亦嗜之。元脩云:使孔北海見,當復云吾家菜耶?因謂之元脩菜。余去鄉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元脩適自蜀來,見余於黃,乃作是詩,使歸致其子,而種之東坡之下云。
彼美君家菜,鋪田綠茸茸。豆莢圓且小,槐芽細而豐。
種之秋雨餘,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蟲。
是時青裙女,採擷何匆匆。烝之復湘之,香色蔚其饛。
點酒下鹽豉,縷橙芼薑蔥。那知雞與豚,但恐放箸空。
春盡苗葉老,耕翻煙雨叢。潤隨甘澤化,暖作青泥融。
始終不我負,力與糞壤同。我老忘家舍,楚音變兒童。
此物獨嫵媚,終年繫余胸。君歸致其子,囊盛勿函封。
張騫移苜蓿,適用如葵菘。馬援載薏苡,羅生等蒿蓬。
懸知東坡下,塉鹵化千鍾。長使齊安人,指此說兩翁。
二月三日點燈會客
江上東風浪接天,苦寒無賴破春妍。
試開雲夢羔兒酒,快瀉錢塘藥玉船。
蠶市光陰非故國,馬行燈火記當年。
冷煙濕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
上巳日與二三子攜酒出遊隨所見輒作數句明日集之為詩故詞無倫次
薄雲霏霏不成雨,杖藜曉入千花塢。
柯丘海棠吾有詩,獨笑深林誰敢侮。
三杯卯酒人徑醉,一枕春睡日亭午。
竹間老人不讀書,留我閉門誰教汝。
出簷藂枳十圍大,寫真素壁千蛟舞。
東坡作塘今幾尺,攜酒一勞農工苦。
卻尋流水出東門,壞垣古塹花無主。
臥開桃李為誰妍,對立鵁鶄相媚嫵。
開缾借草勸行路,不惜春衫污泥土。
褰裳共過春草亭,扣門卻入韓家圃。
轆轤繩斷井深碧,鞦韆索挂人何所。
映簾空復小桃枝,乞漿不見應門女。
南山古臺臨斷岸,雪陣翻空迷仰俯。
故人餽我玉葉羹,火冷煙消誰為煮。
崎嶇束蘊下荒徑,婭姹隔花聞好語。
更隨落景盡餘樽,卻傍孤城得僧宇。
主人勸我洗足眠,倒牀不復聞鐘鼓。
明朝門外泥一尺,始悟三更雨如許。
平生所向無一遂,茲游何事天不阻。
固知我友不終窮,豈弟君子神所予。
日日出東門
日日出東門,步尋東城遊。城門抱關卒,笑我此何求。
我亦無所求,駕言寫我憂。意適忽忘返,路窮乃歸休。
懸知百歲後,父老說故侯。古來賢達人,此路誰不由。
百年寓華屋,千載歸山丘。何事羊公子,不肯過西州。
南堂五首
江上西山半隱堤,此邦臺館一時西。
南堂獨有西南向,臥看千帆落淺溪。
暮年眼力嗟猶在,多病顛毛卻未華。
故作明窗書小字,更開幽室養丹砂。
他年雨夜困移牀,坐厭愁聲點客腸。
一聽南堂新瓦響,似聞東塢小荷香。
山家為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畝蔬。
更有南堂堪著客,不憂門外故人車。
掃地焚香閉閣眠,簟紋如水帳如煙。
客來夢覺知何處,拄起西窗浪接天。
次韻子由種杉竹
吏散庭空雀噪簷,閉門獨宿夜厭厭。
似聞梨棗同時種,應與杉篁刻日添。
糟麴有神熏不醉,雪霜誇健巧相沾。
先生坐待清陰滿,空使人人歎滯淹。
孔毅甫妻挽詞
結褵記初歡,同穴期晚歲。擇夫得溫嶠,生子勝王濟。
高風相賓友,古義仍兄弟。從君吏隱中,窮達初不計。
云何抱沉疾,俯仰便一世。幽陰棲房櫳,芳澤在巾袂。
百年縱得滿,此路行亦逝。那將有限身,長瀉無益涕。
君文照今古,不比山石脆。當觀千字誄,甯用百金瘞。
次韻孔毅甫久旱已而甚雨三首
飢人忽夢飯甑溢,夢中一飽百憂失。
只知夢飽本來空,未悟真飢定何物。
我生無田食破硯,爾來硯枯磨不出。
去年太歲空在酉,傍舍壺漿不容乞。
今年旱勢復如此,歲晚何以黔吾突。
青天蕩蕩呼不聞,況欲稽首號泥佛。
甕中蜥蜴尤可笑,跂跂脈脈何等秩。
陰陽有時雨有數,民是天民天自恤。
我雖窮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
形容雖似喪家狗,未肯弭耳爭投骨。
倒冠落幘謝朋友,獨與蚊雷共圭蓽。
故人嗔我不開門,君視我門誰肯屈。
可憐明月如潑水,夜半清光翻我室。
風從南來非雨候,且為疲人洗烝鬱。
褰裳一和快哉謠,未暇飢寒念明日。
去年東坡拾瓦礫,自種黃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蓋雪堂,日炙風吹面如墨。
平生懶惰今始悔,老大勤農天所直。
沛然例賜三尺雨,造化無心怳難測。
四方上下同一雲,甘霔不為龍所隔。俗有分龍日。
蓬蒿下濕迎曉來,燈火新涼催夜織。
老夫作罷得甘寢,臥聽牆東人響屐。
奔流未已坑谷平,折葦枯荷恣漂溺。
腐儒粗糲支百年,力耕不受衆目憐。
破陂漏水不耐旱,人力未至求天全。
會當作塘徑千步,橫斷西北遮山泉。
四鄰相率助舉杵,人人知我囊無錢。
明年共看決渠雨,飢飽在我寧關天。
誰能伴我田間飲,醉倒惟有支頭甎。
天公號令不再出,十日愁霖併為一。
君家有田水冒田,我家無田憂入室。
不如西州楊道士,萬里隨身惟兩膝。
沿流不惡泝亦佳,一葉扁舟任漂突。
山芎麥麴都不用,泥行露宿終無疾。
夜來飢腸如轉雷,旅愁非酒不可開。
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簫入手清且哀。
不須更待秋井塌,見人白骨方銜杯。
初秋寄子由
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隨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處。
憶在懷遠驛,閉門秋暑中。藜羹對書史,揮汗與子同。
西風忽淒厲,落葉穿戶牖。子起尋裌衣,感歎執我手。
朱顏不可恃,此語君勿疑。別離恐不免,功名定難期。
當時已淒斷,況此兩衰老。失塗既難追,學道恨不早。
買田秋已議,築室春堂成。雪堂風雨夜,已作對牀聲。
和黃魯直食筍次韻
飽食有殘肉,飢食無餘菜。紛然生喜怒,似被狙公賣。
爾來誰獨覺,凜凜白下宰。太和,古白下。一飯在家僧,至樂甘不壞。
多生味蠹簡,食筍乃餘債。蕭然映樽俎,未肯雜菘芥。
君看霜雪姿,童稚已耿介。胡為遭暴橫,三嗅不忍嘬。
朝來忽解籜,勢迫風雷噫。尚可餉三閭,飯筒纏五采。
聞子由為郡僚所捃恐當去官
少學不為身,宿志固有在。雖然敢自必,用舍置度外。
天初若相我,發跡造宏大。豈敢負所付,捐軀欲投會。
寧知事大謬,舉步得狼狽。我已無可言,墮甑難追悔。
子雖僅自免,雞肋安足賴。低回畏罪罟,黽俛敢言退。
若人疑或使,為子得微罪。時哉歸去來,共抱東坡耒。
次韻王鞏南遷初歸二首
問君謫南賓,冶葛食幾尺。逢人瘴髮黃,入市胡眼碧。
三年不易過,坐睨倚天壁。歸來貌如故,妙語仍破鏑。
那能廢詩酒,亦未妨禪寂。願為尚書郎,還賜尚方舄。
江家舊池臺,脩竹圍一尺。歸來萬事非,惟見秦淮碧。
平生痛飲處,遺墨鴉棲壁。西來故父客,金印雜鳴鏑。
三槐老更茂,花絮春寂寂。中微未可料,家廟藏赤舄。
孔毅甫以詩戒飲酒問買田且乞墨竹次其韻
酒中真復有何好,孟生雖賢未聞道。
醉時萬慮一掃空,醒後紛紛如宿草。
十年揩洗見真妄,石女無兒焦穀槁。
此身何異貯酒瓶,滿輒予人空自倒。
武昌痛飲豈吾意,性不違人遭客惱。
君家長松十畝陰,借我一庵聊洗心。
我田方寸耕不盡,何用百頃糜千金。
枕書熟睡呼不起,好學憐君工雜擬。
且將墨竹換新詩,潤色何須待東里。
任師中挽詞
大任剛烈世無有,疾惡如風朱伯厚。
小任溫毅老更文,聰明慈愛小馮君。
兩任才行不須說,疇昔並友吾先人。
相看半作晨星沒,可憐太白與殘月。
大任先去塚未乾,小任相繼呼不還。
強寄一樽生死別,樽中有淚酒應酸。
貴賤賢愚同盡耳,君家不盡緣賢子。
人間得喪了無憑,只有天公終可倚。
子由作二頌頌石臺長老問公手寫蓮經字如黑蟻且誦萬徧脅不至席二十餘年予亦作二首
眼前擾擾黑蚍蜉,口角霏霏白唾珠。
要識吾師無礙處,試將燒卻看嗔無。
眼睛心地兩虛圓,脅不霑牀二十年。
誰信吾師非不睡,睡蛇已死得安眠。
鄧忠臣母周氏挽詞
微生真草木,無處謝天力。慈顏如春風,不見桃李實。
古今抱此恨,有志俯仰失。公子豈先知,戰戰常惜日。
吾君日月照,委曲到肝膈。哀哉人子心,吾何愛一邑。
家庭拜前後,粲然發笑色。豈比黃壤下,焚瘞千金璧。
若人道德人,視此亦戲劇。聊償曾閔意,遽與仙佛寂。
孤纍臥江渚,永望墳墓隔。作詩相楚挽,感慟淚載滴。
徐君猷挽詞
一舸南遊遂不歸,清江赤壁照人悲。
請看行路無從涕,盡是當年不忍欺。
雪後獨來栽柳處,竹間行復採茶時。
山城散盡樽前客,舊恨新愁只自知。
和蔡景繁海州石室
芙蓉仙人石曼卿也舊遊處,蒼藤翠壁初無路。
戲將桃核裹黃泥,石間散擲如風雨。
坐令空山出錦繡,倚天照海花無數。
花間石室可容車,流蘇寶蓋窺靈宇。
何年霹靂起神物,玉棺飛出王喬墓。
當時醉臥動千日,至今石縫餘糟醑。
仙人一去五十年,花老室空誰作主。
手植數松今偃蓋,蒼髯白甲低瓊戶。
我來取酒酹先生,後車仍載胡琴女。
一聲冰鐵散巖谷,海為瀾翻松為舞。
爾來心賞復何人,持節中郎醉無伍。
獨臨斷岸呼出日,紅波碧巘相吞吐。
徑尋我語覓餘聲,拄杖彭鏗叩銅鼓。
長篇小字遠相寄,一唱三歎神悽楚。
江風海雨入牙頰,似聽石室胡琴語。
我今老病不出門,海山巖洞知何許。
門外桃花自開落,牀頭酒甕生塵土。
前年開閣放柳枝,今年洗心參佛祖。
夢中舊事時一笑,坐覺俯仰成今古。
願君不用刻此詩,東海桑田真旦暮。
和秦太虛梅花
西湖處士骨應槁,只有此詩君壓倒。
東坡先生心已灰,為愛君詩被花惱。
多情立馬待黃昏,殘雪消遲月出早。
江頭千樹春欲闇,竹外一枝斜更好。
孤山山下醉眠處,點綴裙腰紛不掃。
萬里春隨逐客來,十年花送佳人老。
去年花開我已病,今年對花還草草。
不如風雨卷春歸,收拾餘香還畀昊。
再和潛師
化工未議蘇羣槁,先向寒梅一傾倒。
江南無雪春瘴生,為散冰花除熱惱。
風清月落無人見,洗妝自趁霜鐘早。
惟有飛來雙白鷺,玉羽瓊枝鬪清好,
吳山道人心似水,眼淨塵空無可掃。
故將妙語寄多情,橫機欲試東坡老。
東坡習氣除未盡,時復長篇書小草。
且撼長條飡落英,忍飢未擬窮呼昊。
橄欖
紛紛青子落紅鹽,正味森森苦且嚴。
待得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
海棠
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霏霏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高燭照紅妝。
東坡
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
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
生日王郎以詩見慶次其韻并寄茶二十一片
折楊新曲萬人趨,獨和先生于蒍于。
但信櫝藏終自售,豈知盌脫本無橅。
朅從冰叟來遊宦,肯伴臞仙亦號儒。
棠棣並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邊郛。
不嫌霧谷霾松柏,終恐虹梁荷棟桴。
高論無窮如鋸屑,小詩有味似連珠。
感君生日遙稱壽,祝我餘年老不枯。
未辦報君青玉案,建溪新餅截雲腴。
別黃州
病瘡老馬不任鞿,猶向君王得敝帷。
桑下豈無三宿戀,樽前聊與一身歸。
長腰尚載撐腸米,闊領先裁蓋癭衣。
投老江湖終不失,來時莫遣故人非。
過江夜行武昌山聞黃州鼓角
清風弄水月銜山,幽人夜度吳王峴。
黃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來不辭遠。
江南又聞出塞曲,半雜江聲作悲健。
誰言萬方聲一概,鼉憤龍愁為余變。
我記江邊枯柳樹,未死相逢真識面。
他年一葉泝江來,還吹此曲相迎餞。
自興國往筠宿石田驛南二十五里野人舍
溪上青山三百疊,快馬輕衫來一抹。
倚山脩竹有人家,橫道清泉知我渴。
芒鞋竹杖自輕軟,蒲薦松牀亦香滑。
夜深風露滿中庭,惟見孤螢自開闔。
將至筠先寄遲適遠三猶子
露宿風餐六百里,明朝飲馬南江水。
未見豐盈犀角兒,先逢玉雪王郎子。時道逢王郎於建昌,方北行也。
對牀欲作連夜語,念汝還須戴星起。
夜來夢見小於菟,遠小名菟兒。猶是髧髦垂兩耳。
憶過濟南春未動,三子出迎殘雪裏。
我時移守古河東,酒肉淋漓渾舍喜。
而今憔悴一羸馬,逆旅擔夫相汝爾。
出城見我定驚嗟,身健窮愁不須恥。
我為乃翁留十日,掣電一歡何足恃。
惟當火急作新詩,一醉兩翁勝酒美。
端午游真如遲適遠從子由在酒局
一與子由別,卻數七端午。身隨綵絲繫,心與昌歜苦。
今年疋馬來,佳節日夜數。兒童喜我至,典衣具雞黍。
水餅既懷鄉,飯筒仍愍楚。謂言必一醉,快作西川語。
寧知是官身,糟麴困熏煮。獨攜三子出,古刹訪禪祖。
高談付梁羅,梁、羅,遲、適小名。詩律到阿虎。歸來一調笑,慰此長齟齬。
別子由三首兼別遲
知君念我欲別難,我今此別非他日。
風裏楊花雖未定,雨中荷葉終不濕。
三年磨我費百書,一見何止得雙璧。
願君亦莫歎留滯,六十小劫風雨疾。
先君昔愛洛城居,我今亦過嵩山麓。
水南卜宅吾豈敢,試向伊川買脩竹。
又聞緱山好泉眼,傍市穿林瀉冰玉。
遙想茆軒照水開,兩翁相對清如鵠。
兩翁歸隱非難事,惟要傳家好兒子。
憶昔汝翁如汝長,筆頭一落三千字。
世人聞此皆大笑,慎勿生兒兩翁似。
不知樗櫟薦明堂,何似鹽車壓千里。
初別子由至奉新作
雙鵲先我來,飛上東軒背。書隨好夢到,人與佳節會。
一歡難把玩,回首了無在。卻渡來時溪,斷橋號淺瀨。
茫茫暑天闊,藹藹孤城背。青山眊矂中,落日淒涼外。
盛衰豈吾意,離合非所礙。何以解我憂,粗了一事大。
同年程筠德林求先墳二詩
思成堂
宰樹連山谷,祠堂照路隅。養松無觸鹿,助祭有馴烏。
歸夢先寒食,兒啼到白須。遙知鄰里化,醉叟道爭扶。
歸真亭
舊笑桓司馬,今師鄭大夫。不知徂歲月,空覺老楸梧。
祭禮傳家法,阡名載版圖。會看千字誄,木杪見龜趺。
過建昌李野夫公擇故居
彭蠡東北源,廬阜西南麓。何人脩水上,種此一雙玉。
思之不可見,破宅餘脩竹。四鄰戒莫犯,十畝森似束。
我來仲夏初,解籜呈新綠。幽鳥向我鳴,野人留我宿。
徘徊不忍去,微月挂喬木。遙想他年歸,解組巾一幅。
對牀老兄弟,夜雨鳴竹屋。臥聽鄰寺鐘,書窗耿殘燭。
初入廬山三首
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
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
自昔懷清賞,神遊杳藹間。
如今不是夢,真箇在廬山。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錢遊。
可怪深山裏,人人識故侯。
圓通禪院先君舊遊也四月二十四日晚至宿焉明日先君忌日也乃手寫寶積獻蓋頌佛一偈以贈長老仙公仙撫掌笑曰昨夜夢寶蓋飛下著處輒出火豈此祥乎乃作是詩院有蜀僧宣逮事訥長老識先君云
石耳峰頭路接天,梵音堂下月臨泉。
此生初飲廬山水,他日徒參雪竇禪。
袖裏寶書猶未出,夢中飛蓋已先傳。
何人更識嵇中散,野鶴昂藏未是仙。
子由在筠作東軒記或戲之為東軒長老其婿曹煥往筠余作一絕句送曹以戲子由曹過廬山出以示圓通慎長老慎欣然亦作一絕送客出門歸入室趺坐化去子由聞之乃作二絕一以荅予一以荅慎明年余過圓通始得其詩乃追次慎韻
君到高安幾日回,一時得藪舊塵埃。
贈君一籠牢收取,盛取東軒長老來。余送曹詩。
大士何曾有生死,小儒低處覓窮通。
偶留一吷千山上,散作人間萬竅風。余和慎詩。
余過溫泉壁上有詩云直待衆生總無垢我方清冷混常流問人云長老可遵作遵已退居圓通亦作一絕
石龍有口口無根,自在流泉誰吐吞。
若信衆生本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
世傳徐凝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至為塵陋又偽作樂天詩稱美此句有賽不得之語樂天雖涉淺易然豈至是哉乃戲作一絕
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
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
書李公擇白石山房
偶尋流水上崔嵬,五老蒼顏一笑開。
若見謫仙煩寄語,匡山頭白早歸來。
贈東林總長老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無一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廬山二勝并敘
余遊廬山南北,得十五六。奇勝殆不可勝紀,而懶不作詩。獨擇其尤者作二首。
開先漱玉亭
高巖下赤日,深谷來悲風。擘開青玉峽,飛出兩白龍。
亂沫散霜雪,古潭搖清空。餘流滑無聲,快瀉雙石谼。
我來不忍去,月出飛橋東。蕩蕩白銀闕,沉沉水精宮。
願隨琴高生,腳踏赤鯶公。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
栖賢三峽橋
吾聞太山石,積日穿綫溜。況此百雷霆,萬世與石鬪。
深行九地底,嶮出三峽右。長輸不盡溪,欲滿無底竇。
跳波翻潛魚,震響落飛狖。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
空濛煙靄間,澒洞金石奏。彎彎飛橋出,瀲瀲半月彀。
玉淵神龍近,雨雹亂晴晝。垂瓶得清甘,可咽不可漱。
陶驥子駿佚老堂二首
文舉與元禮,尚得稱世舊。淵明吾所師,夫子乃其後。
挂冠不待年,亦豈為五斗。
我歌歸來引,余增損淵明歸去來以就聲律,謂之歸來引。千載信尚友。
相逢黃卷中,何似一杯酒。君醉我且歸,明朝許來否。
我從廬山來,目送孤飛雲。路逢陸道士,知是千歲人。
試問當時友,虎溪已埃塵。似聞佚老堂,知是幾世孫。
能為五字詩,仍戴漉酒巾。人呼小靖節,自號葛天民。
和李太白并敘
李太白有潯陽紫極宮感秋詩,紫極宮,今天慶觀也。道士胡洞微以石本示予,蓋其師卓玘之所刻。玘有道術,節義過人,今亡矣。太白詩云: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復。今予亦四十九,感之,次其韻。玉芝一名瓊田草,洞微種之七八年矣,云更數年可食,許以遺余。故并記之。
寄臥虛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飲不可掬。
流光發永歎,自昔非予獨。行年四十九,還此北窗宿。
緬懷卓道人,白首寓醫卜。謫仙固遠矣,此士亦難復。
世道如弈棊,變化不容覆。惟應玉芝老,待得蟠桃熟。
次韻道潛留別
為聞廬嶽多真隱,故就高人斷宿攀。
已喜禪心無別語,尚嫌剃髮有詩斑。
異同更莫疑三語,物我終當付八還。
到後與君開北戶,舉頭三十六青山。
東坡前集 卷十四
岐亭五首并敘
元豐三年正月,余始謫黃州。至岐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馬青蓋來迎者,則余故人陳慥季常也,為留五日,賦詩一篇而去。明年正月,復往見之,季常使人勞余於中途。余久不殺,恐季常之為余殺也,則以前韻作詩,為殺戒以遺季常。季常自爾不復殺,而岐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其後數往見之,往必作詩,詩必以前韻。凡余在黃四年,三往見季常,而季常七來見余,蓋相從百餘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雒,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獨至九江。乃復用前韻,通為五篇以贈之。
昨日雲陰重,東風融雪汁。遠林草木暗,近舍煙火濕。
下有隱君子,嘯歌方自得。知我犯寒來,呼酒意頗急。
拊掌動鄰里,繞村捉鵝鴨。房櫳鏘器聲,蔬果照巾羃。
久聞蔞蒿美,初見新芽赤。洗盞酌鵝黃,磨刀削熊白。
須臾我徑醉,坐睡落巾幘。醒時夜向闌,唧唧銅瓶泣。
黃州豈云遠,但恐朋友缺。我當安所主,君亦無此客。
朝來靜庵中,惟見峰巒集。
我哀籃中蛤,閉口護殘汁。又哀網中魚,開口吐微濕。
刳腸彼交病,過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溫,相勸此最急。
不見盧懷慎,烝壺似烝鴨。坐客皆忍笑,髡然發其羃。
不見王武子,每食刀机赤。琉璃載烝豚,中有人乳白。
盧公信寒陋,衰髮得滿幘。武子雖豪華,未死神已泣。
先生萬金璧,護此一蟻缺。一年如一夢,百歲真過客。
君無廢此篇,嚴詩編杜集。
君家蜂作窠,歲歲添漆汁。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濕。
二年三過君,此行真得得。愛君似劇孟,叩門知緩急。
家有紅頰兒,能唱綠頭鴨。行當隔簾見,花霧輕羃羃。
為我取黃封,親拆官泥赤。仍須煩素手,自點葉家白。
樂哉無一事,十年不蓄幘。閉門弄添丁,哇笑雜呱泣。
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披圖見八陣,合散更主客。
不須親戎行,坐論教君集。
酸酒如齏湯,甜酒如蜜汁。三年黃州城,飲酒但飲濕。
我如更揀擇,一醉豈易得。幾思壓茅柴,禁網日夜急。
西鄰推甕盎,醉倒豬與鴨。君家大如掌,破屋無遮羃。
何從得此酒,冷面妒君赤。定應好事人,千石供李白。
為君三日醉,蓬髮不暇幘。夜深欲逾垣,臥想春甕泣。
君奴亦笑我,鬢齒行禿缺。三年已四至,歲歲遭惡客。
人生幾兩屐,莫厭頻來集。
枯松強鑽膏,槁竹欲瀝汁。兩窮相值遇,相哀莫相濕。
不知我與君,交遊竟何得。心法幸相語,頭然未為急。
願為穿雲鶻,莫作將雛鴨。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羃。
故鄉在何許,西望千山赤。茲游定安歸,東泛萬頃白。
一歡寧復再,起舞花墮幘。將行出苦語,不用兒女泣。
吾非固多矣,君豈無一缺。各念別時言,閉戶謝衆客。
空堂淨掃地,虛白道所集。
郭祥正家醉畫竹石壁上郭作詩為謝且遺古銅劍二
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平生好詩仍好畫,書牆涴壁長遭罵。
不嗔不罵喜有餘,世間誰復如君者。
一雙銅劍秋水光,兩首新詩爭劍鋩。
劍在牀頭詩在手,不知誰作蛟龍吼。
龍尾硯歌并引
余舊作鳳咮石硯銘,其略云:蘇子一見名鳳咮,坐令龍尾羞牛後。已而求硯於歙,歙人云:子自有鳳咮,何以此為?蓋不能平也。奉議郎方君彥德,有龍尾大硯,奇甚,謂余若能作詩少解前語者,當奉餉,乃作此詩。
黃琮白琥天不惜,顧恐貪夫死懷璧。
君看龍尾豈石材,玉德金聲寓於石。
與天作石來幾時,與人作硯初不辭。
詩成鮑謝石何與,筆落鍾王硯不知。
錦茵玉匣俱塵垢,擣練支牀亦何有。
況瞋蘇子鳳咮銘,戲語相嘲作牛後。
碧天照水風吹雲,明窗大几清無塵。
我生天地一閑物,蘇子亦是支離人。
粗言細語都不擇,春蚓秋蛇隨意畫。
願從蘇子老東坡,仁者不用生分別。
張近幾仲有龍尾子石硯以銅劍易之
我家銅劍如赤蛇,君家石硯蒼璧橢而窪。
君持我劍向何許,大明宮裏玉佩鳴衝牙。
我得君硯亦安用,雪堂窗下爾雅箋蟲鰕。
二物與人初不異,飄落高下隨風花。
蒯緱玉具皆外物,視草草玄無等差。
君不見秦趙城易璧,指圖睨柱相矜誇。
又不見二生妾換馬,驕鳴啜泣思其家。
不如無情兩相與,永以為好,譬之桃李與瓊華。
張作詩送硯反劍乃和其詩卒以劍歸之
贈君長鋏君當歌,每食無魚歎委蛇。
一朝得見暴公子,櫑具欲與冠爭峨。
豈比杜陵貧病叟,終日長鑱隨短蓑。
斬蛟刺虎老無力,帶牛佩犢吏所訶。
故將換硯豈無意,恐君琱琢傷天和。
作詩反劍亦何謂,知君欲以詩相磨。
報章苦恨無好語,試向君硯求餘波。
詩成劍往硯應笑,那將屋漏供懸河。
去歲九月二十七日在黃州生子名遯小名幹兒頎然穎異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於金陵作二詩哭之
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兒,眉角生已似。
未朞觀所好,蹁躚逐書史。搖頭卻梨栗,似識非分恥。
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忽然遭奪去,惡業我累爾。
衣薪那免俗,變滅須臾耳。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
我淚猶可拭,日遠當日忘。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牀。感此欲忘生,一臥終日僵。
中年忝聞道,夢幻講已詳。儲藥如丘山,臨病更求方。
仍將恩愛刃,割此衰老腸。知迷欲自反,一慟送餘傷。
葉濤致遠見和二詩復次其韻濤顛倒元韻。
平生無一女,誰復歎爾耳。滯留生此兒,足慰周南史。
那知非真實,造物聊戲爾。煩惱初無根,恩愛為種子。
煩公為假說,反復相指似。欲除苦海浪,先乾愛河水。
棄置一寸鱗,悠然笑侯喜。為公寫餘習,缾罍一時恥。
聞公少已悟,拄杖久倚牀。笑我老而癡,負鼓欲求亡。
庶幾東門子,柱史安敢望。嗜毒戲猛獸,慮患先不詳。
囊破蛇已走,尚未省齧傷。妙哉兩篇詩,洗我千結腸。
黠蠶不作蠒,未老輒自僵。永謝湯火厄,泠然超無方。
次荊公韻四絕
青李扶疏禽自來,清真逸少手親栽。
深紅淺紫從爭發,雪白鵝黃也鬪開。
斫竹穿花破綠苔,小詩端為覓榿栽。
細看造物初無物,春到江南花自開。
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
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
甲第非真有,閑花亦偶栽。
聊為清淨供,卻對道人開。公病後,捨宅作寺。
張庖民挽詞
東晉巾車令,西京執戟郎。甘心向山水,結髮事文章。
故自輕千戶,何曾羨一囊。才高鬼神惡,骨朽姓名芳。
庾嶺銘旌暗,秦淮舊宅荒。吾詩不用刻,妙語有黃香。黃魯直作哀詞。
次韻葉致遠見贈
欲求五畝寄樵蘇,所至遲留似賈胡。
信命不須歌去汝,逢人未免歎猶吾。
人皆勸我杯中物,我獨憐君屋上烏。
一技文章何足道,要言摩詰是文殊。
次韻杭人裴維甫
餘杭門外葉飛秋,尚記居人挽去舟。
一別臨平山上塔,五年雲夢澤南州。
淒涼楚些緣吾發,邂逅秦淮為子留。
寄謝西湖舊風月,故應時許夢中游。
次韻段縫見贈
季子東周負郭田,須知力穡是家傳。
細思種薤五十本,大勝取禾三百廛。
若得與君連北巷,故應終老忘西川。
短衣疋馬非吾事,只擬關門不問天。
題孫思邈真
先生一去五百載,猶在峨眉西崦中。
自為天仙足官府,不應尸解坐虻蟲。
戲作鮰魚一絕
粉紅石首仍無骨,雪白河豚不藥人。
寄語天公與河伯,何妨乞與水精鱗。
同王勝之游蔣山
到郡席不暖,居民空惘然。好山無十里,遺恨恐他年。
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朱門收畫戟,紺宇出青蓮。荊公宅已為寺。
夾路蒼髯古,迎人翠麓偏。龍腰蟠故國,鳥爪寄層巔。
竹杪飛華屋,松根泣細泉。峰多巧障日,江遠欲浮天。
略彴橫秋水,浮屠插暮煙。歸來踏人影,雲細月娟娟。
至真州再和二首
老手王摩詰,窮交孟浩然。論詩曾伴直,話舊已忘年。
北上難陪驥,東行且趁船。離亭花映肉,醉眼鷺窺蓮。
柂轉三山沒,風回五兩偏。荒祠過瓜步,古甃墮松巔。
聞道清香閣,新篘白玉泉。莫教門掩夜,坐待月流天。
小院檀槽鬧,空庭樺獨煙。公詩便堪唱,為付小嬋娟。
公顏如雪柏,千載故依然。笑我無根柳,空中不待年。
肯留歸闕旆,坐待逆風船。特許門傳籥,那知箭起蓮。
相逢月上後,小語坐西偏。流落千帆側,追思百尺巔。
躬耕懷谷口,水石羨平泉。茅屋歸元亮,霓裳醉樂天。
行聞宣室召,歸近御爐煙。未用歌池上,隨宜教李娟。
次韻荅寶覺
芒鞋竹杖布行纏,遮莫千山更萬山。
從來無腳不解滑,誰信石頭行路難。
眉子石硯歌與胡誾
君不見成都畫手開十眉,橫雲卻月爭新奇。
遊人指點小顰處,中有漁陽胡馬嘶。
又不見王孫青瑣橫雙碧,腸斷浮空遠山色。
書生性命何足論,坐費千金買消渴。
爾來喪亂愁天公,謫向君家書硯中。
小窗虛幌相嫵媚,令君曉夢生春紅。
毗耶居士談空處,結習已空花不住。
試教天女為磨鉛,千偈瀾翻無一語。
以玉帶施元長老元以衲裙相報次韻二首
病骨難堪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鋒機。
欲教乞食歌姬院,故與雲山舊衲衣。
此帶閱人如傳舍,流傳到我亦悠哉。
錦袍錯落真相稱,乞與佯狂老萬回。
次韻滕元發許仲途秦少遊
二公詩格老彌新,醉後狂吟許野人。
坐看青丘吞澤芥,自慚黃潦薦溪蘋。
兩邦旌纛光相照,十畝鋤犁手自親。
何似秦郎妙天下,明年獻頌請東巡。
送金山鄉僧歸蜀開堂
撞鐘浮玉山,迎我三千指。衆中聞謦欬,未語知鄉里。
我非箇中人,何以默識子。振衣忽歸去,隻影千山裏。
涪江與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盤薦琥珀,何似糖霜美。
送沈逵赴廣南
嗟我與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窮不死。
君隨幕府戰西羌,夜渡冰河斫雲壘。
飛塵漲天箭灑甲,歸對妻孥真夢耳。
我謫黃岡四五年,孤舟出沒煙波裏。
故人不復通問訊,疾病饑寒疑死矣。
相逢握手一大笑,白髮蒼顏略相似。
我方北渡脫重江,君復南行輕萬里。
功名如幻何足計,學道有涯真可喜。
岣嶁丹砂已付君,汝陽甕盎吾何恥。
君歸趁我雞黍約,買田築室從今始。
豆粥
君不見呼沱流澌車折軸,公孫倉皇奉豆粥。
濕薪破竈自燎衣,饑寒頓解劉文叔。
又不見金谷敲冰草木春,帳下烹煎皆美人。
萍齏豆粥不傳法,咄嗟而辦石季倫。
干戈未解身如寄,聲色相纏心已醉。
身心顛倒自不知,更識人間有真味。
豈如江頭千頃雪色蘆,茅簷出沒晨煙孤。
地碓舂秔光似玉,沙瓶煮豆軟如酥。
我老此身無著處,賣書來問東家住。
臥聽雞鳴粥熟時,蓬頭曳履君家去。
秦少遊夢發殯而葬之者云是劉發之柩是歲發首薦秦以詩賀之劉涇亦作因次其韻
君看三代士執雉,本以殺身為小補。
居官死職戰死綏,夢尸得官真古語。
五行勝己斯為官,官如草木吾如土。
仕而未祿猶賓客,待以純臣蓋非古。
餽焉曰獻稱寡君,豈比公卿相爾汝。
世衰道微士失已,得喪悲歡反其故。
草袍蘆箠相嫵媚,飲酒嬉遊事羣聚。
曲江船舫月燈毬,是謂舞殯而歌墓。
看花走馬到東野,餘子紛紛何足數。
二生年少兩豪逸,詩酒不知軒冕苦。
故令將仕夢發棺,勸子勿為官所腐。
塗車芻靈皆假設,著眼細看君勿誤。
時來聊復一飛鳴,進隱不須煩伍舉。
金山夢中作
江東賈客木綿裘,會散金山月滿樓。
夜半潮來風又熟,臥吹簫管到揚州。
次韻周穜惠石銚
銅腥鐵澀不宜泉,愛此蒼然深且寬。
蟹眼翻波湯已作,龍頭拒火柄猶寒。
薑新鹽少茶初熟,水漬雲蒸蘚未乾。
自古函牛多折足。要知無腳是輕安。
次韻蔣頴叔
月明驚鵲未安枝,一棹飄然影自隨。
江上秋風無限浪,枕中春夢不多時。
瓊林花草聞前語,罨畫溪山指後期。
豈敢便為雞黍約,玉堂金殿要論思。
蔣詩記及第時瓊林宴坐中所言,且約同卜居陽羨。
龜山辯才師
此生念念浮雲改,寄語長淮今好在。
故人宴坐虹梁南,新河巧出龜山背。
木魚呼客振林莽,鐵鳳橫空飛綵繪。
忽驚堂宇變雄深,坐覺風雷生謦欬。
羨師遊戲浮漚間,笑我榮枯彈指內。
嘗茶看畫亦不惡,問法求詩了無礙。
千里孤帆又獨來,五年一夢誰相對。
何當來世結香火,永與名山躬井磑。
贈潘谷
潘郎曉踏河陽春,明珠白璧驚市人。
那知望拜馬蹄下,胸中一斛泥與塵。
何似墨潘穿破褐,琅琅翠餅敲玄笏。
布衫漆黑手如龜,未害冰壺貯秋月。
世人重耳輕目前,區區張李爭媸妍。
一朝入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
徐大正閑軒
冰蠶不知寒,火鼠不知暑。知閑見閑地,已覺非閑侶。
君看東坡翁,懶散誰比數。形骸墮醉夢,生事委塵土。
早眠不見燈,晚食或欺午。臥看氈取盜,坐視麥漂雨。
語希舌頰強,行少腰腳僂。五年黃州城,不踏黃州鼓。
人言我閑客,置此閑處所。問閑作何味,如眼不自睹。
頗訝徐孝廉,得閑能幾許。介子願奉使,翁歸備文武。
應緣不耐閑,名字挂庭宇。我詩為閑作,更得不閑語。
君如汗血駒,轉盼略燕楚。莫嫌鑾輅重,終勝鹽車苦。
蒜山松林中可卜居余欲僦其地地屬金山故作此詩與金山元長老
魏王大瓠無人識,種成何翅實五石。
不辭破作兩大樽,只憂水淺江湖窄。
我材濩落本無用,虛名驚世終何益。
東方先生好自譽,孟賁子路并為一。
杜陵布衣老且愚,信口自比契與稷。
暮年欲學柳下惠,嗜好酸鹹不相入。
金山也是不羈人,早歲聞名晚相得。
我醉而嬉欲仙去,傍人笑倒山謂實。
問我此生何所歸,笑指浮休百年宅。
蒜山幸有閑田地,招此無家一房客。
王中父哀詞并敘
仁宗朝以制策登科者十五人,軾忝冒時,尚有富彥國、張安道、錢子飛、吳長文、夏公酉、陳令舉、錢醇老、王中父并軾與家弟轍,九人存焉。其後十有五年,哭中父於密州,作詩弔之,則子飛、長文、令舉歿矣。又八年,軾自黃州量移汝海,與中父之子沇之相遇於京口,相持而泣,則十五人者獨三人存耳,蓋安道及軾與家弟而已,嗚呼悲夫。乃復次前韻,以遺沇之,時沇之亦以罪謫,家于錢塘云。
生芻不獨比前人,束藁端能廢謝鯤。
子達想無身後念,吾衰不復夢中論。
已知毅豹為均死,未識荊凡定孰存。
堪笑東坡癡鈍老,區區猶記刻舟痕。
蔡景繁官舍小閣
使君不獨東南美,典型長記先君子。
戲嘲王叟短轅車,肯為徐郎書紙尾。
三年弭節江湖上,千首放懷風月裏。
手開東閣坐虛明,目淨東溪照清泚。
素琴濁酒容一榻,落霞孤鶩供千里。
大舫何時繫門柳,小詩屢欲書窗紙。
文昌新構滿鵷鸞,都邑正喧收杞梓。
相逢一醉豈有命,南來寂寞君歸矣。
高郵陳直躬處士畫雁二首
野雁見人時,未起意先改。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
無乃槁木形,人禽兩自在。北風振枯葦,微雪落璀璀。
慘澹雲水昏,晶熒沙礫碎。弋人悵何慕,一舉渺江海。
衆禽事紛爭,野雁獨閑潔。徐行意自得,俯仰苦有節。
我衰寄江湖,老伴雜鵝鴨。作書問陳子,曉景畫苕霅。
依依聚圓沙,稍稍動斜月。先鳴獨鼓翅,吹亂蘆花雪。
和王斿二首斿,平父子。
異時長怪謫仙人,舌有風雷筆有神。
聞道騎鯨遊汗漫,憶嘗捫虱話悲辛。
氣吞餘子無全目,詩到諸郎尚絕倫。
白髮故交空掩卷,淚河東注問蒼旻。
嫋嫋春風送渡關,娟娟霜月照生還。
遲留歲暮江淮上,來往君家伯仲間。
未厭冰灘吼新洛,且看松雪媚南山。
野梅官柳何時動,飛蓋長橋待子閑。
次韻張畹
新落霜餘兩岸隆,塵埃舉袂識西風。
臨淮自古多名士,樽酒相從樂寓公。
半日偷閑歌嘯裏,百年待盡往來中。
知君不向窮愁老,尚有清詩氣吐虹。
次韻王定國南遷回見寄
土暈銅花蝕秋水,要須悍石相礱砥。
十年冰蘖戰膏粱,萬里煙波濯紈綺。
歸來詩思轉清激,百丈空潭數魴鯉。
逝將桂浦擷蘭蓀,不記槐堂收劍履。
卻思庾嶺今何在,更說彭城真夢耳。來詩述彭城舊遊。
君知先竭是甘井,我願得全如苦李。
妄心不復九回腸,至道終當三洗髓。
廣陵陽羨何足較,只有無何真我里。余買田陽羨,來詩以為不如廣陵。
樂全老子今禪伯,張安道也,定國其婿。掣電機鋒不容擬。
心通豈復問云何,印可聊須荅如是。
相逢為我話留滯,桃花春漲孤舟起。
贈梁道人
采藥壺公處處過,笑看金狄手摩挲。
老人大父識君久,造物小兒如子何。
寒盡山中無曆日,雨斜江上一漁蓑。
神仙護短多官府,未厭人間醉踏歌。
題雍秀才畫草蟲八物
促織
月叢號耿耿,露葉泣漙漙。
夜長不自暖,那憂公子寒。
蟬
蛻形濁汙中,羽翼便翾好。
秋來間何闊,已抱寒莖槁。
蝦蟆
睅目知誰瞋,皤腹空自脹。
慎勿困蜈蚣,饑蛇不汝放。
蜣螂
洪鐘起暗室,飄瓦落空庭。
誰言轉丸手,能作殷牀聲。
天水牛
兩角徒自長,空飛不服箱。
為牛竟何事,利吻穴枯桑。
蠍虎
跂跂有足蛇,脈脈無角龍。
為虎君勿笑,食盡蠆尾蟲。
蝸牛
腥涎不滿殼,聊足以自濡。
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
鬼蝶
雙眉卷鐵絲,兩翅暈金碧。
初來花爭妍,忽去鬼無跡。
泗州南山監倉蕭淵東軒二首
偶隨樵父采都梁,南山名都梁山,山出都梁香故也。竹屋松扉試乞漿。
但見東軒堪隱几,不知公子是監倉。
溪中亂石牆垣古,山下寒蔬匕箸香。
我是江南舊遊客,挂冠知有老蕭郎。
北望飛塵苦晝霾,洗心聊復寄東齋。
珍禽聲好猶思越,野橘香清未過淮。
有信微泉來遠嶺,無心明月轉空階。
一官倉庾真堪老,坐看松根絡斷崖。
泗州除夜雪中黃師是送酥酒二首
暮雪紛紛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黃沙。
舊遊似夢徒能說,逐客如僧豈有家。
冷硯欲書先自凍,孤燈何事獨成花。
使君半夜分酥酒,驚起妻孥一笑譁。
關右土酥黃似酒,揚州雲液卻如酥。
欲從元放覓拄杖,忽有麴生來座隅。
對雪不堪令飽暖,隔船應已厭歌呼。
明朝積玉深三尺,高枕牀頭尚一壺。
章錢二君見和復次韻荅之
黃昏已作風翻絮,半夜猶驚月在沙。
照汴玉峰明佛刹,隔淮雲海暗人家。
來麰有信迎三白,詹蔔無香散六花。詹蔔,梔子花也,與雪花皆六出。
欲喚阿咸來守歲,林烏櫪馬鬪喧譁。
分無纖手裁春勝,況有新詩點蜀酥。
醉裏冰髭失纓絡,夢回布被起廉隅。
君應旅睫寒生暈,我亦饑腸夜自呼。
明日南山春色動,不知誰佩紫微壺。
正月一日雪中過淮謁客回作二首
十里清淮上,長堤轉雪龍。冰崖落屐齒,風葉亂裘茸。
萬頃穿銀海,千尋渡玉峰。從來脩月手,合在廣寒宮。
攢眉有底恨,得句不妨清。霽霧開寒谷,饑鴉舞雪城。
橋聲春市散,塔影暮淮平。不用殘燈火,船窗夜自明。
劉乙新作射堂乙新嘗知眉州。
蘭玉當年刺史家,雙鞬馳射笑穿花。
而今白首閑驄馬,只有清樽照畫蛇。
寂寂小軒蛛網徧,陰陰垂柳雁行斜。
手柔弓燥春風後,置酒看君中戟牙。
孫莘老寄墨四首
徂徠無老松,易水無良工。珍材取樂浪,妙手惟潘翁。
潘谷作墨,雜用高麗煤。
魚胞熟萬杵,犀角盤雙龍。墨成不敢用,進入蓬萊宮。
蓬萊春晝永,三殿明房櫳。金箋灑飛白,瑞霧縈長虹。
遙憐醉常侍,一笑開天容。
溪石琢馬肝,剡藤開玉版。噓噓雲霧出,奕奕龍蛇綰。
此中有何好,秀色紛滿眼。故人歸天祿,古漆窺蠹簡。
隃麋給尚方,老手擅編剗。分餘幸見及,流落一歎赧。
我貧如饑鼠,長夜空齩齧。瓦池研竈煤,葦管書柿葉。
近者唐夫子,遠致烏玉玦。唐林夫寄張遇墨半丸。
先生又繼之,圭璧爛箱篋。
清窗洗硯坐,蛇蚓稍蟠結。便有好事人,敲門求醉帖。
吾窮本坐詩,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閉口洗殘債。
今來復稍稍,快癢如爬疥。先生不譏訶,又復寄詩械。
幽光發奇思,點黮出荒怪。詩成一自笑,故疾逢鰕蟹。
留題蘭皋亭
雪後東風未肯和,扣門遷客夜經過。
不知舊竹生新筍,但見清伊換濁河。
無復往來乘下澤,聊同笑語說東坡。
明年我亦開三徑,寂寂兼無雀可羅。
和人見贈
只寫東坡不著名,此身已是一長亭。
壯心無復春流起,衰鬢從教病葉零。
知有雪兒供筆硯,應嗤竈婦洗盆瓶。
回來索酒公應厭,京口新傳作客經。
和田仲宣見贈
頭白江南醉司馬,寬心時復喚殷兄。
寒潮不應淮無信,客路相隨月有情。
未許低頭拜東野,徒言共飲勝公榮。
好詩惡韻那容和,刻燭應須便置觥。
和王勝之三首
城上湖光暖欲波,美人唱我踏春歌。
魯公賓客皆詩酒,誰是神仙張志和。
齋釀如澠漲綠波,公詩句句可弦歌。
流觴曲水無多日,更作新詩繼永和。
要知太守憐孤客,不惜陽春和俚歌。
坐睡樽前呼不應,為公雕琢損天和。
記夢并序
樂全先生夢人以詩三篇示之,字皆旁行而不可識。傍有人道衣古貌,為讀其中一篇云:人事且常在,留質悟圓間。凡四句,覺而忘其二,以告其客蘇軾。軾以私意廣之云。
圓間有物物間空,豈有圓空入井中。
不信天形真箇樣,故應眼力自先窮。
連環已解如神手,萬竅猶號未濟風。
稽首問公公大笑,本來誰礙更求通。
東坡前集 卷十五
寄蘄簟與蒲傳正
蘭溪美箭不成笛,離離玉筋排霜脊。
千溝萬縷自生風,入手未開先慘慄。
公家列屋閑蛾眉,珠簾不動花陰移。
霧帳銀牀初破睡,牙籤玉局坐彈棋。
東坡病叟長羈旅,凍臥饑吟似饑鼠。
倚賴春風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
火冷燈青誰復知,孤舟兒女自憂咿。
皇天何時反炎燠,愧此八尺黃琉璃。
願公淨埽清香閣,臥聽風漪聲滿榻。
習習還從兩腋生,請公乘此朝閶闔。
寄怪石石斛與魯元翰
山骨裁方斛,江珍拾淺灘。清池上几案,碎月落杯盤。
老去懷三友,平生困一簞。堅姿聊自儆,秀色亦堪餐。
好去髯卿舍,憑將道眼看。東坡最後供,霜雪照人寒。
漁父四首
漁父飲,誰家去,魚蟹一時分付。
酒無多少醉為期,彼此不論錢數。
漁父醉,蓑衣舞,醉裏卻尋歸路。
輕舟短棹任斜橫,醒後不知何處。
漁父醒,春江午,夢斷落花飛絮。
酒醒還醉醉還醒,一笑人間今古。
漁父笑,輕鷗舉,漠漠一江風雨。
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李憲仲哀詞并敘
同年友李君諱惇,字憲仲。賢而有文,不幸早世,軾不及與之遊也,而識其子廌有年矣。廌自陽翟見余于南京,泣曰:吾祖母邊、母馬、前母張與君之喪,皆未葬,貧不敢以饑寒為戚,顧四喪未舉,死不瞑目矣。適會故人梁先吉老聞余當歸耕陽羨,以絹十匹、絲百兩為贐,辭之不可。乃以遺廌,曰:此亦仁人之饋也。既又作詩,以告知君與廌者,庶幾皆有以助之。廌年二十五,其文燁然,氣節不凡,此豈終窮者哉。
大夢行當覺,百年特未滿。遑哀已逝人,長眠寄孤館。
念我同年生,意長日月短。鹽車困騏驥,烈火廢圭瓚。
後生有奇骨,出語已精悍。蕭然野鶴姿,誰復識中散。
有生寓大塊,死者誰不窾。嗟君獨久客,不識黃土暖。
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湯旱。誰能脫左驂,大事不可緩。
贈眼醫王生彥若
針頭如麥芒,氣出如車軸。間關絡脈中,性命寄毛粟。
而況清淨眼,內景含天燭。琉璃貯沆瀣,輕脆不任觸。
而子於其間,來往施鋒鏃。笑談紛自若,觀者頸為縮。
運針如運斤,去翳如拆屋。常疑子善幻,他技雜符祝。
子言吾有道,此理君未矚。形骸一塵垢,貴賤兩草木。
世人方重外,妄見瓦與玉。而我初不知,刺眼如刺肉。
君看目與翳,是翳要非目。目翳苟二物,易分如麥菽。
寧聞老農夫,去草更傷穀。鼻端有餘地,肝膽分楚蜀。
吾於五輪間,蕩蕩見空曲。如行九軌道,並驅無擊轂。
空花誰開落,明月自朏朒。請問樂全堂,忘言老尊宿。
彥若,樂全先生門下醫也。
與歐育等六人飲酒
忽驚春色二分空,且看樽前半丈紅。
苦戰知君便白羽,倦遊憐我憶黃封。
年來齒髮老未老,此去江淮東復東。
記取六人相會處,引杯看劍坐生風。
觀杭州鈐轄歐育刀劍戰袍
青綾納衫暖襯甲,紅線勒巾光繞脅。
禿襟小袖雕鶻盤,大刀長劍龍蛇插。
兩軍鼓噪屋瓦墜,紅塵白羽紛相戛。
將軍恩重此身輕,笑履鋒鋩如一掐。
書生只肯坐帷幄,談笑毫端弄生殺。
叫呼擊鼓催上竽,猛士應憐小兒黠。
試問黃河夜偷渡,掠面驚沙寒霎霎。
何如大艦日高眠,一枕清風過苕霅。
王伯敭所藏趙昌畫四首
梅花
南行渡關山,沙水清練練。行人已愁絕,日暮集微霰。
殷勤小梅花,仿佛吳姬面。暗香隨我去,回首驚千片。
至今開畫圖,老眼淒欲泫。幽懷不可寫,歸夢君家倩。
黃葵
弱質困夏永,奇姿蘇曉涼。低昂黃金杯,照耀初日光。
檀心自成暈,翠葉森有芒。古來寫生人,妙絕誰似昌。
晨妝與午醉,真態含陰陽。君看此花枝,中有風露香。
芙蓉
清飆已拂林,積水漸收潦。谿邊野芙蓉,花水相媚好。
坐看池蓮盡,獨伴霜菊槁。幽姿強一笑,暮景迫摧倒。
淒涼似貧女,嫁晚驚衰早。誰寫少年容,樵人劍南老。
山茶
蕭蕭南山松,黃葉隕勁風。誰憐兒女花,散火冰雪中。
能傳歲寒姿,古來惟丘翁。趙叟得其妙,一洗膠粉空。
掌中調丹砂,染此鶴頂紅。何須誇落墨,獨賞江南工。
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
東坡先生無一錢,十年家火燒凡鉛。
黃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鬢無由玄。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誰似濮陽公子賢,飲酒食肉自得仙。
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學得忘家禪。
門前罷亞十頃田,清溪繞屋花連天。
溪堂醉臥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風顛。
我游蘭溪訪清泉,已辦布襪青行纏。
稽山不是無賀老,我自興盡回酒船。
恨君不識顏平原,恨我不識元魯山。
銅駝陌上會相見,握手一笑三千年。
題王逸少帖
顛張醉素兩禿翁,追逐世好稱書工。
何曾夢見王與鍾,妄自粉飾欺盲聾。
有如市倡抹青紅,妖歌嫚舞眩兒童。
謝家夫人淡丰容,蕭然自有林下風。
天門蕩蕩驚跳龍,出林飛鳥一掃空。
為君草書續其終,待我他日不匆匆。
書林逋詩後
吳儂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淥。
不論世外隱君子,傭兒販婦皆冰玉。
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
我不識君曾夢見,瞳子瞭然光可燭。
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
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西臺差少肉。
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
自言不作封禪書,更看悲吟白頭曲。
逋臨終詩云:茂陵異日求遺草,猶喜初無封禪書。
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脩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薦秋菊。
和仲伯達
歸山歲月苦無多,尚有丹砂奈老何。
繡谷只應花自染,鏡潭長與月相磨。
君方傍海看初日,我已橫江擊素波。
人不我知斯我貴,不須雷雨起龍梭。
春日
鳴鳩乳燕寂無聲,日射西窗潑眼明。
午醉醒來無一事,只將春睡賞春晴。
贈袁陟
是身如虛空,萬物皆我儲。胡為強分別。百金買田廬。
不見袁夫子,神馬載尻輿。游於無何有,一飯不願餘。
官湖為我池,學舍為我居。何以遺子孫,此身自蘧蒢。
薰風暗楊柳,秋水淨芙蕖。應觀我知子,不怪子知魚。
蘇子容母陳夫人挽詞
蘇陳甥舅真冰玉,正始風流起頹俗。
夫人高節稱其家,凜凜寒松映脩竹。
雞鳴為善日日新,八十三年如一晨。
豈惟家室宜壽母,實與朝廷生異人。
忘軀殉國乃吾子,三仕何曾知慍喜。
不煩擁笏強垂魚,我視去來皆夢耳。
誦詩相挽真區區,墓碑千字多遺餘。
他年太史取家傳,知有班昭續漢書。
歸宜興留題竹西寺
十年歸夢寄西風,此去真為田舍翁。
剩覓蜀岡新井水,要攜鄉味過江東。
道人勸飲雞蘇水,童子能煎罌粟湯。
暫借藤牀與瓦枕,莫教辜負竹風涼。
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
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與孟震同遊常州僧舍
年來轉覺此生浮,又作三吳浪漫遊。
忽見東平孟君子,夢中相對說黃州。
湛湛清池五月寒,小山無數碧巑岏。
穉杉戢戢三千本,且作淩雲合抱看。
知君此去便歸耕,笑指孤舟一葉輕。
待向三茅乞靈雨,半篙流水贈君行。
贈常州報恩長老
碧玉碗盛紅瑪瑙,井花水養石菖蒲。
也知法供無窮盡,試問禪師得飽無。
薦福老懷真巧便,淨慈兩本更尖新。
憑師為作鐵門限,準備人間請話人。
次韻荅賈耘老
五年一夢南司州,饑寒疾病為子憂。
東來六月井無水,仰看古堰橫奔牛。
平生管鮑我知子,今日陳蔡誰從丘。
夜航爭渡泥水澀,牽挽直欲來瓜洲。
自言嗜酒得風痺,故鄉不敢居溫柔。
空將汎愛救溝壑,衰病不復從前樂。
今年太守真臥龍,笑語炎天出冰雹。
時低九尺蒼須髯,過我三間小池閣。
故人改觀爭來賀,小兒不信猶疑錯。
為君置酒飲且哦,草間秋蟲亦能歌。
可憐老驥真老矣,無心更秣天山禾。
墨花并敘
世多以墨畫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畫花者也。汴人尹白能之,為賦一首。
造物本無物,忽然非所難。花心超墨暈,春色散毫端。
縹緲形纔具,扶疏態自完。蓮風盡傾倒,杏雨半披殘。
獨有狂居士,求為黑牡丹。兼書平子賦,歸向雪堂看。
送竹几與謝秀才
平生長物擾天真,老去歸田只此身。
留我同行木上坐,贈君無語竹夫人。
但隨秋扇年年在,莫鬪瓊枝夜夜新。
堪笑荒唐玉川子,暮年家口若為親。
溪陰堂
白水滿時雙鷺下,綠槐高處一蟬吟。
酒醒門外三竿日,臥看溪南十畝陰。
次韻許遵
蒜山渡口挽歸艎,朱雀橋邊看道裝。
供帳已應煩百兩,擊鮮無久溷諸郎。
問禪時到長干寺,載酒閑過綠野堂。
此味只憂兒輩覺,逢人休道北窗涼。
贈章默并敘
章默居士字志明。生公侯家,才性高爽,棄家求道,不蓄妻子,與世無累。而父母與兄之喪,貧不能舉,以是眷眷世間,不能無求於人。余深哀其志,既有以少助之,又取其言為詩,以贈其行,庶幾有哀之者。
章子親未葬,餘生抱羸疾。朝吟噎鄰里,夜淚腐茵席。
前年黑花生,今歲白髮出。身隨日月逝,恨與天地畢。
願求不毛田,親築長夜室。難從王孫裸,未忍夏后堲。
五陵多豪士,百萬付一擲。心知義財難,甘就貧友乞。
不辭毛粟施,行自丘山積。此志苟朝遂,夕死真不戚。
誓求無生理,不踐有為跡。棄身屍陀林,烏鳥任狼籍。
送穆越州
江海相忘十五年,羨君松柏蔚蒼顏。
四朝耆舊冰霜後,兩郡風流水石間。
舊政猶傳蜀父老,先聲已振越溪山。
樽前俱是蓬萊守,莫放高樓雪月閑。
贈葛葦
竹椽茅屋半摧傾,肯向蜂窠寄此生。
長恐波頭卷室去,欲將船尾載君行。
小詩試擬孟東野,大草閑臨張伯英。
消遣百年須底物,故應憐我不歸耕。
贈王寂
與君暫別不須嗟,俯仰歸來鬢未華。
記取江南煙雨裏,青山斷處是君家。
南都妙峰亭
千尋挂雲闕,十頃含風灣。開門弄清泚,照見雙銅鐶。
池臺半禾黍,桃李餘榛菅。無人肯回首,日暮車班班。
史君非世人,心與古佛閑。時邀聲利客,來洗塵埃顏。
新亭在東阜,飛宇臨通闤。古甃磨翠璧,霜林散煙鬟。
孤雲抱商丘,芳草連杏山。俯仰盡法界,逍遙寄人寰。
亭亭妙高峰,了了蓬艾間。五老壓彭蠡,三峰照潼關。
均為拳石小,配此一掬慳。煩公為標指,免使勤躋攀。
神宗皇帝挽詞三首
文武固天縱,欽明又日新。化民何止聖,妙物獨稱神。
政已三王上,言皆六籍醇。巍巍本無象,刻畫愧孤臣。
未易名堯德,何須數舜功。小心仍致孝,餘事及平戎。
典禮從周舊,官儀與漢隆。誰知本無作,千古自承風。
接統真千歲,膺期止一章。周南稍留滯,宣室遂淒涼。
病馬空嘶櫪,枯葵已泫霜。餘生臥江海,歸夢泣嵩邙。
金山妙高臺
我欲乘飛車,東訪赤松子。蓬萊不可到,弱水三萬里。
不如金山去,清風半帆耳。中有妙高臺,雲峰自孤起。
仰觀初無路,誰信平如砥。臺中老比丘,碧眼照窗几。
巉巉玉為骨,凜凜霜入齒。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
何須尋德雲,即此比丘是。長生未暇學,請學長不死。
贈杜介并敘
元豐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杜幾先自浙東還,與余相遇於金山,話天台之異,以詩贈之。
我夢遊天台,橫空石橋小。松風吹菵露,翠濕香嫋嫋。
應真飛錫過,絕澗度雲鳥。舉意欲從之,翛然已松杪。
微言粲珠玉,未說意先了。覺來如墮空,耿耿窗戶曉。
羣生陷迷網,獨達從古少。杜叟子何人,長嘯萬物表。
妻孥空四壁,振策念輕矯。遂為赤城游,飛步淩縹緲。
問禪不歸舍,屢為瓠壺繞。何人識此志,佛眼自照燎。
我夢君見之,卓爾非魔嬈。仙葩發茗碗,翦刻分葵蓼。
從今更不出,閉戶閑騕褭。時從佛頂巖,馳下雙蓮沼。
次韻孫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
落帆謝公渚,日腳東西平。孤亭得小憩,暮景含餘清。
坐待斗與牛,錯落挂南甍。老僧如夙昔,一笑意已傾。
新詩出故人,舊事疑前生。吾生七往來,送老海上城。
逢人輒自哂,得魚不忍烹。似聞績溪老,復作東都行。
小詩如秋菊,豔豔霜中明。過此感我言,長篇發春榮。
送楊傑并敘
無為子嘗奉使登太山絕頂,雞一鳴,見日出。又嘗以事過華山,重九日飲酒蓮花峰上。今乃奉詔與高麗僧統遊錢塘。皆以王事,而從方外之樂,善哉未曾有也。作是詩以送之。
天門夜上賓出日,萬里紅波半天赤。
歸來平地看跳丸,一點黃金鑄秋橘。
太華峰頭作重九,天風吹灩黃花酒。
浩然馳下腰帶鞓,醉舞崩崖一揮手。
神游八極萬緣虛,下視蚊雷隱汙渠。
大千一息八十返,笑厲東海騎鯨魚。
三韓王子西求法,鑿齒彌天兩勍敵。
過江風急浪如山,寄語舟人好看客。
次韻送徐大正
別時酒盞照燈花,知我歸期漸有涯。
去歲渡江萍似斗,今年並海棗如瓜。
多情明月邀君共,無價青山為我賒。
千首新詩一竿竹,不應空釣漢江槎。
楊康功有石狀如醉道士為賦此詩
楚山固多猿,青者黠而壽。化為狂道士,山谷恣騰蹂。
誤入華陽洞,竊飲茆君酒。君命囚巖間,巖石為械杻。
松根絡其足,藤蔓縛其肘。蒼苔眯其目,叢棘哽其口。
三年化為石,堅瘦敵瓊玖。無復號雲聲,空餘舞杯手。
樵夫見之笑,抱賣易升斗。楊公海中仙,世俗那得友。
海邊逢姑射,一笑微俛首。胡不載之歸,用此頑且醜。
求詩紀其異,本未得細剖。吾言豈妄云,得之亡是叟。
迨作淮口遇風詩戲用其韻
我詩如病驥,悲鳴向衰草。有兒真驥子,一噴羣馬倒。
養氣勿吟哦,聲名忌太早。風濤借筆力,勢逐孤雲掃。
何如陶家兒,繞舍覓梨棗。君看押強韻,已勝郊與島。
次韻徐積
殺雞未肯邀季路,裹飯先須問子來。
但見中年隱槐市,豈知平日賦蘭臺。
海山入夢方東去,風雨留人得暫陪。
若說峨眉眼前是,故鄉何處不堪回。
元豐七年有詔京東淮南築高麗亭館密海二州騷然有逃亡者明年軾過之歎其壯麗留一絕云
簷楹飛舞垣牆外,桑柘蕭條斤斧餘。
盡賜昆耶作奴婢,不知償得此人無。
過密州次韻趙明叔喬禹功
先生依舊廣文貧,老守時遭醉尉嗔。
汝輩何曾堪一笑,吾儕相對復三人。
黃雞催曉淒涼曲,白髮驚秋見在身。
一別膠西舊朋友,扁舟歸釣五湖春。
再過常山和昔年留別詩
傴僂山前叟,迎我如迎新。那知夢幻軀,念念非昔人。
江湖久放浪,朝市誰相親。卻尋泉源去,桃花逢避秦。
再過超然臺贈太守霍翔
昔飲雩泉別常山,天寒歲在龍蛇間。
山中兒童拍手笑,問我西去何當還。
十年不赴竹馬約,扁舟獨與漁蓑閑。
重來父老喜我在,扶挈老幼相遮攀。
當時繈褓皆七尺,而我安得留朱顏。
問今太守為誰歟,護羌充國鬢未斑。翔自言在熙河作屯田有功。
躬持牛酒勞行役,無復杞菊嘲寒慳。
超然置酒尋舊跡,尚有詩賦鑱堅頑。
孤雲落日在馬耳,照耀金碧開煙鬟。
邞淇自古北流水,跳波下瀨鳴玦環。
願公談笑作石埭,坐使城郭生溪灣。
海市并敘
予聞登州海市舊矣,父老云常出於春夏,今歲晚不復見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見為恨,禱於海神廣德王之廟,明日見焉,乃作此詩。
東方雲海空復空,羣仙出沒空明中。
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
心知所見皆幻影,敢以耳目煩神工。
歲寒水冷天地閉,為我起蟄鞭魚龍。
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歲翁。
人間所得容力取,世外無物誰為雄。
率然有請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窮。
潮陽太守南遷歸,喜見石廩堆祝融。
自言正直動山鬼,豈知造物哀龍鍾。
信眉一笑豈易得,神之報汝亦已豐。
斜陽萬里孤鳥沒,但見碧海磨青銅。
新詩綺語亦安用,相與變滅隨東風。
登州孫氏萬松堂
萬松誰種已摐摐,半嶺蒼雲映此邦。
露重珠纓蒙翠蓋,風來石齒碎寒江。
浮空兩竹橫南閣,倒景扶桑射北窗。
坐待夕烽傳海嶠,重城歸去踏逢逢。
過萊州雪後望三山
東海如碧環,西北卷登萊。雲光與天色,直到三山回。
我行適冬仲,薄雪收浮埃。黃昏風絮定,半夜扶桑開。
參差太華頂,出沒雲濤堆。安期與羨門,乘龍安在哉。
茂陵秋風客,勸爾麾一杯。帝鄉不可期,楚些招歸來。
遺直坊并敘
富鄭公之客李君,諱常,登人也。故太守李公諱師中,榜其閭曰遺直。而其子大方求詩於軾,為賦一首。
使君不浪出,羔雁親扣門。先生但清坐,薤水已多言。
當時邦人化,市無晨飲豚。歲月曾幾何,客主皆九原。
魯經有餘歎,楚些無歸魂。我作遺直詩,過者式其藩。
次韻趙令鑠
東坡已報六年穰,惆悵紅塵白首郎。
枕上溪山猶可見,門前冠蓋已相望。
故人年少真瓊樹,落筆風生戰堵牆。
端向甕間尋吏部,老來專以醉為鄉。
次韻王定國得頴倅二首
仙風入骨已淩雲,秋水為文不受塵。
一噫固應號地籟,餘波猶足掛天紳。
買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
莫向百花潭上去,醉翁不見與誰春。
滔滔四海我知津,每愧先生植杖芸。
自少多言晚聞道,從今閉口不論文。
灩翻白獸樽中酒,歸煮青泥坊底芹。
要識老僧無盡處,牀前牛蟻不曾聞。
次韻趙令鑠惠酒
神山無石髓,生世悲暫寓。坐待玉膏流,千載真旦暮。
青州老從事,鬲上非所部。惠然肯見從,知我憎市酤。
開瓶自洗盞,肴核誰與具。門前聽剝啄,烹魚得尺素。
送范純粹守慶州
才大古難用,論高常近迂。君看趙魏老,乃為滕大夫。
浮雲無根蒂,黃潦能須臾。知經幾成敗,得見真賢愚。
羽旄照城闕,談笑安邊隅。當年老使君,赤手降於菟。
諸郎更何事,折箠鞭其雛。吾知鄧平叔,不鬪月支胡。
次韻王震
攜文過我治平間,霧豹當時始一班。
聞道吹噓借餘論,故教流落得生還。
清篇帶月來霜夜,妙語先春發病顏。
詩酒暮年猶足用,竹木高會許時攀。
次韻王定國謝韓子華過飲
楚有孫叔敖,長城隱千里。哀哉練裙子,負薪躡破履。
豈無故交親,逝去如覆水。不如老優孟,談笑託諧美。
世家不可恃,如倚折足几。祥符有賢相,手握天下砥。
懿敏亦名公,三貴德爵齒。蓋棺今幾日,公子誰料理。
誰要卿料理,欲說且止止。宅相開府公,久為蒼生起。
如何垂老別,冰盤餽蒼耳。親嫌妨鶚薦,相對發微泚。
新詩如彈丸,脫手不移晷。我亦老賓客,苦語落紈綺。
莫辭三上章,有道貧賤恥。
惠崇春江曉景二首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兩兩歸鴻欲破羣,依依還似北歸人。
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次韻周邠
南遷欲舉力田科,三徑初成樂事多。
豈意殘年踏朝市,有如疲馬畏陵坡。
羨君同甲心方壯,笑我無聊鬢已皤。
何日西湖尋舊賞,淡煙疏雨暗漁蓑。
次韻胡完夫
青衫別淚尚斕斑,十載江湖困抱關。
老去上書還北闕,朝來拄笏望西山。
相從杯酒形骸外,笑說平生醉夢間。
萬事會須咨伯始,白頭容我占清閑。
次韻錢穆父
老入明光踏舊班,染須那復唱陽關。
故人飛上金鑾殿,遷客來從飯顆山。
大筆推君西漢手,一言置我二劉間。
便須置酒呼同舍,看賜飛龍出帝閑。
再次韻荅完夫穆父二公自言,先世同在西掖。
掖垣老吏識郎君,並轡天街兩絕塵。
汗血固應生有種,夜光那復困無因。
豈知西省深嚴地,也著東坡病瘦身。
免使謫仙明月下,狂歌對影只三人。
次韻荅滿思復
自甘茅屋老三間,豈意彤庭綴兩班。
紙落雲煙供醉後,詩成珠玉看朝還。
誰言載酒山無賀,記取啼烏巷有顏。
但恐跛牂隨赤驥,青雲飛步不容攀。
東坡前集 卷十六
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觀將老焉
拾遺被酒行歌處,野梅官柳西郊路。
聞道華陽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
我欲歸尋萬里橋,水花風葉暮蕭蕭。
芋魁徑尺誰能盡,榿木三年已足燒。
百歲風狂定何有,羨君今作峨眉叟。
縱未家生執戟郎,也應世出埋輪守。
莫欺老病未歸身,玉局他年第幾人。
會待子猷清興發,還須雪夜去尋君。
送陳睦知潭州
華清縹緲浮高棟,上有纈林藏石甕。
一杯此地初識君,千巖夜上同飛鞚。
君時年少面如玉,一飲百觚嫌未痛。
白鹿泉頭山月出,寒光潑眼如流汞。
朝元閣上酒醒時,臥聽風鸞鳴鐵鳳。
舊遊空在人何處,二十三年真一夢。
我得生還雪髯滿,君亦老嫌金帶重。
有如社燕與秋鴻,相逢未穩還相送。
洞庭青草渺無際,天柱紫蓋森欲動。
湖南萬古一長嗟,付與騷人發嘲弄。
用前韻荅西掖諸公見和
雙猊蟠礎龍纏棟,金井轆轤鳴曉甕。
小殿垂簾白玉鉤,大宛立仗青絲鞚。
風馭賓天雲雨隔,孤臣忍淚肝腸痛。
羨君意氣風生坐,落筆縱橫盤走汞。
上樽日日寫黃封,賜茗時時開小鳳。
閉門憐我老太玄,給札看君賦雲夢。
金奏不知江海眩,木瓜屢費瓊瑤重。
豈惟蹇步困追攀,已覺侍史疲奔送。
春還宮柳腰肢活,雨入御溝鱗甲動。
借君妙語發春容,顧我風琴不成弄。
次韻王覿正言喜雪
聖人與天通,有詔寬獄市。好語夜喧街,濕雲朝覆砌。
紛然退朝後,色映宮槐媚。欲夸翦刻工,故上朱藍袂。
我方執筆待,未敢書上瑞。君猶伏閣爭,高論亦少慰。
霏霏止還作,盎盎風與氣。神龍久潛伏,一怒勢必倍。
行當見三白,拜舞讙萬歲。歸來飲君家,酣詠追既醉。
和蔣發運
夜語飜千偈,書來又一言。此身真佛祖,何處不羲軒。
船穩江吹坐,樓空月入樽。遙知思我處,醉墨在頹垣。
送表弟程六知楚州
炯炯明珠照雙璧,當年三老蘇程石。
里人下道避鳩杖,刺史迎門倒鳧舄。
我時與子皆兒童,狂走從人覓梨栗。
健如黃犢不可恃,隙過白駒那暇惜。
醴泉寺古垂橘柚,石頭山高闇松櫟。
諸孫相逢萬里外,一笑未解千憂積。
子方得郡古山陽,老手風生謝刀筆。
我正含毫紫微閣,病眼昏花困書檄。
莫教印綬繫餘年,去掃墳墓當有日。
功成頭白早歸來,共藉梨花作寒食。
和人假山
上黨攙天碧玉環,絕河千里抱商顏。
試觀煙雨三峰外,都在靈仙一掌間。
造物何如童子戲,寫真聊發使君閑。
何當挈取征西去,畫作圍牀六曲山。
送王伯敭守虢
華山東麓秦遺民,當時依山來避秦。
至今風俗含古意,柔桑淥水招行人。
行人掉臂不回首,爭入崤函土囊口。
惟有使君千里來,欲飲三堂無事酒。
三堂本來一事無,日長睡起聞投壺。
牀頭硯石開雲月,澗底松根劚雪腴。
山棚盜散人安寢,勸買耕牛發陳廩。
歸來只作水衡卿,我欲攜壺就君飲。
道者院池上作
下馬逢佳客,攜壺傍小池。清風亂荷葉,細雨出魚兒。
井好能冰齒,茶甘不上眉。歸塗更蕭瑟,真箇解催詩。
次韻子由送千之姪
江上松楠深復深,滿山風雨作龍吟。
年來老幹都生菌,下有孫枝欲出林。
白髮未成歸隱計,青衫儻有濟時心。
閉門試草三千牘,仄席求人少似今。
書文與可墨竹并敘
亡友文與可有四絕,詩一,楚詞二,草書三,畫四。與可嘗云:世無知我者,惟子瞻一見,識吾妙處。既沒七年,睹其遺跡,而作是詩。
筆與子皆逝,詩今誰為新。
空遺運斤質,卻吊斷弦人。
次韻錢舍人病起
牀下龜寒且耐支,杯中蛇去未應衰。
殿門明日逢王傅,櫑具爭先看不疑。
坐覺香煙攜袖少,獨愁花影上廊遲。
何妨一笑千痾散,絕勝倉公飲上池。
次韻和王鞏
謫仙竄夜郎,子美耕東屯。造物豈不惜,要令工語言。
王郎年少日,文如缾水翻。爭鋒雖剽甚,聞鼓或驚犇。
天欲成就之,使觸羝羊藩。孤光照微陋,耿如月在盆。
歸來千首詩,傾寫五石樽。卻疑彭澤在,頗覺蘇州煩。
君看騶忌子,廉折配春溫。知音必無人,壞壁掛桐孫。
用王鞏韻送其姪震知蔡州
九門插天開,萬馬先朝屯。舉鞭紅塵中,相見不得言。
夜走清虛宿,扣門驚鵲翻。君家汾陽家,永巷車雷犇。
夕郎方不夕,列戟以自藩。相逢開月閣,畫簷低金盆。
至今夢中語,猶舉燈前樽。阿戎脩玉牒,未憚筆削煩。
君歸助獻納,坐繼岑與溫。我客二子間,不復尋諸孫。子美詩云,權門多噂,且復尋諸孫。
虢國夫人夜遊圖
佳人自鞚玉花驄,翩如驚燕踏飛龍。
金鞭淨道寶釵落,何人先入明光宮。
宮中羯鼓催花柳,玉奴絃索花奴手。
坐中八姨真貴人,走馬來看不動塵。
明眸皓齒誰復見,只有丹青餘淚痕。
人間俯仰成今古,吳公臺下雷塘路。
當時一笑潘麗華,不知門外韓擒虎。
用舊韻送魯元翰知洺州
我在東坡下,躬耕三畝園。君為尚書郎,坐擁百吏繁。
鳴蛙與鼓吹,等是俗物喧。永謝十年舊,老死三家村。
惟君綈袍信,到我雀羅門。緬懷故人意,欲使薄夫敦。
新年對宣室,白首代堯言。相逢問前輩,所見多後昆。
道館雖云樂,冷卿當復溫。還持刺史節,卻駕朱輪軒。
黃髮方用事,白須宜少存。嗣聖真生知,拯民如救燔。
初囚羽淵魄,盡返湘江魂。坐憂東郡決,老守思王尊。
北流桑柘沒,故道塵埃翻。知君一寸心,可敵千步垣。
流亡自栖止,老幼忘崩犇。得閑閉閣坐,勿使道眼渾。
聊乘應捨栰,直泝無生源。歸來成二老,夜榻當重論。
次韻朱光庭初夏
朝罷人人識鄭崇,直聲如在履聲中。
臥聞疏響梧桐雨,獨詠微涼殿閣風。
諫苑君方續承業,醉鄉我欲訪無功。
陶然一枕誰呼覺,牛蟻新除病後聰。
次韻朱光庭喜雨
久苦趙盾日,欣逢傅說霖。坐知千里足,初覺兩河深。
破屋常持傘,無薪欲爨琴。清詩似庭燎,雖美未忘箴。
奉敕祭西太一和韓川韻四首
聖主新除秘祝,侍臣來乞豐年。壽宮神君欲至,半夜靈風肅然。
玉璽親題御筆,金童來侍天香。禮罷祝融參乘,前驅已過衡湘。
解劍獨行殘月,披衣困臥清風。夢蝶猶飛旅枕,粥魚已響枯桐。
陂水初含曉淥,稻花半作秋香。皁蓋卻迎朝日,紅雲正繞宮牆。
西太一見王荊公舊詩偶次其韻二首
秋早川原淨麗,雨餘風日清酣。從此歸耕劍外,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何須墓上征西。聞道烏衣巷口,而今煙草萋迷。
次韻子由送陳侗知陝州
誰能如鐵牛,橫身負黃河。滔天不能沒,尺箠未易訶。
世俗自無常,徐公故逶迤。別來不可說,事與浮雲多。
當時無限人,毀譽即墨阿。虛聲了無實,夜蟲鳴機梭。
相逢一笑外,奈此白髮何。天驥皆籋雲,長鳴飽芻禾。
王庭旅百寶,大貝隨弓戈。君獨一麾去,欲賡五袴歌。
甘棠古樂國,白酒金叵羅。知君不久留,治行中新科。
過客足嗔喜,東堂記分鵝。此外但坐嘯,後生工揣摩。
送賈訥倅眉二首
當年入蜀歎空回,未見峨眉肯再來。
童子遙知頌襦袴,使君先已洗樽罍。李大夫,眉之賢守也。
鹿頭北望應逢雁,人日東郊尚有梅。人日出東郊渡江,遊蟆頤山,眉之故事也。
我老不堪歌樂職,後生試覓子淵才。
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
父老得書知我在,小軒臨水為君開。
試看一一龍蛇活,更聽蕭蕭風雨哀。
便與甘棠同不翦,蒼髯白甲待歸來。
先君葬於蟆頤山之東二十餘里,地名老翁泉。君許為一往,感歎之深,故及。
送程建用
先生本舌耕,文字浩千頃。空倉付公子,坐待發苕頴。
十年困新說,兒女爭捕影。鑿垣種蒿蓬,嘉穀誰復省。
空餘南陔意,太息北堂冷。織屨隨方進,采薪教韋逞。
辛勤守一經,菽水賢五鼎。今年聞起廢,魯史復光景。
公子亦改官,三就繁馬頸。歸來一笑粲,素髮颯垂領。
會看金花詔,湯沐奉朝請。天公不吾欺,壽與龜鶴永。
次韻李脩孺留別二首
十年流落敢言歸,魚鳥江湖只自知。
豈意青天掃雲霧,盡呼黃髮寄安危。
風流吾子真前輩,人物他年記一時。
我欲折繻留此老,緇衣誰作好賢詩。
此生別袖幾回麾,夢裏黃州空自疑。
何處青山不堪老,當年明月巧相隨。
窮通等是思家意,衰病難堪送客悲。
好去江魚煮江水,劍南歸路有姜詩。
次韻黃魯直赤目
誦詩得非子夏學,紬史正作丘明書。
天公戲人亦薄相,略遣幻翳生明珠。
賴君年來屏鮮腴,百千燈光同一如。
書成自寫蠅頭表,端就君王覓鏡湖。
和周正孺墜馬傷手
平生學道已神完,豈復兒童私自憐。
醉墜何曾傷內守,色憂當為念先傳。
書空漸覺新詩健,把蟹行看樂事全。
賣卻老驄為酒直,大呼鄉友作新年。
戲周正孺二絕
折臂三公未可知,會當千鎰訪權奇。
勸君鬻酪猶閑事,腸斷閨中楊柳枝。
天廄新頒玉鼻騂,故人共弊亦常情。
相如雖老猶能賦,換馬還應繼二生。
題文與可墨竹并敘
故人文與可,為道師王執中作墨竹,且謂執中勿使他人書字,待蘇子瞻來,令作詩其側。與可既沒八年,而軾始還朝,見之,乃賦一首。
斯人定何人,遊戲得自在。詩鳴草聖餘,兼入竹三昧。
時時出木石,荒怪軼象外。舉世知珍之,賞會獨余最。
知音古難合,奄忽不少待。誰云死生隔,相見如龔隗。
潘推官母李氏挽詞
南浦淒涼老逐臣,東坡還往盡幽人。
杯盤慣作陶家客,弦誦常叨孟母鄰。
尚有升堂他日約,豈知負土一阡新。
今年我欲江湖去,暮雨連山宰樹春。
玉堂栽花周正孺有詩次韻
故山桃李半荒榛,粗報君恩便乞身。
竹簟暑風招我老,玉堂花蕊為誰春。
纖纖翠蔓詩催發,皎皎霜葩髮鬪新。
只有來禽青李帖,他年留與學書人。
杜介送魚
新年已賜黃封酒,舊老仍分赬尾魚。
陋巷關門負朝日,小園除雪得春蔬。
病妻起斫銀絲鱠,稚子歡尋尺素書。
醉眼朦朧覓歸路,松江煙雨晚疏疏。
送杜介歸揚州
再入都門萬事空,閑看清洛漾東風。
當年帷幄幾人在,回首觚稜一夢中。
采藥會須逢薊子,問禪何處識龐翁。
歸來鄰里應迎笑,新長淮南舊桂叢。
秋詠石屏
霏霏點輕素,渺渺開重陰。風花亂紫翠,雪外有煙林。
雪近勢方壯,林遠意殊深。會有無事人,支頤識此心。
和黃魯直燒香二首
四句燒香偈子,隨香徧滿東南。
不是聞思所及,且令鼻觀先參。
萬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斕斑。
一炷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閑。
再和二首來詩言飲酒、畫竹石、草書。
置酒未逢休沐,便同越北燕南。
且復歌呼相和,隔牆知是曹參。
丹青已自前世,竹石時窺一斑。
五字當還靖節,數行誰似高閑。
武昌西山并敘
嘉祐中,翰林學士承旨鄧公聖求為武昌令,常遊寒溪西山,山中人至今能言之。軾謫居黃岡,與武昌相望,亦常往來溪山間。元祐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考試館職,與聖求會宿玉堂,偶話舊事。聖求嘗作元次山窪樽銘,刻之巖石,因為此詩,請聖求同賦,當以遺邑人,使刻之銘側。
春江淥漲蒲萄醅,武昌官柳知誰栽。
憶從樊口載春酒,步上西山尋野梅。
西山一上十五里,風駕兩掖飛崔嵬。
同游困臥九曲嶺,褰衣獨到吳王臺。
中原北望在何許,但見落日低黃埃。
歸來解劍亭前路,蒼崖半入雲濤堆。
浪翁醉處今尚在,石臼杯飲無樽罍。
爾來古意誰復嗣,公有妙語留山隈。
至今好事除草棘,常恐野火燒蒼苔。
當時相望不可見,玉堂正對金鑾開。
豈知白首同夜直,臥看椽燭高花摧。
江邊曉夢忽驚斷,銅環玉鎖鳴春雷。
山人帳空猿鶴怨,江湖水生鴻雁來。
請公作詩寄父老,往和萬壑松風哀。
再用前韻
朱顏發過如春醅,胸中梨棗初未栽。
丹砂未易掃白髮,赤松卻欲參黃梅。
寒溪本自遠公社,白蓮翠竹依崔嵬。
當時石泉照金像,神光夜發如五臺。
飲泉鑒面得真意,坐視萬物皆浮埃。
欲收暮景返田里,遠泝江水窮離堆。
還朝豈獨羞老病,自歎才盡傾空罍。
諸公渠渠若夏屋,吞吐風月清隅隈。
我如廢井久不食,古甃缺落生陰苔。
數詩往復相感發,汲新除舊寒光開。
遙知二月春江闊,雪浪倒卷雲峰摧。
石中無聲水亦靜,云何解轉空山雷。
欲就諸公評此語,要識憂喜何從來。
願求南宗一勺水,往與屈賈湔餘哀。
韋應物詩云:水性本云靜,石中固無聲。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
送楊孟容
我家峨眉陰,與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飲玻璃江。
江山不違人,徧滿千家窗。但苦窗中人,寸心不自降。
子歸治小國,洪鐘噎微撞。我留侍玉坐,弱步欹豐扛。
後生多高才,名與黃童雙。不肯入州府,故人餘老龐。
殷勤與問訊,愛惜霜眉厖。何以待我歸,寒醅發春缸。
見子由與孔常父唱和詩輒次其韻余昔在館中同舍出入輒相聚飲酒賦詩近歲不復講故終篇及之庶幾諸公稍復其舊亦太平盛事也
君先魯東家,門戶照千古。文章固應爾,須鬣餘似處。
雖非蒙倛狀,尚有歷國苦。誦書口瀾翻,布穀雜杜宇。
十年困奔走,櫛沐飽風雨。吾道其非耶,野處豈兕虎。
灞陵閑老將,柏直口尚乳。自君兄弟還,鼎立知有補。
蓬山耆舊散,故事誰刪去。來迎馮翊傳,出餞會稽組。
吾猶及前輩,詩酒盛冊府。願君唱此風,揚觶斯杜舉。
趙令晏崔白大圖幅徑三丈
扶桑大繭如甕盎,天女織綃雲漢上。
往來不遣鳳銜梭,誰能鼓臂投三丈。
人間刀尺不敢裁,丹青付與濠梁崔。
風蒲半折寒雁起,竹間的皪橫江梅。
畫堂粉壁翻雲幕,十里江天無處著。
好臥元龍百尺樓,笑看江水拍天流。
次韻張昌言給事省宿
馮顛久已欹殘雪,戎眼何曾眩落暉。
朔野按行猶雀躍,東臺瞑坐覺烏飛。道家有烏飛入兔宮之說。
漫誇年少容吾在,樂天詩云:猶有誇張少年處,笑呼張丈喚殷兄。若鬪樽前舉世稀。
待向崧陽求水竹,一犂煙雨伴公歸。
和三舍人省上三月二十九日作。明日駕幸景靈宮。
紛紛榮瘁何能久,雲雨從來翻覆手。
怳如一夢墮枕中,卻見三賢起江右。曾子開、劉貢父、孔經父,皆江西人。
嗟君妙質皆瑚璉,顧我虛名但箕斗。
明朝冠蓋蔚相望,共扈翠輦朝宣光。
武皇已老白雲鄉,正與羣帝驂龍翔,獨留杞梓扶明堂。
送錢承制赴廣西路分都監
當年我作表忠碑,坐覺江山氣未衰。
舞鳳尚從天目下,收駒時有渥洼姿。
據牀到處堪吹笛,橫槊何人解賦詩。
知是丹霞破佛手,先聲應已懾羣夷。
廣西僧寺頃有佛動之異,錢君碎而投之江中。
次韻曾子開從駕二首
街槐綠闇雨初勻,瑞霧香風滿後塵。
清廟幸同觀濟濟,豐年喜復接陳陳。
雍容已饜天庖賜,俯伏初嘗貢茗新。
輦路歸來聞好語,共驚堯顙類高辛。
入仗魂驚愧草萊,一聲清蹕九門開。
暉暉日傍金輿轉,習習風從玉宇來。
流落生還真一芥,周章危立近三槐。學士班近執政。
道傍儻有山中舊,問我收身早晚回。
再和
眼花錯莫鬢霜勻,病馬羸騶只自塵。
奉引拾遺叨侍從,思歸少傅羨朱陳。
衰年壯觀空驚目,嶮韻清詩苦鬪新。
最後數篇君莫厭,擣殘椒桂有餘辛。
憶觀滄海過東萊,日照三山迤邐開。
挂觀飛樓淩霧起,仙幢寶蓋拂天來。
不聞宮漏催晨箭,但覺簷陰轉古槐。
供奉清班非老處,會稽何日乞方回。時方開會稽守。
次韻劉貢父省上
密雲今日破郊西,疏雨瀟瀟未作泥。
要及清閑同笑語,行看衰病費扶攜。
花前白酒傾雲液,戶外青驄響月題。
不用臨風苦揮淚,君家自與竹林齊。
貢父詩中有不及與其兄原父同時之歎,然其兄子仲馮今為起居舍人。
再和
當年曹守我膠西,共厭餔糟與汩泥。
自古赤丸成習俗,因公黃犢免提攜。
生還各有青山興,病起猶能小字題。
莫怪歌呼數相和,曾將獄市寄全齊。
貢父為曹州,盜賊皆奔秦境,蓋嘗有詩云:從來晉盜稍奔秦。
送顧子敦奉使河朔
我友顧子敦,軀膽兩俊偉。便便十圍腹,不但貯書史。
容君數百人,一笑萬事已。十年臥江海,了不見慍喜。
磨刀向豬羊,釃酒會鄰里。歸來如一夢,豐頰愈茂美。
平生批敕手,濃墨寫黃紙。會當勒燕然,廊廟登劍履。
翻然向河朔,坐念東郡水。河來屹不去,如尊乃勇耳。
次韻子由送家退翁知懷安軍
吾州同年友,粲若琴上星。當時功名意,豈止拾紫青。
事既與違願,天或不假齡。今如圖中鶴,俛仰在一庭。
吾州同年友十三人,今存者六人而已,故有琴上星、圖中鶴之語。
退翁守清約,霜菊有餘馨。鼓笛方入破,朱絃微莫聽。
西南正春旱,廢沼黏枯萍。翩然一麾去,想見靈雨零。
我無謫仙句,待詔沉香亭。空騎內廄馬,天仗隨雲駢。
竟無絲毫補,眷焉誰汝令。永愧舊山叟,憑君寄丁寧。
諸公餞子敦軾以病不往復次前韻
君為江南英,面作河朔偉。人間一好漢,誰似張長史。
上書苦留君,言拙輒報已。置之勿復道,出處俱可喜。
攀輿共六尺,食肉飛萬里。誰言遠近殊,等是朝廷美。
遙知送別處,醉墨爭淋紙。我以病杜門,商頌空振履。
後會知何日,一歡如覆水。善保千金軀,前言戲之耳。
和張昌言喜雨
二聖憂勤忘寢食,百神奔走會風雲。
禁林夜直鳴江瀨,清洛朝回起縠紋。
夢覺酒醒聞好句,帳空簟冷發餘薰。
秋來定有豐年喜,剩作新詩準備君。
次韻劉貢父西省種竹
要知西掖承平事,記取劉郎種竹初。
舊德終呼名字外,後生誰續笑談餘。
昔李公擇種竹館中,戲語同舍,後人指此竹,必云李文正手植。貢父笑曰:文正不獨繫筆,亦知種竹耶?時有筆工李文正。
成陰障日行當見,取筍供庖計已疏。
白首林間望天上,平安時報故人書。
李衛公北都童子寺竹,寺僧日報平安。
偶與客飲孔常父見訪方設席延請忽上馬馳去已而有詩戲用其前韻荅之
揚雄他文不皆奇,獨稱觀瓶居井眉。
酒客法士兩小兒,陳遵張竦曾何知。
主人有酒君獨辭,蟹螯何不左手持。
豈復見吾橫氣機,遣人追君君絕馳,盡力去花君自癡。
醍醐與酒同一卮,請君更問文殊師。
次韻子由書李伯時所藏韓幹馬
潭潭古屋雲幕垂,省中文書如亂絲。
忽見伯時畫天馬,朔風胡沙生落錐。
天馬西來從西極,勢與落日爭分馳。
龍膺豹股頭八尺,奮迅不受人間羈。
元狩虎脊聊可友,開元玉花何足奇。
伯時有道真吏隱,飲啄不羨山梁雌。
丹青弄筆聊爾耳,意在萬里誰知之。
幹惟畫肉不畫骨,而況失實空餘皮。
煩君巧說腹中事,妙語欲遣黃泉知。
君不見韓生自言無所學,廄馬萬匹皆吾師。
次韻劉貢父獨直省中
明窗畏日曉先暾,高柳鳴蜩午更喧。
筆老新詩疑有物,心空客疾本無根。
隔牆我亦眠風榻,上馬君先鎖月軒。
共喜早歸三伏近,解衣盤礴亦君恩。
軾以去歲春夏侍立邇英而秋冬之交子由相繼入侍次韻絕句四首各述所懷
瞳瞳日腳曉猶清,細細槐花暖自零。
坐閱諸公半廊廟,時看黃色起天庭。
僕射呂公、門下韓公、左丞劉公,皆自講席大用。
上尊初破早朝寒,茗碗仍沾講舌幹。
陛楯諸郎空雨立,故應慚悔不儒冠。
兩鶴催頹病不言,年來相繼亦乘軒。
誤聞九奏聊飛舞,可得徘徊為啄吞。
微生偶脫風波地,晚歲猶存鐵石心。
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
樂天自江州司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誥,遂拜中書舍人。軾雖不敢自比,然謫居黃州,起知文登,召為儀曹,遂忝侍從,出處老少大略相似,庶幾復享此翁晚節閑適之樂焉。
送宋朝散知彭州迎侍二親
東來誰迎使君車,知是丈人屋上烏。
丈人今年二毛初,登樓上馬不用扶。
使君負弩為前驅,蜀人不復談相如。
老幼化服一事無,有鞭不施安用蒲。
春波如天漲平湖,鞓紅照坐香生膚。
帣韝上壽白玉壺,公堂登歌鳳將雛。
諸孫歡笑爭挽須,蜀人畫作西湖圖。
郭熙畫秋山平遠潞公為跋尾。
玉堂晝掩春日閑,中有郭熙畫春山。
鳴鳩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間。
離離短幅開平遠,漠漠疏林寄秋晚。
恰似江南送客時,中流回頭望雲巘。
伊川佚老鬢如霜,臥看秋山思洛陽。
為君紙尾作行草,炯如嵩洛浮秋光。
我從公游如一日,不覺青山映黃髮。
為畫龍門八節灘,待向伊川買泉石。
次韻張昌言喜雨
千里黃流失故居,年來赤地到青徐。
遙聞爭誦十行語,無異親巡六尺輿。
精貫天人一言足,雲興嶽瀆萬靈趨。
愛君誰似元和老,賀雨詩成即諫書。
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三首
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
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
若人今已無,此竹寧復有。那將春蚓筆,畫作風中柳。
君看斷崖上,瘦節蛟蛇走。何時此霜竿,復入江湖手。
晁子拙生事,舉家聞食粥。朝來又絕倒,諛墓得霜竹。
可憐先生槃,朝日照苜蓿。吾詩固云爾,可使食無肉。
吾舊詩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戲用晁補之韻
昔我嘗陪醉翁醉,今君但吟詩老詩。
清詩咀嚼那得飽,瘦竹瀟灑令人饑。
試問鳳凰饑食竹,何如駑馬肥苜蓿。
知君忍饑空誦詩,口頰瀾翻如布穀。
書皇親畫扇
十年江海寄浮沉,夢繞江南黃葦林。
誰謂風流貴公子,筆端還有五湖心。
書李世南所畫秋景
野木參差落漲痕,疏林欹倒出霜根。
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
人間斤斧日創夷,誰見龍蛇百尺姿。
不是溪山曾獨往,何人解作掛猿枝。
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
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
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邊鸞雀寫生,趙昌花傳神。
何如此兩幅,疏澹含精勻。誰言一點紅,解寄無邊春。
瘦竹如幽人,幽花如處女。低昂枝上雀,搖盪花間雨。
雙翎決將起,衆葉紛自舉。可憐采花蜂,清蜜寄兩股。
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懸知君能詩,寄聲求妙語。
昨見韓丞相言王定國今日玉堂獨坐有懷其人
晝臥玉堂上,微風舉輕紈。銅瓶下碧井,百尺鳴飛瀾。
俯仰清夢餘,受此一掬寒。似予平生友,苦語涼肺肝。
秀眉玉兩頰,矯矯如翔鸞。置之江淮交,清詩洗江湍。
江鱗對白酒,信美非所安。丞相功業成,還家酒杯寬。
人間有此客,折簡呼不難。相將扣東閣,起舞盡餘歡。
和張耒高麗松扇
可憐堂堂十八公,老死不入明光宮。
萬牛不來難自獻,裁作團團手中扇。
屈身蒙垢君一洗,挂名君家詩集裏。
猶勝漢宮悲婕妤,網蟲不見乘鸞子。
故李承之待制六丈挽詞
青青一寸松,中有梁棟姿。天驥墮地走,萬里端可期。
世無阿房宮,可建五丈旗。又無穆天子,西征燕瑤池。
材大古難用,老死亦其宜。丈夫恐不免,豈患莫己知。
公如松與驥,少小稱偉奇。俯仰自廊廟,笑談無羌夷。
清朝竟不用,白首仍憂時。願斬橫行將,請烹乾沒兒。
言雖不見省,坐折姦雄窺。嗟我去公久,江湖生白髭。
歸來耆舊盡,零落存者誰。比公嵇中散,龍性不可羈。
疑公李北海,慷慨多雄詞。淒涼五君詠,沉痛八哀詩。
邪正久乃明,人今屬公思。九原不可傳,千古有餘悲。
次韻孔常父送張天覺河東提刑
送君應典鷫鸘裘,憑仗千鍾洗別愁。
脫帽風流餘長史,君喜草書而不工,故以此為戲。埋輪家世本留侯。張綱,子房七世孫也,犍為武陽人。墓在今彭山,君豈其後耶?
子河駿馬方爭出,麟府馬,出子河泌。昭義疲兵亦少休。唐稱昭義步兵,蓋澤潞弓箭手。
定向秋山得嘉句,故關黃葉滿行輈。
送張天覺得山字
西登太行嶺,北望清涼山。晴空浮五髻,晻靄卿雲間。
餘光入巖石,神草出茅菅。何人相指似,稍稍落人寰。
能令墜指兒,虬髯茁冰顏。祝君如此草,為民已痌瘝。
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腳頑。念當勤致此,莫作河東慳。
次韻王定國倅揚州
此身江海寄天遊,一落紅塵不易收。
未許相如還蜀道,空教何遜在揚州。
又驚白酒催黃菊,尚喜朱顏映黑頭。
火急著書千古事,虞卿應未厭窮愁。
東坡前集 卷十七
贈李道士并敘
駕部員外郎李君宗固,景祐中良吏也,守漢州。有道士尹可元,精練善畫,以遺火得罪,當死。君緩其獄,會赦,獲免,時可元年八十一,自誓且死必為李氏子以報。可元既死二十餘年,而君子世昌之婦,夢可元入其室,生子曰得柔,小名蜀孫。幼而善畫,既長,讀莊老,喜之,遂為道士,賜號妙應,事母以孝謹聞。其寫真,蓋妙絕一時云。
世人只數曹將軍,誰知虎頭非癡人。
腰間大羽何足道,頰上三毛自有神。
平生狎侮諸公子,戲著幼輿巖石裏。
故教世世作黃冠,布襪青鞋弄雲水。
千年鼻祖守關門,一念還為李耳孫。
香火舊緣何日盡,丹青餘習至今存。
五十之年初過二,衰顏記我今如此。
他時要指集賢人,知是香山老居士。
次韻張舜民自御史出倅虢州留別
玉堂給哳氣如雲,初喜湘纍復佩銀。
樊口淒涼已陳跡,昔與張同游武昌樊口,來詩中及之。班心突兀見長身。臺吏謂御史立處為班心。
江湖前日真成夢,鄠杜他年恐卜鄰。
此去若容陪坐嘯,故應客主盡詩人。
次韻米黻二王書跋尾二首
三館曝書防蠹毀,得見來禽與青李。
秋蛇春蚓久相雜,野鶩家雞定誰美。
玉函金籥天上來,紫衣敕使親臨啟。
紛綸過眼未易識,磊落挂壁空雲委。
歸來妙意獨追求,坐想蓬山二十秋。
怪君何處得此本,上有桓玄寒具油。
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
君不見長安永寧里,王家破垣誰復修。
元章作書日千紙,平生自苦誰與美。
畫地為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
錦囊玉軸來無趾,粲然奪真疑聖智。
忍饑看書淚如洗,至今魯公餘乞米。
次韻宋肇惠澄心紙二首
詩老囊空一不留,百番曾作百金收。永叔以澄心百幅遺聖俞,聖俞有詩。
知君也厭雕肝腎,分我江南數斛愁。
君家家學陋相如,宜與諸儒論石渠。
古紙無多更分我,自應給札奏新書。
郭熙秋山平遠二首
目盡孤鴻落照邊,遙知風雨不同川。
此間有句無人見,送與襄陽孟浩然。
木落騷人已怨秋,不堪平遠發詩愁。
要看萬壑爭流處,他日終煩顧虎頭。
送歐陽辯監澶州酒
汗血駕鼓車,何從致千里。紛紛糟麴間,欲試賢公子。
君家江南英,濯足滄浪水。朅渡舊黃河,漲沙埋馬耳。
由來付造物,倚伏何窮已。當念楚子文,三仕無慍喜。
九月十五日邇英講論語終篇,賜執政講讀史官燕于東宮,又遣中使就賜御書詩各一首。臣軾得紫薇花絕句,其詞云「絲綸閣下文書靜,鐘鼓樓中刻漏長。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翌日各以表謝,又進詩一篇,臣軾詩云
繡裳畫袞雲垂地,不作成王翦桐戲。
日高黃繖下西清,風動槐龍舞交翠。邇英閣前有雙槐,樛枝屬地如龍形。
壁中蠹簡今千年,漆書蝌蚪光射天。
諸儒不復憂吻燥,東宮賜酒如流泉。
酒酣復拜千金賜,一紙驚鸞回鳳字。
蒼顏白髮便生光,袖有驪珠三十四。臣所賜詩并題目及臣姓名,凡三十四字。
歸來車馬已喧闐,爭看銀鉤墨色鮮。
人間一日傳萬口,喜見雲章第一篇。上前此未嘗以御書賜羣臣。
玉堂晝掩文書靜,鈴索不搖鐘漏永。
莫言弄筆數行書,須信時平由主聖。
犬羊散盡沙漠空,捷烽夜到甘泉宮。
似聞指麾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時熙河新獲鬼章。是日,涇原復奏夏賊數十萬人皆遁去。
文思天子師文母,終閉玉關辭馬武。
小臣願對紫薇花,試草尺書招贊普。謹案唐制:翰林學士帶知制誥,許綴中書舍人班。今臣以知制誥待罪禁林,故得以紫薇為故事。
和王晉卿并敘
駙馬都尉王詵晉卿,功臣全彬之後也。元豐二年,予得罪貶黃岡,而晉卿亦坐累遠謫,不相聞者七年。予既召用,晉卿亦還朝,相見殿門外。感歎之餘,作詩相屬,託物悲慨,阨窮而不怨,泰而不驕。佳其貴公子有志如此,故次其韻。
先生飲東坡,獨舞無所屬。當時挹明月,對影三人足。
醉眠草棘間,蟲虺莫予毒。醒來送歸雁,一寄千里目。
悵焉懷公子,旅食久不玉。欲書加餐字,遠託西飛鵠。
謂言相濡沫,未足救溝瀆。吾生如寄耳,何者為禍福。
不如兩相忘,昨夢那可逐。上書得自便,歸老湖山曲。
躬耕二頃田,自種十年木。豈知垂老眼,卻對金蓮燭。
公子亦生還,仍分刺史竹。賢愚有定分,樽俎守尸祝。
文章何足云,執技等醫卜。朝廷方西顧,羌虜驕未伏。
遙知重陽酒,白羽落黃菊。羨君真將家,浮面氣可掬。
袁天綱語竇軌:君語則赤氣浮面,為將勿多殺人。
何當請長纓,一戰河湟復。
謝王澤州寄長松兼簡張天覺二首
莫道長松浪得名,能教覆額兩眉青。
便將徑寸同千尺,知有奇功似茯苓。
憑君說與埋輪使,速寄長松作解嘲。送張天覺詩有埋輪及河東慳之語。
無復青黏和漆葉,枉將鍾乳敵仙茅。
次韻劉貢父所和韓康公憶持國二首
夢覺真同鹿覆蕉,相君脫屣自參寥。
顏紅底事髮先白,室邇何妨人自遙。
狂似次公應未怪,醉推東閣不須招。
援毫欲作衣冠表,盛事終當繼八蕭。唐蕭氏自瑀及遘八宰相。
閉戶端居念獨深,小軒朱檻憶同臨。
燎須誰識英公意,英公為其姊作粥燎須,曰:吾與姊皆老矣,能幾進粥。
黃髮聊知子建心。子建與楚王彪別詩云:王其愛玉體,共享黃髮期。
已託西風傳絕唱,且邀明月伴孤斟。
他年內集應呼我,下客先判醉墮簪。
次韻劉貢父叔姪扈駕
玉堂孤坐不勝清,長羨枚鄒接長卿。
只許隔牆聞置酒,時因議事得聯名。
機雲似我多遺俗,廣受如君不治生。
共託屬車塵土後,鈞天一餉夢中榮。
次韻韓康公置酒見留
庭下黃花一醉同,重來雪巘已穹窿。
不應屢費譏安石,但使毋多酌次公。
鍾乳金釵人似玉,鵾絃鐵撥坐生風。
少卿尚有車茵在,頗覺寬容勝弱翁。
次韻王都尉偶得耳疾
君知六鑿皆為贅,我有一言能決疣。
病客巧聞牀下蟻,癡人強覷棘端猴。
聰明不在根塵裏,藥餌空為婢僕憂。
但試周郎看聾否,曲音小誤已回頭。
送喬仝寄賀君六首并敘
舊聞靖長官、賀水部,皆唐末五代人,得道不死。章聖皇帝東封,有謁于道左者,其謁云晉水部員外郎賀亢再拜而去,上不知也。已而閱謁,見之大驚,物色求之不可得。天聖初,又使其弟子喻澄者詣闕進佛道像,直數千萬。張公安道與澄遊,具得其事。又有喬仝者,少得大風疾,幾死,賀使學道,今年八十,益壯盛。人無復見賀者,而仝數見之。元祐二年十二月,仝來京師十許日,予留之不可,曰賀以上元期我于蒙山,又曰吾師嘗遊密州,識君於常山道上,意若喜君者。作是詩以送之,且作五絕句以寄賀。
君年二十美且都,初得惡疾墮眉須。
紅顏白髮驚妻孥,覽鏡自嫌欲棄軀。
結茅窮山啖松腴,路逢逃秦博士盧。
方瞳照野清而臞,再拜未起煩一呼。
覺知此身了非吾,炯然蓮花出泥塗。
隨師東遊渡濰邞,濰、邞,密州二水名。山頭見我兩輪朱。
豈知仙人混屠沽,爾來八十胸垂胡。
上山如飛瞋人扶,東歸有約不敢渝。
新年當參老仙儒,秋風西來下雙鳧,得棗如瓜分我無。
生長兵間早脫身,晚為元祐太平人。
不驚渤澥桑田變,來看龜蒙漏澤春。
曾謁東封玉輅塵,幅巾短褐亦逡巡。
行宮夜奏空名姓,悵望雲霞縹緲人。
垂老區區豈為身,微言一發重千鈞。
始知不見高皇帝,正是商山四老人。
舊聞父老晉郎官,已作飛騰變化看。
聞道東蒙有居處,願供薪水看燒丹。
千古風流賀季真,最憐嗜酒謫仙人。
狂吟醉舞知無益,粟飯藜羹問養神。
送家安國教授歸成都
別君二十載,坐失兩鬢青。吾道雖艱難,斯文終典刑。
屢作退飛鷁,羞看乾死螢。一落戎馬間,五見霜葉零。
夜談空說劍,春夢猶橫經。新科復舊貫,童子方乞靈。
須煩淩雲手,去作入蜀星。蒼苔高朕室,古柏文翁庭。
初聞編簡香,始覺鋒鏑腥。岷峨有雛鳳,梧竹養脩翎。
嗚呼應嶰律,飛舞集虞廷。吾儕便歸老,亦足慰餘齡。
和子由除夜元日省宿致齋三首
江淮流落豈關天,禁省相望亦偶然。
等是新年未相見,此身應坐不歸田。
白髮蒼顏五十三,家人強遣試春衫。
朝回兩袖天香滿,頭上銀幡笑阿咸。
當年踏月走東風,坐看春闈鎖醉翁。
白髮門生幾人在,卻將新句調兒童。
次韻荅張天覺二首
車輕馬穩轡銜堅,但有蚊蟲喜撲緣。
截斷口前君莫怪,人間差樂勝巢仙。
馭風騎氣我何勞,且要長松作土毛。
亦如訶佛丹霞老,卻向清涼禮白毫。
次韻黃魯直畫馬試院中作
少年鞍馬勤遠行,臥聞齕草風雨聲,見此忽思短策橫。
十年髀肉磨欲透,那更陪君作詩瘦,不如芋魁歸飯豆。
門前欲嘶御史驄,詔恩三日休老翁,羨君懷中雙橘紅。黃有老母。
余與李廌方叔相知久矣領貢舉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詩送之
與君相從非一日,筆勢翩翩疑可識。
平時謾說古戰場,過眼終迷日五色。
我慚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責。
青袍白紵五千人,知子無怨亦無德。
買羊沽酒謝玉川,為我醉倒春風前。
歸家但草淩雲賦,我相夫子非癯仙。
和王晉卿送梅花次韻
東坡先生未歸時,自種來禽與青李。
五年不踏江頭路,夢逐東風泛蘋芷。
江梅山杏為誰容,獨笑依依臨野水。
此間風物君未識,花浪翻天雪相激。
明年我復在江湖,知君對花三歎息。
和宋肇游西池次韻
漢皇慈儉不開邊,尚教千艘下瀨船。
貪看艨艟飛鬪艦,不知贔屭舞鈞天。
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二十年。
自笑區區足官府,不如公子散神仙。
書艾宣畫四首
竹鶴
此君何處不相宜,況有能言老令威。
誰識長身古君子,猶將緇布緣深衣。
黃精鹿
太華西南第幾峰,落花流水自重重。
幽人只採黃精去,不見春山鹿養茸。
杏花白鷳
天工翦刻為誰妍,抱蕊遊蜂自作團。
把酒惜春都是夢,不如閑客此閑看。
蓮龜
半脫蓮房露壓欹,綠荷深處有遊龜。
只應翡翠蘭苕上,獨見玄夫曝日時。
僕領貢舉未出錢穆父雪中作詩見及三月二十日同游金明池始見其詩次韻為荅
雪知我出已全消,花待君來未敢飄。
行避門生時小飲,忽逢騎吏有嘉招。
魚龍絕技來千里,斑白遺民數四朝。
知有黃公酒壚在,蒼顏華髮自相遙。
次韻子由五月一日同轉對
跪奉新書笏在腰,談王正欲伴耕樵。
晉陽豈為一門事,唐高祖謂溫大雅兄弟云:我起義晉陽,止為卿一門耳。
宣政聊同五月朝。貞元中詔曰:自今後五月一日御宣政殿,與文武百僚相見。
憂患半生聯出處,歸休上策早招要。
後生可畏吾衰矣,刀筆從來錯料堯。
韓康公挽詞三首
故國非喬木,興王有世臣。嗟予後死者,猶及老成人。
德業經文武,風流表縉紳。空餘行樂地,處處泣遺民。
再世忠清德,三朝翼贊勳。功成不歸國,就訪敢忘君。
舊學嚴詩律,餘威靖塞氛。何當繼韓奕,故吏總能文。
西第開東閣,初筵點後塵。笙歌邀白髮,燈火樂青春。
扶路三更罷,回頭一夢新。賦詩猶墨濕,把卷獨沾巾。
柏石圖詩并敘
陳公弼家藏柏石圖,其子慥季常傳寶之。東坡居士作詩,以為之銘。
柏生兩石間,天命本如此。雖云生之艱,與石相終始。
韓子俯仰人,但愛平地美。土膏雜糞壤,成壞幾何耳。
君看此槎牙,豈有可移理。蒼龍轉玉骨,黑虎抱金柅。
畫師亦可人,使我毛髮起。當年落筆意,正欲譏韓子。
慶源宣義王丈以累舉得官,為洪雅主簿。雅州戶掾遇吏民如家人,人安樂之。既謝事居眉之青神瑞草橋,放懷自得,有書來求紅帶,既以遺之,且作詩為戲。請黃魯直學士秦少游賢良各為賦一首為老人光華
青衫半作霜葉枯,遇民如兒吏如奴。
吏民莫作官長看,我是識字耕田夫。
妻啼兒號刺史怒,時有野人來挽須。
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飯豆吾豈無。
歸來瑞草橋邊路,獨游還佩平生壺。
慈母巖前自喚渡,青衣江上人爭扶。
今年蚕市數州集,中有遺民懷袴襦。
邑中之黔相指似,白髯紅帶老不癯。
我欲西歸卜鄰舍,隔牆拊掌容歌呼。
不學山王乘駟馬,回頭空指黃公壚。
次許沖元韻送成都高士敦鈐轄
栘中老監本虛名,懶作燕山萬里行。余與高君奉使契丹,辭免不行。
坐看飛鴻迎使節,歸來駿馬換傾城。
高才本不緣勳閥,餘力還思治蜀兵。
西望雪山烽火盡,不妨樽酒寄平生。
次前韻送程六表弟
君家兄弟真連璧,門十朱輪家萬石。
竹使猶分刺史符,尚方行賜尚書舄。
前年持節發倉廩,到處賣刀收繭栗。
歸來閉口不論功,卻走渡江誰復惜。
君才不用如澗松,我老得全猶社櫟。
青衫莫厭百僚底,白首上有千薪積。
憶昔江湖一釣舟,無數雲山供點筆。
未應便障西風扇,只恐先移北山檄。
憑君寄謝江南叟,念我空見長安日。
浮江泝蜀有成言,江水在此吾不食。
和王晉卿題李伯時畫馬
督郵有良馬,不為君所奇。顧收紙上影,駿骨何由歸。
一朝見縈策,蟻封驚肉飛。豈惟馬不遇,人已半生癡。
送錢穆父出守越州絕句二首
簿書常苦百憂集,樽酒今應一笑開。
京兆從教思廣漢,會稽聊喜得方回。
若耶溪水雲門寺,賀監荷花空自開。
我恨今猶在泥滓,勸君莫棹酒船回。
戲書李伯時畫御馬好頭赤
山西戰馬饑無肉,夜嚼長稭如嚼竹。
蹄間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
豈如廄馬好頭赤,立仗歸來臥斜日。
莫教優孟卜葬地,厚衣薪槱入銅歷。
送程七表弟知泗州
江湖不在眼,塵土坐滿顏。繫舟清洛尾,初見淮南山。
淮山相媚好,曉鏡開煙鬟。持此娛使君,一笑簿領間。
使君如天馬,朝燕暮荊蠻。時無王良手,空老十二閑。
聊當出毫末,化服狡與頑。勿謂無人知,古佛臨濤灣。
赤子視萬類,流萍閱人寰。但使此可人,餘事真茆菅。
送曹輔赴閩漕
曹子本儒俠,筆勢翻濤瀾。往來戎馬間,邊風裂儒冠。
詩成橫槊裏,楯墨何曾乾。一旦事遠遊,紅塵隔巖灘。
平生羊炙口,並海搜鹹酸。一從荔枝飲,豈念苜蓿槃。
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常恐青霞志,坐隨白髮闌。
淵明賦歸去,談笑便解官。今我何為者,索身良獨難。
憑君問清淮,秋水今幾竿。我舟何時發,霜露日已寒。
次韻王郎子立風雨有感
百年一俯仰,寒暑相主客。稍增裘褐氣,已覺團扇厄。
不煩計榮辱,此喪彼有獲。我琴終不敗,無攫故無釋。
後生不自牧,呻吟空挾策。揠苗不待長,賣菜苦求益。
此郎獨靜退,門外無行跡。但恐陶淵明,每為饑所迫。
淒風弄衣結,小雪穿門席。願君付一笑,造物亦戲劇。
朝來賦雲夢,筆落風雨疾。為君裁春衫,高會開桂籍。
次韻黃魯直嘲小德小德魯直子其母微故其詩云解著潛夫論不妨無外家
進饌客爭起,小兒那可涯。莫欺東方星,三五自橫斜。
名駒已汗血,老蚌空泥沙。但使伯仁長,還興絡秀家。
書林次中所得李伯時歸去來陽關二圖後二首
不見何戡唱渭城,舊人空數米嘉榮。
龍眠獨識殷勤處,畫出陽關意外聲。
兩本新圖寶墨香,樽前獨唱小秦王。
為君翻作歸來引,不學陽關空斷腸。
送蹇道士歸廬山
物之有知蓋恃息,孰居無事使出入。
心無天遊室不空,六鑿相攘婦爭席。
法師逃人入廬山,山中無人自往還。
往者一空還者失,此身正在無還間。
綿綿不絕微風裏,內外丹成一彈指。
人間俯仰三千秋,騎鶴歸來與子遊。
臥病逾月請郡不許復直玉堂十一月一日鎖院是日苦寒詔賜官燭法酒書呈同院
微霰疏疏點玉堂,詞頭夜下攬衣忙。
分光御燭星辰爛,拜賜官壺雨露香。
醉眼有花書字大,老人無睡漏聲長。
何時卻逐桑榆暖,社酒寒燈樂未央。
送周朝議守漢州
茶為西南病,岷俗記二李。杞與稷也。何人折其鋒,矯矯六君子。
謂思道與姪正孺、張永徽、吳醇翁、呂元鈞、宋文輔也。
君家尤出力,流落初坐此。謂當收桑榆,華髮看劍履。
胡為犯風雪,歲晚行未已。念歸誠得計,顧自為謀耳。
吾聞江漢間,瘡痏有未起。莫輕龔遂老,君王付尺箠。
召還當有詔,挽袖謝鄰里。猶堪作水衡,供張園林美。
木山并敘
吾先君子嘗蓄木山三峰,且為之記與詩。詩人梅二丈聖俞見而賦之,今三十年矣。而猶子千乘又得五峰,益奇,因次聖俞韻,使并刻之其側。
木生不願回萬牛,願終天年仆沙洲。
時來幸逢河伯秋,掀然見怪推不流。
蓬婆雪嶺巧雕鎪,蟄蟲行蟻為豪酋。
阿咸大膽忽持去,河伯好事不汝尤。
城中古沼浸坤軸,一林瘦竹吾菟裘。
二頃良田不難買,三年榿木行可槱。
會將白髮對蒼巘,魯人不厭東家丘。
送千乘千能兩姪還鄉
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
君看龐德公,白首終泥蟠。豈無子孫念,顧獨遺以安。
鹿門上塚回,牀下拜龍鸞。躬耕竟不起,耆舊節獨完。
念汝少多難,冰雪落綺紈。五子如一人,奉養真色難。
烹雞獨餽母,自饗苜蓿槃。口腹恐累人,寧我食無肝。
西來四千里,敝袍不言寒。秀眉似我兄,亦復心閑寬。
忽然舍我去,歲晚留餘酸。我豈軒冕人,青雲意先闌。
汝歸蒔松菊,環以青琅玕。榿陰三年成,可以挂我冠。
清江入城郭,小圃生微瀾。相從結茅舍,曝背談金鑾。
送周正孺知東川
得郡書生榮,還家昔人重。而況東西川,千騎許上塚。
里門下車入,父老自驚聳。端如何武賢,不事長卿寵。
清時養材傑,杞梓方培擁。未應遺合抱,取用及把拱。
如君尚出麾,顧我宜耕壟。先歸謝先手,求去悔不勇。
豈云慕廉退,實自知衰冗。為君掃棠陰,畫像或相踵。蜀中太守無不畫像者。
題李伯時畫趙景仁琴鶴圖二首
清獻先生無一錢,故應琴鶴是家傳。
誰知默鼓無絃曲,時向珠宮舞幻仙。
醜石寒松未易親,聊將短曲調長人。
乘軒故自非明眼,終日僛僛舞爨薪。
次前韻再送周正孺
東川得望郎,坐與西爭重。高風傾石室,舊學鄙文塚。
蜀人安使君,所至野不聳。竹馬迎細侯,大錢送劉寵。
遙知句谿路,老稚相扶擁。看畫古叢祠,百怪朝幽拱。
牛頭與兜率,雲木蔚堆壟。醉鄉追舊遊,筆陣賈餘勇。
聊將詩酒樂,一掃簿書冗。西風吹好句,珠玉本無踵。劉蛻文冢銘,在梓州。
書王定國所藏煙江疊嶂圖王晉卿畫
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雲煙。
山耶雲耶遠莫知,煙空雲散山依然。
但見兩崖蒼蒼暗絕谷,中有百道飛來泉。
縈林絡石隱復見,下赴谷口為奔川。
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
行人稍度喬木外,漁舟一葉江吞天。
使君何從得此本,點綴毫末分清妍。
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置二頃田。
君不見武昌樊口幽絕處,東坡先生留五年。
春風搖江天漠漠,暮雲卷雨山娟娟。
丹楓翻鴉伴水宿,長松落雪驚醉眠。
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豈必皆神仙。
江山清空我塵土,雖有去路尋無緣。
還君此畫三歎息,山中故人應有招我歸來篇。
次韻王定國會飲清虛堂
何遜揚州又幾年,官梅詩興故依然。
何人可復間季孟,與子不妨中聖賢。
卜築君方淮上郡,歸心我已劍南川。
此身正似蚕將老,更盡春光一再眠。
興龍節侍宴前一日微雪與子由同訪王定國小飲清虛堂定國出數詩皆佳而五言尤奇子由又言昔與孫巨源同過定國感念存沒悲歎久之夜歸稍醒各賦一篇明日朝中以示定國也
天風淅淅飛玉沙,詔恩歸沐休早衙。
遙知清虛堂裏雪,正似薝蔔林中花。
出門自笑無所詣,呼酒持勸惟君家。
踏冰淩兢戰疲馬,扣門剝啄驚寒鴉。
羨君五字入詩律,欲與六出爭天葩。
頭風已倩檄手愈,背癢恰得仙爪爬。
銀瓶瀉油浮蟻酒,紫碗鋪粟盤龍茶。
幅巾起作鴝鵒舞,疊鼓誰摻漁陽撾。
九衢燈火雜夢寐,十年聚散空咨嗟。
明朝握手殿門外,共看銀闕暾朝霞。
王晉卿所藏著色山二首
縹緲營丘水墨仙,浮空出沒有無間。
邇來一變風流盡,誰見將軍著色山。
犖确何人似退之,意行無路欲從誰。
宿雲解駁晨光漏,獨見山紅澗碧時。
次韻黃魯直效進士作歲寒知松柏詩
龍蟄雖高臥,雞鳴不廢時。炎涼徒自變,茂悅兩相知。
已負棟樑質,肯為兒女姿。那憂霜貿貿,未喜日遲遲。
難與夏蟲語,永無秋實悲。誰知此植物,亦解秉天彝。
王晉卿作煙江疊嶂圖,僕賦詩十四韻,晉卿和之,語特奇麗,因復次韻。不獨紀其詩畫之美,亦為道其出處契闊之故。而終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愛之義也。
山中舉頭望日邊,長安不見空雲煙。
歸來長安望山上,時移事改應潸然。
管絃去盡賓客散,惟有馬埒編金泉。
渥窪故自千里足,要飽風雪輕山川。
屈居華屋啖棗脯,十年俯仰龍旂前。
卻因病瘦出奇骨,鹽車之厄寧非天。
風流文采磨不盡,水墨自與詩爭妍。
畫山何必山中人,田歌自古非知田。
鄭虔三絕君有二,筆勢挽回三百年。
欲將巖谷亂窈窕,眉峰脩嫮誇連娟。
人間何有春一夢,此身將老蠶三眠。
山中幽絕不可久,要作平地家居仙。
能令水石長生眼,非君好我當誰緣。
願君終不忘在莒,樂時更賦囚山篇。柳子厚有囚山賦。
夜直玉堂攜李之儀端叔詩百餘首讀至夜半書其後
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難呼孟浩然。
暫借好詩消永夜,每逢佳處輒參禪。
愁侵硯滴初含凍,喜入燈花欲鬪妍。
寄語君家小兒子,他時此句一時編。
景仁和賜酒燭詩復次韻謝之時公方進新樂。
笙磬分均上下堂,舊說堂上之樂,皆受笙均;堂下之樂,皆受磬均。遊魚舞獸自奔忙。
朱絃初識孤桐韻,舊樂金石聲高而絲聲微,今樂金石與絲聲皆著。玉琯猶聞秬黍香。舊法以尺生律,今以黍定律,以律生尺。
萬事今方啟伯始,一斑我亦愧真長。
此生會見三雍就,無復寥寥歎未央。
次韻劉貢父春日賜幡勝
寬詔隨春出內朝,二軍喜氣挾狐貂。
鏤銀錯落翻斜月,翦綵繽紛舞慶霄。
臘雪強飛纔到地,前日微雪。曉風偷轉不驚條。
脫冠徑醉應歸臥,便腹從人笑老韶。是日幕次賜酒。
再和
與君流落偶還朝,過眼紛綸七葉貂。
莫笑華顛飄彩勝,幾人黃壤隔青霄。
行吟未許窮騷雅,坐嘯猶能出教條。
記取明年江上郡,五更春枕夢春韶。
葉公秉王仲至見和次韻荅之
袗絺方暑亦堪朝,歲晚淒風憶皁貂。
共喜鵷鸞歸禁籞,心知日月在重霄。
君如老驥初遭絡,我似枯桑不受條。
強鑷霜須簪彩勝,蒼顏得酒尚能韶。
再和
衰遲何幸得同朝,溫勁如君合珥貂。
誰惜異材蒙徑寸,自慚枯枿借淩霄。
光風泛泛初浮水,紅糝離離欲綴條。
後日一樽何處共,奉常端冕作咸韶。
次韻王晉卿惠花栽栽所寓張退傅第中一首
坐來念念失前人,共向空中寓一塵。
若問此花誰是主,天教閑客管青春。
次韻王晉卿上元侍燕端門
月上九門開,星河繞露臺。君方枕中夢,我亦化人來。
光動仙毬縋,香餘步輦回。相從穿萬馬,衰病若為陪。
王鄭州挽詞克臣
羨君華髮起琳宮,右輔初還鼓角雄。
千里農桑歌子產,一時冠蓋慕蕭嵩。
那知聚散舂糧外,便有悲歡過隙中。
京兆同僚幾人在,猶思對案筆生風。予為開封幕,與子難同廳。
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著色山二首
白髮四老人,何曾在商顏。煩君紙上影,照我胸中山。
山中亦何有,木老土石頑。正賴天日光,澗谷紛斕斑。
我心空無物,斯文定何間。君看古井水,萬象自往還。
君歸嶺北初逢雪,我亦江南五見春。
寄語風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識山人。
送呂昌明知嘉州
不羨三刀夢蜀都,聊將八詠繼東吳。
臥看古佛淩雲閣,敕賜詩人明月湖。
得句會應緣竹鶴,思歸寧復為蓴鱸。
橫空好在脩眉色,頭白猶堪乞左符。
次韻黃魯直寄題郭明父府推潁州西齋二首
樹頭啄木常疑客,客去而瞋定不然。
脫轄已應生井沫,解衣聊復起庖煙。
平生詩酒真相汙,此去文書恐獨賢。
早晚西湖映華髮,小舟翻動水中天。
寂寞東京月旦州,德星無復綴珠旒。
莫嗟平輿輿音預空神物,尚有西齋接勝流。
春夢屢尋湖十頃,家書新報橘千頭。
雪堂亦有思歸曲,為謝平生馬少遊。
東坡前集 卷十八
次韻秦少章和錢蒙仲
碧畦黃隴稻如京,歲美人和易得情。
鑑裏移舟天外思,地中鳴角古來聲。
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
二子有如雙白鷺,隔江相照雪衣明。
次韻錢越州
髯尹超然定逸羣,南遊端為訪雲門。
謫仙歸侍玉皇案,老鶴來乘刺史轓。
已覺簿書哀老子,故知籩豆有司存。
年來齒頰生荊棘,習氣因君又一言。
同秦仲二子雨中游寶山
平明已報百吏散,半日來陪二子閑。
立鵲低昂煙雨裏,行人出沒樹林間。
去杭十五年復游西湖用歐陽察判韻
我識南屏金鯽魚,重來拊檻散齋餘。
還從舊社得心印,似省前生覓手書。
葑合平湖久蕪漫,人經豐歲尚凋疏。
誰憐寂寞高常侍,老去狂歌憶孟諸。
與莫同年雨中飲湖上
到處相逢是偶然,夢中相對各華顛。
還來一醉西湖雨,不見跳珠十五年。
送子由使契丹
雲海相望寄此身,那因遠適更沾巾。
不辭驛騎淩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
單于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次韻荅劉景文左藏
我老詩壇仆鼓旗,借君佳句發良時。
但空賀監杯中物,莫示孫郎帳下兒。
夜燭催詩金燼落,秋芳壓帽露華滋。
故應好語如爬癢,有味難名只自知。
座上復借韻送岢嵐軍通判葉朝奉
雲間踏白看纏旗,莫忘西湖把酒時。
夢裏吳山連越嶠,樽前羌婦雜胡兒。
夕烽過後人初醉,春雁來時雪未滋。
為問從軍真樂否,書來粗遣故人知。
軾始於文登海上得白石數升如芡實可作枕聞梅丈嗜石故以遺其子子明學士子明有詩次其韻
海隅荒怪有誰珍,零落珊瑚泣季倫。
法供坐令微物重,軾舊有怪石供。色難歸致孝心純。
只疑薏苡來交阯,未信蠙珠出泗濱。
願子聚為江夏枕,不勞麾扇自寧親。
次韻錢越州見寄
莫將牛弩射羊羣,臥治何妨晝掩門。
稍喜使君無疾病,時因送客見車轓。
搔頭白髮秋無數,閉眼丹田夜自存。
欲息波瀾須引去,吾儕豈獨坐多言。
文登蓬萊閣下石壁千丈為海浪所戰時有碎裂淘灑歲久皆圜熟可愛土人謂此彈子渦也取數百枚以養石菖蒲且作詩遺垂慈堂老人
蓬萊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雲骨有破碎。
陽侯殺廉角,陰火發光彩。纍纍彈丸間,瑣細成珠琲。
閻浮一漚耳,真妄果安在。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
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塊。置之盆盎中,日與山海對。
明年菖蒲根,連絡不可解。儻有蟠桃生,旦暮猶可待。
次韻毛滂法曹感雨詩
江南佳公子,遺我錦繡端。攬之溫如春,公子焉得寒。
興雨自有時,膚寸便濛。斂藏以自潤,牛斗何足干。
空庭月與影,強結三友歡。我豈不足歟,要此清團團。
所歡在一醉,常恐樽中乾。舍酒尚可樂,明珠如彈丸。
但恐千仞雀,怱怱發虛彈。迨子閒暇時,種子田中丹。
一朝涉世故,空腹容欺謾。我頃在東坡,秋菊為夕餐。
永愧坡間人,布褐為我完。雪堂初覆瓦,上簟無下莞。
時時亦設客,每醉筒輒殫。一笑便傾倒,五年得輕安。
公子豈我徒,衣缽傳一簞。定非郊與島,筆勢江河寬。
悲吟古寺中,穿帷雪漫漫。他年記此味,芋火對懶殘。
送鄧宗古還鄉
廣漢有姜子,孝弟行里閭。赤眉雖豺虎,弛兵過其墟。
至今空清泉,無復雙鯉魚。南鄭有李郃,得妙甘公書。
夜坐指流星,驚倒兩使車。抱關不肯仕,布褐蒙璠璵。
西南固多士,君得二子餘。凜凜忠文公,搜士及樵漁。
澗谿有幽討,蘋芷真嘉蔬。歲晚終不食,心惻當何如。
參寥上人初得智果院會者十六人分韻賦詩軾得心字
漲水返舊壑,飛雲思故岑。念君忘家客,亦有懷歸心。
三間得幽寂,數步藏清深。攢金盧橘塢,散火楊梅林。
茶筍盡禪味,松杉真法音。雲崖有淺井,玉醴常半尋。
遂名參寥泉,可濯幽人襟。相攜橫嶺上,未覺衰年侵。
一眼吞江湖,萬象涵古今。願君更小築,歲晚解我簪。
哭王子立次兒子迨韻三首
彭城初識子,照眼白而長。異夢成先兆,予為密州,子立未嘗相識,忽告同舍生曰:「吾夢為密州婿,何也?」已而果以子由之子妻之。清言得未嘗。
豈惟知禮意,遂欲補詩亡。子立能詩,而有禮學。咄咄真相逼,諸生敢雁行。
非無伯鸞志,獨有子雲悲。恨子非天合,猶能使我思。
兒曹莫淒慟。老眼欲枯萎。會哭皆豪傑,誰為感舊詩。子立與黃魯直、張文潛、晁無咎、秦少游、陳無己皆友善。
龍困嘗魚服,羊儇或虎蒙。匆匆成鬼錄,憒憒到天公。
偶落藩牆上,同遊羿彀中。回看十年事,黃葉卷秋風。
異鵲并敘
熙寧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饑得民。有二鵲棲其廳事,訖侯之去,鵲亦送之,漳人異焉。為賦此詩。
昔我先君子,仁孝行於家。家有五畝園,么鳳集桐花。
是時烏與鵲,巢彀可俯拏。憶我與諸兒,飼食觀羣呀。
里人驚瑞異,野老笑而嗟。云此方乳哺,甚畏鳶與蛇。
手足之所及,二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衆鳥不我遐。
故知中孚化,可及魚與豭。柯侯古循吏,悃愊真無華。
臨漳所全活,數等江干沙。仁心格異族,兩鵲棲其衙。
但恨不能言,相對空楂楂。善惡以類應,古語良非夸。
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
次韻詹適宣德小飲巽亭
君方夢謫仙,來詩記李白郎官湖事。我亦弔文園。江上同三黜,天涯又一樽。
濤雷殷白晝,梅雪耿黃昏。歸去多情雨,應隨御史軒。詹為御史主簿。
東川清絲寄魯冀州戲贈
鵝溪清絲清如冰,上有千歲交枝藤。
藤生谷底飽風雪,歲晚忽作龍蛇升。
嗟我雖為老侍從,骨寒只受布與繒。
牀頭錦衾未還客,坐覺芒刺在背膺。
豈如髯卿晚乃貴,福祿正似川方增。
醉中倒著紫綺裘,下有半臂出縹綾。
封題不敢妄裁翦,刀尺自有佳人能。
遙知千騎出清曉,積雪未放遊塵興。
白須紅帶柳絲下,老弱空巷人相登。
但放奇紋出領袖,吾髯雖老無人憎。
怡然以垂雲新茶見餉報以大龍團仍戲作小詩
妙供來香積,珍烹具太官。揀芽分雀舌,賜茗出龍團。
曉日雲庵暖,春風浴殿寒。聊將試道眼,莫作兩般看。
次韻王忠玉遊虎丘絕句三首
當年大白此相浮,老守娛賓得二丘。郡人有閭丘公。太守王規父嘗云:不謁虎丘,即謁閭丘。規父,忠玉伯父也。
白髮重來故人盡,空餘叢桂小山幽。
青蓋紅旗映玉山,新詩小草落玄泉。
風流使者人爭看,知有真娘立道邊。虎丘中路有真娘墓。
舞衣歌扇轉頭空,只有青山杳靄中。
莫共吳王鬪百草,使君未敢借驚鴻。
寄蔡子華
故人送我東來時,手栽荔子待君歸。
荔子已丹吾髮白,猶作江南未歸客。
江南春盡水如天,腸斷西湖春水船。
想見青衣江畔路,白魚紫筍不論錢。
霜髯三老如霜檜,舊交零落今誰在。
莫從唐舉問封侯,但遣麻姑更爬背。
和錢四寄其弟龢
再見濤頭湧玉輪,煩君久駐浙江春。
年來總作維摩病,堪笑東西二老人。
臣病彌月聞垂雲花開順闍黎以詩見招次韻荅之
道人心似水,不礙照花妍。燕坐春強半,清陰月屢遷。
平生無起滅,一念有陳鮮。嫋嫋風枝舉,離離日萼蔫。
病吟終少味,老醉不成顛。何必遨頭出,湖中有散仙。
故周茂叔先生濂谿谿在廬山下
世俗眩名實,至人疑有無。怒移水中蟹,愛及屋上烏。
坐令此溪水,名與先生俱。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
因拋彭澤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為溪之呼。
先生豈我輩,造物乃其徒。應同柳州柳,聊使愚溪愚。
次韻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見寄四首
老人癡鈍已逃寒,子復辭行理亦難。
要到盧龍看古塞,投文易水弔燕丹。余昔年辭免使北。
胡羊代馬得安眠,窮髮之南共一天。
又見子卿持漢節,遙知遺老泣山前。
氈毳年來亦甚都,時時鴃舌問三蘇。予與子由入京時,北使已問所在。後余館伴,北使屢誦三蘇文。
那知老病渾無用,欲問君王乞鏡湖。
始憶庚寅降屈原,旋看蠟鳳戲僧虔。
隨翁萬里心如鐵,此子何勞為買田。時猶子遲侍行。
雪後便欲與同僚尋春一病彌月雜花都盡獨牡丹在爾劉景文左藏和順闍黎詩見贈次韻荅之
殘花怨久病,剩雨泣餘妍。不見雙旌出,空令九陌遷。開園時市井皆入。
知君苦寂寞,妙語嚼芳鮮。淺紫從爭發,深紅任蚤蔫。
天葩尚青萼,國色待華顛。載酒邀詩將,臞儒不是仙。
次韻劉景文周次元寒食同遊西湖
絮飛春減不成年,老境同乘下瀨船。
藍尾忽驚新火後,白樂天寒食詩云:三杯藍尾酒,一碟膠牙餳。遨頭要及浣花前。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遊,謂之遨頭,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
山西老將詩無敵,洛下書生語更妍。
共向北山尋二士,畫橈鼉鼓聒清眠。
連日與王忠玉張全翁遊西湖訪北山清順道潛二詩僧登垂雲亭飲參寥泉最後過唐州陳使君夜飲忠玉有詩次韻荅之
北山非自高,千仞付我足。西湖亦何有,萬象生我目。
雲深人在塢,風靜回應谷。與君皆無心,信步行看竹。
竹間逢詩鳴,眼色奪湖淥。百篇成俯仰,二老相追逐。
故應千頃池,養此一雙鵠。山高路已斷,亭小膝屢促。
夜尋三尺井,渴飲半甌玉。明朝鬧絲管,寒食雜歌哭。
使君坐無聊,狂客來不速。載酒有鴟夷,扣門非啄木。
浮蛆灩金碗,翠羽出華屋。須臾便陳跡,覺夢那可續。
及君未渡江,過我勤秉燭。一笑換人爵,百年終鬼錄。
新茶送簽判程朝奉以餽其母有詩相謝次韻荅之
縫衣付與溧陽尉,舍肉懷歸潁谷封。
聞道平反供一笑,會須難老待千鍾。
火前試焙分新胯,雪裏頭綱輟賜龍。
從此升堂是兄弟,一甌林下記相逢。
次韻送張山人歸彭城
羨君飄蕩一虛舟,來作錢塘十日遊。
水洗禪心都眼淨,山供詩筆總眉愁。
雪中乘興真聊爾,春盡思歸卻罷休。
何日五湖從范蠡,種魚萬尾橘千頭。
次韻林子中王彥祖唱酬
早知身寄一漚中,晚節尤驚落木風。近聞莘老、公擇皆逝,故有此句。
昨夢已論三世事,歲寒猶喜五人同。軾與子中、彥祖、子敦、完夫同試舉人景德寺,今皆健。
雨餘北固山圍座,春盡西湖水映空。
差勝四明狂監在,更將老眼犯塵紅。
壽星院寒碧軒
清風肅肅搖窗扉,窗前脩竹一尺圍。
紛紛蒼雪落夏簟,冉冉綠霧沾人衣。
日高山蟬抱葉響,人靜翠羽穿林飛。
道人絕粒對寒碧,為問鶴骨何緣肥。
書劉景文所藏王子敬帖絕句
家雞野鶩同登俎,春蚓秋蛇總入奩。
君家兩行十二字,氣壓鄴侯三萬籤。
書劉景文所藏宗少文一筆畫
宛轉回紋錦,縈盈連理花。
何須郭忠恕,匹素畫繅車。
真覺院有洛花花時不暇往四月十八日與劉景文同往賞枇杷
綠暗初迎夏,紅殘不及春。魏花非老伴,盧橘是鄉人。
井落依山盡,巖崖發興新。歲寒君記取,松雪看蒼鱗。
又和劉景文韻
牡丹松檜一時栽,付與春風自在開。
試問壁間題字客,幾人不為看花來。
西湖壽星院此君軒
臥聽謖謖碎龍鱗,俯看蒼蒼立玉身。
一舸鴟夷江海去,尚餘君子六千人。
仲天貺王元直自眉山來見余錢塘留半歲既行作絕句五首送之
仲君豈弟多學,王子清脩寡言。
病後空驚鶴瘦,時來或作鵬騫。
海角煩君遠訪,江源與我同來。
剩作數詩相送,莫教萬里空回。
三人一旦同行,二子與秦少章同寓高齋,復同舟北行。留下高齋月明。
遙想扁舟京口,尚餘孤枕潮聲。
更欲留君久住,念君去國彌年。
空使犀顱玉頰,長懷髯舅淒然。
為予遠致殷勤,瑞草橋邊老人。
紅帶雅宜華髮,白醪光泛新春。老人,王慶源也。
贈善相程傑
心傳異學不謀身,自要清時閱搢紳。
火色上騰雖有數,急流勇退豈無人。
書中苦覓元非訣,醉裏微言卻近真。
我似樂天君記取,華顛賞徧洛陽春。
次韻林子中蒜山亭見寄
奇逸多聞老敬通,何人慷慨解憐翁。
十年簿領催衰白,一笑江山發醉紅。
聞道賦詩臨北固,未應舉扇向西風。
叩頭莫喚無家客,歸掃岷峨一畝宮。
再和并荅楊次公
毗盧海上妙高峰,二老遙知說此翁。
聊復艤舟尋紫翠,不妨持節散陳紅。
高懷卻有雲門興,好句真傳雪竇風。
唱我三人無譜曲,馮夷亦合舞幽宮。
次韻劉景文送錢蒙仲三首
誰識天閑老驥,不爭日暮長途。
送盡青雲九子,歸去扁舟五湖。
寄語竹林社友,同書桂籍天倫。
王郎獨為鬼錄,世間無此玉人。
五字古原春草,千金漢殿長門。
經緯尚餘三策,典刑留與諸孫。
菩提寺南漪堂杜鵑花
南漪杜鵑天下無,披香殿上紅氍毹。
鶴林兵火真一夢,不歸閬苑歸西湖。
題楊次公春蘭
春蘭如美人,不采羞自獻。時聞風露香,蓬艾深不見。
丹青寫真色,欲補離騷傳。對之如靈均,冠佩不敢燕。
題楊次公蕙
蕙本蘭之族,依然臭味同。曾為水仙佩,相識楚詞中。
幻色雖非實,真香亦竟空。云何起微馥,鼻觀已先通。
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芽
仙山靈雨濕行雲,洗徧香肌粉未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戲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次韻袁公濟謝芎椒詩
燥吻時時著酒濡,要令臥疾致文殊。
河魚潰腹空號楚,汗水流骹始信吳。吳真君服椒法云:半年腳心汗如水。
自笑方求三歲艾,不如長作獨眠夫。
羨君清瘦真仙骨,更助飄飄鶴背軀。
次韻楊次公惠徑山龍井水龍井水洗病眼有效
漏盡雞號厭夜行,年來小器溢瓶罌。
棄官縱未歸東海,罷郡猶堪作水衡。
幻色將空眼先暗,勝遊無礙腳殊輕。
空煩遠致龍淵水,寧復臨池似伯英。
次韻劉景文登介亭
澤國梅雨餘,衰年困蒸溽。高堂磨新塼,頗覺利腰足。
松根百尺井,兩綆飛淨淥。流觴聚兒童,一笑為捧腹。
清風信可馭,剛氣在巖麓。始知共此世,物外無三伏。
長歌入雲去,不待絃管逐。西湖真西子,煙樹點眉目。
濤江少醞藉,高浪翻雪屋。俯仰拊四海,百世飛鳥速。
遠追錢氏餘,近弔祖侯躅。吾生如寄耳,寸晷輕尺玉。
誰似劉將軍,逸韻謝邊幅。千言一揮手,五車不再讀。
春巖彩雞舞,月峽哀猿哭。朝先鶗鴃起,暮與寒螿續。
我老廢吟哦,賴君時擊觸。從今事遠覽,發軔此幽谷。
清游得三昧,至樂謝五欲。莫作狂道士,氣壓劉師服。
袁公濟和劉景文登介亭詩復次韻荅之
昏昏墮醉夢,奈此六月溽。君詩如清風,吹我朝睡足。
登臨得佳句,江白照湖淥。袖手獨不言,默稿已在腹。
是時風雨過,藹藹雲歸麓。疏星帶微月,金火爭見伏。
惜哉此清景,變滅不可逐。歸來讀君詩,耿耿猶在目。
卻思少年日,聲價爭場屋。文如翻水成,賦作叉手速。
秋風起鴻雁,我亦繼華躅。那知君蹭蹬,獨泣荊山玉。
相見南新道,青衫垂破幅。早知事大繆,恨不十年讀。
莫嫌馮唐老,終勝賈誼哭。今年復為僚,舊好許重續。
升沈何足道,等是蠻與觸。共為湖山主,出入窮澗谷。
衆馳君不爭,人棄我所欲。何時神武門,相約挂冠服。
介亭餞楊傑次公
籃輿西出登山門,嘉與我友尋仙村。
丹青明滅風篁嶺,環珮空響桃花源。郡人謂介亭山下為桃源路。
前朝欲上已蠟屐,黑雲白雨如傾盆。
今晨積霧卷千里,豈畏觸熱生病根。
在家頭陀無為子,久與青山為弟昆。
孤峰盡處亦何有,西湖鏡天江抹坤。
臨高麾手謝好住,清風萬壑傳其言。
風回響荅君聽取,我亦到處隨君軒。
次京師韻送表弟程懿叔赴夔州運判
與子甥舅氏,摧頹各蒼顏。並為東諸侯,長此佳江山。
寒松無時花,安得插髻鬟。惟將老不死,一笑榮枯間。
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挂冠及未耄,當獲一紀閑。
子亦拙進取,才高命堅頑。譬如萬斛舟,行此九折灣。
仲氏新得道,一漚自塵寰。君之兄德孺,自言近於佛法有得。歲晚家鄉路,莫遣生榛菅。
葉教授和溽字韻詩復次韻為戲記龍井之游
先生魯諸儒,飲食清不溽。空腸出秀句,吟嚼五味足。
華堂鬧絲管,眸子漲春淥。先生疾走避,面冷毒在腹。
歸來煮瓠葉,弟子歌旱麓。聲淫及靈臺,中有麀鹿伏。
功名一走兔,何用千人逐。故應容我輩,清坐時閉目。
高亭石排衙,木杪挂飛屋。我來無時節,客亦不待速。
似聞雪髯叟,西嶺訪遺躅。朝陽入潭洞,金碧涵水玉。
泉扉夜不扃,雲袂本無幅。慈皇付寶偈,神侶得幽讀。
訥庵有老人,宴坐天魔哭。時來獻纓絡,法供燈相續。
吾儕詩酒污,欲往無乃觸。齋廚費晨炊,車騎滿山谷。
願聞第一義,缽飯非所欲。便投切雲冠,予幼好奇服。
次韻林子中見寄
飄零洛社數遺民,詩酒當年困惡賓。
元亮本無適俗韻,孝章要是有名人。
蒜山小隱雖為客,江水西來亦帶岷。
卷卻西湖千頃葑,笑看魚尾更莘莘。
安州老人食蜜歌贈僧仲殊
安州老人心似鐵,老人心肝小兒舌。
不食五穀惟食蜜,笑指蜜蜂作檀越。
蜜中有詩人不知,千花百草爭含姿。
老人咀嚼時一吐,還引世間癡小兒。
小兒得詩如得蜜,蜜中有藥治百病。
正當狂走捉風時,一笑看詩百憂失。
東坡先生取人廉,幾人相歡幾人嫌。
恰似飲茶甘苦雜,不如食蜜中邊甜。佛云:吾言譬如食蜜,中邊皆甜。
因君寄與雙龍餅,鏡空一照雙龍影。
三吳六月水如湯,老人心似雙龍井。
次韻錢穆父紫薇花二首
虛白堂前合抱花,秋風落日照橫斜。
閱人此地知多少,物化無涯生有涯。虛白堂前紫薇兩株,俗云樂天所種。
折得芳蕤兩眼花,題詩相報字傾斜。
篋中尚有絲綸句,坐覺天光照海涯。樂天詩云:絲綸閣下文章靜,鐘鼓樓中刻漏長。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上嘗書此詩以賜軾。
送張嘉州
少年不願萬戶侯,亦不願識韓荊州。
頗願身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雲游。
虛名無用今白首,夢中卻到龍泓口。
浮雲軒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難入手。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
笑談萬事真何有,一時付與東巖酒。佛峽人家白酒舊有名。
歸來還受一大錢,好意莫違黃髮叟。
次韻蘇伯固主簿重九
雲間朱袖拂雲和,知是長松挂女蘿。
髻重不嫌黃菊滿,手香新喜綠橙搓。
墨翻衫袖吾方醉,紙落雲煙子患多。
只有黃雞與白髮,玲瓏應識使君歌。
送李陶通直赴清溪
忠文文正二大老,司馬溫公、范蜀公,君之師友。蘇李廣平三舍人。蘇子容、宋次道與先公才元,熙寧中封還李定詞頭,天下謂之三舍人。
喜見通家賢子弟,自言得邑少風塵。
從來勢利關心薄,此去溪山琢句新。
肯向西湖留數月,錢塘初識小麒麟。
次韻楊公濟奉議梅花十首
梅梢春色弄微和,作意南枝翦刻多。
月黑林間逢縞袂,霸陵醉尉誤誰何。
相逢月下是瑤臺,藉草清樽連夜開。
明日酒醒應滿地,空令饑鶴啄莓苔。
綠髮尋春湖畔回,萬松嶺上一枝開。
而今縱老霜根在,得見劉郎又獨來。
月地雲階漫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
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
日出冰湖散水花,野梅官柳漸欹斜。
西郊欲就詩人飲,黃四娘東子美家。
君知早落坐先開,莫著新詩句句催。
嶺北霜枝最多思,忍寒留待使君來。
冰盤未薦含酸子,雪嶺先看耐凍枝。
應笑春風木芍藥,豐肌弱骨要人醫。
寒雀喧喧凍不飛,繞林空啅未開枝。
多情好與風流伴,不到雙雙燕詩時。
鮫綃剪碎玉簪輕,檀暈妝成雪月明。
肯伴老人春一醉,懸知欲落更多情。
縞裙練帨玉川家,肝膽清新冷不邪。
穠李爭春猶辦此,更教踏雪看梅花。
贈劉景文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謝關景仁送紅梅栽二首
年年芳信負紅梅,江畔垂垂又欲開。
珍重多情關令尹,直和根撥送春來。
為君栽向南堂下,記取他年著子時。
酸釅不堪調衆口,使君風味好攢眉。
辯才老師退居龍井不復出入軾往見之常出至風篁嶺左右驚曰遠公復過虎溪矣辯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與子成二老來往亦風流因作亭嶺上名之曰過溪亦曰二老謹次辯才韻賦詩一首
日月轉雙轂,古今同一丘。惟此鶴骨老,凜然不知秋。
去住兩無礙,人天爭挽留。去如龍出山,雷雨卷潭湫。
來如珠還浦,魚鱉爭駢頭。此生暫寄寓,常恐名實浮。
我比陶令愧,師為遠公優。送我還過溪,溪水當逆流。
聊使此山人,永記二老游。大千在掌握,寧有離別憂。
送程之邵簽判赴闕
夜光不自獻,天驥良難知。從來一狐腋,或出五羖皮。
賢哉江東守,收此幕中奇。無華豈易識,既得不自隨。
留君望此府,助我憐其衰。二年促膝語,一旦長揖辭。
林深伏猛在,岸改潛珍移。去此當安從,失君徒自悲。
念君瑚璉質,當今臺閣宜。去矣會有合,豈常懷其私。
寄題梅宣義園亭
仙人子真後,還隱吳市門。不惜十年力,治此五畝園。
初期橘為奴,漸見桐有孫。清池壓丘虎,異石來湖黿。
敲門無貴賤,遂性各琴樽。我本放浪人,家寄西南坤。
敝廬雖尚在,小圃誰當樊。羨君欲歸去,奈此未報恩。
愛予幸僚友,久要疑弟昆。明年過君西,飲我空瓶盆。
熙寧中軾通守此郡除夜直都廳囚繫皆滿日暮不得返舍因題一詩于壁今二十年矣衰病之餘復忝郡寄再經除夜庭事蕭然三圄皆空蓋同僚之力非拙朽所致因和前篇呈公濟子侔二通守。
前詩
除日當早歸,官事乃見留。執筆對之泣,哀此繫中囚。
小人營糇糧,墮網不知羞。我亦戀薄祿,因循失歸休。
不須論賢愚,均是為食謀。誰能暫縱遣。閔默愧前修。
今和
山川不改舊,歲月逝肯留。百年一俯仰,五勝更王囚。
同僚比岑范,德業前人羞。坐令老鈍守,嘯諾獲少休。
卻思二十年,出處非人謀。齒髮付天公,缺壞不可修。
游寶雲寺得唐彥猷為杭州日送客舟中手書一絕句云山雨霏微不滿空畫船來往疾輕鴻誰知獨臥朱簾裏一榻無塵四面風明日送彥猷之子垌赴鄂州舟中遇微雨感歎前事因和其韻作兩首送之且歸其書唐氏
二妙凋零筆法空,忽驚雲海戲羣鴻。
清詩不敢私囊篋,人道黃門有父風。黃門,衛恒也。
出處榮枯一笑空,十年社燕與秋鴻。
誰知白首長河路,還臥當時送客風。
送江公著知吉州
三吳行盡千山水,猶道桐廬更清美。
豈惟濁世隱狂奴,時平亦出佳公子。
初冠惠文讀城旦,晚入奉常陪劍履。
方將華省起彈冠,忽憶釣臺歸洗耳。
未應良木棄大匠,要使名駒試千里。
奉親官舍當有擇,得郡江南差可喜。
白粲連檣一萬艘,紅妝執樂三千指。
簿書期會得餘閑,亦念人生行樂耳。二耳義不同,故得重用。
聞錢道士與越守穆父飲酒送二壺
龍根為脯玉為漿,下界寒醅亦漫嘗。
一紙鵝經逸少醉,他年鵬賦謫仙狂。
金丹自足留衰鬢,苦淚何須點別腸。
吳越舊邦遺澤在,定應符竹付諸郎。
次韻劉景文路分上元
華燈閟艱歲,冷月挂空府。三吳重時節,九陌自歌舞。
云從月幾望,遂至一百五。嘉辰可屈指,樂事相繼武。
今宵掃雲陣,極目凈天宇。嬉游各忘歸,闐咽頃未睹。
飛毬互明滅,激水相吞吐。老去反兒童,歸來尚鐃鼓。
新年消暗雪,舊歲添絲縷。何時九江城,相對兩漁父。予舊欲卜居廬山,景文近買宅江州。
再和楊公濟梅花十絕
一枝風物便清和,看盡千林未覺多。
結習已空從著袂,不須天女問云何。
天教桃李作輿臺,故遣寒梅第一開。
憑仗幽人收艾納,國香和雨入青苔。
白髮思家萬里回,小軒臨水為花開。
故憑剩作詩千首,知是多情得得來。
人去殘英滿酒樽,不堪細雨濕黃昏。
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風流楚客魂。
春入西湖到處花,裙腰芳草抱山斜。
盈盈解佩臨煙浦,脈脈當壚傍酒家。
莫向霜晨怨未開,白頭朝夕自相催。
斬新一朵含風露,恰似西廂待月來。
洗盡鉛華見雪肌,要將真色鬪生枝。
檀心已作龍涎吐,玉頰何勞獺髓醫。
湖面初驚片片飛,樽前吹折最繁枝。
何人會得春風意,怕見梅黃雨細時。
長恨漫天柳絮輕,只將飛舞占清明。
寒梅似與春相避,未解無私造物情。
北客南來豈是家,醉看參月半橫斜。
他年欲識吳姬面,秉燭三更對此花。
與葉淳老侯敦夫張秉道同相視新河秉道有詩次韻二首
君不見元帥府前羅萬戟,濤頭未順千弩射。
至今鳳凰山下路,長借一箭開兩翼。
我鑿西湖還舊觀,一眼已盡西南碧。
又將回奪浮山險,千艘夜下無南北。
坐陳三策本人謀,惟留一諾待我畫。
老病思歸真暫寓,功名如幻終何得。
從來自笑畫蛇足,此事何殊食雞肋。
憐君嗜好更迂闊,得我新詩喜折屐。
江湖粗了我徑歸,餘事後來當潤色。
一庵閑臥洞霄宮,井有丹砂水長赤。
荊溪父老愁三害,下斬長蛟本無賴。
平生倔強韓退之,文字猶為鰐魚戒。
石門之役萬金耳,首鼠不為吾已隘。
江湖開塞古有數,兩鵠飛來告成壞。
勸農使者非常人,一言已破黎民駭。
上饒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塊。
髯張乃我結襪生,詩酒淋漓出狂怪。
我作水衡生作丞,他日歸朝同此拜。
椶筍并敘
椶筍,狀如魚,剖之得魚子,味如苦筍而加甘芳。蜀人以饌佛,僧甚貴之,而南方不知也。筍生膚毳中,蓋花之方孕者,正二月間可剝取,過此苦澀不可食矣。取之無害於木,而宜於飲食,法當蒸熟,所施略與筍同,蜜煮酢浸,可致千里外。今以餉殊長老。
贈君木魚三百尾,中有鵝黃子魚子。
夜叉剖癭欲分甘,籜龍藏頭敢言美。
願隨蔬果得自用,勿使山林空老死。
問君何事食木魚,烹不能鳴固其理。
次韻曹子方龍山真覺院瑞香花
幽香結淺紫,來自孤雲岑。骨香不自知,色淺意殊深。
移栽青蓮宇,遂冠薝蔔林。紉為楚臣佩,散落天女襟。
君持風霜節,耳冷歌笑音。一逢蘭蕙質,稍回鐵石心。
置酒要妍暖,養花須晏陰。及此陰晴間,恐致慳嗇霖。
彩雲知易散,鷤憂先吟。明朝便陳跡,試著丹青臨。
次韻曹子方運判雪中同游西湖
詞源灩灩波頭展,清唱一聲巖谷滿。
未容雪積句先高,豈獨湖開心自遠。
雲山已作歌眉淺,山下碧流清似眼。
樽前侑酒只新詩,何異書魚餐蠹簡。
次韻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
夜半幽夢覺,稍聞竹葦聲。起續凍折絃,為鼓一再行。
曲終天自明,玉樓已崢嶸。有懷二三子,落筆先飛霙。
共為竹林會,身與孤鴻輕。秀語出寒餓,身窮詩乃亨。
禪老復何為,笑指孤煙生。我獨念粲者,誰與予目成。
寶雲樓閣鬧千門,林靜初無一鳥喧。
閉戶莫教風掃地,卷簾疑有月臨軒。
水光瀲灩猶浮碧,山色空濛已斂昏。
乞得湯休奇絕句,始知鹽絮是陳言。
次韻參寥同前
朝來處處白氈鋪,樓閣山川盡一如。
總是爛銀并白玉,不知奇貨有誰居。
送小本禪師赴法雲
寓形天宇間,出處會有役。澹然都無營,百年何由畢。
山林等憂患,軒冕亦戲劇。我未即歸休,師寧便安逸。
王城滿豪傑,議論紛黑白。聖諦第一義,對面誰不識。
師來亦何事,孤月挂空碧。是身如浮雲,安可限南北。
出岫本無心,既雨歸亦得。珠泉有舊約,何年挂瓶錫。
書渾令公燕魚朝恩圖
咸寧英氣似汾陽,夜飲軍容出紅妝。
不須纏頭萬匹錦,知卿未辦作呂強。
東坡前集 卷十九
息壤詩并敘
淮南子曰:鯀堙洪水,盜帝之息壤,帝使祝融殺之於羽淵。今荊州南門外,有狀若屋宇陷入地中,而猶見其脊者。旁有石記,云不可犯。畚鍤所及,輒復如故。又頗以致雷雨,歲大旱,屢發有應。予感之,乃為作詩。其詞曰:
帝息此壤,以藩幽臺。有神司之,隨取而培。
帝敕下民,無敢或開。惟帝不言,以雷以雨。
惟民知之,幸帝之恕。帝茫不知,誰敢以告。
帝怒不常,下土是震。使民前知,是役于民。
無是墳者,誰取誰予。惟其的之,是以射之。
新渠詩并敘
庚子正月,予過唐州。太守趙侯始復三陂,疏召渠,招懷遠人散耕於唐。予方為旅人,不得親執壺漿簞食,以與侯勸逆四方之來者,獨為新渠詩五章,以告於道路,致侯之意。其詞曰:
新渠之水,其來舒舒。溢流于野,至于通衢。
渠成如神,民始不知。問誰為之,邦君趙侯。
新渠之田,在渠左右。渠來奕奕,如赴如湊。
如雲斯積,如屋斯溜。嗟唐之人,始識秔稌。
新渠之民,自淮及潭。挈其婦姑,或走而顛。
王命趙侯,宥我新民。無與王事,以訖七年。
侯謂新民,爾既來止。其歸爾邑,告爾鄰里。
良田千萬,爾擇爾取。爾耕爾食,遂為爾有。
築室于唐,孔碩且堅。生為唐民,飽粥與饘。
死葬于唐,祭有雉豚。天子有命,我惟爾安。
顏樂亭詩并敘
顏子之故居所謂陋巷者,有井存焉,而不在顏氏久矣。膠西太守孔君宗翰始得其地,浚治其井,作亭於其上,命之曰顏樂。昔夫子以簞食瓢飲賢顏子,而韓子乃以為哲人之細事,何哉?蘇子曰:古之觀人也,必於其小焉觀之,其大者容有偽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無失聲於破釜;能搏猛虎,不能無變色於蠭蠆。孰知簞食瓢飲之為哲人之大事乎?乃作顏樂亭詩以遺孔君,正韓子之說,且以自警云。
天生烝民,為之鼻口。美者可嚼,芬者可嗅。
美必有惡,芬必有臭。我無天遊,六鑿交鬬。
鶩而不反,跬步商受。偉哉先師,安此微陋。
孟賁股慄,虎豹却走。眇然其身,中亦何有。
我求至樂,千載無偶。執瓢從之,忽焉在後。
太白詞五首并敘
岐下頻年大旱,禱於太白山輒應,故作迎送神詞,一篇五章。
雷闐闐,山晝晦。風振野,神將駕。
載雲罕,從玉虯。旱既甚,蹶往救,道阻脩兮。
旌旗翻,疑有無。日慘變,神在塗。
飛赤篆,訴閶闔。走陰符,行羽檄,萬靈集兮。
風為幄,雲為蓋。滿堂爛,神既至。
紛醉飽,錫以雨。百川溢,施溝渠,歌且舞兮。
騎裔裔,車班班。鼓簫悲,神欲還。
轟振凱,隱林谷。執妖厲,歸獻馘,千里肅兮。
神之來,悵何晚。山重複,路幽遠。
神之去,飄莫追。德未報,民之思,永萬祀兮。
上清辭以宮名名篇
君胡為兮山之幽,顧宮殿兮久淹留。又曷為一朝去此而不顧兮,悲此空山之人也。來不可得而知兮,去固不可得而訊也。君之來兮天門空,從千騎兮駕飛龍。隸辰星兮役太歲,儼晝降兮雷隆隆。朝發軫兮帝庭,夕弭節兮山宮。懭有妖兮虐下土,精為星兮氣為虹。愛流血之滂沛兮,又嗜瘧癘與螟蟲。嘯盲風而涕淫雨兮,時又吐旱火之爞融。銜帝命以下討兮,建千仞之脩鋒。乘飛霆而追逸景兮,歙砉掃滅而無蹤。忽崩播其來會兮,走海嶽之神公,龍車獸鬼不知其數兮,旗纛晻靄而冥濛。漸俯傴以旅進兮,鏘劍佩之相礱。司殺生之必信兮,知上帝之不汝容。既約束以反職兮,退戰栗而愈恭。澤充塞於四海兮,獨澹然其無功。君之去兮天門開,款閶闔兮朝玉臺。羣仙迎兮塞雲漢,儼前導兮紛後陪。歷玉階兮帝迎勞,君良苦兮馬豗頹。閔人世兮迫隘,陳下土兮帝所哀。返瓊宮之嵯峨兮,役萬靈之喧豗。默清靜以無為兮,時節狩於斗魁。詣通明而獻黜陟兮,軼蕩蕩其無回。忽表裏之煥霍兮,光下燭於九陔。時遊目以下覽兮,五嶽為豆,四溟為盃。俯故宮之千柱兮,若毫端之集埃。來非以為樂兮,去非以為悲。謂神君之既返兮,曾顏咫尺之不違。陞秘殿以內悸兮,魂凜凜而上馳。忽寤寐以有得兮,敢沐浴而獻辭。是耶非耶,臣不可得而知也。
歸來引送王子立歸筠州
歸去來兮,世不汝求胡不歸。洶北望之橫流兮,渺西顧之塵霏。紛野馬之決驟兮,幸余首之未鞿。出彭城而南騖兮,眷丘壟而增欷。亂清淮而俯鑒兮,驚昔容之是非。念東坡之遺老兮,輕千里而款余扉。共雪堂之清夜兮,攬明月之餘輝。曾雞黍之未熟兮,嘆空室之蛜蝛。我挽袖而莫留兮,僕夫在門歌式微。歸去來兮,路渺渺其何極。將稅駕於何許兮,北江之南,南江之北。於此有人兮,儼峨峨其豐碩。孰居約而爾肥兮,非糠覈其何食。久抱一而不試兮,愈溫溫而自克。吾居世之荒浪兮,視昏昏而聽默默。非之子莫振吾過兮,久不見恐自賊。吾欲往而道無由兮,子何畏而不即。將以彼為玉人兮,以子為之璞也。
黃泥坂詞
出臨臯而東騖兮,並叢詞而北轉。走雪堂之陂陀兮,歷黃泥之長坂。大江洶以左繚兮,渺雲濤之舒卷。草木層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蒨。余旦往而夕還兮,步徙倚而盤桓。雖信美不可居兮,茍娛余於一盼。余幼好此奇服兮,襲前人之詭幻。老更變而自哂兮,悟驚俗之來患。釋寶璐而被繒絮兮,雜市人而無辨。路悠悠其莫往來兮,守一席而窮年。時遊步而遠覽兮,路窮盡而旋反。朝嬉黃泥之白雲兮,暮宿雪堂之青煙。喜魚鳥之莫余驚兮,幸樵蘇之我嫚。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草為茵而塊為枕兮,穆華堂之清晏。紛墜露之濕衣兮,升素月之團團。感父老之呼覺兮,恐牛羊之予踐。於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餞余歸。歲既晏兮草木腓,歸來歸來兮,黃泥不可以久嬉。
清溪詞
大江南兮九華西,泛秋浦兮亂清溪。水渺渺兮山無蹊,路重複兮居者迷。爛青紅兮粲高低,松十里兮稻千畦。山無人兮雲朝躋,藹濛濛兮渰淒淒。嘯林谷兮號水泥,走鼪鼯下鳧鷖。忽孤壘兮隱重堤,杳冥茫兮聞犬雞。鬱萬瓦兮鳥翼齊,浮軒楹兮飛栱枅。雁南歸兮寒蜩嘶,弄秋水兮挹玻璃。朝市合兮雜耄齯,挾簞瓢兮佩鋤犂。鳥獸散兮相扶攜,隱驚雷兮鶩長霓。望翠微兮古招提,桂木杪兮翔雲梯。若有人兮悵幽棲,石為門兮雲為閨。塊虛堂兮法喜妻,呼猿狙兮子鹿麛。我欲往兮奉杖藜,獨長嘯兮謝阮嵇。
李仲蒙哀詞
河南李君仲蒙,以司封郎直史館為記室岐王府,熙寧二年七月丙戌,終於京師。家貧,喪不時舉。其僚相與賻之,既斂而歸。十月丙申,葬於緱氏柏岯山西。其孤籲使來告軾曰。嗚呼!吾先君友人也。哭之,其可無辭?昔吾先君始仕于太常,君以博士,朝夕往來相好。先君於人少所與,獨稱君為長者。君為人敦朴愷悌,學博而通,長於毛氏詩、司馬氏史。善與人交,雖見犯不報。嘗有與君為姻者,無故決去,聞者為之不平,君恬不以為意。先君以是稱其難。始舉進士甲科,為亳、潤、邠三郡職官,後為應天府錄曹。勤力趨事,長吏有不喜者,欲以事困之而不能。既為博士,議禮,據正不屈。晚入岐府,以經術輔導,篤實不阿,其言多驗於後。君諱育,其先河內人。自高祖徙於緱氏。沒時年五十。
辭曰:
中心樂易,氣淑均兮。內外純一,言可信兮。
無怨無惡,善友人兮。學詩達禮,敏而文兮。
翱翔王藩,仕弗振兮。宜壽黃耈,隕中身兮。
兩不一獲,歸怨神兮。我懷先君,涕酸辛兮。
顧嗟衆人,誕失真兮。矯矯犖犖,自貴珍兮。
欺世幻俗,內弗安兮。久而不堪,厭則遁兮。
惑者不解,明者哂兮。嗟卒不悟,惟彼賢兮。
渾朴簡易,棄弗申兮。往者不還,我思君兮。
錢君倚哀詞
大江之南兮,震澤之北。吾行四方而無歸兮,逝將此焉止息。豈其土之不足食兮,將其人之難偶。非有食無人之為病兮,吾何適而不可。獨裴回而不去兮,眷此邦之多君子。有美一人兮,暸然而清,頎然而瘦。亮直多聞兮,古之益友。帶規矩而蹈繩墨兮,佩芝蘭而服明月。載而之世之人兮,世捍堅而不荅。雖不荅其何喪兮,超方揚而自得。吾將觀子之進退以自卜兮,相行止以效清濁。子奄忽而不返兮,世混混吾焉則?升空堂而挹遺像兮,弔凝塵于几席。茍律我者之信亡兮,吾居此其何益。行徬徨而無徒兮,悼捨此而奚嚮?豈存者之舉無其人兮,遼遼如晨星之相望。吾比年而三哭兮,堂堂皆國之英。茍處世之恃交兮,幾如是而吾不亡。臨大江而長嘆兮,吾不濟其有命。
傷春詞并敘
去歲十二月,虞部郎呂君文甫喪其妻安氏,二月以書遺余曰:「安氏甚美,而有賢行。念之不忘,思有以為不朽之託者,願求一言以弔之。」余悲其意,乃為作傷春詞云。
佳人與歲皆逝兮,歲既復而不返。付新春于居者兮,獨安適而愈遠。書昏昏其如醉兮,夜耿耿而不眠。居兀兀不自覺兮,紛過前之物變。雪霜盡而鳥鳴兮,陂塘泫其流暖。步荒園而訪遺跡兮,蓊百草之生滿。風泛泛而微度兮,日遲遲而愈妍。眇飛絮之無窮兮,爛夭桃之欲然。燕嘵嘵而稚嬌兮,鳩穀穀其老怨。蝶羣飛而相值兮,蜂抱蕊而更讙。善萬物之得時兮,痛伊人之罹此冤。衆族出而侶游兮,獨向壁而永歎。淚熒熒而棲睫兮,花搖目而增眩。晝出門而不敢歸兮,畏空室之漫漫。忽入門而欲語兮,嗟猶意其今存。役魂魄於宵夢兮,追髣髴而無緣。訪臨邛之道士兮,從稠桑之老人。縱可得而復見兮,恐荒忽而非真。求余文以寫哀兮,余亦愴恨而不能言。夫既其身之不顧兮,尚安用於斯文。
蘇世美哀詞
有美一人,長而髯兮。廞欹歷落,進趨檐兮。
達於從政,敏而廉兮。如求與由,藝果兼兮。
魁然丈夫,色悍嚴兮。奮須抵几,走羣纖兮。
聞名見像,已癘痁兮。敬事友生,小心謙兮。
誨養貧弱,語和甜兮。剛柔適中,畏愛僉兮。
孤直無依,衆枉嫌兮。何辜於神,壽復殲兮。
死無甔石,突不黔兮。孰為故人,孰視怗兮。
我竄于黃,歲將淹兮。于後八年,夢復覘兮。
曰吾子鈞,甘齏鹽兮。冬月負薪,衣不縑兮。
覺而長吁,涕流沾兮。永言告鈞,守窮潛兮。
苦心危腸,自磨磏兮。天不吾欺,有速淹兮。
豈若人子,老閭閻兮。生歡死忘,我言砭兮。
灩澦堆賦并敘
世以瞿唐峽口灩澦堆為天下之至險,凡覆舟者,皆歸咎於此石。以余觀之,蓋有功於斯人者。夫蜀江會百水而至於夔,瀰漫浩汗,橫放於大野,而峽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苟先無以齟齬於其間,則江之遠來,奔騰迅快,盡銳於瞿唐之口,則其嶮悍可畏,當不啻於今耳。因為之賦,以待好事者,試觀而思之。
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與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為形,而因物以賦形,是故千變萬化,而有必然之理。掀騰勃怒,萬夫不敢前兮,宛然聽命,惟聖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觀乎灩澦之崔嵬,然後知其所以開峽而不去者,固有以也。
蜀江遠來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嘗齟齬兮,其意驕逞而不可摧。忽峽口之逼窄兮,納萬頃於一盃。方其未知有峽也,而戰乎灩澦之下,喧豗震掉,盡力以與石鬬,勃乎若萬騎之西來。忽孤城之當道,鉤援臨衝,畢至於其下兮,城堅而不可取。矢盡劍折兮,迤邐循城而東去。於是滔滔汩汩,相與入峽,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變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得吾說而推之兮,亦足以知物理之固然。
屈原廟賦
浮扁舟以適楚兮,過屈原之遺宮。覽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鄉。伊昔放逐兮,渡江濤而南遷。去家千里兮,生無所歸,而死無以為墳。悲夫!人固有一死兮,處死之為難。徘徊江上,欲去而未決兮,俯千仞之驚湍。賦懷沙以自傷兮,嗟子獨何以為心。忽終章之慘烈兮,逝將去此而沉吟。吾豈不能高舉而遠遊兮,又豈不能退默而深居?獨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爭而強諫兮,死猶冀其感發而改行。苟宗國之顛覆兮,吾亦獨何愛於久生。託江神以告冤兮,馮夷教之以上訴。歷九關而見帝兮,帝亦悲傷而不能救。懷瑾佩蘭而無所歸兮,獨惸惸乎中浦。峽山高兮崔嵬,故居癈兮行人哀。子孫散兮安在,況復見兮高臺。自子之逝今千載兮,世愈狹而難存。賢者畏譏而改度兮,隨俗變化,斲方以為圓。黽勉於亂世而不能去兮,又或為之臣佐。變丹青於玉瑩兮,彼乃謂子為非智。惟高節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與。違國去俗,死而不顧兮,豈不足以免於後世。嗚呼!君子之道,豈必全兮。全身遠害,亦或然兮。嗟子區區,獨為其難兮。雖不適中,要以為賢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昆陽城賦
淡平野之靄靄,忽孤城之如塊。風吹沙以蒼莽,悵樓櫓之安在。橫門豁以四達,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傴僂而畦菜。嗟夫昆陽之戰,屠百萬於斯須,曠千古而一快。想尋邑之來陣,兀若驅雲而擁海。猛士扶輪以蒙茸,虎豹雜沓而橫潰。罄天下於一戰,謂此舉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獲,固已變色而驚悔。忽千騎之獨出,犯初鋒於未艾。始憑軾而大笑,旋棄鼓而投械。紛紛籍籍死於溝壑者,不知其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僭竊,蓋已旋踵而將敗。豈豪傑之能得,盡市井之無賴。貢符獻瑞,一朝而成羣兮,紛就死之何怪。獨悲傷於嚴生,懷長才而自浼。豈不知其必喪,獨徘徊其安待。過故城而一弔,增志士之永慨。
後杞菊賦并敘
天隨生自言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葉老硬,氣味苦澀,猶食不已。因作賦以自廣。始余嘗疑之,以為士不遇窮約可也,至於饑餓,嚼齧草木則過矣。而余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貧,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膠西,意且一飽,而齋廚索然,不堪其憂。日與通守劉君廷式,循古城廢圃,求杞菊食之,捫腹而笑。然後知天隨之言,可信不繆。作後杞菊賦以自嘲,且解之云。
吁嗟先生,誰使汝坐堂上稱太守?前賓客之造請,後掾屬之趨走。朝衙達午,夕坐過酉。曾杯酒之不設,攬草木以誑口。對案顰蹙,舉箸噎嘔。昔陰將軍設麥飯與葱葉,井丹推去而不齅。怪先生之眷眷,豈故山之無有?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為貧?何者為富?何者為美?何者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較豐約於夢寐,卒同歸於一朽。吾方以杞為糧,以菊為糗。春食苗,夏食葉,秋食花實而冬食根,庶幾乎西河南陽之壽。
服胡麻賦并敘
始余嘗服茯苓,久之良有益也。夢道士謂余:「茯苓燥,當雜胡麻食之。」夢中問道士:「何者為胡麻?」道士言脂麻是也。既而讀本草,云:「胡麻,一名狗蝨,一名方莖,黑者為巨勝。其油正可作食。」則胡麻之為脂麻,信矣。又云:「性與茯苓相宜。」於是始異斯夢,方將以其說食之,而子由賦茯苓以示余。乃作服胡麻賦以荅之。世間人聞服脂麻以致神仙,必大笑。求胡麻而不可得,則妄指山苗野草之實以當之,此古所謂「道在邇而求諸遠」者歟?其詞曰:
我夢羽人,頎而長兮。惠而告我,藥之良兮。喬松千尺,老不僵兮。流膏入土,龜蛇藏兮。得而食之,壽莫量兮。於此有草,衆所嘗兮。狀如狗蝨,其莖方兮。夜炊晝曝,久乃藏兮。茯苓為君,此其相兮。我興發書,若合符兮。乃瀹乃蒸,甘且腴兮。補填骨髓,流髮膚兮。是身如雲,我何居兮。長生不死,道之餘兮。神藥如蓬,生爾廬兮。世人不信,空自劬兮。搜抉異物,出怪迂兮。槁死空山,固其所兮。至陽赫赫,發自坤兮。至陰肅肅,躋于乾兮。寂然反照,珠在淵兮。沃之不滅,又不燔兮。長虹流電,光燭天兮。嗟此區區,何與於其間兮。譬之膏油,火之所傳而已耶!
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鰕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後赤壁賦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臯。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荅。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須。」
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栖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僊,過臨臯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荅。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東坡前集 卷二十
却鼠刀銘
野人有刀,不愛遺余。長不滿尺,劍鉞之餘。
文如連環,上下相繆。錯之則見,或漫如無。
昔所從得,戒以自隨。畜之無害,暴鼠是除。
有穴于垣,侵堂及室。跳牀撼幕,終夕窣窣。
叱訶不去,啖齧棗栗。掀杯舐缶,去不遺粒。
不擇道路,仰行躡壁。家為兩門,窘則旁出。
輕趫捷猾,忽不可執。吾刀入門,是去無跡。
又有甚者,聚為怪妖。晝出羣鬪,相視睢盱。
舞于端門,與王雜居。貓見不噬,又乳于家。
狃于永氏,謂世皆然。亟磨吾刀,槃水致前。
炊未及熟,肅然無蹤。物豈有是,以為不誠。
試之彌旬,為凜以驚。夫貓鷙禽,晝巡夜伺。
拳腰弭耳,目不及顧。鬚搖于穴,走赴如霧。
碎首屠腸,終不能去。是獨何為?宛然尺刀。
匣而不用,無有爪牙。彼孰為畏,相率以逃。
嗚呼嗟夫!吾茍有之。不言而諭,是亦何勞。
玉堂硯銘并敘
文同與可將赴陵州,孫洙巨源以玉堂大硯贈之。與可屬蘇軾子瞻為之銘,曰:
坡陀彌漫,天闊海淺,巨源之硯。淋漓蕩潏,神沒鬼出,與可之筆。燼南山之松,為煤無餘。涸陵陽之水,維以濡之。
陵陽在高山上,至難得水,故以戲之。
鼎硯銘
鼎無耳,槃有趾。鑑幽無見几不倚。暘蟲隕羿喪厥喙,羽淵之化帝祝尾。不周僨裂東南圮,黝然而深維水委。誰乎為此昔未始,戲名其臀加幻詭。
王平甫硯銘
玉德金聲,而寓于斯。中和所熏,不水而滋。正直所冰,不寒而澌。平甫之硯,而軾銘之。
鄧公硯銘并敘
王鞏,魏國文正公之孫也。得其外祖張鄧公之硯,求銘於軾。銘曰:
鄧公之硯,魏公之孫。允也其物,展也其人。思我魏公文而厚,思我鄧公德而壽。三復吾銘,以究令名。
端硯銘
千夫挽綆,百夫運斤。篝火下縋,以出斯珍。一噓而泫,歲久愈新。誰其似之,我懷斯人。
孔毅甫龍尾硯銘
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爪膚而縠理,金聲而玉德。厚而堅,足以閱人於古今。朴而重,不能隨人以南北。
鳳咮硯銘
帝規武夷作茶囿,山為孤鳳翔且嗅。下集芝田啄瓊玖,玉乳金沙發靈竇。殘璋斷璧澤而黝,治為書硯美無有。至珍驚世初莫售,黑眉黃眼爭妍陋。蘇子一見名鳳咮,坐令龍尾羞牛後。
米黻石鍾山硯銘
有盜不禦,探奇發瑰。攘于彭蠡,斲鍾取追。有米楚狂,惟盜之隱。因山作研,其詞如雲。
黼硯銘并敘
龍尾黼硯,章聖皇帝所嘗御也。乾興升遐,以賜外戚劉氏,而永年以遺其舅王齊愈,臣軾得之,以遺臣宗孟。且銘之曰:
黟歙之珍,匪斯石也。黼形而縠理,金聲而玉色也。雲蒸露湛,祥符之澤也。二臣更寶之,見者必作也。
金星洞銘
寶山南麓鳳左翅,驚雷劃石逋蚪起,凝陰噓堅出怪瑋。是生神草肖蒼虺,離離赤志挾脊尾,飛流丹石決癰痏。金星非實特取似,施及山石亦見謂,凡名相因皆此比。
山堂銘并敘
熙寧九年夏六月大雨,野人來告故東武城中溝瀆圮壞,出亂石無數。取而儲之,因守居之北墉為山五成列,植松柏桃李其上,且開新堂北向,以遊心寓意焉。其銘曰:
誰裒斯堅,土伯所儲。潦流發之,神以畀予。因廡為堂,踐城為山。有喬蒼蒼,俯仰百年。
遠遊庵銘并敘
吳復古子野,吾不知其何人也。徒見其出入人間,若有求者,而不見其所求。不喜不憂,不剛不柔,不惰不脩,吾不知其何人也。昔司馬相如有言:「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癯。」乃取屈原遠遊作大人賦,其言宏妙,不遣而放。今子野行於四方十餘年矣,而歸於南海之上,必將俯仰百世,奄忽萬里,有得於屈原之遠遊者,故以名其庵而銘之曰:
悲哉世俗之迫隘也,願從子而遠游。子歸不來,而吾不往,使罔象乎相求。問道於屈原,借車於相如,忽焉不自知,歷九疑而過崇丘。宛兮相逢乎南海之上,踞龜殼而食蛤蜊者必子也。庶幾為我一笑而少留乎?
徐州蓮華漏銘并敘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於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朴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滿,則決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國子博士傅君,楊公之外曾孫,得其法,為詳其通守是邦也,實始改作,而請銘於軾。銘曰:
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識多寡,手知重輕。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計者,必付之於度量與權衡。豈不自信而信物?蓋以為無意無我,然後得萬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侖旁薄於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於三尺之箭、五斗之缾。雖疾雷霾風,雨雪晝晦,而遲速有度,不加虧贏。使凡為吏者,如缾之受水,不過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視時之上下,降不為辱,升不為榮,則民將靡然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三槐堂銘并敘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蹠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歷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蓋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脩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德。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錄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陰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卹厥德。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德之符。嗚呼休哉!
菩薩泉銘并敘
陶侃為廣州刺史,有漁人每夕見神光海上,以白侃。侃使跡之,得金像。視其款識,阿育王所鑄,文殊師利像也。初送武昌寒溪寺。及侃遷荊州,欲以像行,人力不能動。益以牛車三十乘,乃能至船。船復沒,遂以還寺。其後惠遠法師迎像歸廬山,了無艱礙。山中世以二僧守之。會昌中,詔毀天下寺,二僧藏像錦繡谷。比釋教復興,求像不可得,而谷中至今有光景,往往發見,如峨眉、五臺所見。蓋遠師文集載處士張文逸之文,及山中父老所傳如此。今寒溪少西數百步,別為西山寺,有泉出於嵌竇間,色白而甘,號菩薩泉,人莫知其本末。建昌李常謂余,豈昔像之所在乎?且屬余為銘。銘曰:
像在廬阜,宵光屬天。旦朝視之,寥寥空山。誰謂寒溪,尚有斯泉。盍往鑒之,文殊了然。
石鼎銘并敘
張安道以遺子由,子由以為軾生日之餽。銘曰:
石在洛書,蓋隸從革。矢砮醫砭,皆金之職。有堅而忍,為釜為鬲。居焚不炎,允有三德。
六一泉銘并敘
歐陽文忠公將老,自謂六一居士。予昔通守錢塘,見公於汝陰而南。公曰:「西湖僧惠勤甚文而長於詩。吾昔為山中樂三章以贈之。子閒於民事,求人於湖山間而不可得,則往從勤乎?」予到官三日,訪勤於孤山之下,抵掌而論人物曰:「公,天人也。人見其暫寓人間,而不知其乘雲馭風,歷五嶽而跨滄海也。此邦之人,以公不一來為恨。公麾斥八極,何所不至?雖江山之勝,莫適為主,而奇麗秀絕之氣,常為能文者用,故吾以謂西湖蓋公几案間一物耳。」勤語雖幻怪,而理有實然者。明年,公薨,予哭於勤舍。又十八年,予為錢塘守,則勤亦化去久矣。訪其舊居,則弟子二仲在焉,畫公與勤之像,事之如生。舍下舊無泉,予未至數月,泉出講堂之後,孤山之趾,汪然溢流,甚白而甘。即其地鑿巖架石為室。二仲謂予:「師聞公來,出泉以相勞苦,公可無言乎?」乃取勤舊語,推本其意,名之曰六一泉,且銘之曰:
泉之出也,去公數千里。後公之沒,十有八年,而名曰六一,不幾於誕乎?曰君子之澤,豈獨五世而已?蓋得其人,則可至於百傳。嘗試與子登孤山而望吳越,歌山中之樂而飲此水,則公之遺風餘烈,亦或見於斯泉也。
大覺鼎銘
樂全先生遺我鼎甗,我復以餉大覺老禪。在昔宋、魯,取之以兵。書曰郜鼎,以器從名。樂全、東坡,予之以義。書曰:大覺之鼎,以名從器。挹山之泉,烹以其薪。為苦為甘,咨爾學人。
仁宗皇帝御書頌并敘
天禧中,仁宗皇帝在東宮。故太傅鄧國張文懿公諱士遜為太子諭德,帝親書十二字以賜之曰「寅亮天地,弼余一人」,又曰「日新其德」。公之曾孫假承務郎臣欽,臣以屬翰林學士,臣蘇軾為之頌二篇。
其一曰:
天地不言,付之人君。明其德刑,物自秋春。人君無心,屬之輔弼。信其賞罰,身為衡石。惟天惟君,與相為三。孰能俯仰?其德不慚。於皇仁宗,恭己無為。以天為心,以民為師。其相鄧公,履信思順。天下頌之,以退為進。壽考百年,以沒元身,嗚呼休哉!寅亮天地,弼余一人。
其一曰:
聖人如天,時殺時生。君子如水,因物賦形。天不違仁,水不失平。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無斁。伊尹暨湯,咸有一德。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孰知此言,若出一人。小臣稽首,敬頌遺墨。嗚呼休哉!日新其德。
孔北海贊并敘
文舉以英偉冠世之資,師表海內,意所予奪,天下從之,此人中龍也。而曹操陰賊嶮很,特鬼蜮之雄者耳。其勢決不兩立,非公誅操,則操害公,此理之常。而前史乃謂公負其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訖無成功,此蓋當時奴婢小人論公之語。公之無成,天也。使天未欲亡漢,公誅操如殺狐兔,何足道哉!世之稱人豪者,才氣各有高庳,然皆以臨難不懼,談笑就死為雄。操以病亡,子孫滿前而咿嚶涕泣,留連妾婦,分香賣履,區處衣物,平生姦偽,死見真性。世以成敗論人物,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見謂才疏意廣,豈不悲哉!操平生畏劉備,而備以公知天下有己為喜,天若胙漢,公使備,備誅操,無難也。予讀公所作楊四公贊,歎曰:方操害公,復有魯國一男子,慨然爭之,公庶幾不死。乃作孔北海贊曰:
晉有羯奴,盜賊之靡。欺孤如操,又羯所恥。我書春秋,與齊豹齒。文舉在天,雖亡不死。我宗若人,尚友千祀。視公如龍,視操如鬼。
王元之畫像贊并敘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予常三復斯言,未嘗不流涕太息也。如漢汲黯、蕭望之、李固,吳張昭,唐魏鄭公、狄仁傑,皆以身徇義,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則豺狼狐貍,自相吞噬,故能消禍於未形,救危於將亡。使皆如公孫丞相、張禹、胡廣,雖累百千,緩急豈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時,朝廷清明,無大姦慝。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處於衆邪之間,安危之際,則公之所為,必將驚世絕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膽裂,豈特如此而已乎?始余過蘇州虎丘寺,見公之畫像,想其遺風餘烈,願為執鞭而不可得。其後為徐州,而公之曾孫汾為兗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為之贊,以附其家傳云。
維昔聖賢,患莫己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時。帝欲用公,公不少貶。三黜窮山,之死靡憾。咸平以來,獨為名臣。一時之屈,萬世之信。紛紛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沘其顙。公能沘之,不能已之。茫茫九原,愛莫起之。
王仲儀真贊并敘
孟子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又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謂世臣者,豈特世祿之人,而巨室者,豈特侈富之家也哉?蓋功烈已著於時,德望已信於人,譬之喬木,封殖愛養,自拱把以至於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無事,商功利,課殿最,誠不如新進之士。至於緩急之際,決大策,安大衆,呼之則來,揮之則散者,惟世臣、巨室為能。余嘉祐中,始識懿敏王公於成都,其後從事於岐,而公自許州移鎮平涼。方是時,虜大舉犯邊,轉運使攝帥事,與副總管議不合,軍無紀律,邊人大恐,聲搖三輔。及聞公來,吏士踴躍傳呼,旗幟精明,鼓角讙亮,虜即日解去。公至,燕勞將佐而已。余然後知老臣宿將,其功用蓋如此。使新進之士當之,雖有韓、白之勇,良、平之奇,豈能坐勝默成如此之捷乎?熙寧四年秋,余將往錢塘,見公於私第佚老堂,飲酒至暮。論及當世事,曰:「吾老矣,恐不復見,子厚自愛,無忘吾言。」既去二年而公薨。又六年,乃作公之真贊,以遺其子鞏。詞曰:
堂堂魏公,配命召祖。顯允懿敏,維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維正。懿敏在外,有聞無聲。高明廣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圍,宜宮宜堂。天既厚之,又貴富之。如山如河,維安有之。彼窶人子,既陋且寒。終勞永憂,莫知其賢。曷不觀此,佩玉劍履。晉公之孫,魏公之子。
王定國真贊
溫然而澤者,道人之腴也。凜然而清者,詩人之癯也。雍容委蛇者,貴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游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膚也。若人者,泰不驕,困不撓,而老不枯也。
秦少游真贊
以君為將仕也,其服野,其行方。以君為將隱也,其言文,其神昌。置而不求君不即,即而求之君不藏。以為將仕將隱者,皆不知君者也。蓋將挈所有而乘所遇,以游於世,而卒反於其鄉者乎?
參寥子真贊
東坡居士曰:維參寥子,身寒而道富。辯於文而訥於口。外尪柔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刺譏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此予所謂參寥子有不可曉者五也。
徐大正真贊
賢哉徐子,溫文而毅。儒不亂法,俠不犯忌。求之古人,尚論其世。登唐減漢,三國之士。我非北海,安識子義。願觀伯符,擥戟為戲。
文與可畫墨竹屏風贊
與可之文,其德之糟粕。與可之詩,其文之毫末。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餘。其詩與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德如好其畫者乎?悲夫!
戒壇院文與可畫墨竹贊
風梢雨籜,上傲冰雹。霜根雪節,下貫金鐵。誰為此君?與可姓文。惟其有之,是以好之。
石室先生畫竹贊并敘
與可,文翁之後也。蜀人猶以石室名其家,而與可自謂笑笑先生。蓋可謂與道皆逝,不留於物者也。顧嘗好畫竹,客有贊之者曰:
先生閑居,獨笑不已。問安所笑,笑我非爾。物之相物,我爾一也。先生又笑,笑所笑者。笑笑之餘,以竹發妙。竹亦得風,天然而笑。
文與可飛白贊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奇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隸也,以為止此矣。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長風之卷旆也。猗猗乎其若遊絲之縈柳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遠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郭忠恕畫贊并敘
右張夢得所藏郭忠恕畫山水屋木一幅。忠恕字恕先,以字行,洛陽人。少善屬文,及史書小學,通九經。七歲舉童子。漢湘陰公辟從事,與記室董裔爭事,謝去。周祖召為周易博士。國初與監察御史符昭文爭忿朝堂,貶乾州司戶。秩滿,遂不仕。放曠岐、雍、陜、洛間,逢人無貴賤,口稱貓。遇佳山水,輒留旬日。或絕粒不食,盛夏暴日中,無汗,大寒鑿冰而浴。尤善畫,妙於山水屋木。有求者,必怒而去。意欲畫,即自為之。郭從義鎮岐下延止山亭,設絹素粉墨於坐。經數月,忽乘醉就圖之一角,作遠山數峰而已,郭氏亦寶之。岐有富人子,喜畫,日給淳酒,待之甚厚。久乃以情言,且致匹素,恕先為畫小童持線車放風鳶,引線數丈滿之。富家子大怒,遂絕。時與役夫小民入市肆飲食,曰:「吾所與游,皆子類也。」太宗聞其名,召赴闕,館于內侍省押班竇神興舍。恕先長髯而美,忽盡去之。神興驚問其故。曰:「聊以效顰。」神興大怒。除國子監主簿,出,館于太學,益縱酒肆言時政,頗有謗讟。語聞,決杖配流登州。至齊州臨清,謂部送吏曰:「我逝矣。」因掊地為穴,度可容面,俯窺焉而卒,藁葬道左。後數月,故人欲改葬,但衣衾存焉,蓋尸解也。贊曰:
長松攙天,蒼壁插水。憑欄飛觀,縹緲誰子。空蒙寂歷,煙雨滅沒。恕先在焉,呼之或出。
黃庭經贊并敘
予既書黃庭內景以贈葆光道師,而龍眠居士復為作經相其前,而畫予二人像其後。筆勢雋妙,遂為希世之寶,嗟歎不足,故復贊之曰。
太上虛皇出靈篇,黃庭真人舞胎仙。髯耆兩卿相後前,丱妙夾侍清且妍。十有二神服銳堅,巍巍堂堂人中天。問我何修果此緣,是心朝空夕了然。恐非其人世莫傳。殿以二士蒼鵠騫。南隨道師歷山淵。山人迎笑喜我還,問誰遣化老龍眠。
興國寺浴室院六祖畫贊并敘
予嘉祐初舉進士,館於興國浴室老僧德香之院。浴室之南有古屋,東西壁畫六祖像。其東刻木,為樓閣堂宇以障之,不見其全,而西壁三師皆神宇靖深,中空外夷,意非知是道者不能為此。書其上曰:蜀僧令宗筆。予初不聞宗名,而家有偽蜀待詔丘文播,筆畫相似,殆不可辨。曰:「宗豈師播者耶?」已而問諸蜀父老。曰:「文播,漢州人,弟曰文曉,而令宗其異父弟,或曰其表弟也。」皆善畫山水人物竹石,其品在黃筌、句龍爽之間。而文播之子仁慶,尤長於花實羽毛,蜀人趙昌所師者。予去三十一年,而中書舍人彭君器資,亦館于是。予往見之,則院中人無復識予者。獨主僧惠汶,蓋當時堂上侍者,然亦老矣。導予觀令宗畫,則三祖依然尚在蔭翳間。予與器資相顧太息。汶曰:「嘻,去是也何有。」乃徙置所謂樓閣堂宇者,北向而出之,六師相視,如言如笑,如以法相授。都人聞之,觀者日衆,汶乃作欄楯以護之。而器資請予為贊之,曰:
少林傃壁,不以為礙。彌天同輦,不以為泰。稽首六師,昔晦今明。不去不來,何損何增。俯仰屈信,三十一年。我雖日化,其孰能遷之。
韓幹畫馬贊
韓幹之馬四。其一在陸,驤首奮鬣,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其一欲涉水,高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以為廄馬也,則前無羈絡,後無箠策;以為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脫帽,臨水而濯纓。遂欲高舉遠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蓋優哉游哉,聊以卒歲而無營。
師子屏風贊并敘
潤州甘露寺。有唐李衛公所留陸探微畫師子板。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過而觀焉。使工人摹之。置蓋公堂中。且贊之曰。
圓其目。仰其鼻。奮髯吐舌。威見齒舞。其足前。其耳左顧右躑。喜見尾。雖猛而和。蓋其戲。嚴嚴高堂護燕几。啼呼顛沛走百鬼。嗟乎妙哉古陸子。
石菖蒲贊并敘
本草:菖蒲,味辛溫無毒,開心,補五臟,通九竅,明耳目。久服輕身,不忘延年,益心智,高志不老。注云:生石磧上,穊節者良。生下濕地大根者,乃是昌陽,不可服。韓退之進學解云:「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稀苓。」不知退之即以昌陽為菖蒲耶?抑謂其似是而非不可以引年也?凡草木之生石上者,必須微土以附其根,如石韋、石斛之類。雖不待土,然去其本處,輒槁死。惟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漬以清水,置盆中,可數十年不枯。雖不甚茂,而節葉堅瘦,根須連絡,蒼然於几案間,久而益可喜也。其輕身延年之功,既非昌陽之所能及。至於忍寒苦,安淡泊,與清泉白石為伍,不待泥土而生者,亦豈昌陽之所能彷彿哉?余游慈湖山中,得數本,以石盆養之,置舟中。間以文石,石英璀璨芬郁,意甚愛焉。顧恐陸行不能致也,乃以遺九江道士胡洞微,使善視之。余復過此,將問其安否。贊曰:
清且泚,惟石與水。託於一器,養非其地。瘠而不死,夫孰知其理。不如此,何以輔五藏而堅髮齒。
東坡前集 卷二十一
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
論曰: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咏歌嗟嘆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休慘戚,見於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呂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威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圮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聽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蓋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祿,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祿,是賞之道,行於爵祿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祿不足以滿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亂,豈有異術哉?時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因其襃貶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謹論。
御試重巽申命論
論曰:昔聖人之始畫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於風者,以其發而有所動也。配於木者,以其仁且順也。夫發而有所動者,不仁則不可以久,不順則不可以行,故發而仁,動而順,而巽之道備矣。聖人以為不重,則不可以變,故因而重之,使之動而能變,變而不窮。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號令如此而後可也。
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之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為暖,雨皆知其所以為潤,雷霆皆知其所以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為殺。至於風,悠然布於天地之間,來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噓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大山喬嶽之上,細而入乎竅空蔀屋之下,發達萬物,而天下不以為德,摧敗草木,而天下不以為怒。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此聖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術也。
聖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職。士者皆曰「吾學而仕」,農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賈者皆曰「吾負而販」,不知聖人之制命令,以鼓舞通變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聖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蓋得乎巽之道也。易者,聖人之動,而卦者,動之時也。蠱之彖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後庚三日。」而說者謂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後者,慎之至也。聖人憫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於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後三日而申之,不從而後誅,蓋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測其端;以至詳之法曉天下,使天下明知其所避。天下不測其端,而明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議也。上令而下不議,下從而上不誅,順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順也。謹論。
學士院試孔子從先進論
論曰:君子之欲有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進也。始進以正,猶且以不正繼之,況以不正進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強其國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術有淺深,而其成功有巨細。雖其終身之所為不可逆知,而其大節必見於其始進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進以強國而能霸者也,未有進以霸而能王者也。
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為堯舜之君,而吾民為堯舜之民也」。以伊尹為以滋味說湯者,此戰國之策士,以己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見桓公於纍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諸侯攘戎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為霸者之佐,是故上無侈說,下無卑論。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
商鞅之見孝公也,三說而後合。甚矣,鞅之懷詐挾術以欺其君也。彼豈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顧其刑名慘刻之學,恐孝公之不能從,是故設為高論以衒之。君既不能是矣,則舉其國惟吾之所欲為。不然,豈其負帝王之略,而每見輒變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終於秦也,是其進之不正也。
聖人則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難。聖人視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謂急矣。然未嘗以難合之故而少貶焉者,知其始於少貶,而其漸必至陵遲而大壞也。故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孔子之世,其諸侯卿大夫視先王之禮樂,猶方圓冰炭之不相入也。進而先之以禮樂,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則聖人,以世言之則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於有功者則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則繼以先王之禮樂。其心則然,然其進不正,未有能繼以正者也。故孔子不從。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歟?」君子之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進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為也。不敢進而進,是易其君;不可為而為,是輕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
故君子之始進也,曰:「君茍用我矣,我且為是,君曰能之,則安受而不辭,君曰不能,天下其獨無人乎!」至於人君亦然,將用是人也,則告之以己所欲為,要其能否而責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試觀之者」,皆過也。後之君子,其進也無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將權以濟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則曰:「吾君不足以盡我也。」始不正其身,終以謗其君。是人也,自以為君子,而孟子之所謂賊其君者也。謹論。
學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論
論曰:為穀梁者曰:「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請因其說而極言之。夫春秋者,禮之見於事業者也。孔子論三代之盛,必歸於禮之大成,而其衰,必本於禮之漸廢。君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禮而定其位。至以為有禮則生,無禮則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嘗一日不學禮,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亂臣強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紀綱條目,以遺後世之君子。則又以為不得親見於行事,有其具而無其施設措置之方,於是因魯史記為春秋,一斷於禮。凡春秋之所褒者,禮之所與也,其所貶者,禮之所否也。記曰:「禮者,所以別嫌明疑,定猶豫也。而春秋一取斷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決者,皆至於春秋而定。非定於春秋,定於禮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夫禮義之失,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
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為君子者皆如顏淵,凡為小人者皆如桀跖,雖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間也。其情則邪,而其跡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為正,而不知其義以陷於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寧反覆於其間也。
宋襄公,疑於仁者也;晉荀息,疑於忠者也。襄公不脩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諸侯,此其心豈湯武之心哉?而獨至於戰,則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竊取其名,以欺後世,茍春秋不為正之,則世之為仁者,相率而為偽也。故其書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師敗績。」春秋之書戰,未有若此其詳也。君子以為其敗固宜,而無有隱諱不忍之辭焉。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違,沒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為忠,則凡忠於盜賊死於私昵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書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則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謹論。
後正統論三首至和二年作
總論一
正統者,何耶?名耶?實耶?正統之說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實而無其位,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德,是二人者立於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統之論決矣。正統之為言,猶曰有天下云爾。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實也,夫何議。天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於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實傷名。而名卒不能傷實,故名輕而實重。不以實傷名,故天下不爭。名輕而實重,故天下趨於實。
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賢者矣,未有賤而曰吾貴者也。天下之爭自賢不肖始,聖人憂焉,不敢以亂貴賤,故天下知賢之不能奪貴。天下之貴者,聖人莫不貴之,恃有賢不肖存焉。輕以與人貴,而重以與人賢,天下然後知貴之不如賢,知賢之不能奪貴,故不爭。知貴之不如賢,故趨於實,使天下不爭而趨於實,是亦足矣。
正統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後名輕。名輕而後實重。吾欲重天下之實,於是乎始輕正統。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秦漢晉隋唐。予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後唐晉漢周。使夫堯舜三代之所以為賢於後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統。故後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無以為堯舜三代之比。於是乎實重。
辨論二
正統之論,起於歐陽子,而霸統之說,起於章子。二子之論,吾與歐陽子,故不得不與章子辨,以全歐陽子。歐陽子之說全,而吾之說又因以明。章子之說曰:「進秦梁,失而未善也。進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實之所在也。夫所謂正統者,猶曰有天下云爾名耳。正統者,果名也,又焉實之知!視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為魏不能一天下,不當與之統。夫魏雖不能一天下,而天下亦無有如魏之強者,吳雖存,非兩立之勢,奈何不與之統。章子之不絕五代也,亦徒以為天下無有與之敵者而已。今也絕魏,魏安得無辭哉!正統者,惡夫天下之無君而作也。故天下雖不合於一,而未至乎兩立者,則君子不忍絕之於無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於一,德既無以相過,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強,於是焉而不與之統,亦見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
章子曰:「鄉人且恥與盜者偶,聖人豈得與篡君同名哉?」吾將曰:是鄉人與是為盜者,民則皆民也,士則皆士也,大夫則皆大夫也,則亦與之皆坐乎?茍其勢不得不與之皆坐,則鄉人何恥耶?聖人得天下,篡君亦得天下,顧其勢不得不與之同名,聖人何恥耶?吾將以聖人恥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恥聖人哉!
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遠也。」且章子之所謂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為正耶?以天下有君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無取乎私正也。天下無君,篡君出而制天下,湯武既沒,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當時之正而已。
章子曰:「祖與孫雖百歲,而子五十,則子不得為壽。漢與晉雖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則魏不得為有統。」吾將曰:其兄四十而死,則其弟五十為壽。弟為壽乎其兄,魏為有統乎當時而已。章子比之婦謂舅嬖妾為姑。吾將曰舅則以為妻,而婦獨奈何不以為姑乎?以妾為妻者,舅之過也。婦謂之姑,蓋非婦罪也。舉天下而授之魏晉,是亦漢魏之過而已矣。與之統者,獨何罪乎。
雖然,歐陽子之論,猶有異乎吾說者。歐陽子之所與者,吾之所與也。歐陽子之所以與之,非吾所以與之也。歐陽子重與之,而吾輕與之。且其言曰:「秦漢而下,正統屢絕,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為名甚尊而重也。」嗚呼,吾不喜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歐陽子其敢有所不與耶?且其重之,則其施於篡君也,誠若過然,故章子有以啟其說。夫以文王而終身不得,以魏、晉、梁而得之,果其為重也,則文王將有愧於魏、晉、梁焉。必也使夫正統者,不得為聖人之盛節,則得之為無益。得之為無益,故雖舉而加之篡君而不為過。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晉、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輕者也,然後魏、晉、梁無以愧文王,而文王亦無所愧於魏、晉、梁焉。
辨論三
始終得其正,天下合於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於是乎舉而歸之名。歐陽子曰皆正統,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統,又曰霸統,是以實言者也。歐陽子以名言而純乎名,章子以實言而不盡乎實。
章子之意,以霸統重其實,而不知實之輕自霸統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過乎實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過乎實也,則吾以章子為過乎聖人。聖人不得已則不能以實傷名,而章子則能之。且吾豈不知居得其正之為正,如魏受之於漢,晉受之於魏。不如至公大義之為正也哉?蓋亦有不得已焉耳。如章子之說,吾將求其備。堯、舜以德,三代以德與功,漢、唐以功,秦、隋、後唐、晉、漢、周以力,晉、梁以弒。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說而與之辨。以實言之,則德與功不如德,功不如德與功,力不如功,弒不如力,是堯、舜而下得統者,凡更四不如,而後至於晉、梁焉。而章子以為天下之實,盡於其正統霸統之間矣。
歐陽子純乎名,故不知實之所止。章子雜乎實,故雖晉、梁弒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惡,而其實反不過乎霸。彼其初得正統之虛名,而不測其實,罪之所至也。章子則告之曰:「爾,霸者也。」夫以弒君得天下而不失為霸,則章子之說,固便乎篡者也。夫章子豈曰弒君者,其實止乎霸也哉。蓋已舉其實而著之名,雖欲復加之罪,而不可得也。
夫王者沒,而霸者有功於天下,吾以為在漢、唐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後唐、晉、漢、周得之,吾猶有憾焉,奈何其舉而加之弒君之人乎。嗚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實也。霸之於王也,猶兄之於父也。聞天下之父嘗有曰堯者,而曰必堯而後父,少不若堯而降為兄,則瞽、鯀懼至僕妾焉。天下將有降父而至於僕妾者,無怪也。從章子之說者,其弊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純乎名。純乎名,故晉、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統,而其弒君之實,惟天下後世之所加,而吾不為之齊量焉,於是乎晉、梁之惡不勝誅於天下,實於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堯、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輕重其君有是也。」以為其霸統之說。夫執聖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說而不可?吾亦將曰: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為吾皆曰正統之說,其誰曰不可?聖人之於實也,不傷其名,而後從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傷?若章子之所謂霸統者,傷乎名而喪乎實者也。
思治論嘉祐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倦,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
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宮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北虜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羌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強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強。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強,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
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摹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摹,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
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產。子產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產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宮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宮室之大小,既內決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當,則規摹之先定也。
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斂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摹不先定也。用捨系於好惡,而廢興決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齋糧,而假匄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
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強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
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強,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摹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強,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摹之內,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摹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強,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未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不治者可知也。
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劍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劍天下莫敵也,劍成而狠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
古之人,有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說,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聯六姓之疏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陰侯請於高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而西會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疏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已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說曰:先定其規摹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於謀人乎!
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乘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
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說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孑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卹矣。
故為之說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強。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東坡前集 卷二十二
私試策問八首
問: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其國常至於不可救者,何也?所憂者,非其所以亂與亡,而其所以亂與亡者,常出於其所不憂也。請借漢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當時之所憂者,韓、彭、英、盧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終高帝之世,相繼仆滅而不復續。及至呂氏之禍,則猶異姓也。呂氏既已滅矣,而吳楚之憂,幾至於亡國。方韓、彭、呂氏之禍,惟恐同姓之不蕃熾昌大也。然至其為變,則又過於異姓遠矣。文景之世,以為諸侯分裂破弱,則漢可以百世而無憂。至於武帝,諸侯之難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熾。則又以為天下之憂,止於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諸侯王既已無足憂者,而匈奴又破滅,臣事於漢。然其所以卒至於中絕而不救,則其所不慮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懲韓、彭之難,中鑒七國之變,而下悼王氏之禍,於是盡侯諸將而不任以事,裁減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權,以為前世之弊盡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權盛,而黨錮之難起,士大夫相與搤腕而游談者,以為天子一日誅宦官而解黨錮,則天下猶可以無事。於是外召諸將,而內脅其君。宦官既誅無遺類,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漢。漢之所憂者凡六變,而其亂與亡,輒出於其所不憂,而終不可備。由此觀之,治亂存亡之勢,其皆有以取之歟?抑將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勢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歟?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而莫之為也?今將使事至而應之,患至而為之謀,則天下之患,不可以勝防,而政化不可以勝變矣。則亦將朝文而暮質,忽寬而驟猛歟?意者亦有可以長守而不變,雖有小患而不足卹者歟?願因論漢而極言其所以然。
問:昔三代之際,公卿有生而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遷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則王之子弟也。發於畎畝,起於匹夫,而至於公相,蓋亦有幾人而已,士之勤苦,終身於學,講肄道藝,而脩其廉隅,以邀鄉里之名者,不過以望鄉大夫賢能之書。其選舉而上,不過以為一命之士。其傑異者,至於大夫極矣。夫周之世,諸侯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孫,則夫布衣之士,其進蓋亦有所止也。當是之時,士皆安其習而樂其分,不倦於小官而絜為之,故其民事脩而世務舉。及其後世不然,使天下旅進而更為之,雖布衣之賢,得以驟進於朝廷,而士始有無厭之心矣。官事之不脩,民事之不緝,非其不能,不屑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終老而不倦,是以能盡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為弊可勝言乎!今夫州縣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盤桓於州縣而不能去,久者不過以為職官令錄。仕而達者,自縣宰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為郡守而無他才能,則盤桓於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觀之,是職官令錄與郡守四者,為國家棄材之委,而仕不達者之所盤桓而無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職官令錄之近於民,而用棄材焉,使不達者盤桓於其職,此豈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歟?嗟夫,蓋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勢,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無輕於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無不自聊賴之意?其悉書于篇。
問:古者師出受成於學,兵固學者之所宜知也。今關中之事,又諸君之所親履而目見者。昔者六國之世,秦盡有今關中之地,地不加廣也,而東備齊,南備楚,近則備韓、魏,遠則備燕、趙,有敵國之憂,而無中原之助。然而當是時也,攘却西戎,至千餘里。今也天下為一,獨以關中之地西備羌戎,三方無敵國之憂,而又內引百郡以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勢,而無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論也。古之為兵者,戍其地則用其地之民,戰其野則食其野之粟,守其國則乘其國之馬,是以外被兵而內不知,此所以百戰而不殆也。今則不然,戍邊用東北之人,糴糧用內郡之錢,騎戰用西羌之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騷然,此又不可不論也。昔者衛為狄所滅,齊桓公以車三十乘封文公於楚丘,及其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詩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騋牝三千。」以為資之四夷,則衛之所近者莫若狄。當是時也,狄與衛為仇讎,其勢必不以馬與衛,然則衛獨以何術而能致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兵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馬,而不得其術,故願聞其詳。
問:三代之祭禮,其存者幾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復。然今天下郡縣,通祀社稷、孔子、風伯、雨師,與凡山川古聖賢之廟,此其禮尤急而不可闕者也。武王伐商,師渡盟津,有宗廟,有將舟。將舟,社主在焉。則是社稷有主也。古者師行載遷廟之主,無遷廟則以幣玉為廟,不可一日虛主也。一日虛主猶不可,若無主而為廟,可乎?是凡廟皆當有主也。今郡縣所祭,未嘗有主,而皆有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詩有靈星之尸,則祭無所不用尸也。祭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奠也。不然,則是祭殤也。今也舉不用尸,則如勿祭而已矣。儒者治禮,至其變,尤謹嚴而詳。今之變主為像與祭而無尸者,果誰始也?古者坐於席,故籩豆之長短,簠簋之高下,適與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於上,而列器皿於地,使鬼神不享,則不可知。若其享之,則是俯伏匍匐而就也。鬼神不能諄諄與人接也,故使尸嘏立之。今也無尸,而受胙於虛位,不亦鄙野可笑矣!夫今欲使廟皆有主,祭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願從諸君講求其遺制,合於古而便於今者。
問:易之為書,要以不可為必然可指之論也。其始有畫而無文,後世聖人始為之辭,蓋亦微見其端,而其或為仁,或為義,或小或大,則付之後世學者之分。然世益久遠,則學者或入於邪說,故凡孔子之所為贊易者,特以防閑其邪說,使之從橫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為必然可指之論也。是故其用意廣而其辭約。竊嘗深觀之,孔子蓋有因爻辭而申言之,若無所損益於其辭之義者甚衆。比之初六有孚,比之無咎有孚,盈缶終來有它吉。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小畜之初九:「復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復自道,其義吉也。」損之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象曰:「損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夫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之,使無所損益於其辭之義,則孔子固多言也。乃孔子則有不勝言者。故願與諸君論之。
問:古之為爵賞,所以待有功也。以為有功而後爵,天下必有遺善,是故有無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興賢人是也。古之為刑罰,所以待有罪也。以為有罪而後罰,則天下必有遺惡,是故有無罪而罰者,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衆殺是也。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為賞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為罰之之狀。而天下不爭。今使無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無罪之人,狀之以某惡而誅之。則天下不知其所從,而上亦將眊亂而喪其所守。然則古之人將何以處此歟?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畫一,然猶有冒昧以僥倖,巧詆以出入者,又況無功而賞無罪而罰歟?古之人將必有以處此也。
問:聖人之言,各有方也。茍為不達,執其一方,而輒以為常,則天下之惑者,不可以勝原矣。昔者孔子以為喪欲速貧,死欲速朽,而有子以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則有所由發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語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易曰:「觀,盥而不薦。」語曰:「吾豈匏瓜也哉!安能繫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有隕自天。」是二者其言則同,而其所以言者,可得為同歟?王弼之於易,可以為深矣,然因其言之適同,遂以為訓。使學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
問:古之作者,茍非聖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則已流,廢其長則已苛。二者皆非所謂善學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過而成名也。昔者韓子論荀、揚之疵,而韓子之疵,有甚於荀、揚。荀卿譏六子之蔽,而荀卿之蔽不下於六子。班固之論子長也,以為是非謬於聖人,而范曄之論班固也,以為目見毫毛而不見睫。自今而觀之,不知范氏之書,其果逃於目睫之論也歟?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願聞數子之得失。非務以相高而求勝,蓋亦樂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永興軍秋試舉人策問一首
問:昔漢受天下於秦,因秦之制而不害為漢。唐受天下於隋,因隋之制而不害為唐。漢之與秦,唐之與隋,其治亂安危至相遠也,然而卒無所改易,又況於積安久治,其道固不事變也。世之君子,以為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病其說之不效,急於有功,而歸咎於法制。是以頻年遣使,冠蓋相望於道,以求民之所患苦。罷去茶禁,歸之於民,不以刑獄委任武吏;至於考功取士,皆有所損益。行之數年,卒未見其成,而紛紜之議,爭以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變,將復有大於此者。今欲盡易天下之驕卒,以為府兵;盡驅天下之異教,以為齊民;盡覈天下之惰吏,以為考課;盡率天下之游士,以為農桑,其為拂世厲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辦,則其大者又安敢議。然則是終不可變歟?抑將變之不得其術歟?將已得其術,而紛紜之議不足卹歟?無乃其道可變而不在其跡歟?所謂勝殘去殺者,其卒無效歟?願條其說。
國學秋試策問二首
問:所貴乎學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敗也。昔之人嘗有以是成者,我必襲之;嘗有以是敗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亂。文王之日昃,漢宣之厲精,始皇之程書,隋文之傳餐,其為勤一也。昔之為人君者,患不能斷。然而或斷以興,亦或以衰。晉武之平吳,憲宗之征蔡,苻堅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為斷一也。昔之為人君者,患不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於孟明,漢昭之於霍光,燕噲之於子之,德宗之於盧杞,其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難,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曠世而不獲者也。然考此數君者,治亂興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豈可不求其故歟?夫貪慕其成功而為之,與懲其敗而不為,此二者皆過也。學者將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跡,而詆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難。是以未及見其成功,則文王之勤,無以異於始皇。而方其未敗也,苻堅之斷,與晉武何辨?請舉此數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將詳觀焉。
問:古者以民之多寡,為國之貧富。故管仲以陰謀傾魯梁之民,而商鞅亦招三晉之人以并諸侯。當周之盛時,其民物之數登於王府者,蓋拜而受之。自漢以來,丁口之蕃息,與倉廩府庫之盛莫如隋。其貢賦輸籍之法,必有可觀者。然學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過再世而亡,是以鄙之而無傳焉。孔子曰:「不以人廢言。」而況可以廢一代之良法乎?文帝之初,有戶三百六十餘萬,平陳所得,又五十萬,至大業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餘萬者,何也?方是時,布帛之積,至於無所容,資儲之在天下者,至不可勝數。及其敗亡塗地,而洛口諸倉,猶足以致百萬之衆。其法豈可少哉!國家承平百年,戶口之衆,有過於隋。然以今之法觀之,特便於徭役而已,國之貧富何與焉!非徒無益於富,又且以多為患。生之者寡,食之者衆,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並生。夫立法創制,將以遠跡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豈不可論其故哉?
試館職策問三首
問:傳曰:「秦失之強,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至其後世,有寖微之憂。太公治齊,舉賢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爭奪之禍。夫親親而尊尊,舉賢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齊魯行之,皆不免於衰亂,其故何哉?國家承平百年,六聖相授,為治不同,同歸于仁。今朝廷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夫使忠厚而不媮,勵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漢文寬仁長者,至於朝廷之間,恥言人過,而不聞其有怠廢不舉之病。宣帝綜核名實,至於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聞其有督責過甚之失。何脩何營,可以及此?願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條具所當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備采擇。
問:古之君子,見禮而知俗,聞樂而知政。於以論興亡之先後。考古以證今,蓋學士大夫之職,而人主與羣臣之所欲聞也。請借漢而論之。西漢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雖成哀失德,禍不及民,宜其立國之勢,彊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談笑而取之。東漢自安、順以降,日趨於衰亂,而桓靈之虐,甚於三季,其勢宜易動,而董、呂、二袁,皆以絕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蓋天下,其才百倍王莽,盡其智力,終身莫能得。夫治亂相絕,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願考其政,察其俗,悉陳其所以然者。
問:國家及閑暇無事時,闢三館以儲士,既命丞弼之臣各舉其所知,又詔有司發策而訪焉,非獨以觀子大夫之能,抑亦欲聞天下之要務,決當今之滯論也。官冗之弊久矣,而近歲尤甚。文武之吏,待次於都下者,幾數千人。坐視而不救歟,則下有食貧失職之歎。裁損入流,減削任子以救之歟,則上有傷恩失士之憂。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則扶老攜幼,轉徙而南。下令而禁之歟,則民違死而趨生,令必不行。聽其南而不禁歟,則河朔漸空。而流民聚於南方,有足憂者。河自近歲屢決而西,聽其西而不塞歟,則汎濫千里,農民失業。塞而歸之故道歟,則水未必聽,或至於齧壞都邑。此三者,皆安危之所係,利害相持而未決者也。子大夫講之熟矣。願聞其說。
省試策問三首
問: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君子之至於斯也,亦可謂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無為而天助之,雖羣臣有司,不足以識知盛德之所在。然竊意其萬一,殆專以仁孝禮義,好生納諫治天下也。子大夫生於此時,而又以德行道蓺賓興于廷,將必有意於孟子之言,正君而國定,願聞所謂一言而興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堯舜尚矣,學者無所復議。自漢以來,道德純備,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上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嗇夫才之過人者也,才者見而不錄,不才者置而不問。則事之不廢壞者有幾?然則兵偃刑措,何從而致之?南越不臣,寵以使者,吳王不朝,賜以几杖,此與唐之陵夷,藩鎮自立,以邀旄鉞者何異,不幾於姑息茍簡之政歟?傳曰:三王臣主俱賢。五霸不及其臣。文帝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既見,不如也。文帝豈霸者歟?帝自以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為過之,此又何也?抑過之為賢歟?將自謂不如為賢歟?漢文之所以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故願與子大夫論之,以待上問而發焉。
問: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詩曰:「無競惟人,四方其訓之。」文武之功,未有不以得人而成者也。仲尼,旅人也,而門人可使南面。重耳,亡公子也,而從者足以相國。漢之得人,盛於武宣,皆拔之芻牧之中,而表之公卿之上。世主不以為疑,士大夫不以為嫌者,風俗厚而論議正也。宋蔡廓為吏部尚書,黃散以下,皆得自用,而廓以為薄己。今自宰相不得專選舉,一命以上,皆付之定法,此何道也?昔常袞當國,雖盡公守法,而賢愚同滯,天下譏之。及崔貽孫相,不及一年,除吏八百,多其親舊,號稱得人。故建中之政,幾同貞觀。夫使宰相守法如常袞,則不免於賢愚同滯之譏,用人如貽孫,則必有威福下移之謗。欲望得人於微陋之中,而成功於繩墨之外,豈不難哉!子大夫學優而求用者也,當何施於今,而免於斯二者?願極言之。
問:歷觀前世,天下初定,民始休息,下既厭亂而思靜,上亦虛心而無作,是以公私富溢,刑罰清省。及其久安無變,則夸者喜名,智者貪功,生事以為樂,無病而自灸,則天下騷然,財屈力殫,而民始病矣。自漢以來,鮮不由此。漢初置郡不過六十,而文景之化,幾致刑措。及唐中葉,列三百州為千四百縣,而政益荒。是時宿兵八十餘萬,民去為商賈,度為佛老,雜入科役,率常十五。天下常以勞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流弊之極。至元和中,乃命段平仲、韋貫之、許孟容、李絳,一切蠲減,凡省冗官八百員,吏千四百員。民以少紓,而上下相安,無刻核之怨。今朝廷無事,百有餘年,雖六聖相授,求治如不及,而吏惰民勞,蓋不勝弊。今者驕兵冗官之費,宗室貴戚之奉,邊鄙將吏之給,蓋十倍於往日矣。安視而不卹歟,則有民窮無告之憂。以義而裁之歟,則有拂逆人情之患。夫元和之世,彼四子者,何獨能之。子大夫雖未仕,其詳有所不知,而救此之道,當講其要,願悉著于篇。
省試宗室策問一首
問:昔周之盛時,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則其子弟也。至兩漢間,平、歆、向,世不乏人。而唐之宗室最近而易考,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與賀者,不可以一二數。而以宰相進者,有九人焉。嗚呼!何其盛也。建隆以來,不以吏事責宗子,雖有文武異才,終身不試。先帝獨見遠覽,恩義並用,增修教養之法,肇開選舉之路,蓋十有餘年矣。罷朝請而走郡縣,釋膏梁而治簿書者,固不為少。然名字暴著,可以追配古人者,蓋未之見焉。意者謙畏慎默,而不自獻歟;將教養選舉之法,有所缺而未明歟?其悉著于篇,以俟采擇。
東坡前集 卷二十三
明正送于伋失官東歸
世俗之患,患在悲樂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為正者非也,請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也。惟不與於己者,則不惑亦不悲。夫惑則悲,不惑則不悲,人宜以惑者為正歟,抑將以不惑者為正歟?以不惑者為正,則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樂者,曰:吾之所以為吾者,豈以是哉。雖失是,其所以為吾者猶存,則吾猶可樂焉。已而不樂,又從而悲之,則亦不忍夫天下之凡愛我者之悲,而不釋夫天下之凡惡我者之喜也。夫愛我而悲,惡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樂其所以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為正,是得為正也歟?故吾願為子言其正。子將終身樂而不悲。詩云:「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雜說送張琥
曷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方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日喻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鍾,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鍾、籥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鍾,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浮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者以經術取士,士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彥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問養生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微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並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嘗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槔,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眩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爭,而聽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嘗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嘗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內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靜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怪石供
禹貢:「青州有鉛松怪石。」解者曰:怪石,石似玉者。今齊安江上往往得美石,與玉無辨,多紅黃白色。其文如人指上螺,精明可愛,雖巧者以意繪畫有不能及。豈古所謂怪石者耶?凡物之醜好,生於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使世間石皆若此,則今之凡石復為怪矣。海外有形語之國,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語也,捷於口,使吾為之,不已難乎?故夫天機之動,忽焉而成,而人真以為巧也。雖然,自禹以來怪之矣。齊安小兒浴於江時,有得之者,戲以餅餌易之。既久,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寸,小者如棗、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處,以為羣石之長。又得古銅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廬山歸宗佛印禪師適有使至,遂以為供。禪師嘗以道眼觀一切,世間混淪空洞,了無一物,雖夜光尺璧與瓦礫等,而況此石。雖然願受此供,灌以墨池水,強為一笑。使自今以往,山僧野人,欲供禪師而力不能辦。衣服飲食臥具者,皆得以凈水注石為供,蓋自蘇子瞻始。時元豐五年五月,黃州東坡雪堂書。
後怪石供
蘇子既以怪石供佛印,佛印以其言刻諸石。蘇子聞而笑曰:「是安所從來哉?予以餅易諸小兒者也。以可食易無用,予既足笑矣,彼又從而刻之。今以餅供佛印,佛印必不刻也,石與餅何異?」參寥子曰:「然供者幻也。受者亦幻也。刻其言者亦幻也。夫幻何適而不可。」舉手而示蘇子曰:「拱此而揖人,人莫不喜。戟此而詈人,人莫不怒。同是手也,而喜怒異,世未有非之者也。子誠知拱戟之皆幻,則喜怒雖存而根亡。刻與不刻,無不可者。」蘇子大笑曰:「子欲之耶?」乃亦以供之。凡二百五十并二石槃云。
書劉庭式事
予昔為密州殿中丞,劉庭式為通判。庭式,齊人也。而子由為齊州掌書記,得其鄉閭之言,以告予曰:「庭式通禮學究。未及第時,議娶其鄉人之女,既約而未納幣也。庭式及第,其女以疾,兩目皆盲。女家躬耕,貧甚,不敢復言。或勸納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許之矣。雖盲,豈負吾初心哉!』卒娶盲女,與之偕老。」盲女死於密,庭式喪之,逾年而哀不衰,不肯復娶。予偶問之:「哀生于愛,愛生于色。子娶盲女,與之偕老,義也。愛從何生,哀從何出乎?」庭式曰:「吾知喪吾妻而已,有目亦吾妻也,無目亦吾妻也。吾若緣色而生愛,緣愛而生哀,色衰愛弛,吾哀亦忘。則凡揚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為妻也耶?」予深感其言,曰:「子功名富貴人也。」或笑予言之過,予曰:「不然,昔羊叔子娶夏侯霸女,霸叛入蜀,親友皆告絕,而叔子獨安其室,恩禮有加焉。君子是以知叔子之貴也,其後卒為晉元臣。今庭式亦庶幾焉,若不貴,必且得道。」時坐客皆憮然不信也。昨日有人自廬山來云:「庭式今在山中監太平觀,面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往復六十里如飛,絕粒不食,已數年矣。此豈無得而然哉!」聞之喜甚,自以吾言之不妄也,乃書以寄密人趙杲卿。杲卿與庭式善,且皆嘗聞余言者。庭式字得之,今為朝請郎。杲卿,字明叔,鄉貢進士,亦有行義。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東坡居士書。
書狄武襄事
狄武襄公者,本農家子。年十六時,其兄素與里人失其姓名號鐵羅漢者,鬪於水濱,至溺殺之。保伍方縛素,公適餉田,見之曰:「殺羅漢者,我也。」人皆釋素而縛公。公曰:「我不逃死。然待我救羅漢,庶幾復活。若決死者,縛我未晚也。」衆從之。公默祝曰:「我若貴,羅漢當蘇。」乃舉其尸,出水數斗而活。其後人無知者。公薨,其子諮、詠護喪歸葬西河,父老為言此。元祐元年十二月五日,與詠同館北客,夜話及之。眉山蘇軾記。
書孟德傳後
子由書孟德事見寄。余既聞而異之,以為虎畏不懼己者,其理似可信。然世未有見虎而不懼者,則斯言之有無,終無所試之。然曩余聞忠、萬、雲安多虎。有婦人晝日置二小兒沙上,而浣衣於水者。虎自山上馳來,婦人倉皇沉水避之。二小兒戲沙上自若。虎熟視久之,至以首抵觸,庶幾其一懼,而兒癡,竟不知怪,虎亦卒去。意虎之食人,必先被之以威,而不懼之人,威無所從施歟。世言虎不食醉人,必坐守之,以俟其醒。非俟其醒,俟其懼也。有人夜自外歸,見有物蹲其門,以為豬狗類也。以杖擊之,即逸去。至山下月明處,則虎也。是人非有以勝虎,而氣已蓋之矣。使人之不懼,皆如嬰兒、醉人,與其未及知之時,則虎畏之,無足怪者。故書其末,以信子由之說。
書六一居士傳後
蘇子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無所挾而安,居士之於五物,捐世俗之所爭,而拾其所棄者也。烏得為有道乎?蘇子曰不然。挾五物而後安者,惑也。釋五物而後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軒裳圭組,且不能為累,而況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與物俱不得已而受形於天地之間,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為己有,得之則喜,喪之則悲。今居士自謂六一,是其身均與五物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與物均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喪於其間?故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雖然,自一觀五,居士猶可見也。與五為六,居士不可見也。居士殆將隱矣。
書瑯琊篆後
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初并天下。二十八年,親巡東方海上,登瑯琊臺,觀出日,樂之忘歸,徙黔首三萬家臺下,刻石頌秦德焉,二世元年,復刻詔書其旁。今頌詩亡矣,其從臣姓名僅有存者,而二世詔書具在。自始皇帝二十八年,歲在壬午,至今熙寧九年丙辰,凡千二百九十五年。而蜀人蘇軾來守高密,得舊紙本於民間,比今所見,猶為完好,知其存者,磨滅無日矣。而廬江文勛適以事至密。勛好古善篆,得李斯用筆意,乃摹諸石,置之超然臺上。夫秦雖無道,然所立有絕人者。其文字之工,世亦莫及,皆不可廢。後有君子,得以覽觀焉。正月七日甲子記。
書鮮于子駿楚詞後
鮮于子駿作楚詞九誦以示軾。軾讀之,茫然而思,喟然而歎曰:嗟乎,此聲之不作也久矣,雖欲作之,而聽者誰乎?譬之於樂,變亂之極,而至於今,凡世俗之所用,皆夷聲夷器也,求所謂鄭衛者,且不可得,而況於雅音乎?學者方欲陳六代之物,弦匏三百五篇,黎然如戛釜竈橦甕盎,未有不坐睡竊笑者也。好之而欲學者無其師,知之而欲傳者無其徒,可不悲哉?今子駿獨行吟坐思,寤寐於千載之上,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於冥寞,續微學之將墜,可謂至矣。而覽者不知甚貴,蓋亦無足怪者。彼必嘗從事於此,而後知其難且工。其不學者,以為茍然而已。元豐元年四月九日,趙郡蘇軾書。
書游湯泉詩後
余之所聞湯泉七,其五則今三子之所游,與秦君之賦所謂匡廬、汝水、尉氏、驪山,其二則余之所見,鳳翔之駱谷與渝州之陳氏山居也,皆棄於窮山之中,山僧野人之所浴,麋鹿猿猱之所飲,惟驪山當往來之衝,華堂玉甃,獨為勝絕。然坐明皇之累,為楊、李、祿山所污,使口舌之士,援筆唾罵,以為亡國之餘,辱莫大焉。今惠濟之泉,獨為三子者咏歎如此,豈非所寄僻遠,不為當塗者所恩,而後得為高人逸士,與世異趣者之所樂乎?或曰:明皇之累,楊、李、祿山之污,泉豈知惡之?然則幽遠僻陋之歎,亦非泉之所病也。泉固無知於榮辱,特以人意推之,可以為抱器適用而不擇所處者之戒。元豐元年十月五日。
書歐陽公黃牛廟詩後
右歐陽文忠公為峽州夷陵令日所作黃牛廟詩也。軾嘗聞之於公:「予昔以西京留守推官,為館閣較勘,時同年丁寶臣元珍適來京師,夢與予同舟泝江,入一廟中,拜謁堂下。予班元珍下,元珍固辭,予不可。方拜時,神像為起,鞠躬堂下,且使人邀予上,耳語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世俗待館閣,乃爾異禮耶?既出門,見一馬隻耳,覺而語予,固莫識也。不數日,元珍除峽州判官。已而余亦貶夷陵令。日與元珍處,不復記前夢矣。一日與元珍泝峽謁黃牛廟,入門惘然,皆夢中所見。予為縣令,固班元珍下,而門外鐫石為馬,缺一耳。相視大驚,乃留詩廟中,有『石馬繫祠門』之句,蓋私識其事也。」元豐五年,軾謫居黃州,宜都令朱君嗣先見過,因語峽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請書其事與詩,當刻石於廟,使人知進退出處,皆非人力。如石馬一耳,何與公事,而亦前定,況其大者。公既為神所禮,而猶謂之淫祀,以見其直氣不阿如此。感其言有味,故為錄之。正月二日,眉山蘇軾書。
書蒲永昇畫後
古今畫水,多作平遠細皺,其善者不過能為波頭起伏。使人至以手捫之,謂有漥隆,以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與印板水紙,爭工拙於毫釐間耳。唐廣明中,處士孫位始出新意,畫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號稱神逸。其後蜀人黃筌、孫知微,皆得其筆法。始知微欲於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歲終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輪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筆法中絕五十餘年。近歲成都人蒲永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自黃居寀兄弟、李懷袞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勢力使之,永昇輒嘻笑捨去。遇其欲畫,不擇貴賤,頃刻而成。嘗與余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襲人,毛髮為立。永昇今老矣,畫亦難得,而世之識真者亦少。如往時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畫水,世或傳寶之。如董、戚之流,可謂死水,未可與永昇同年而語也。元豐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黃州臨臯亭西齋戲書。
書樂毅論後
魏氏春秋云:「夏侯玄著樂毅、張良及本無肉刑論,辭旨通遠,傳於世。」然以余觀之,燕師之伐齊,猶未及桓文之舉也,而以為幾湯武,豈不過甚矣乎?初,玄好老、莊道德之言,與何晏等皆有盛名。然卒陷曹爽黨中。玄亦不免李豐之禍。晏目玄以易之所謂深者,而玄目晏以神。及其遇禍,深與神皆安在乎?羣兒妄作名字,自相刻畫,類皆如此,可以發千載之一笑。
書韓魏公黃州詩後
黃州山水清遠,土風厚善,其民寡求而不爭,其士靜而文,朴而不陋。雖閭巷小民,知尊愛賢者,曰:「吾州雖遠小,然王元之、韓魏公,嘗辱居焉。」以夸於四方之人。元之自黃遷蘄州,沒于蘄,然世之稱元之者,必曰黃州,而黃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公去黃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詩。夫賢人君子,天之所以遺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黃人獨私以為寵,豈其尊德樂道,獨異於他邦也歟?抑二公與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為郡守,有德於民,民懷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艱,從其兄居耳,民何自知之?詩云:「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金錫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木被其光澤矣,何必施於用?奉議郎孫賁公素,黃人也,而客於公。公知之深,蓋所謂教授書記者也。而軾亦公之門人,讁居於黃五年,治東坡,築雪堂,蓋將老焉,則亦黃人也。於是相與摹公之詩而刻之石,以為黃人無窮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幾託此以不忘乎?元豐七年十月二十六日,汝州團練副使蘇軾記。
書李伯時山莊圖後
或曰:「龍眠居士作山莊圖,使後來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見所夢,如悟前世,見山中泉石草木,不問而知其名,遇山中漁樵隱逸,不名而識其人,此豈強記不忘者乎?」曰:「非也。畫日者常疑餅,非忘日也。醉中不以鼻飲,夢中不以趾捉,天機之所合,不強而自記也。居士之在山也,不留於一物,故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雖然,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於心,不形於手。吾嘗見居士作華嚴相,皆以意造,而與佛合。佛菩薩言之,居士畫之,若出一人,況自畫其所見者乎?」
書唐氏六家書後
永禪師書,骨氣深穩,體兼衆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覆不已,乃識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釋智永白」者,誤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禪師書也。云「謹此代申」,此乃唐末五代流俗之語耳,而書亦不工。歐陽率更書,妍緊拔羣,尤工於小楷,高麗遣使購其書,高祖歎曰:「彼觀其書,以為魁梧奇偉人也。」此非知書者。凡書象其為人。率更貌寒寢,敏悟絕人,今觀其書,勁嶮刻厲,正稱其貌耳。褚河南書,清遠蕭散,微雜隸體。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譖殺劉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嘗考其實,恐劉洎末年褊忿,實有伊、霍之語,非譖也。若不然,馬周明其無此語,太宗獨誅洎而不問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許、李所誣,而史官不能辨也。張長史草書,頹然天放,略有點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今世稱善草書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長安猶有長史真書郎官石柱記,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顏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復措手。柳少師書,本出於顏,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虛語也。其言心正則筆正者,非獨諷諫,理固然也。世之小人,書字雖工,而其神情終有睢盱側媚之態,不知人情隨想而見,如韓子所謂竊斧者乎,抑真爾也?然至使人見其書而猶憎之,則其人可知矣。余謫居黃州,唐林夫自湖口以書遺余,云:「吾家有此六人書,子為我略評之,而書其後。」林夫之書,過我遠矣,而反求於予,何哉?此又未可曉也。元豐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蘇軾書。
書篆髓後
滎陽鄭惇方,字希道,作篆髓六卷,字義一篇。凡古今字說,班、揚、賈、許、二李、二徐之學,其精者皆在。間有未盡,傅以新意,然皆有所考,本不用意斷曲說,其疑者蓋闕焉。凡學術之邪正,視其為人。鄭君信厚君子也,其言宜可信。余嘗論學者之有說文,如醫之有本草,雖草木金石各有本性,而醫者用之,所配不同,則寒溫補瀉之效,隨用各別。而自漢以來,學者多以一字考經,字同義異,皆欲一之,雕刻采繪,必成其說。是以六經不勝異說,而學者疑焉。孔子曰:「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則聞為小人。而詩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之子于征,有聞無聲。」則聞為君子。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則比為惡。而易曰:「地上有水,比以建萬國,親諸侯。」則比為善。有子曰:「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則所謂和者,同而已矣。而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若此者多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比以八字成文,然猶不可。一曰言各有當也,而況欲以一字一之耶?余愛鄭君之學簡而通,故私附其後。
書吳道子畫後
知者創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於學,百工之於技,自三代歷漢至唐而備矣。故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所謂游刃餘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余於他畫,或不能必其主名,至於道子,望而知其真偽也。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蓋一二見而已。元豐八年十一月七日書。
書朱象先畫後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舉,善畫而不求售。曰:「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而已。」昔閻立本始以文學進身,卒蒙畫師之恥。或者以是為君病,余以謂不然。謝安石欲使王子敬書太極殿榜,以韋仲將事諷之。子敬曰:「仲將,魏之大臣,理必不爾。若然者,有以知魏德之不長也。」使立本如子敬之高,其誰敢以畫師使之。阮千里善彈琴,無貴賤長幼皆為彈,神氣沖和,不知向人所在。內兄潘岳使彈,終日達夜無忤色,識者知其不可榮辱也。使立本如千里之達,其誰能以畫師辱之。今朱君無求於世,雖王公貴人,其何道使之,遇其解衣盤礴,雖余亦得攫攘其旁也。元祐五年九月十八日,東坡居士書。
東坡前集 卷二十四
南行前集敘
夫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山川之有雲,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鬱,而見於外,夫雖欲無有,其可得耶!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為古之聖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歲,侍行適楚,舟中無事,博奕飲酒,非所以為閨門之歡。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朴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咏歎。蓋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謂之南行集。將以識一時之事,為他日之所尋繹,且以為得於談笑之間,而非勉強所為之文也。時十二月八日,江陵驛書。
送章子平詩敘
觀進士登科錄,自天聖初訖于嘉祐之末,凡四千五百一十有七人。其貴且賢,以名聞於世者,蓋不可勝數。數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而不至於公卿者,五人而已。可謂盛矣。詩曰:「誕后稷之穡,有相之道。」我仁祖之於士也亦然。較之以聲律,取之以糊名,而異人出焉。是何術哉?目之所閱,手之所歷,口之所及,其人未有不碩大光明秀傑者也。此豈人力乎?天相之也。天之相人君,莫大於以人遺之。其在位之三十五年,進士蓋十舉矣,而得吾子平以為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經術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謙,此功名富貴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雖微舉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躓而不信,十年於此矣。意者任重道遠,必老而後大成歟?不然,我仁祖之明,而天相之,遺之人以任其事,而豈徒然哉!熙寧三年冬,子平自右司諫直集賢院出牧鄭州。士大夫知其將用也,十月丁未,會於觀音之佛舍,相與賦詩以餞之。余於子平為同年友,衆以為宜為此文也,故不得辭。
牡丹記敘
熙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觀花於吉祥寺僧守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數,酒酣樂作,州人大集,金槃綵籃以獻於坐者,五十有三人。飲酒樂甚,素不飲者皆醉。自輿臺皁隸皆插花以從,觀者數萬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記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見於傳記,與栽植接養剝治之方,古今詠歌詩賦,下至怪奇小說皆在。余既觀花之極盛,與州人共游之樂,又得觀此書之精究博備,以為三者皆可紀,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蓋此花見重於世三百餘年,窮妖極麗,以擅天下之觀美,而近歲尤復變態百出,務為新奇以追逐時好者,不可勝紀。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方惷迂闊,舉世莫與為比,則其於此書,無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門子常怪宋廣平之為人,意其鐵心石腸,而為梅花賦,則清便艷發,得南朝徐庾體。今以余觀之,凡託於椎陋以眩世者,又豈足信哉!余雖非其人,強為公紀之。公家書二萬卷,博覽強記,遇事成書,非獨牡丹也。
送杭州進士詩敘
右登彼公堂四章,章四句,太守陳公之詞也。蘇子曰:士之求仕也,志於得也,仕而不志於得者,偽也。茍志於得而不以其道,視時上下而變其學,曰:吾期得而已矣。則凡可以得者,無不為也,而可乎?昔者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孔子善之,曰:「招虞人以皮冠。」夫旌與皮冠,於義未有損益也,然且不可,而況使之棄其所學,而學非其道歟?熙寧五年,錢塘之士貢於禮部者九人,十月乙酉,燕於中和堂,公作是詩以勉之曰:「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時遷者松柏也。」言水而及松柏,於其動者,欲其難進也。「萬世不移者山也,時飛時止者鴻雁也。」言山而及鴻雁,於其靜者,欲其及時也。公之於士也,可謂周矣。詩曰:「無言不醻,無德不報。」二三子何以報公乎?
邵茂誠詩集敘
貴、賤、壽、夭,天也。賢者必貴,仁者必壽,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適與天相值實難,譬如匠慶之山而得成虛,豈可常也哉。因其適相值,而責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於文人,其窮也固宜。勞心以耗神,盛氣以忤物,未老而衰病,無惡而得罪,鮮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難,而人又自賊如此,雖欲不困,得乎?茂誠諱迎,姓邵氏,與余同年,登進士第十有五年,而見之於吳興孫莘老之座上,出其詩數百篇,余讀之,彌月不厭。其文清和妙麗,如晉、宋間人。而詩尤可愛,咀嚼有味,雜以江左唐人之風。其為人篤學強記,恭儉孝友,而貫穿法律,敏於吏事。其狀若不勝衣,語言氣息僅屬。余固哀其任衆難以瘁其身,且疑其將病也。踰年而茂誠卒。又明年,余過高郵,則其喪在焉。入哭之,敗幃瓦燈,塵埃蕭然,為之出涕太息。夫原憲之貧,顏回之短命,揚雄之無子,馮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篤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誠兼之,豈非命也哉?余是以錄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誠之意也。
錢塘勤上人詩集敘
昔翟公罷廷尉,賓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賓客欲往,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余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少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遠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俊,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負公者亦時有。蓋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余往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唯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己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己,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遠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說者,必引而進之。佛者惠勤,從公游三十餘年,公常稱之為聰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陰,余哭之於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德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余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熙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高密,勤出其詩若干篇,求余文以傳於世。余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略,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晁君成詩集敘
達賢者有後,張湯是也。張湯宜無後者也。無其實而竊其名者無後,揚雄是也。揚雄宜有後者也。達賢者有後,吾是以知蔽賢者之無後也。無其實而竊其名者無後,吾是以知有其實而辭其名者之有後也。賢者,民之所以生也,而蔽之,是絕民也。名者,古今之達尊也,重於富貴而竊之,是欺天也。絕民欺天,其無後不亦宜乎!故曰達賢者與有其實而辭其名者皆有後。吾常誦之云爾。乃者官於杭,杭之新城令晁君君成,諱端友者,君子人也。吾與之游三年,知其為君子,而不知其能文與詩,而君亦未嘗有一語及此者。其後君既歿於京師,其子補之出君之詩三百六十篇。讀之而驚曰:嗟夫,詩之指雖微,然其美惡高下,猶有可以言傳而指見者。至於人之賢不肖,其深遠茫昧難知,蓋甚於詩。今吾尚不能知君之能詩,則其所謂知君之為君子者,果能盡知之乎。君以進士得官,所至民安樂之,惟恐其去。然未嘗以一言求於人。凡從仕二十有三年,而後改官以沒。由此觀之,非獨吾不知,舉世莫之知也。君之詩清厚靜深,如其為人,而每篇輒出新意奇語,宜為人所共愛,其勢非君深自覆匿,人必知之。而其子補之,於文無所不能,博辯俊偉,絕人遠甚,將必顯於世。吾是以益知有其實而辭其名者之必有後也。昔李郃為漢中候吏,和帝遣二使者微服入蜀,館於郃。郃以星知之。後三年,使者為漢中守,而郃猶為候吏,人莫知之者,其博學隱德之報在其子固。詩曰:「豈弟君子,神所勞矣。」
鳧繹先生詩集敘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闕文,與馬之不借人也,豈有損益於世也哉?然且識之,以為世之君子長者,日以遠矣,後生不復見其流風遺俗,是以日趨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雖不足以損益,而君子長者之澤在焉,則孔子識之,而況其足以損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游,歸以語軾曰:「自今以住,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遠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已見其兆矣。」以魯人鳧繹先生之詩文十餘篇示軾曰:「小子識之。後數十年,天下無復為斯文者也。」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穀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談以為高,枝詞以為觀美者,先生無一言焉。其後二十餘年,先君既沒,而其言存。士之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微言高論,既已鄙陋漢、唐,而其反復論難,正言不諱,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貴矣。軾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懷先君之遺訓,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復,乃錄而藏之。先生諱太初,字醇之,姓顏氏,先師兗公之四十七世孫云。
徐州鹿鳴燕賦詩敘
余聞之,德行興賢,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選士,已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來,莫如吾宋之盛。始於鄉舉,率用韋平之一經;終於廷策,庶幾晁董之三道。眷此房心之野,實惟孝秀之淵。元豐元年,三郡之士皆舉於徐。九月辛丑晦,會于黃樓,修舊事也。庭實旅百,貢先前列之龜;工歌拜三,義取食蘋之鹿。是日也,天高氣清,水落石出,仰觀四山之晻曖,俯聽二洪之怒號,眷焉顧之,有足樂者。於是講廢禮,放鄭聲,部刺史勸駕,鄉先生在位,羣賢畢集,逸民來會。以謂古者於旅也語,而君子會友以文,爰賦筆札,以侑樽俎。載色載笑,有同於泮水;一觴一詠,無愧於山陰。直禮義之遺風,而太平之盛節也。大夫庶士,不鄙謂余,屬為斯文,以舉是禮。余於嘉祐之末,以進士入官,偶儷之文,疇昔所上。揚雄雖悔於少作,鍾儀敢廢於南音。貽諸故人,必不我誚也。
王定國詩集敘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已。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病幾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幽憂憤歎之作,蓋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卷而歎,自恨其人之淺也。又念昔者定國過余於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詩幾百餘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國與顏復長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余亦置酒黃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出。門外數步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
聖散子敘
昔嘗覽千金方。三建散云:「風冷痰飲,癥癖瘧,無所不治。」而孫思邈特為著論,以謂此方用藥,節度不近人情,至於救急,其驗特異。乃知神物效靈,不拘常制,至理開惑,智不能知。今僕所蓄聖散子,殆此類耶?自古論病,惟傷寒最為危急,其表裏虛實,日數證候,應汗應下之類。差之毫釐,輒至不救,而用聖散子者,一切不問。凡陰陽二毒,男女相易,狀至危急者,連飲數劑,即汗出氣通,飲食稍進,神宇完復,更不用諸藥連服,取差其餘。輕者心額微汗,正爾無恙。藥性微熱,而陽毒發狂之類,服之即覺清涼,此殆不可以常理詰也。若時疫流行,平旦於大釜中煮之,不問老少良賤,各服一大盞,即時氣不入其門。平居無疾,能空腹一服,則飲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濟世之具,衛家之寶也。其方不知所從出,得之於眉山人巢君穀,穀多學好方,秘惜此方,不傳其子。余苦求得之。謫居黃州,比年時疫,合此藥散之,所活不可勝數,巢初授余,約不傳人,指江水為盟。余竊隘之,乃以傳蘄水人龐君安時,安時以善醫聞於世。又善著書,欲以傳後,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與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聖奏議敘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況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于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絕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絕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嘗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歷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樂全先生文集敘
孔北海志大而論高,功烈不見于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姿,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悅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已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徇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同而後言。毀譽不動,得喪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遠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往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悅公者寡,不悅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曆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於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他詩文,皆清遠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略,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曾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他人終日反覆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決,粲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曆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卻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游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況其文乎。凡為文若干卷,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敘
慶曆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曆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奇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歿。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歲登第,始見知於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子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彝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藁見屬為敘。又十三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德,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敘而傳。然不敢詞者,自以八歲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游,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陰侯見高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臥草廬中,與先主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卷,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弟,蓋如饑渴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德之見於怒者也。元祐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敘
夫言有大而非夸,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蓋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喪,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沒,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殘民以厚主,其說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喪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蓋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減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蓋公言黃、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余以是知邪說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況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出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達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說者,譁而功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沒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賴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專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脩,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云。
文與可字說
「鄉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足以為君子乎?」曰:「未也。」孔子為問者言也,以為賢於所問者而已。君子之居鄉也,善者以勸,不善者以恥,夫何惡之有?君子不惡人,亦不惡於人。子夏之於人也,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歟,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張之意,豈不曰與其可者,而其不可者自遠乎?「使不可者而果遠也,則其為拒也甚矣,而子張何惡於拒也?」曰:「惡其有意於拒也。」「夫茍有意於拒,則天下相率而去之,吾誰與居?然則孔子之於孺悲也,非拒歟?」曰:「孔子以不屑教誨為教誨者也,非拒也。夫茍無意於拒,則可者與之,雖孔子、子張皆然。」吾友文君名同,字與可。或曰:「為子夏者歟?」曰:「非也。取其與,不取其拒,為子張者也。」與可之為人也,守道而忘勢,行義而忘利,脩德而忘名,與為不義,雖祿之千乘不顧也。雖然,未嘗有惡於人,人亦莫之惡也。故曰:與可為子張者也。
楊薦字說
楊君以其所名薦,請字於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韍,戴冕而垂旒,一獻之禮,賓主百拜,俯僂而後食。夫所為飲食者,為飽也;所為衣服者,為暖也。若直曰飽暖而已,則夫古之君子,其無乃為紛紛而無益,迂闊而過當耶?蓋君子小人之分,生於足與不足之間。若是足以已矣,而必為之節文。故其所以養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高而可畏,凜乎其若處女之在閨也,兢兢乎其若懷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於其,不義者不敢過其門。惟其所為者,止於足以已矣之間,則人亦狎之而輕,加之以不義。由此觀之,凡世之所謂紛紛而無益,迂闊而過當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藉用白茅,無咎。」孔子曰:「茍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錯也,而必茅之為藉,是君子之過以自尊也。予欲楊君之過以自尊,故因其名薦,而取諸易以為之字。楊君有俊才,聰明果敢有過於人,而余獨憂其所以自愛重者不至而已矣。
張厚之忠甫字說
張厚之忠甫,樂全先生子也。美才而好學,信道而篤志,先生名之曰恕,而其客蘇軾子瞻和仲推先生之意,字之曰厚之,又曰忠甫。且告之曰:事有近而用遠,言有約而義博者,渴必飲,饑必食,食必五穀,飲必水。此夫婦之愚所共知,而聖人之智所不能易也。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恕也。仁者得之而後仁,智者得之而後智。施於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間,無所適而不可,是饑渴飲食之道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孔子亦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夫驕且吝,豈非不恕而已乎?人而能恕也,雖孔子可庶幾;人而不能恕,雖周公不足觀也。先生之所以遺子者至矣,吾不能加豪末於此矣。然而曾子謂之忠恕,詩人謂之忠厚。以吾觀之,忠與恕與厚,是三言者,聖人之所謂一道也。或謂之穀,或謂之米,或謂之飯,此豈二物也哉?然謂穀米,謂米飯則不可。故吾願子貫三言而并佩之。將有為也,將有言也,必反而求之曰:「吾未恕乎?未厚乎?未忠乎?」自反而恕矣,厚矣,忠矣,然後從之。此孔子、曾子、詩人之意也,先生之意也。
東坡前集 卷二十五
密州謝上表
臣軾言。昨奉敕差知密州軍州事,已於今月三日到任上訖。草芥賤微,敢干洪造;乾坤廣大,曲遂私誠。受命撫躬,已自知於不稱;入境問俗,又復過於所期。臣軾中謝伏念臣家世至寒,性資甚下。學雖篤志,本先朝進士,篆刻之文,論不適時,皆老生常談陳腐之說。分於聖世,處以散材。一自離去闕庭,屢更歲籥。塵埃筆硯,漸忘舊學之淵源;奔走簿書,粗識小人之情偽。欲自試於民社,庶有助於涓涘。以為公朝,不廢私願。攜孥上國,預憂桂玉之不克;請郡東方,實欲弟昆之相近。自惟何幸,動獲所求。雖父兄所以處臣,其僥倖不過如此。雖云疏外,有此遭逢。此蓋伏遇皇帝陛下躬上聖之資,建太平之業,以為人無賢愚,皆有可用。故雖如臣等輩,猶未盡捐。臣敢不仰酬至恩,益堅素守。推廣中和之政,撫綏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則為臣之報國。臣無任瞻天荷聖激切屏營之至。
徐州謝上表
臣軾言。分符高密,已竊名邦;改命東徐,復塵督府。荷恩深厚,撫已兢慚。臣軾中謝伏念臣奮身農畝,託跡書林。信道直前,曾無坎井之避;立朝寡助,誰為先後之容。向者屢獻瞽言,仰塵聖鑒。豈有意於為異,蓋篤信其所聞。顧慚迂闊之言,雖多而無益;惟有朴忠之素,既久而猶堅。遠不忘君,未忍改其常度;言之無罪,實深恃於至仁。知臣者謂臣愛君,不知臣者謂臣多事。空懷此意,誰復見明。伏惟皇帝陛下,日月照臨,乾坤覆燾。察孤危之易毀,諒拙直之無他。安全陋軀,畀付善地。民淳訟簡,殊無施設之方;食足身閑,仰愧生成之賜。顧力報之無所,懷孤忠而自憐。
徐州謝獎諭表
臣軾言。伏奉今月四日敕,以臣去歲修城捍水,粗免疏虞,特賜獎諭者。奔走服勤,人臣之常事;褒稱勞勉,學者之至榮。自惟何人,乃辱斯語。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學無師法,才與世疏。經術既已不深,吏事又其所短。累忝優寄,卒無異稱。寬如定遠之言,平平無取;拙比道州之政,下下宜然。乃者河決澶淵,毒流淮泗。百堵皆作,蓋僚吏之劬勞;三板不沈,本朝廷之威德。而臣下掠衆美,上貪天功。獨竊璽書之榮,以為私室之寶。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天覆四海,子養萬民。哀無辜之遭罹,特遣使以存問。既蠲免其賦調,又飲食其饑寒。所以錄臣之微勞,蓋將責臣之來效。臣敢不躬親畚築,益修今歲之防;安集流亡,盡復平時之業。庶殫朽鈍,少補絲毫。臣無任。
徐州賀河平表
臣軾言。竊聞黃河決口已遂閉塞者。聖謨獨運,天眷莫違。庶邦子來,民罔告病。萬杵雷動,役不逾時。遂消東北莫大之憂,然後麥禾可得而食。人無後患,喜若再生。臣軾中謝伏以大河為災,歷世所病。禹治兗州之野,十有三載乃同;漢築宣房之宮,二十餘年而定。未有收狂瀾於既潰,復故道於將堙。俯仰而成,神速若此。恭惟皇帝陛下,至仁博施,神智無方。達四聰以來衆言,廣大孝以安宗廟。水當潤下,河不溢流。屬歲久之無虞,故患生於所忽。方其決也,本吏失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復也,蓋天助有德,而非人功。振古所無,溥天同慶。維豐沛之大澤,實汴泗之所鍾。伊昔橫流,凜孤城之若塊;迨茲平定,蔚秋稼以如雲。害既廣則利多,憂獨深而喜倍。雖官守有限,不獲趨外庭以稱觴;而民意所同,亦能抒下情而作頌。臣無任。
湖州謝上表
臣軾言。蒙恩就移,前件差遣,已於今月二十日到任上訖者。風俗阜安,在東南號為無事;山水清遠,本朝廷所以優賢。顧惟何人,亦與茲選。臣軾中謝伏念臣性資頑鄙,名跡堙微。議論闊疏,文學淺陋。凡人必有一得,而臣獨無寸長。荷先帝之誤恩,擢置三館;蒙陛下之過聽,付以兩州。非不欲痛自激昂,少酬恩造。而才分所局,有過無功;法令具存,雖勤何補。罪固多矣,臣猶知之。夫何越次之名邦,更許借資而顯受。顧惟無狀,豈不知恩。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天覆羣生,海涵萬族。用人不求其備,嘉善而矜不能。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而臣頃在錢塘,樂其風土魚鳥之性,既自得於江湖。吳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敢不奉法勤職,息訟平刑。上以廣朝廷之仁,下以慰父老之望。臣無任。
到黃州謝表
臣軾言。去歲十二月二十九日,准敕,責授臣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僉書公事,臣已於今月一日到本所訖者。狂愚冒犯,固有常刑。仁聖矜憐,特從輕典。赦其必死,許以自新。祗服訓辭,惟知感涕。中謝伏念臣早緣科第,誤忝縉紳。親逢睿哲之興,遂有功名之意。亦嘗召對便殿,考其所學之言;試守三州,觀其所行之實。而臣用意過當,日趨於迷。賦命衰窮,天奪其魄;叛違義理,辜負恩私。茫如醉夢之中,不知言語之出。雖至仁屢赦,而衆議不容。案罪責情,固宜伏斧鑕於兩觀;推恩屈法,猶當禦魑魅於三危。豈謂尚玷散員,更叨善地。投畀麏鼯之野,保全樗櫟之生。臣雖至愚,豈不知幸。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德刑並用,善惡兼容。欲使法行而知恩,是用小懲而大戒。天地能覆載之,而不能容之於度外;父母能生育之,而不能出之於死中。伏惟此恩,何以為報。惟當蔬食沒齒,杜門思愆。深悟積年之非,永為多士之戒。貪戀聖世,不敢殺身;庶幾餘生,未為棄物。若獲盡力鞭箠之下,必將捐軀矢石之間。指天誓心,有死無易。臣無任。
謝失覺察妖賊放罪表
臣軾言。去年十二月十五日,准淮南轉運司牒,奉聖旨,差官取勘,臣前任知徐州日,不覺察百姓李鐸、郭進等謀反事。臣尋具析,在任日曾選差沂州百姓程棐,令緝捕凶逆賊人,致棐告獲前件妖賊,因依乞勘會施行,至今年七月二日,復准轉運司牒,坐准尚書刑部牒,奉聖旨,蘇軾送尚書刑部更不取勘。盜發所臨,守臣固當重責;罪疑則赦,聖主所以廣恩。自驚廢逐之餘,猶在愍憐之數。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早蒙殊遇,擢領大邦。上不能以道化民,達忠孝於所部;下不能以刑齊物,消姦宄於未萌。致使妄庸,敢圖僭逆。原其不職,夫豈勝誅。況茲溝瀆之中,重遇雷霆之譴。無官可削,撫已知危。至於捕斬羣盜之功,乃是鄰近一夫之力。靖言其始,偶出於臣。雖為國督奸,常懷此志;而因人成事,豈足言勞。勉自列於涓埃,庶少寬於斧鋮。豈謂蕩然之澤,許以勿推。收驚魄於散亡,假餘生之晷刻。退思所自,為幸何多。此蓋伏遇皇帝陛下,舞虞舜之干,示人不殺;祝成湯之網,與物求生。其間用刑,本不得已;稍有可赦,無不從寬。務在考實而原情,何嘗記過而忘善。益悟向時之所坐,皆是微臣之自貽。感愧終身,論報無地。布衣蔬食,或未死於饑寒;石心木腸,誓不忘於忠義。臣無任。
謝量移汝州表
臣軾言。伏奉正月二十五日誥命,特授臣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僉書公事者。稍從內遷,示不終棄。罪已甘於萬死,恩實出於再生。祗服訓詞,惟知感涕。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向者名過其實,食浮於人。兄弟並竊於賢科,衣冠或以為盛事。旋從冊府,出領郡符。既無片善可紀於絲毫,而以重罪當膏於斧鋮。雖蒙恩貸,有愧平生。隻影自憐,命寄江湖之上;驚魂未定,夢游縲紲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竊笑,親友至於絕交。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饑寒併日,臣亦自厭其餘生。豈謂草芥之賤微,尚煩朝廷之紀錄。開其恫悔,許以甄收。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湯德日新,堯仁天覆。建原廟以安祖考,正六宮而修典刑。百廢具興,多士爰集。彈冠結綬,共欣千載之逢;掩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故推涓滴,以及焦枯。顧惟效死之無門,殺身何益,更欲呼天而自列,尚口乃窮。徒有此心,期於異日。臣無任。
乞常州居住表
臣軾言。臣聞聖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雖甚,而歸於欲其生;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譴子孫,鞭撻甚嚴,而不忍致之死。臣漂流棄物,枯槁餘生。泣血書詞,呼天請命。願回日月之照,一明葵藿之心。此言朝聞,夕死無憾。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昔者嘗對便殿,親聞德音。似蒙聖知,不在人後。而狂狷妄發,上負恩私。既有司皆以為可誅,雖明主不得而獨赦。一從吏議,坐廢五年。積憂薰心,驚齒髮之先變;抱恨刻骨,傷皮肉之僅存。近者蒙恩,量移汝州,伏讀訓詞。有「人材實難,弗忍終棄」之語。豈獨知免於縲絏,亦將有望於桑榆。但未死亡,終見天日。豈敢復以遲暮為歎,更生僥覬之心。但以祿廩久空,衣食不繼。累重道遠,不免舟行。自離黃州,風濤驚恐,舉家重病,一子喪亡。今雖已至泗州,而貲用罄竭,去汝尚遠,難於陸行。無屋可居,無田可食,二十餘口,不知所歸,饑寒之憂,近在朝夕。與其強顏忍恥,干求於衆人;不若歸命投誠,控告於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興縣,粗給饘粥,欲望聖慈許於常州居住。又恐罪戾至重,未可聽從便安,輒敘微勞,庶蒙恩貸。臣先任徐州日,以河水浸城,幾至淪陷。臣日夜守捍,偶獲安全,曾蒙朝廷降敕獎諭。又嘗選用沂州百姓程棐,令購捕凶黨,致獲謀反妖賊李鐸、郭進等一十七人,亦蒙聖恩保明放罪。皆臣子之常分,無涓埃之可言。冒昧自陳,出於窮迫。庶幾因緣僥倖,功過相除。稍出羈囚,得從所便。重念臣受性剛褊,賦命奇窮。既獲罪於天,又無助於下。怨仇交積,罪惡橫生。羣言或起於愛憎,孤忠遂陷於疑似。中雖無愧,不敢自明。向非人主獨賜保全,則臣之微生豈有今日。伏惟皇帝陛下,聖神天縱,文武生知。得天下之英才,已全三樂;躋斯民於仁壽,不棄一夫。勃然中興,可謂盡善。而臣抱百年之永歎,悼一飽之無時,貧病交攻,死生莫保。雖鳧雁飛集,何足計於朝廷,而犬馬蓋帷,猶有求於陛下。敢祈仁聖,少賜矜憐。臣見一面前去,至南京以來,聽候朝旨。干冒天威,臣無任。
到常州謝表二首
臣軾言。先蒙恩授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尋上表乞於常州居住。奉聖旨,依所乞,臣已於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訖者。積釁難磨,未經洗滌;至仁易感,許即便安。祗荷寵靈,惟知感涕。中謝伏念臣所犯罪戾,本合誅夷。向非先帝之至明,豈有餘生於今日。銜恩未報,有志不從。已分沒身,寄殘骸於魑魅;敢期擇地,收暮景於桑榆。此蓋伏遇皇帝陛下,仁孝生知,聰明天縱。寅奉上帝之眷命,述修累聖之成謀。念此菅蒯之微,庶幾簪履之舊。俾安田畝,稍出縲囚。飽食無思,但日陶於新化;杜門自省,當益念於往愆。臣無任。
又
臣軾言。先蒙恩授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尋上表乞於常州居住,奉聖旨,依所乞,臣已於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訖者。罪大人微,自甘永棄;食貧口衆,未免求安。忽奉俞音,出於獨斷;仰銜恩施,不覺涕零。中謝伏念臣猥以凡才,早塵仕籍。生逢有作之聖,獨抱不移之愚。廢棄六年,已忘形於田野;泝沿萬里,偶脫命於江潭。豈謂此生得從所便。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厚德載物,至仁代天。春生秋成,本無心於草木;風行雷動,自有信於蟲魚。致此幽頑,亦叨恩宥。耕田鑿井,得漸齒於平民;碎首刳肝,尚未知其死所。臣無任。
登州謝上表二首
臣軾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軍州事,臣已於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訖者。登雖小郡,地號極邊。自驚縲絏之餘,忽有民社之寄。拜恩不次,隕涕何言。中謝臣聞臣不密則失身,而臣無周身之智;人不可以無學,而臣有不學之愚。積此兩愆,本當萬死。坐受六年之謫,甘如五鼎之珍。擊鼓登聞,止求自便;買田陽羨,誓畢此生。豈期枯朽之中,有此遭逢之異。收召魂魄,復為平人;洗濯瑕疵,盡還舊物。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內行曾、閔之孝,外發禹、湯之仁。日將旦而四海明,天方春而萬物作。於其黨而觀過,謂臣或出於愛君,就所短而求長,知臣稍習於治郡。致茲異寵,驟及非才。恭惟先帝全臣於衆怒必死之中,陛下起臣於散官永棄之地。沒身難報,碎首為期。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軍州事,臣已於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訖者。寵命過優,訓詞尤厚。非臣愚蠢所克承當。臣軾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臣所領州,下臨漲海。人淳事簡,地瘠民貧。入境問農,首見父老。戴白扶杖,爭來馬前。皆云:「枯朽之餘,死亡無日,雖在田野,亦有識知。恭聞聖母至明而慈,嗣皇至仁而孝。每下號令,人皆涕流。願忍垂死之年,以待維新之政。」言雖甚拙,意則可知。見朝廷擢臣於久廢之中,謂臣愚必有以少塞其責。或能推廣上意,惠康小民。而臣天資鈍頑,學問寡淺。心已耗於多難,才不周其一身。將何以上荅聖知,下慰民願。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以任姒之位,行堯舜之仁。勤邦儉家,永為百王之令典;時使薄斂,故得萬國之歡心。豈煩爝火之微,更助日月之照。但知奉法,不敢求名。臣無任。
辭免起居舍人第一狀
右軾准閣門告報,已降告命,除臣依前官守起居舍人者。臣受材淺薄,臨事迂疏。起於罪廢之中,未有絲毫之效。驟陞清職,必致煩言。願回虛授之恩,庶免素餐之愧。所有告身,不敢祗受。
辭免起居舍人第二狀
右臣近奏乞辭免起居舍人恩命,准尚書省劄子奉聖旨不許辭免者。天威在顏,不違咫尺。父命於子,惟所東西。況茲久廢之餘,敢有不回之意。伏念臣受性褊狷,賦命奇窮。既早竊於賢科,復濫登於冊府。多取天下之公器,又處衆人之所爭。若此而全,從來未有。今者出於九死之地,始有再生之心。危跡粗安,驚魂未返。若驟膺非分之寵,恐別生意外之憂。縱無人災,必有鬼責。伏望聖慈,廓天地包函之量,推父母愛憐之心。知其實出於至誠,止欲自處於無過。追還新命,更選異材。使之識分以安身,孰與包羞而冒寵。再伸微懇,伏俟重誅。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
辭免中書舍人狀
右臣准閣門告報,已降告命,除臣試中書舍人者。伏念臣頃自貶所,起知登州,到州五日,而召以省郎,至省半月,而擢為右史。欲自勉強,少酬恩私。而才無他長,職有常守。出入禁闥,三月有餘;考論事功,一毫無取。今又冒榮直授,躐衆驟遷。非次之陞,既難以處,不試而用,尤非所安。願回異恩,免速官謗。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
謝中書舍人表二首
臣軾言。伏奉制命,授臣試中書舍人,仍改賜章服者。右史記言,已塵高選;西垣視草,復玷近班。皆儒者之至榮,豈平生之所望。臣軾誠感誠懼,頓首頓首。竊以詞命之職,古今所難。非獨取之於文,蓋將試之以事。至於機務,亦或與聞。雖四戶擅權,非當時之公議;而五花判事,亦前代之美談。及夫三字之除,乃是一切之政。但謂內朝之法從,安知宰相之屬官。既任止於訓詞,故權移於胥吏。恬不知怪,習為故常。先皇帝道冠百王,法垂萬世。建六官而修故事,辟三省以待異人。典章一新,名實皆正。遂申明於四禁,俾分領於六曹。遠則追直閣之司,近則通檢正之任。雖未聞政而聞事,蓋須有德而有言。如臣之愚,無一而可。草創潤色,既非鄭國之材,除書德音,又乏唐人之譽。忽當此選,莫測其由。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將聖與仁,能哲而惠。雖在三年不言之際,已有十日並照之光。而臣日侍邇英,親聞訪道。仰天威之甚近,知聖鑒之難逃。謂臣嘗受先朝之知,實無左右之助。棄瑕往昔,責效將來。臣敢不益勵素心,無忘舊學。上體周公煩悉之誥,助成漢家深厚之文。苟無曠官,其敢言報。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奉制命,授臣試中書舍人,仍改賜章服者。聖神獨斷,出成命於省中;衰病增光,溢虛名於朝右。訓詞之重,士論所榮。臣軾誠感誠懼,頓首頓首。臣聞有言逆心,此古人所以顛沛;積毀消骨,非聖主莫能保全。臣本受知於裕陵,亦嘗見待以國士。嘉其好直,許以能文。雖竄謫流離之餘,決無可用;而哀憐收拾之意,終不少衰。抱弓劍以長號,分簪履之永棄。豈期晚遇,又過初心。矧外制之深嚴,極西垣之清要。在唐之盛,以馬周、岑文本為得人;近世所傳,有楊億、歐陽脩之故事。不試而用,于今幾人。遂超同列之先,遠繼前脩之末。夫何頑鈍,有此遭逢。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憂國忘家,愛民如子。憂深故任其事者重,愛極故為之慮也長。敷求哲人,以遺嗣聖。所以兼收而並用,庶幾有得於其間。臣敢不盡其所能,期於無愧。始終自誓,故常以道而事君;夷嶮不同,則必見危而授命。臣無任。
辭免翰林學士第一狀
右臣准閣門告報,已降告命,除臣翰林學士知制誥者。臣竊謂自從西掖,直遷內制,雖祖宗故事,而近歲以來,少有此比,非高材重德雅望,不在此選。臣自量三者皆不迨人,驟當殊擢,實不自安。伏望聖慈,察臣至誠,非苟辭避,追還異恩,以厭公論。謹錄奏聞。
辭免翰林學士第二狀
右臣近者奏乞辭免翰林學士知制誥恩命,伏蒙降詔不允者。天地之恩,義無所謝;父母之訓,理不可違。而臣至愚,尚守所見。再傾微懇,不避重誅。非獨以學問荒唐,文詞鄙淺,已試無效,如前所陳。實以勞舊尚多,必有積薪之誚;兄弟並進,豈無連茹之嫌。誠不自安,非敢矯飾。伏望聖慈亮其悃愊,特許追還。庶免人言,俾得自效。所有告命,臣不敢祗受。謹錄奏聞。
謝宣召入院狀二首
右臣今月日西頭供奉官充待詔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聖旨,召臣入院充學士者。詔語春溫,再命而僂;使華天降,一節以趨。在故事以嘗聞,豈平生之敢望。省循非稱,愧汗交深。竊以視草之官,自唐為盛。雖職親事秘,號為北門學士之榮;而祿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請。豈如聖代,一振儒風。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大烹之養。玉堂賜篆,仰淳化之彌文;寶帶重金,佩元豐之新渥。既厚其禮,愈難其人。而臣以空疏冗散之材,衰病流離之後。生還萬里,坐閱三遷。不緣左右之容,躐處賢豪之上。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生資文武,天祚聖神。雖亮陰不言,尚隱高宗之德;而訪落求助,已啟成王之心。首擇輔臣,次求法從。知人材之難得,采虛名而用臣。敢不益勵初心,力圖後效。才不逮古,雖慚內相之名;志常在民,庶免私人之誚。臣無任。
又
右臣今月日西頭供奉官充待詔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聖旨,召臣入院充學士者。里巷傳呼,親臨詔使;私庭望拜,恭被德音。人言稽古之榮,臣有素餐之愧。懇詞雖至,成命莫回。伏以朝論所高,禁林為重。非徒翰墨之選,乃是將相之儲。禮絕同僚,歎裴、李於座上;功成異域,得頗、牧於禁中。宜有異人,來膺此選。而臣顓愚自信,狂直不回。先帝憐其孤忠,欲召而未果;陛下出於獨斷,決用而無疑。曾未周歲,而閱三官;試以百為,而無一可。保全已幸,擢用何名。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德協天人,心存社稷。受聖子之託天下,抱神孫而朝諸侯。巍巍其有成功,不見治跡;斷斷而無他技,專用老成。推其類以及臣,顧何能而在此。忠義之報,死生不移。臣無任。
謝翰林學士表二首
臣軾言。蒙恩除臣翰林學士知制誥者。名微不稱,寵至若驚。伏念臣經術空疏,吏能短淺。少年自守,無用於作新;去國生還,適逢於求舊。初何云補,遽辱甄收。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文武生知,聰明天縱。法乾坤之廣運,體日月之照微。過采虛名,使陳薄技。敢不激昂晚節,砥礪初心。雖洪造之難酬,盡微生而後已。臣無任。
又
臣軾言。蒙恩除臣翰林學士知制誥者。寵光逾分,榮愧交中。伏念臣本以疏愚,起於遐陋。學雖篤志,皆場屋之空文;言不適時,豈朝廷之通論。老於憂患,望絕縉紳。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總覽政綱,灼知治體。恢復祖宗之舊,兼收文武之資。過錄愚忠,以敦薄俗。也不臨寵而懼,職思其憂。非敢有意於功名,庶幾少逃於罪悔。臣無任。
謝賜對衣金帶馬表二首
臣軾言。伏蒙聖慈,以臣入院,特賜衣一對,金腰帶一條,金鍍銀鞍轡馬一疋。被三品之服章,君子所以昭令德。分六閑之駔駿,朝廷所以旌有功。顧惟何人,亦與茲寵。拜恩俯僂,流汗交并。臣軾中謝伏念臣人微地寒,性迂才短。襲布韋而自薦,偶忝縉紳;駕款段以言歸,終安畎畝。豈謂便蕃之錫,萃於衰病之軀。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總覽衆工,財成大化。至誠樂與,有緇衣之好賢;俊民用章,無白駒於空谷。不違寒陋,亦被光華。攬佩以思,遂識斷金之義;舉鞭自誓,敢忘希驥之心。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蒙聖慈,以臣入院,特賜衣一對,金腰帶一條,金鍍銀鞍轡馬一疋。命服出笥,榮動搢紳。左驂在廷,光生徒馭。德不稱物,愧無所容。臣軾中謝伏念臣衰朽無功,蠢愚不學。已分鵜梁之刺,敢逃負乘之譏。再惟此恩,何自而至。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至神廣運,盛德兼容。躬周公之勤勞,而逸於委任;寶老氏之慈儉,而侈於禮賢。致此光榮,下及微陋。慨然攬轡,敢有意於澄清;束以立朝,尚可言於賓客。臣無任。
笏記二首
禁林之選,多士所榮。非獨文章之工,俾專翰墨;當屬典刑之老,以重朝廷。如臣空疏,豈宜塵冒。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剛健純粹,緝熙光明。曲搜已棄之材,將建無窮之業。顧慙淺陋,將何補於聖明;惟有朴忠,誓不回於生死。臣無任。
又
西掖代言,已愧一時之高選,北門視草,又忝諸生之極榮。豈伊衰朽之餘,有此遭逢之異。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坤元利正,天造無私。靡求備於一人,將曲成於萬物。文章小技,縱有效於涓埃;草木微生,終難酬於雨露。臣無任。
辭免侍讀狀
右臣今月二十六日,准閣門告報,蒙恩除臣兼侍讀者。入侍邇英,其選至重。非獨分擿章句,實以仰備顧問。臣學術淺陋,恐非其人。況臣待罪禁林,初無吏責。又加廩賜之厚,益負尸素之憂。伏望聖慈,察其誠心,追回新命,以授能者。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謝除侍讀表二首
臣軾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讀者。學術本疏,老復加於謇訥;官聯愈近,職專在於討論。退省其愚,莫知所措。中謝伏以天威咫尺,顧末技以何施;聖敬日躋,豈羣臣之可望,非張禹、寬中之篤學,無量、懷素之懿文,則何以奉天子五學之游,求王人多聞之益。如臣愚暗,何與選揄。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卓然生知,附以好學。方高宗恭默之後,正宣帝勵精之初。衆論並陳,悉洞照其情偽;陳編一覽,已周知於廢興。察臣衰病而無求,庶可親近而寡過。故茲拔用,驟及疲駑。臣敢不溫故知新,粗辦有司之職;見危致命,更輸異日之忠。臣無任。
又
臣軾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讀者。北門視草,已叨儒者之極榮;西學上賢,復玷侍臣之高選。省循非稱,愧汗交懷。中謝竊惟講讀之臣,止以言語為職。考功課吏,無殿最之可書;陳善閉邪,有膏澤之潛潤。豈臣愚陋,亦所克堪。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憂思深長,德業久大。受先帝投艱之託,為神孫經遠之謀。故選左右前後之人,罔非吉士;使知興亡治亂之效,莫若多聞。謂臣雖無大過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實。故使朝夕與於討論。奉永日之清閑,未知所報;畢微生於盡瘁,終致此心。臣無任。
謝賜御書詩表
臣軾言。今月十五日,賜宴東宮,伏蒙聖恩差中使就賜臣御書詩一首者。玉斝金尊,霈若雲天之澤,寶章宸翰,煥乎奎璧之文。喜溢心顏,光生懷袖。臣軾誠感誠懼,頓首頓首。伏念臣猥緣末技,獲玷清流。早歲數奇,已老江湖之上;餘生何幸,得依日月之光。入侍燕間,與聞講學。卒桓榮之業,因人而成;登劉洎之牀,則臣豈敢。夫何珍賜,亦及微軀。此蓋伏遇皇帝陛下,道本生知,才惟天縱。文不數於游、夏,書已逼於鍾、王。心慕手追,陋文皇之由學,筆縱字大,笑宋武之未工。知臣遭遇之難,欲以顯榮其老。鏤之金石,庶傳玩於人人;付與子孫,俾輸忠於世世。臣無任。
謝三伏早出院表
臣軾言。君逸臣勞,固上下之分;金伏火見,亦消長之常。乃緣異恩,而許夙退。中謝伏念臣等誤緣末技,待罪禁林。戴星而朝,雖粗輸其勤拙;窮日之力,卒無補於絲毫。遽蒙假借之私,得遂委蛇之樂。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嚴於恭己,恕以馭臣。事既省於清心,日自長於化國。朝而不夕,前追靜治之風;伏當早歸,下遂疏愚之性。臣無任。
東坡前集 卷二十六
謝除龍圖閣學士表二首
臣軾言。伏蒙聖恩,以臣累章請郡,特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者。中禁寶儲,上應奎璧之象,先朝謨訓,遠同河洛之符。隸職其間,省躬非據。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學非有得,愚至不移。雖叨過實之名,卒無適用之器。少時妄意,蓋嘗有志於事功;晚歲積憂,但欲歸安於田畝。屬聖神之履運,荷識拔之非常。猶冀桑榆之收,遽迫犬馬之疾。力求閑散,庶免顛擠。豈謂皇帝陛下,聖度包荒,天慈委照。察其才有所短,不欲強置之禁嚴;知其進不由人,故特保全其終始。遂加此職,以賁其行。臣敢不仰緣末光,益勵素守。往何之而不可,中無愧之為安。但未死亡,必期報塞。臣無任感天荷聖,激切屏營之至。
又
臣軾言。伏蒙聖恩,以臣累章請郡,特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者。北扉清密,久愧素餐;內閣深嚴,復膺殊寵。以榮為懼,有靦在顏。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賦命數奇,與人多忤。遭遇仁祖,忝竊賢科。繼蒙英廟之深知,尤荷裕陵之見器。而流離若此,窮薄可知。晚親日月之光,常恐缾罍之溢。故求閑散,以避災迍。豈謂太皇太后陛下,天高聽卑,坤厚載物。愛惜臣下,固無異於子孫;委任官師,本不分於中外。致茲衰病,不失清華。然臣辭寵而益榮,求閑而得劇。雖云稍遠於爭地,尚恐終非其久安。敢不磨鈍自修,履冰知戒。庶全孤節,少荅殊私。臣無任感天荷聖,激切屏營之至。
謝賜對衣金帶馬表二首
臣軾言。伏蒙聖慈,特賜衣一對,金腰帶一條,金鍍銀鞍轡一副,馬一匹者。出笥之珍,已華朽質;解驂之賜,益耀衆觀。顧惟何人,亦被茲寵。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少而拙訥,老益疏愚。山野之姿,非文繡之所及;疲駑之質,雖鞭策以何加。方期冗散之安,更忝便蕃之賜。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緝熙儒術,網羅人材。不愛車服寵數之章,使為吏民瞻望之美。據鞍有愧,束衽知榮。敢不奉以牧民,永思去害之指;施之大邑,庶無學製之傷。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蒙聖恩,特賜衣一對,金腰帶一條,金鍍銀鞍轡一副,馬一匹者。命服斯皇,詩詠周宣之德;康侯用錫,易稱王母之仁。惠澤所加,臣工知勸。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資材朽鈍,學術空疏。矧茲衰病之餘,豈復光華之羨。荷寵章之蕃庶,人以為榮;顧形影之支離,臣惟自愧。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知人堯哲,徧物舜仁。時遣拾遺補過之臣,出為承流宣化之任。子衣安吉,不待請而得之;我馬虺聵,蓋知勞而賜者。敢不勉思忠藎,務報恩勤。永惟廄庫之珍,莫非民力;無忘獄市之寄,以副上心。臣無任。
笏記二首
臣軾言。隸職宸居,承流閫寄。自知衰朽,有玷寵光。此蓋伏遇皇帝陛下,總攬羣材,靡遺片善;曲收頑鈍,迭處清華。徒傾草木之心,莫報乾坤之施。臣無任。
又
既塵美職,復玷名藩。榮寵過情,省循知愧。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仁均動植,明燭幽微。特示寵章,以旌眷遇。恩勤莫報,生死難忘。臣無任。
杭州謝上表二首
臣軾言。伏奉制書,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臣已於今月三日到任上訖者。始衰而病,豈非滿溢之災;乞越得杭,又過平生之望。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起自廢黜,驟登禁嚴。畢命驅馳,未償萬一。懷安退縮,豈所當然。蓋散材不任於斧斤,而病馬空糜於芻粟。故求外補,以盡餘年。豈期避寵而益榮,求閑而得劇。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剛健中正,緝熙光明。無為蓋虞舜之仁,篤學有仲尼之智。而臣猥以末技,日奉講帷。凜然威光,近在咫尺。惟古人責難之意,每不自量;方陛下好問之初,遽以疾去。推之理數,可謂奇窮。荷眷遇之不移,竊恩榮而愈重。雖雨露之施,初不擇地,而犬馬之報,期於殺身。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奉制書,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臣已於今月三日到任上訖者。入奉禁嚴,出膺方面。皆人臣之殊選,在儒者以尤榮。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受寵逾涯,積憂成疾。既思退就於安養,又欲少逃於滿盈。仰荷至仁,曲從微願。江山故國,所至如歸;父老遺民,與臣相問。知朝廷輟近侍為太守,蓋聖主視天下如一家。鞭扑未施,爭訟幾絕。臣之厚幸,豈易名言。此蓋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天地之仁,賢愚兼取;日月之照,邪正自分。每包函其蠢迂,欲保全其終始。兄弟孤立,嘗親奉於德音;死生不移,更誓堅於晚節。臣無任。
杭州謝放罪表二首
臣軾言。臣近以法外刺配本州百姓顏章、顏益二人,上章符罪,奉聖旨特放罪者。職在承宣,當遵三尺之約束;事關利害,輒從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從吏議。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念臣早緣剛拙,屢致憂虞。用之朝廷,則逆耳之奏形於言;施之郡縣,則疾惡之心見於政。雖知難每以為戒,而臨事不能自回。茍非日月之明,肝膽必照,則臣豈惟獲罪於今日,久已見傾於衆言。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生知,清明旁達。委任羣下,退託於不能;愛養成材,惟恐其有過。知臣欲去一方之積弊,須除二猾以示民。特屈憲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過咎,祗服簡書。眷此善良,自不犯於漢法;時有貸捨,用益廣於堯仁。臣無任。
又
亂羣之誅,不請而決。蓋恩威之無素,致姦猾之敢行。方俟譴訶,豈期寬宥。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法吏網密,蓋出於近年;守臣權輕,無甚於今日。觀祖宗信任之意,以州郡責成於人。豈有不擇師帥之良,但知繩墨之馭。若平居僅能守法,則緩急何以使民。顧臣不才,難以議此。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寬仁從衆,信順得天。推一身之至公,納萬方於無罪。而臣始終被遇,中外蒙恩。謂事有專而合宜,情無他而可恕。故加貸捨,以示寵綏。朝廷之明,粗以臣為可信;吏民自服,當不令而率從。臣無任。
賀明堂赦書表二首
臣軾言。宗祀告成,修累朝之盛典;端門肆眚,荅萬宇之歡心。凡有識知,舉增抃躍。臣軾誠歡誠喜,頓首頓首。竊謂祖宗恩信之所被,譬如天地寒暑之不差。將推作解之仁,必在當郊之歲。恭惟皇帝陛下,憲章六聖,左右三靈。上帝眷而風雨時,壬人去而蠻夷服。講明大禮,對越昊天。懷柔百神,嚮用五福。大河修復,奏軌道於東流;藩邸顧懷,錫鴻名於西府。臣備員法從,待罪守臣。想聞路寢之鼓鐘,曾叨奉引;嘉與海隅之草木,同被恩私。臣無任。
又
臣軾言。嚴配禮成,民心知孝;好生德洽,天下歸仁。凡蒙一洗之恩,舉有惟新之喜。臣軾誠歡誠忭,頓首頓首。伏以功存廟社而辭其禮,德及草木而諱其名。此聖人之所難,幸微生之親見。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勳高任姒,道配唐虞。顧惟致治於和平,孰不歸心於保佑。合宮均福,畢修累聖之文;會慶告成,不居先后之位。臣職叨禁從,身遠闕庭。既欣渙汗之私,溥霑動植;更喜謙光之美,獨冠古今。臣無任。
謝賜曆日詔書表二首
臣軾言。伏蒙聖恩,特賜臣詔書并元祐五年曆日一卷者。論道調元,雖大臣之職;授時賦政,亦郡守之常。而臣供奉內朝,使指一道。居則代言而頒令,出則勸民以務農。沐此恩榮,敢忘奉順。臣軾中謝恭惟皇帝陛下,文明憲古,睿哲先天。歷象教民,本堯舜之智;水旱罪己,蓋禹湯之仁。固將推廣其誠心,豈特奉行於故事。爰因歲首,已宣布於王言;孰謂民愚,咸識知於帝力。臣無任。
又
臣軾言。伏蒙聖恩,特賜臣詔書并元祐五年曆日一卷者。竊惟稽古之君,必以授時為急。底日不失日,官既有常;先時不失時,罰在無赦。申以丁寧之詔,致其惻怛之誠。習見頒行,止謂有司之故事;考其情實,則本聖人之用心。臣軾中謝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元功在天,盛德冠古。順帝之則,雖並用於恩威;與物為春,蓋同歸於仁厚。而臣入奉講學,出牧農民。恭布詔書,悉傳閭里。庶德音之昭格,致嗣歲之豐穰。臣無任。
賀興龍節表
臣軾言。天佑民而作君,惟德是輔;帝生商而立子,有開必先。納富壽於方來,實兆基於茲日。臣軾中賀恭惟皇帝陛下,文思天縱,聖敬日躋。以若稽古之心,上遵王路;行不忍人之政,下酌民言。神聽靖共,天壽平格。臣久塵法從,出領郡符。奉萬年之觴,雖阻陪於下列;接千歲之統,猶及見於昇平。草木之情,日月所照。臣無任。
賀坤成節表
臣軾言。仁惟天助,壽不假於禱祈;澤在民心,言自成於雅頌。恭臨誕月,仰祝聖期。雖凡庶之何知,亦臣子之常分。中謝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儲神天地,託國祖宗。元勳本自於無心,神智實生於至靜。同守大器,于茲六年。放億萬之羽毛,未若消兵,以全赤子;飯無數之緇褐,豈如散廩以活饑民。臣躬領郡符,目睹茲事。載瞻象闕,阻奉瑤觴。嘉與海隅之人,同慶華封之祝。臣無任。
謝秋賦試官啟
伏以聖人設文章之教,本以御民;君子在田野之間,亦學為政。故知禮樂者可與言化,通春秋者長於治人。蓋三代之所常行,於六經可以備見。事為之制,曲為之防。使學者皆能明其心,則天下可以運諸掌。降及近世,析為二塗。凡王政皆出於刑書,故儒術不通於吏事。惟其所以治民者,固不本於學;而其所以為學者,亦無施於民。游庠校者忘朝廷,讀法律者捐詩賦。場屋後進,挾聲技以相夸;王公大人,顧雕蟲而自笑。舊學無用,古風遂忘。終始之意,曾不相沿;貴賤之間,亦因遂闊。下之士有學古之志,而無學古之功;上之人有用儒之名,而無用儒之實。顧茲媮弊,常竊憫嗟。茍非當世之大賢,孰拯先王之墜典?伏惟某官,才出間世,志存生民。曩在布衣,能通天下之務;旋居要職,又為儒者之宗。明習政事,而皆有本原;守持經術,而不為迂闊。世之系望,上所深知。輟自朝聯,付之文柄。命題甚易,而不肖者無所兼容;用法至寬,而犯令者未嘗茍免。觀其發問於策,足以盡人之材。欲聞先聖之心,考其詩義;深悲古學之廢,訊以歷書。條任子之便宜,訪成均之故事。不泥於古,不牽於今。非有苛碎難知之文,將觀磊落不羈之士。使天下知文章誠可以制治,知聲律不足以入官。失之者固因而自新,得之者不至於捐舊。平昔所歎,於今遂忘。軾才無他長,學以自守。為文病拙,不能當世俗之心;奏籍有名,大懼辱賢人之舉。翻然如畀之羽翼,追逸翮以並游;沛然如假之舟航,臨長川而獲濟。偶緣大庇,粗遂一名。方將區區於簿書米鹽之間,碌碌於塵埃箠楚之地。雖識恩之所自,顧力報之末由。感懼之懷,不知所措。
謝南省主文啟五首
歐陽內翰
右軾啟。竊以天下之事,難於改為。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諭厥旨。於是招來雄俊魁偉敦厚朴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叢錯采繡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當,求深者或至於迂,務奇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弊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遠;小者轉相摹寫,號稱古文。紛紛肆行,莫之或禁。蓋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後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伏惟內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詔。軾也遠方之鄙人,家居碌碌,無所稱道,及來京師,久不知名,將治行西歸,不意執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積,無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羣嘲而聚罵者,動滿千百。亦惟恃有執事之知,與衆君子之議論,故恬然不以動其心。猶幸御試不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謝恩於門下。聞之古人,士無賢愚,惟其所遇。蓋樂毅去燕,不復一戰,而范蠡去越,亦終不能有所為。軾願長在下風,與賓客之末,使其區區之心,長有所發。夫豈惟軾之幸,亦執事將有取一二焉。不宣。謹啟。
王內翰
右軾啟。竊以取士之道,古難其全。欲求倜儻超拔之才,則懼其放蕩,而或至於無度;欲求規矩尺寸之士,則病其齷齪,而不能有所為。進士之科,昔稱浮剽。本朝更制,漸復古風。博觀策論,以開天下豪俊之塗;精取詩賦,以折天下英雄之氣。使齷齪者望而不敢進,放蕩者退而有所裁。此聖人所以網羅天下之逸民,追復先王之舊跡。元臣大老,皆出此塗。伏惟內翰執事,天材俊麗,神氣橫溢。奇文高論,大或出於繩檢;比聲協句,小亦合於方圓。蓋天下望為權衡,故明主委之黜陟。軾之不肖,與在下風。顧惟山野之見聞,安識朝廷之忌諱。軾亦恃有執事之英鑒,以為小節之何拘。執事亦將收天下之遺才,觀其大綱之所在。驟置殊等,實聞四方。使知大國之選材,非顧當時之所悅。眇然陋器,雖不能勝多士之喧言;卓爾大賢,自足以破萬人之浮議。方將奔走厥職,厲精乃心。茍庶幾無朝夕之愆,以辱知己;亦萬一有毛髮之效,少荅至仁。感懼之懷,不知所措。
梅龍圖
右軾啟。軾聞古之君子,欲知是人也,則觀之以言。言之不足以盡也,則使之賦詩,以觀其志。春秋之世,士大夫皆用此,以卜其人之休咎死生之間,而其應若影響符節之密。夫以終身之事而決于一詩,豈其誠發於中而不能以自蔽邪?傳曰:「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矣。」古之所以取人者,何其簡且約也。後之世風俗薄惡,漸不可信。孔子曰:「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知詩賦之不足以決其終身也,故試之論,以觀其所以是非於古之人,試之策,以觀其所以措置於今之世。而詩賦者,或以窮其所不能,策論者,或以掩其所不知。差之毫毛,輒以擯落,後之所以取人者,何其詳且難也。夫惟簡且約,故天下之士皆敦朴而忠厚;詳且難,故天下之士虛浮而矯激。伏惟龍圖執事,骨鯁大臣,朝之元老。憂恤天下,慨然有復古之心。親較多士,存其大體。詩賦將以觀其志,而非以窮其所不能;策論將以觀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使士大夫皆得寬然以盡其心,而無有一日之間蒼皇擾亂,偶得偶失之歎。故君子以為近古。軾長於草野,不學時文,詞語甚朴,無所藻飾。意者執事欲抑浮剽之文,故寧取此以矯其弊。人之幸遇,乃有如此。感荷悚息,不知所裁。
韓舍人
右軾啟。軾聞古者至治之世,天子推恩,以收天下之望;有司執法,以繩天下之媮。蓋不推恩則無所兼容,不執法則有所僥倖。有司推恩而求名,則侵君之權;天子執法而責實,則失民之望。為君者常病於察,為臣者又失之寬。古之明天子,信其臣而不惑於多言,故有司執法而無所忌。古之良有司,憂其君而不恤於私計,故天下歸怨而不敢辭。況欲選材而置官,是將教民而圖任。唯所利國,豈容樹恩。今聖上推不忍之心,使賢愚皆遂其所欲;而大臣用至明之法,使工拙不至於相淆。向者哀憐老儒,故為特奏之令;憫惻連坐,又開別試之塗。此天下所以詠歌至仁,鼓舞盛德。君臣之體,夫豈同條。伏惟舍人執事,為時求材,憂國忘己。所圖甚遠,將深計於安危;自信至明,曾不牽於毀譽。變茍且依違之俗,去浮偽囂譁之文。罷黜俗儒,動以千計;講通經術,得者九人。顧茲小才,偶在殊選。惟天子推恩如此之厚,惟大臣執法如此之堅。將天下實被其休功,豈一夫獨遂其私願。感荷激切,不能自勝。
范舍人
右軾啟。軾聞之古人,民無常性。雖土地風氣之所稟,而其好惡則存乎其上之人。文章之風,惟漢為盛。而貴顯暴著者,蜀人為多。蓋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繼其後。峨冠曳佩,大車駟馬,徜徉乎鄉閭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絃歌之聲,與鄒、魯比。然而二子者,不聞其能有所薦達。豈其身之富貴而遂忘其徒耶?嘗聞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傷不暇,故數十年間,學校衰息。天聖中,伯父解褐西歸,鄉人嘆嗟,觀者塞塗。其後執事與諸公相繼登於朝,以文章功業聞於天下。於是釋耒耜而執筆硯者,十室而九。比之西劉,又以遠過。且蜀之郡數十,軾不敢遠引其他,蓋通義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縣,去歲舉于禮部者,凡四五十人,而執事與梅公,親執權衡而較之,得者十有三人焉。則其他可知矣。夫君子之用心於天下,固無所私愛,而於其父母之邦,茍有得之者,其與之喜樂,豈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哉!執事與梅公之於蜀人,其始風動誘掖,使聞先王之道,其終度量裁置,使觀天子之光,與相如、王褒,又甚遠矣。軾也在十三人之中,謹因閽吏進拜于庭,以謝萬一。又以賀執事之鄉人得者之多也。
謝制科啟
右軾啟。今月某日,蒙恩授前件官者。臨軒策士,方搜絕異之材;隨問獻言,誤占久虛之等。忽從佐縣,擢與評刑。內自顧於無堪,凜不知其所措。恭惟至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難。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捨其平生而論其一日;通變者恐人才之未盡,故詳於采聽而略於臨時。茲二者之相形,顧兩全而未有。一之於考試,而掩之於倉卒,所以為無私也,然而才行之跡,無由而深知;委之於察舉,而要之於久長,所以為無失也,然而請屬之風,或因而滋長。此隋唐進士之所以為有弊,魏晉中正之所以為多姦。惟是賢良茂異之科,兼用考試察舉之法。每中年輒下明詔,使兩制各舉所聞。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廉而慎。臨之以患難而能不變,邀之以寵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己之大方,然後責其當世之要用。學博者又須守約而後取,文麗者或以用寡而見尤。特於萬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與中書之召命,已為天下之選人。而又有不可測知之論,以觀其默識之能;無所不問之策,以效其博通之實。至於此而不去,則其人之可知。然猶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諫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議,輒為廢人。是以始由察舉,而無請謁公行之私;終用考試,而無倉卒不審之患。蓋其取人也如此之密,則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軾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經獨傳於家學,為文不願於世知。特以饑寒之憂,出求斗升之祿。不謂諸公之過聽,使與羣豪而並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竊俊良之舉,不知氣力之微。論事迂闊,而不能動人;讀書疏略,而無以應敵。取之甚愧,得而益慚。此蓋伏遇某官,德為世之望人,位為時之顯處。聲稱所被,四方莫不奔趨;議論一加,多士以為進退。致茲庸末,亦與甄收。然而志卑處高,德薄寵厚。歷觀前輩,由此為致君之資;敢以微軀,自今為許國之始。過此以往,未知所裁。
賀楊龍圖啟
右軾啟。伏審新改直職,擢司諫垣。傳聞邇遐,竦動觀聽。咸謂國家之鉅福,乃用諫諍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補大化。方今朝廷之上,號為無諱,而太平之美,終不能全;臺諫之列,歲不乏人,而衆弊之原,猶或未去。豈聽之者徒能容而不能用,言之者但為名而不為功。歷觀古人之效忠,皆因當世而用智。不務過直,期於必行。右尹子革因墳典而道祈招之詩,左師觸龍語饘而及長安之質。徒盡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愛君之至分。伏自頃歲,所更幾人。席未暖而輒遷,踵相躡而繼去。一身之譏,固足以免矣;而積歲之病,當使誰去之。恐習慣以為常,遂因循而不振。雖在僻陋,顧常隱憂。以為必得朴忠憂國之人,而又加以辯智得君之術。言茍獲用,國其庶幾。伏惟諫院龍圖,才雄於世,而常若不勝,節過於人,而未嘗自異。素練邊事,深知兵驕;頃持銓衡,實識官冗。必將舉大體而不論小事,務實效而不為虛名。軾最蒙深知,愧無少補。方傾耳以聽,願續書諫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著爭臣之論。阻以在外,無由至門。踴躍之懷,實倍倫等。
鳳翔到任謝執政啟
右軾啟。違去軒屏,忽已改歲。向風瞻戀,何翅饑渴。前月十四日到任,翌日尋已交割訖。軾本凡材,繆承選取。忽從州縣,便與賓佐。捫躬自省,豈不愧幸。伏自到任已來,日夜厲精。雖無過人,庶幾寡過。伏惟昭文相公,素所獎庇,曲加搜揚。既蒙最深之知,遂有自重之意。所任簽署一局,兼掌五曹文書。內有衙司,最為要事。編木栰竹,東下河渭;飛芻挽粟,西赴邊陲。大河有每歲之防,販務有不蠲之課。破蕩民業,忽如春冰。于今雖有優輕酬獎之名,其實不及所費百分之一。救之無術,坐以自慚。惟有署置之必均,姑使服勞而無怨。過此以往,未知所裁。
賀吳副樞啟
頃聞休命,擢領上都。曾安坐之未皇,已歡聲之布出。即欲裁問,少通勤拳。以為不久當有非常之聞,是以未敢輕為率爾之賀。逮茲未幾,果已如言。釋府事之喧繁,總兵權於禁密。傳聞四遠,歡喜一詞。伏惟某官,機略足以應無方,而有朴忠沉厚之量;文華足以表當世,而有簡素質直之風。置之於都會,則其為效也速,而所及者廉;委之於樞機,則其成功也遲,而所被者廣。深惟賢者之處世,皆以得時為至難。幸而得之,或已老矣。今以明公之至盛,正如大川之方增。天下方將以未獲之事,盡付於明公;明公宜愛此不貲之軀,以畢其能事。區區之意,言不能勝。
荅許狀元啟
右軾啟。伏以賢俊之士,固將有以挾持;富貴之來,豈能為之損益。昔者在貧賤之辱,所有無以異於今;一朝居豪傑之先,而人然後知其貴。伏惟狀元僉著判廷評,以粹美之質,負傑異之才。自遠方而游上都,以一日而蓋天下,士既望風而知不敵,人皆斂衽而謂當然,茍非素與交游之流,安敢輕為賀問之禮。不期謙抑,過錄庸虛。忽承箋牘之臨,皆自聽聞之誤。禮非所稱,愧靡自任。先皇帝未明求衣,久已格於至治;洮盥憑几,尚不忘於選賢。庸登哲民,以遺後聖。雖喜車旌之召,旋興弓劍之悲。臣子之心,遠邇若一。即日承已拜命,計將就塗。念展謁之何時,徒向風而永望。謹奉啟陳謝,不宣。
東坡前集 卷二十七
謝館職啟
試言無取,錫命過優。進貽朋友之譏,退有簡書之畏。靦顏就列,撫己若驚。國家取士之門至多,而制舉號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冊府處其最高。觀其所以待之,蓋亦可謂至矣。知寶玉璵璠難得而易毀,故篋櫝以養其全;知楩楠豫章積歲而後成,故封殖以待其長。施等天地,恩均父師。恭惟先帝臨御以來四十一載,所擢賢良方正之士,十有五人。其志莫不欲舉明主於三代之隆,其言莫不欲措天下於泰山之固。大則欲興禮樂以範來世,小則欲操數術以馭四夷。然而進有後先,名有隱顯;命有窮達,時有重輕。或已踐廟堂之崇,或已登侍從之列。或反流落於遠郡,或尚滯留於小官。或死生之乖睽,已為陳跡;或擯斥於罪戾,僅夷平民。雖曰功名富貴所由之塗,亦為毀譽得喪必爭之地。名重則於實難副,論高則與世常疏。故雖絕異之資,猶有不任之懼。軾之內顧,豈不自知。性任己以直前,學師心而無法。自始操筆,知不適時。會宗伯之選掄,疾時文之靡弊。擢居異等,以風四方。不知滿溢之憂,復玷良能之舉。負賢者所難之任,爭四海欲得之求。其為蠢愚,可為危栗。是以一參賓幕,輒蹈危機。已嘗名挂於深文,不自意全於今日。而況大明繼照,百度惟新。理財訓兵,有鞭笞戎狄之志;信賞必罰,有追述祖宗之風。凡用人歷試其能,茍敗事必誅無赦。此太平可待之日,豈不肖兼容之時。而乃度越賢豪,曲收微賤。縱不能力辭而就下,亦當知非分以自慚。此蓋伏遇某官,志在斯民,仁為己任。欲辦大事,務兼寸尺之長;將求多聞,故引涓埃之助。致此忝冒,有踰等倫。欲報無緣,將何望於頑鄙;遇寵知懼,庶不至於惰媮。
賀韓丞相啟
右軾啟。伏審誕膺策命,首冠輔臣。四方聳觀,萬口同慶。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自古在昔,治少亂多。夫天將欲措世於大安,必有異人之間出;使民莫不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方陋漢唐,將追堯舜。洪惟上聖之后,眷求一德之臣。謂莫如公,遂授以政。付八音於師曠,孰敢爭能;捐六轡於王良,坐將致遠。引領以望,惟日為年。恭以昭文相公,全德難名,巨才不器。亹亹申伯之望,堂堂漢相之風。出入三朝,險夷一節。蕞爾種羌之叛命,慨然當寧以請行。威聲所加,膻穢自屏。淮蔡既定而裴度相,徐方不回而召虎歸。縱復遺種龍荒,游魂沙海,譬之癬疥,豈足爬搔。必將訓兵擇帥而授之規摹,積穀堅城而磨以歲月。破斧之惡四國,實願周公之亟還;折箠以鞭赤眉,無煩鄧禹之久外。天下是望,豈惟一人。即日邊徼苦寒,臺候何似。伏冀為國,善調寢興。謹奉啟起居。
荅曾學士啟
伏審祗奉詔恩,榮升冊府;允厭朝論,增輝士林。伏惟慶慰。恭以聖神在御,政化惟新。顧籲俊之無方,豈拔賢而待次。賤如莘野,猶為席上之珍;遠若傅巖,盡入彀中之選。而況圭璋之質,近生閥閱之家。固宜首膺寤寐之求,於以助成肅雍之化。府判學士,天資粹美,儒術講明。向屈處於下僚,蓋避嫌而自晦。屬文子之請老,察少翁之最賢。撫念老成,聿求義訓。豈獨褒崇之盛典,固將樂育於英材。自顧庸虛,獲聯齋舍。忽捧書詞之辱,益知謙德之光。喜愧于心,踧踖無措。
賀歐陽少師致仕啟
伏審抗章得謝,釋位言還。天眷雖隆,莫奪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高難繼之風。凡在庇庥,共增慶慰。伏以懷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難。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勝欲,私於為身。君臣之恩,係縻之於前;妻子之計,推茸之於後。至於山林之士,猶有降志於垂老;而況廟堂之舊,欲使辭祿於當年。有其言而無其心,有其心而無其決。愚智共蔽,古今一塗。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獨許於顏子;存亡進退,周易不及於賢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愛,道足以忘物之得喪,志足以一氣之盛衰。則孰能見幾禍福之先,脫屣塵垢之外。常恐茲世不見其人。伏惟致政觀文少師,全德難名,巨材不器。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艱難而節乃見。縱使耄期篤老,猶當就見質疑。而乃力辭於未及之年,退託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貴無軒冕而榮,至仁不導引而壽。較其所得,孰與昔多。軾受知最深,聞道有自。雖外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闌,臺候何似。伏冀為時自重,少慰輿情。
賀韓丞相再入啟
伏睹詔書,登庸舊德。傳聞四海,歡喜一辭。竊以君臣之間,古今異道。任法而不任人,則責輕而憂淺,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任法,則責重而憂深,賢者之所樂。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己,一切不問,而聽其所為;蓋其後必將責報收功,三年有成,而底於至治。自非量足以容物,智足以知人,強足以濟艱難,勇足以斷取捨,則何以首膺民望,力報主知。恭惟史館相公,忠誠在天,德望冠世。如乾之中正,挺然而純粹精;如坤之六二,頹然而直方大。更練三朝之用捨,出入四方之險夷。疲民系心,有識引領。必將發其蘊蓄,以次施行。始緩獄以裕民,終措刑而隆禮。軾登門最舊,荷顧亦深。喜忭之懷,實倍倫等。
密州到任謝執政啟
蒙恩授前件差遣,已於今月三日赴任訖。帶山負海,號為持節之邦;多病無功,久在散材之目。授非所稱,愧靡自任。矧茲願治之辰,方以求賢為急。宜得敏銳兼人之器,以副厲精更化之懷。如軾者,天與愚忠,家傳朴學。議論止於污俗,交游謂之陳人。出佐郡條,荐更歲籥。雖僅脫網羅之患,然卒無毫髮之稱。豈伊寵榮,偶及衰鈍。此蓋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表萬邦。欲隆太平極治之風,故開兼收並采之路。重使一夫之不獲,特捐支郡以見收。荷恩至深,論報何所。謹當鐫磨朽鈍,箠策疲駑。雖無望於功名,庶少逃於罪戾。過此以往,未知所裁。
荅楊屯田啟二首
伏承枉顧,寵示長書。禮數過隆,既匪妄庸之稱;文詞深厚,足為衰拙之光。反復究觀,愧汗交集。伏惟通判屯田,學深經術,名重薦紳。頃者劍外屈臨百里之間,已是部中受賜一人之數。豈伊幸會,復此逢迎。聽其言,信仁人之溥哉;居是邦,蓋大夫之賢者。欲報瓊瑤之貺,適苦簿書之煩。言之不文,永以為好。
又
向者不遺,特蒙枉顧。愧無琴瑟旨酒,以樂我嘉賓;但喜直亮多聞,真古之益友。謂將繼此而得見,豈意闕然而有行。伏讀誨音,惟知感歎。伏惟通判屯田,才猷通敏,學術深純。非獨東州杞梓之珍,將為清廟璠璵之寶。暫臨邊服,行履要津。而軾早以空疏,加之衰病。不緣曠官而罷去,則當引分以歸耕。自茲恐遂有出處之疏,故臨紙不能無悵惘之意。惟祈自重,少副下情。
謝監司薦舉啟
猥以庸虛,過蒙知遇。既免尤譴,復加薦論。自省孤危,加之衰病。生而賦朴野之性,愚不識禍福之機。但知任己以直前,不復周防而慮後。動觸時忌,言為身災。擠而去之,則為有功;引而進之,亦或招悔。自非不以利祿為意,而以仁厚為心。顧茲鈍頑,誰肯收錄。伏惟某官,時望至重,主知已深。方將長育於羣材,專務掩覆於小過。憐其謀身之甚拙,進絕望而退無歸;知其為政之雖迂,歲有餘而日不足。特矯世俗,惜之齒牙。軾敢不祗畏簡書,益自修飭。豈云報德,茍不辱知。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徐州謝兩府啟
移守河中,已愧超陞之異;改臨泗上,仍叨藩鎮之雄。既見吏民,周覽風俗。地形襟要,當東南水陸之衝;民食艱難,正春夏旱蝗之際。宜得一時之循吏,以安千里之疲氓。如軾者才不逮人,學非適用。早塵策府,自知拙直之難安;屢乞守符,意謂茍安之善計。然自往來三郡,首尾七年。足蹈危機,僅脫風波之險;心存吏役,都忘學術之源。既未決於歸耕,敢復求於善地。伏遇某官,權衡萬物,高下一心。頑獷悍堅,實費陶熔之力;散材疏惡,徒施封殖之恩。謹當箠策疲駑,鐫磨朽鈍。上酬天造,次荅己知。
賀呂副樞啟
伏審近膺告命,入總樞機。中外聳觀,朝廷增重。伏惟慶慰。竊以古之為國,權在用人。德厚者,輔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無所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國,先止謀於長孺,汾陽元老,尚改觀於公權。樽俎可以折衝,藜藿為之不采。哀此風流之莫繼,久矣寂寥而無聞。天亦厭於凡才,上復思於舊德。恭惟樞密侍郎,性資仁義,世濟忠嘉。豈惟清節以鎮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領數郡,若將終身。小人謂之失時,君子意其復用。迨茲顯拜,夫豈偶然。然而荷三朝兩世之恩,當春秋賢者之責。推之不去,凜乎其難。進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於門下;烹桑羊而斬樊噲,公無愧於古人。莫若盡行疇昔之言,庶幾大慰天下之望。軾登門最舊,稱慶無緣。踊躍之懷,實倍倫等。
賀趙大資致仕啟
伏審抗章得謝,奉冊言還。搢紳聳觀,閭里相慶。竊謂富貴不為至樂,功名非有甚難。樂莫樂於還故鄉,難莫難於全大節。歷數當今之卿相,或寓他邦;究觀自古之忠賢,少有完傳。錦衣而夜行者多矣,狐裘而羔袖者有之。至若百行渾圓,五福純備。當世所羨,非公而誰。恭惟致政大資少保,道心精微,德望宏遠。無施不可,尤高臺諫之風;所臨有聲,最宜吳蜀之政。才不究於大用,命乃係於生民。與時偕行,不可則止。見故人而一笑,綽有餘歡;念平生之百為,一無可恨。方將深入不二,獨游無何。默追粲可之風,坐致喬松之壽。軾荷知有素,貪祿忘歸。慕鸞鵠之高翔,眷樊籠而永歎。傾頌之素,敷寫莫窮。
荅陳齋郎啟
伏審祗膺寵命,榮踐亨塗。拜慶庭闈,溢歡聲於觀者;馳書士友,掞華藻之燦然。顧此衰羸,實難當捧。伏惟齋郎,天資深茂,學術淹通。經行兩純,窮達一操。久困有司之尺度,退從老圃於丘園。陋彼素餐,是聞也,非達也;凜然遺直,惟有之,則似之。假道一官,權輿千里。幅巾藜杖,願為二老之風流;甲第高門,坐看諸郎之富貴。欣頌之至,筆舌難周。
賀文太尉啟
伏審孚號揚庭,臨軒遣使;出節少府,授鉞齋壇。夷夏聳觀,兵民交慶。蓋功業盛大,則極名器而後稱;惟德度宏遠,故舉富貴而若無。蔚為三世之宗臣,豈獨一時之盛事。恭惟留守文太尉,道本天合,德為人師。信及三川之豚魚,威加兩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為重輕。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高祖;晚同尚父,黃髮而亮武王。既奉冊書,益新民聽。方將威懷北虜,係頸長纓;約束河公,軌流故道。然後入調伊傅之鼎,歸躡松喬之游。輿論所期,斯言可必。軾謫官有限,趨侍無緣。踴躍之心,宣寫難盡。
登州謝兩府啟
右軾啟。蒙恩授前件官,已於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訖者。迂愚之守,沒齒不移。廢逐之餘,歸田已幸。豈謂承宣之寄,忽為枯朽之榮。眷此東州,下臨北徼。俗近齊魯之厚,跡皆秦漢之陳。賓出日於麗譙,山川炳煥;傳夕烽於海嶠,鼓角清閑。顧靜樂之難名,笑妄庸之竊據。此蓋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保萬民。才全而德不形,任重而道愈遠。謂使功不如使過,而觀過足以知仁。特借齒牙,曲成羽翼。軾敢不服勤簿領,祗畏簡書。策蹇磨鉛,少荅非常之遇;息黥補劓,漸收無用之身。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謝中書舍人啟
右軾啟。蒙恩授前件官者。起於貶所,未及朞年;擢置周行,遽參法從。省躬無有,被寵若驚。竊惟人材進退之間,實為風俗隆替之漸。必欲致治,在於積賢。雖一薛居州,齊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晉盜可使奔秦。崔琰進而廉儉成風,楊綰用而淫侈改度。誠國是之先定,雖民散而可收。拔茅茹者以彙而征,附馬棧者必先其直。用舍既見,好惡自明。人知所趨,勢有必至。今朝廷方講當世之務,力追前代之隆。雖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寬弛賦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進耆老,搜求雋良。將使士知向方,民亦有恥。如軾者山林下士,軒冕棄材。少而學文,本聲律雕蟲之技;出而從仕,有狂狷嬰鱗之愚。溝中不願於青黃,爨下無心於宮徵。誤蒙收拾,已出優恩。荐履禁嚴,殊非素望。此蓋伏遇某官,德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廟堂之用;言為蓍蔡,下同卿士之謀。餘論所加,虛名增重。知丹心之尚在,憐白首之無歸。特借寵光,以寬衰病。任隆才下,恩重報輕。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憂。早夜以思,進退惟谷。恐懼戰越,不知所裁。
謝翰林學士啟
叨奉寵恩,擢居禁近。任逾器表,憂與愧并。內自顧於衰遲,宜退安於冗散。豈期晚節,復與英游。此蓋伏遇某官,德配先民,望隆多士。至誠樂與,共推人物之評;雅量兼容,曲借齒牙之末。致茲朽鈍,亦踐高華。方修問之未遑,遽移書之見及。其為感佩,難盡敷陳。
荅試館職人啟
伏承射策玉堂,方觀筆陣;校文天祿,遂秀儒林。黨友增華,縉紳共慶。國家求賢之道,必於閑暇無事之時;賢者報國之功,乃在緩急有為之際。養之無素,則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則臨事欲辭而不可。故納之於英俊相從之地,觀之以世俗不見之書。非獨使之業廣而材成,抑將待其資深而望重。某官學優而仕,行浮於名。詞令從容,議論慷慨。追還正始,文章為之一新;傳寫都城,紙墨幾於驟貴。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軾衰病侵尋,文思荒落。職在翰苑,當發策而莫辭;識非通儒,懼品藻之不稱。過煩臨貺,寵以書詞。永為巾笥之珍,愧乏瓊瑤之報。
荅李寶文啟
伏審祗奉異恩,遠臨全蜀。奎文寶訓,方入直於禁嚴;井絡提封,旋出分於憂顧。風猷所暨,謠頌率同。恭惟知府寶文,望重搢紳,材宜廊廟。譬之金石,蓋闇然而日彰,浩若江河,固窮之而益遠。西南之俗,信服已深。民物子來,氣復岷峨之舊;舟車雲集,惠通秦楚之商。曾未下車,已聞報政。軾倦游滋久,寤寐懷歸。空詠甘棠之思,莫展維桑之敬。悵焉永望,言不寫心。
荅王欽臣啟
伏審祗奉明緡,特膺異選。以高才望冊府,以令德正僕臣。側聞除書,大慰輿論。伏惟太僕學士,文鳴早歲,學配前人。豫章雖老於中林,瑚璉終升於清廟。萬事不理,問伯始而可知;三篋雖亡,得安世而何患。清塗方踐,遠業難量。愧修慶之未皇,辱移書之見及。感佩之至,但切下懷。
荅彭舍人啟
伏審顯膺宸命,進直掖垣。除目播騰,輿情欣屬。國家董正百官之治,聿追三代之隆。用事考言,因名責實。然而憲臺省闥,無預於文詞;儒館學宮,不關於政理。惟此六押之任,要須二者之長。非該通經術,則不足以代王言;非曉達吏方,則不足以分省事。是為文士之極任,豈止時人之美談。果有真才,來膺妙選。伏惟某官,道師古始,識造精微。學窮游、夏之淵源,文列傅、班之伯仲。自期甚厚,所得寔多。射策決科,嘗魁天下之士;犯顏逆指,有古名臣之風。粵從言動之司,亟掌絲綸之美。璠璵美質,豈獨一時宗廟之華;杞梓異材,固為後日棟梁之用。軾備員法從,竊庇餘光。聊陳輿誦之言,少荅函封之辱。其為欣佩,莫究頌言。
謝賈朝奉啟
右軾啟。自蜀徂京,幾四千里;攜孥去國,蓋二十年。側聞松楸,已中梁柱。過而下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隻雞,誰副橋公之約。宦游歲晚,坐念涕流。未報不貲之恩,敢懷盍歸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門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豈謂通判某官,政先慈孝,義篤友朋。首隆學校之師儒,次訪里閭之耆舊。自嗟來暮,不聞拔薤之規;尚意神交,特致生芻之奠。父老感歎,桑梓光華。深衣練冠,莫克垂洟於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於民謠。仰佩之深,力占難盡。
賀范端明啟
右軾啟。恭承明詔,追錄舊勳。名昇秘殿之嚴,實遂安車之養。仍惟餘澤,以及後昆。聞命以還,有識相慶。竊謂死生之事,聖賢有不能了;父子之際,古今以為難言。方其犯雷霆於一時,豈意收功名於今日。惟天知我,絕口不言。偉事發之相重,非人謀之所及。恭惟致政端明學士,至誠格物,隱德在人。弼亮四世如畢公,壽考百年如衛武。獨立不懼,舍之則藏。惟有青蒲之言,尚在金縢之匱。白日一照,浮雲自開。坐使遺民,復觀盛事。子孫歸沐,下萬石之里門;君相乞言,授三老之几杖。更延眉壽,永作元龜。軾無任歡喜頌詠激切之至。
荅范端明啟
伏審參稽古樂,追述新書。琢石鑄金,成之有數。立鈞出度,施及無窮。搢紳雲集於奉常,端冕天臨於便座。偉茲壯觀,自我元臣。竊以樂之盛衰,寄於人之存否。秦漢以下,鄭衛律行。雖喜三雍之成,旋遘五胡之亂。平陳之後,粗獲雅音;天寶之中,遂雜胡部。道喪久矣,孰能起之。獨求三代之遺聲,允屬四朝之舊德。恭惟致政端明丈人,耄期稱道,直亮多聞。進不謀安,昔既以身而徇義;退猶憂國,今推所學以及人。豈惟盡力於考音,至復傾家而制器。蓋事關於治忽,必幽贊於神明。得商頌十二篇於周太師,雖賢者之事也;獲古磬十六枚於犍為郡,豈偶然而已哉。軾本非知音之人,空荷移書之辱。究觀累日,喜愧兼懷。徒誦詠於再三,豈發明於萬一。
杭州謝執政啟
右軾啟。小器易盈,宜處不爭之地;大恩難報,終為有愧之人。到郡浹旬,汗顏數四。湖山如舊,魚鳥亦怪其衰殘;爭訟稍稀,吏民習知其遲鈍。雖尚嬰於寵劇,庶漸即於安閑。顧此蠢愚,亦蒙徼倖。此蓋伏遇某官,輔世以德,事君以仁。嘉善而矜不能,與人不求其備。故令狂直,得保始終。措步武於夷途,收桑榆之暮景。軾敢不欽承令德,推本上心。政拙催科,自占陽城之考;姦容獄市,敢師齊相之言。庶寡悔尤,少償知遇。
荅杭州交代啟
右軾啟。罷直禁中,本緣衰病;分符浙右,更竊寵榮。既尋少壯之舊游,復繼老成之前躅。養痾臥治之所,蒙成坐嘯之餘。顧此鈍頑,實為忝昧。伏惟知府待制,宏才緯俗,雅望鎮浮。神馳方切於望塵,心照已先於傾蓋。借之餘潤,成此虛名。滕大夫之才,豈堪治劇;楚令尹之政,或許告新。望見有期,瞻依愈切。
荅莫提刑啟
右軾啟。得請江湖,雖適平生之願;剸煩獄市,豈堪老病之餘。賴茲德大而有容,愍其心勞而愈拙。故於始至,借以一言。此蓋伏遇提刑某官,威肅列城,德懷雅俗。雖在按臨之屬部,不忘宿昔之交情。豈獨敦忠厚之風,抑以增衰朽之重。其為感怍,未易名言。
荅王明州啟
伏審奉詔牧民,涓辰蒞事。教條清簡,曾無頤指之勞;吏下肅承,皆有心服之敬。風聲所暨,鄰境為先。伏惟知府龍圖,迪哲而文,剛中莫屈。大辯若訥,恥為利口之言;小智自私,誰識仁人之勇。道不容於羣枉,身乃獲於退安。回觀爭奪之塗,日有榮枯之變。坐嘯之樂,勿以語人。強食自頤,猶當為國。
謝生日詩啟
蓬矢之祥,雖世俗之所尚;蓼莪之感,迨衰老而不忘。豈謂某官,意重瓊瑤,文成黼黻。推仁心而錫類,出妙語以噓枯。攝提正於孟陬,已光初度;月宿直於南斗,更借虛名。永惟難報之珍,但結無窮之好。
賀林待制啟
伏審圖舊聖時,昇華法從。僉言諧允,有識歎咨。萬木歲寒,配喬松於巨柏;衆星夜艾,凜明月與長庚。斧藻昌朝,領袖後進。傳聞四遠,歡喜一詞。恭惟某官,名重弱齡,望高晚節。文章爾雅,蓋西漢之餘風;悃愊無華,亦東京之循吏。凡閱四朝而後用,獨為三館之老臣。著書已成,特未寫之琬琰;立功何晚,會當收之桑榆。軾交舊最深,慰喜良甚。尺書為賀,鄙志莫宣。
東坡前集 卷二十八
上梅直講書
某官執事。軾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荅。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游,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誠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朴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上韓太尉書
軾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歲知讀書,及壯大,不能曉習時事,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跡,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來,頗能論著。以為西漢之衰,其大臣守尋常,不務大略。東漢之末,士大夫多奇節,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間,天下無事,公卿將相安其祿位,顧其子孫,各欲樹私恩,買田宅,為不可動之計,低回畏避,以茍歲月,而皆依放儒術六經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為口實。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惡訐以為直。」而劉歆、谷永之徒,又相與彌縫其闕而緣飾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龍釋其風雲之勢,而安於豢畜之樂,終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於匹夫之俎,豈不悲哉!其後桓、靈之君,懲往昔之弊,而欲樹人主之威權,故頗用嚴刑,以督責臣下。忠臣義士,不容於朝廷,故羣起於草野,相與力為險怪驚世之行,使天下豪俊奔走於其門,得為之執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榮。於是天下之士,囂然皆有無用之虛名,而不適於實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宮室之為安,而號呼奔走,以自顛仆。昔者太公治齊,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弒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浸微矣。」漢之事跡,誠大類此。豈其當時公卿士大夫之行,與其風俗之剛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剛毅正直,而守之以寬,忠恕仁厚,而發之以義。故其在朝廷,則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於王事,而不敢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興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為阿附茍容之事者,則務為倜儻矯異,求如東漢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
軾自幼時,聞富公與太尉皆號為寬厚長者,然終不可犯以非義。及來京師,而二公同時在兩府。愚不能知其心,竊於道塗,望其容貌,寬然如有容,見惡不怒,見善不喜,豈古所為大臣者歟?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為,而翹翹者又非聖人之中道,是以願見太尉,得聞一言,足矣。太尉與大人最厚,而又嘗辱問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見。今已後矣。不宣。軾再拜。
上富丞相書
軾聞之。進說於人者,必其人之有間而可入,則其說易行。戰國之人貪,天下之士,因其貪而說之。危國之人懼,天下之士,因其懼而說之。是故其說易行。古之人一說而合,至有立談之間而取公相者,未嘗不始於戰國、危國。何則?有間而可入也。
居今之世,而欲進說於明公之前,不得其間而求入焉,則亦可謂天下之至愚無知者矣。地方萬里,而制於一姓,極天下之尊,而盡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試,是明公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也。方西戎之熾也,狄人乘間以跨吾北,中國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詞。是明公之勇冠於天下也。明公居於山東,而傾河朔之流人,父棄其子,夫棄其妻,而自歸於明公者百餘萬。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撫之。此百萬人者,出於溝壑之中,而免於烏鳶豺狼之患。生得以養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孫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於百世也。勇冠於天下,而仁及於百世,士之生於世,如此亦足矣。今也處於至足之勢,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羨慕於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書,莫不盡讀。禮樂刑政之大小,兵農財賦之盛衰,四海之內,地里之遠近,山川之險易,物土之所宜,莫不盡知。當世之賢人君子,與夫姦偽險詐之徒,莫不盡究。至於曲學小數,茫昧惝恍而不可知者,皆獵其華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涉其源。雖自謂當世之辯,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畏憚於天下之博學也。名為天下之賢人,而貴為天子之宰,無貪於得,而無懼於失,無羨於功名,而無畏於博學,是其果無間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進說也?軾也聞之,楚左史倚相曰:「昔衛武公年九十有五,猶日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官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猶以為未也,而作詩以自戒。其詩曰:『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夫衛武公惟居於至足,而日以為不足,故其沒也,謚之曰睿聖武公。嗟夫,明公豈以其至足而無間以拒天下之士,則士之進說者亦何必其間之入哉?不然,軾將誦其所聞,而明公試觀之。
夫天下之小人,所為奔走輻輳於大人之門,而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獨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於大人之門。古之聖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為非偏則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責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責其偏,夫彼若能全,將亦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廉潔而不為異衆之行,勇敢而不為過物之操,孝而不徇其親,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憲廉而至於貧,公良孺勇而至於鬪,曾子孝而徇其親,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數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謂天下之全矣。廉而天下不以為介,直而天下不以為訐,剛健而不為強,敦厚而不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於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於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誰曰不可。
異時士大夫皆喜為卓越之行,而世亦貴狡悍之才。自明公執政,而朝廷之間,習為中道,而務循於規矩。士之矯飾力行為異者,衆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於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於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舉不敢至於明公之門,懼以其不純而獲罪於門下。軾之不肖,竊以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財之未豐,天下之有望於明公而未獲者,其或由此也歟?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雖其狂狷無行之徒,亦自效於下風,而范公亦躬為詭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襲其長,以收功於無窮。
軾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祿而至於京師。翰林歐陽公不知其不肖,使與於制舉之末,而發其猖狂之論。是以輒進說於左右,以為明公必能容之。所進策論五十篇,貧不能盡寫,而致其半。觀其大略,幸甚。
上曾丞相書
軾聞之。將有求於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奇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搖撼當世。理不可化,則欲以勢劫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闊絕,而其相須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
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高未嘗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衛、霍未嘗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歡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詞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強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於其前而有動於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嘗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樂於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於德發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於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詞而急扣者也。
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於無私。無私之難者,難於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己好則好之,己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默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於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悅於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嘗輒至於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諫之士,而兩制過聽,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有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應制舉上兩制書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高。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也。世衰道喪,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
今夫軾朝生於草茅塵土之中,而夕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於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於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於庭,求以賓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已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疏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幾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來,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此也。
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蒙,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邪?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適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
何謂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高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歡,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德宗發憤而用常袞,袞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遠慮者,皆任法之過也。
何謂好名太高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后、夔、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夔不敢自與於知禮,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輔其才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喪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喪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高,而措意太廣。太高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聽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
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之寬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燁,冠於一時,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將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軾再拜。
上劉侍讀書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陰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己大而物小,於是乎受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蓋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與之權,而天下環嚮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於成敗之間,而施於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往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虛辭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
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則羣起而爭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愛,其塗甚夷,設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足企首而羣望之,逡巡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於下,遷之者不容於上,而況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步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橫翔捷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顏高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
軾遠方之鄙人,游於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於知言。惜其將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間於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軾再拜。
上韓魏公論場務書
軾再拜獻書昭文相公執事。軾得從宦於西,嘗以為當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齊之,其勢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隨欹而拄,隨壞而補也。然而其事宏闊浩汗,非可以倉卒輕言者。今之所論,特欲救一時之急,解朝夕之患耳。
往者寶元以前,秦人之富強可知也。中戶不可以畝計,而計以頃。上戶不可以頃計,而計以賦。耕於野者,不願為公侯。藏於民家者,多於府庫也。然而一經元昊之變,冰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謂富民者,嚮之僕隸也。今之所謂蓄聚者,嚮之殘棄也。然而不知昊賊之遺種,其將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時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堅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傷殘之餘而能辦者,軾所不識也。夫平安無事之時,不務多方優裕其民,使其氣力渾厚,足以勝任縣官權時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納之於患難,軾恐外憂未去而內憂乘之也。鳳翔、京兆,此兩郡者,陜西之囊橐。今使有變,則緣邊被兵之郡,知戰守而已。戰而無食則北,守而無財則散。使戰不北,守不散,其權固在此兩郡也。
軾官於鳳翔,見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甕盎釜甑以上計之,長役及十千,鄉戶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謂一分者,名為糜錢,十千可辦,而其實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勝計也。科役之法,雖始於上戶,然至於不足,則遞取其次,最下至於家貲及二百千者,於法皆可科。自近歲以來,凡所科者,鮮有能大過二百千者也。夫為王民,自甕盎釜甑以上計之,而不能滿二百千,則何以為民。今也及二百千則不免焉,民之窮困亦可知矣。然而縣官之事,歲以二千四百分為計,所謂優輕而可以償其勞者,不能六百分,而捕獲強惡者願入焉,擿發贓弊者願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獨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純被於衙前也。民之窮困,又可知矣。
今之最便,惟重難日損,優輕日增,則民尚可以生,此軾之所為區區議以官榷與民也。其詳固已具於府之所錄以聞者。從軾之說,而盡以予民,失錢之以貫計者,軾嘗粗較之,歲不過二萬。失之於酒課,而償之於稅緡,是二萬者,未得為全失也。就使為全失二萬,均多補少,要以共足,此一轉運使之所辦也。如使民日益困窮而無告,異日無以待倉卒意外之患,則雖復歲得千萬,無益於敗,此賢將帥之所畏也。
軾以為陛下新御宇內,方求所以為千萬年之計者,必不肯以一轉運使之所能辦,而易賢將帥之所畏。況於相公,才略冠世,不牽於俗人之論。乃者變易茶法,至今以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顧,行之益堅。今此事至小,一言可決。去歲赦書,使官自買木,關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嚮非相公果斷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許,幸而許,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諸郡,或以為可,或以為不可,然後監司類聚其說而參酌之。比復於朝廷,固已朞歲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
方今山陵事起,日費千金,軾乃於此時議以官榷與民,其為迂闊取笑可知矣。然竊以為古人之所以大過人者,惟能於擾攘急迫之中,行寬大閑暇久長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朝廷自數十年以來,取之無術,用之無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貧。一旦有大故,則政出一切,不復有所擇。此從來不革之過,今日之所宜深懲而永慮也。山陵之功,不過歲終。一切之政,當訖事而罷。明年之春,則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歲,必將首行王道,以風天下。及今使郡吏議之,減定其數,當復以聞,則言之今其時矣。伏惟相公留意。千萬幸甚。
上蔡省主論放欠書
軾於門下,蹤跡絕疏。然私自揆度,亦似見知於明公者。尋常無因緣,固不敢造次致書,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默拘於流俗人之議,以為跡疏不當干說,則是謂明公亦如凡人拘於疏密之分者,竊以為不然,故輒有所言不顧,惟少留聽。
軾於府中,實掌理欠。自今歲麥熟以來,日與小民結為嫌恨,鞭笞鎖繫,與縣官日得千百錢,固不敢憚也。彼實侵盜欺官,而不以時償,雖日撻無愧。然其間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風水之所漂;或主持糧斛,歲久之所壞;或布帛惡弱,估剝以為虧官;或糟滓潰爛,紐計以為實欠;或未輸之贓,責於當時主典之吏;或敗折之課,均於保任干繫之家。官吏上下,舉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於條憲,勢不得釋,朝廷亦深知其無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撻,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數赦,遠者六七赦矣。問其以不得釋之狀,則皆曰:「吾無錢以與三司之曹吏。」以為不信,而考諸舊籍,則有事同而先釋者矣。曰:「此有錢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詔書也。今詔書且已許之,而三司之曹吏獨不許,是猶可忍邪?
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輩,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條,二百二十五人,錢七萬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餘炭鐵器用材木冗雜之物甚衆。皆經監司選吏詳定,灼然可放者,軾已具列聞於本府。府當以奏,奏且下三司,議者皆曰:「必不報,雖報,必無決然了絕之命。」軾以為不然。往年韓中丞詳定放欠,以為赦書所放,必待其家業蕩盡,以至於干繫保人亦無孑遺可償者,又當計赦後月日以為放數。如此則所及甚少,不稱天子一切寬貸之意。自今茍無所隱欺者,一切除免,不問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無疑也。伏惟明公獨斷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歸安其藜糗,養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門,以歌詠明公之德,亦使赦書不為空言而無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荅安師孟書
辱書,為貺過厚。吾子自以美才積學,取榮名於當時,所宜得者,平生之師友,朝夕相與講學者也,如軾何與焉。然吾子之於軾,其得失休戚,軾所宜知。何者?其勢足以相及也。嚮也,聞七子者之失,怳然如軾之有失也。既乃聞吾子之得,則亦如軾之有得也。今吾子書來,以為自為喜者少,而為軾喜者多,甚矣吾子之見愛也。然彼七子者,豈以一失為戚哉。彼將退治其所有,益廣而新之,則吾猶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驕,而日知其所不足,則軾之所得,又將有大者也。
與曾子固書
軾叩頭泣血言。軾負罪至大,茍生朝夕,不自屏竄,輒通書問於朋友故舊之門者。伏念軾逮事祖父,祖父之沒,軾年十二矣,尚能記憶其為人。又嘗見先君欲求人為撰墓碣,雖不指言所屬,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師人事擾擾,而先君亦不自料止於此。嗚呼,軾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軾既護喪還家,未葬,偶與弟轍閱家中舊書,見先君子自疏錄祖父事跡數紙,似欲為行狀未成者,知其意未嘗不在於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則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謹即其遺書,粗加整齊為行狀,以授同年兄鄧君文約,以告於下執事。伏惟哀憐而幸諾之。豈惟罪逆遺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實寵綏之。軾不任哀祈懇切之至。
上韓魏公乞葬董傳書
軾再拜。近得秦中故人書,報進士董傳三月中病死。軾往歲官岐下,始識傳,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為人,不通曉世事,然酷嗜讀書。其文字蕭然有出塵之姿,至詩與楚詞,則求之於世,可與傳比者,不過數人。此固不待軾言,公自知之。然傳嘗望公不為力致一官,軾私心以為公非有所愛也,知傳所稟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月,軾過岐下,而傳居喪二曲,使人問訊其家,而傳徑至長安,見軾於傳舍,道其饑寒窮苦之狀,以為幾死者數矣,賴公而存。「又且薦我於朝。吾平生無妻,近有彭駕部者,聞公薦我,許嫁我其妹。若免喪得一官,又且有妻,不虛作一世人,皆公之賜。」軾既為傳喜,且私憂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在傳則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傳果死,悲夫。書生之窮薄,至於如此其極耶!夫傳之才器,固不通於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雖無補於饑寒,要不可使在塗泥中,此公所以終薦傳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謀口腹不暇,決不能葬。軾與之故舊在京師者數人,相與出錢賻其家,而氣力微薄,不能有所濟,甚可憫矣。公若猶憐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傳者足矣。陳繹學士,當往涇州,而宋迪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賜之,軾且斂衆人之賻,并以予陳而致之宋,使葬之,有餘,以予其家。傳平生所為文,當使人就其家取之,若獲,當獻諸公。干冒左右,無任戰越。
東坡前集 卷二十九
上韓丞相論災傷手實書
史館相公執事。軾到郡二十餘日矣。民物椎魯,過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久處也。然災傷之餘,民既病矣。自入境,見民以蒿蔓裹蝗蟲而瘞之道左,纍纍相望者,二百餘里,捕殺之數,聞於官者幾三萬斛。然吏皆言蝗不為災,甚者或言為民除草。使蝗果為民除草,民將祝而來之,豈忍殺乎?軾近在錢塘,見飛蝗自西北來,聲亂浙江之濤,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彌望蕭然。此京東餘波及淮浙者耳,而京東獨言蝗不為災,將以誰欺乎?郡已上章詳論之矣。願公少信其言,特與量蠲秋稅,或與倚閣青苗錢。疏遠小臣。腰領不足以薦鈇鉞,豈敢以非災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復檢按,則饑羸之民,索之於溝壑間矣。且民非獨病旱蝗也。方田均稅之患,行道之人舉知之。稅之不均也久矣,然而民安其舊,無所歸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於朞月之間,奪甲與乙,其不均又甚於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歸矣。
今又行手實之法,雖其條目委曲不一,然大抵恃告訐耳。昔之為天下者,惡告訐之亂俗也,故有不干己之法,非盜及強姦不得捕告。其後稍稍失前人之意,漸開告訐之門。而今之法,揭賞以求人過者,十常八九。夫告訐之人,未有非凶姦無良者。異時州縣所共疾惡,多方去之,然後良民乃得而安。今乃以厚賞招而用之,豈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歟?
凡為此者,欲以均出役錢耳。免役之法,其經久利病,軾所不敢言也。朝廷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擇其簡易為害不深者。軾以為定簿便當,即用五等古法,惟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為役,役未至,雖有不當,民不爭也,役至而後訴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為錢,民知當戶出錢也,則不容有大繆矣。其名次細別,或未盡其詳,然至於等第,蓋已略得其實。軾以為如是足矣。但當先定役錢所須幾何,預為至少之數,以賦其下五等。下五等,謂第四等上中下,第五等上中也。此五等舊役至輕,須令出錢至少乃可,第五等下,更不當出分文。其餘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與之。夫三等以上錢物之數,雖其親戚不能周知。至於物力之厚薄,則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度也。借如某縣第一等,凡若干戶,度其力共可以出錢若干,則悉召之庭,以其數予之,不戶別也。令民自相差擇,以次分占,盡數而已。第二等則逐鄉分之,凡某鄉之第二等若干戶,度其力可以共出錢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貧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獨有僥倖者也。相推相詰,不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戶則均分役錢,典賣則著所割役錢於契要,使其子孫與買者各以其名附舊戶供官,至三年造簿,則不復用,舉從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乎?所謂浮財者,決不能知其數。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賞不貲。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極矣。小人何畏而不為乎?近者軍器監須牛皮,亦用告賞。農民喪牛甚於喪子,老弱婦女之家,報官稍緩,則撻而責之錢數十千,以與浮浪之人,其歸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
軾在錢塘,每執筆斷犯鹽者,未嘗不流涕也。自到京東,見官不賣鹽,獄中無鹽囚,道上無遷鄉配流之民,私竊喜幸。近者復得漕檄令,相度所謂王伯瑜者,欲變京東、河北鹽法置市易鹽務利害,不覺慨然太息也。密州之鹽,歲收稅錢二千八百餘萬,為鹽一百九十餘萬秤,此特一郡之數耳。所謂市易鹽務者,度能盡買此乎?茍不能盡,民肯捨而不煎,煎而不私賣乎?頃者兩浙之民,以鹽得罪者,歲萬七千人,終不能禁。京東之民,悍於兩浙遠甚,恐非獨萬七千人而已。縱使官能盡買,又須盡賣而後可,茍不能盡,其存者與糞土何異,其害又未可以一二言也。願公救之於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
軾不敢論事久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勢有以見及。又聞自京師來者,舉言公深有拯救斯民為社稷長計遠慮之意。故不自揆,復發其狂言。可則行之,否則置之。願無聞於人,使孤危衰廢之蹤,重得罪於世也。干冒威重,不用戰慄。
上文侍中論強盜賞錢書
軾再拜。軾備員偏州,民事甚簡。但風俗武悍,特好強劫,加以比歲荐饑,椎剽之姦,殆無虛日。自軾至此,明立購賞,隨獲隨給,人用競勸,盜亦斂跡。
準法,獲強盜一人,至死者給五十千,流以下半之。近有旨,災傷之歲,皆降一等。既降一等,則當復減半,自流以下,得十二千五百而已。凡獲一賊,告與捕者,率常不下四五人,不勝則為盜所害。幸而勝,則凡為盜者舉讎之。其難如此,而使四五人者分十二千五百以捐其軀命,可乎?朝廷所以深惡強盜者,為其志不善,張而不已,可以馴致勝、廣之資也。由此言之,五十千豈足道哉!夫災傷之歲,尤宜急於盜賊。今歲之民,上戶皆闕食,冬春之交,恐必有流亡之憂。若又縱盜而不捕,則郡縣之憂,非不肖所能任也。欲具以聞上,而人微言輕,恐不見省。向見報明公所言,無不立從,東武之民,雖非所部,明公以天下為度,必不間也。故敢以告。比來士大夫好輕議舊法,皆未習事之人,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常竊怪司農寺所行文書措置郡縣事,多出於本寺官吏一時之意,遂與制敕並行。近者令諸郡守根究衙前重難應緣此毀棄官文書者,皆科違制,且不用赦降原免。考其前後,初不被旨。謹按律文,毀棄官文書重害者,徒一年。今科違制,即是增損舊律令也。有用赦降原免,即是衝改新制書也。豈有增損舊律令衝改新制書,而天子不知,三公不與,有司得專之者。今監司郡縣皆恬然受而行之,莫敢辨,此軾之所深不識也。
昔袁紹不肯迎天子,以謂若迎天子以自近,則每事表聞,從之則權輕,不從則拒命,非計之善也。夫不請而行,袁紹之所難也。而況守職奉上者乎?今聖人在上,朝廷清明,雖萬無此虞;司農所行,意其出於偶然,或已嘗被旨而失於開坐,皆不可知。但不請而行,其漸不可開耳。軾愚蠢無狀,孤危之跡,自以岌岌。夙蒙明公獎與過分,竊懷憂國之心,聊復一發於左右,猶幸明公密之,無重其罪戾也。
上文侍中論榷鹽書
留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勳德俱高,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關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況其事關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
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榷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案視,召周革入覲,已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邊防,而河北獨不榷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虜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歲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護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遠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榷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榷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榷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痹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
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戶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斤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戶,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戶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無異於兒童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歲官錢常若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橫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戶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於節口并日,而況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將榷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疏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祿吏購賞修築廒庾之外,所獲無幾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況民財兩失者乎?
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會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已榷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決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
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賴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猶可以庶幾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己少留,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留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冒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荅舒煥書
軾頓首。軾天資懶慢,自少年筋力有餘時,已不喜應接人事。其於酬酢往反,蓋嘗和矣,而未嘗敢倡也。近日加之衰病,向所謂和者,又不能給,雖知其勢必為人所怪怒,但弛廢之心,不能自克。聞足下之賢久矣,又知守官不甚相遠,加之往來者,具道足下,雖未相識,而相與之意甚厚。亦欲作一書相聞,然操筆復止者數矣。因與賈君飲,出足下送行一絕句,其語有見及者,醉中率爾和荅,醒後不復記憶其中道何等語也。忽辱手示,乃知有「公沙」之語,惘然如夢中事,愧赧不已。足下文章之美,固已超軼世俗,而追配古人矣。豈僕荒唐無實橫得聲名者所能眩乎,何其稱述之過也。其詞則信美矣,豈效鄒衍、相如高談馳騖,不顧其實,茍欲託僕以發其宏麗新語耶?歐陽公,天人也。恐未易過,非獨不肖所不敢當也。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難,非且使之休息千百年,恐未能復生斯人也。世人或自以為似之,或至以為過之,非狂則愚而已。何緣會面一笑為樂。朱支使行,匆遽裁謝,草草。
荅黃魯直書
軾頓首再拜魯直教授長官足下。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後過李公擇於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為人益詳,意其超逸絕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與造物者游,非獨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之放浪自棄,與世闊疏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書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於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於足下乎?喜愧之懷,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來,家人輩更臥病,匆匆至今,裁荅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託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復次韻,以為一笑。秋暑,不審起居何如?未由會見,萬萬以時自重。
荅宋寺丞書
軾自假守彭城,即欲為一書以問左右,久苦多事,竟為足下所先,慚悚不可言也。來書稱道過當,皆非無狀所能彷彿。自少小為學,不過以記誦篆刻,追世俗之好,真所謂淺見寡聞者也。年大以來,雖所謂寡淺者,亦復廢忘,至於吏道法令民事簿書期會,尤非所長,素又不喜從事於此,以不喜之心,強其所不長,其荒唐繆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漢以來,號為重地,朝廷過采其虛名,不知其實無有也,而輕以畀之。自到郡以來,夏旱秋潦,繼之以橫流之災,扎瘥之餘,百役毛起,公私騷然未已也。計其不治之聲,聞於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過,教其所不迨,而更譽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自今與足下往來相聞,知不徒為好而已,當有以告我者,不勝大願。適會夫役起,無頃刻閑暇,書不能盡意,惟深察之。
黃州上文潞公書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臺候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冊,首冠三公。雖曾孫之遇,絕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增九鼎之重。
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絕於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於旬時,終莫能決。輒復強顏忍恥,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於左右。遽辱還荅,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灑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德之場,追申徒而謝子產也。
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黃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卷。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壽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沒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詳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卷。公退閑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
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盜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俠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於竊攘剽殺也。輒草具其事上之。會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篋,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輒錄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於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
黃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於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
軾頓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歲汩沒,晚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況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冊,今雖容有不知,後世決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黃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顏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跡,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與章子厚書
子厚參政諫議執事。春初辱書,尋遞中裁謝,不審得達否?比日機務之暇,起居萬福。軾蒙恩如昨,顧以罪廢之餘,人所鄙惡,雖公不見棄,亦不欲頻通姓名。今茲復陳區區,誠義有不可已者。
軾在徐州日,聞沂州丞縣界有賊何九郎者,謀欲劫利國監,又有闞溫、秦平者,皆猾賊,往來沂、兗間。欲使人緝捕,無可使者。聞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膽。其弟岳,坐與李逢往還,配桂州牢城。棐雖小人,而篤於兄弟,常欲為岳洗雪而無由。竊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門戶垢污,茍有成績,當為奏乞放免其弟。棐願盡力,因出帖付與。不逾月,軾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兩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軾語棐:「但盡力,不可以軾去而廢也。茍有所獲,當速以相報,不以遠近所在,仍為奏乞如前約也。」是歲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見報,云:「已告捕獲妖賊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狀申告捕妖賊事,如棐言不謬。軾方欲為具始末奏陳,棐所以盡力者,為其弟也,乞勘會其弟岳所犯,如只是與李逢往還,本不與其謀者,乞賜放免,以勸有功。草具未上,而軾就逮赴詔獄。遂不果發。
今者,棐又遣人至黃州見報,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實,行法久矣,蒙恩授殿直;且錄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於軾者,凡為其弟以曩言見望也,軾固不可以復有言矣。然獨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發,猶能奮身不顧,以遂其言。而軾乃以罪廢之故,不為一言以負其初心,獨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絕人者也。徐、沂間人,鷙勇如棐、岳類甚衆。若不收拾驅使令捕賊,即作賊耳。謂宜因事勸獎,使皆歆艷捕告之利,懲創為盜之禍,庶幾少變其俗。今棐必在京師參班,公可自以意召問其始末,特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與一名目牙校、鎮將之類,付京東監司驅使緝捕,其才用當復過於棐也。此事至微末,公執政大臣,豈復治此。但棐於軾,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軾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於朝廷,又不一言於公,是終不言矣。以此愧於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獨願秘其事,毋使軾重得罪也。
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國監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餘家,金帛山積,三十六冶器械所產,而兵衛微寡,不幸有猾賊十許人,一呼其間,吏兵皆棄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嘯召無賴烏合之衆,可一日得也。軾在郡時,常令三十六冶,每戶點集冶夫數十人,持卻刃槍,每月兩衙於知監之庭,以示有備而已。此地蓋常為京東豪猾之所擬,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輒復及之。秋冷,伏冀為國自重。
荅李端叔書
軾頓首再拜。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彷彿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闊略,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書,又復懶不即荅,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絕,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高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黃魯直、秦太虛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說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說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說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荅,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謫居無事,默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歲行盡,寒苦。惟萬萬節哀強食。不次。
東坡前集 卷三十
荅秦太虛書
軾啟。五月末,舍弟來,得手書勞問甚厚,日欲裁謝,因循至今,遞中復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茲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喪一女子,而軾亦喪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健。
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煉。謫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虛他日一為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閑,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為之。但擇平時所謂簡要易行者,日夜為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滿此期,根本立矣。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此書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須用冬至也。
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絕,亹亹為來逼人矣。如我輩亦不勞逼也。太虛未免求祿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為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
公擇近過此,相聚數日,說太虛不離口。莘老未嘗得書,知未暇通問。程公辟須其子履中哀詞,軾本自求作,今豈可食言。但得罪以來,不復作文字,自持頗嚴,若復一作,則決壞藩墻,今後仍復袞袞多言矣。
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此賈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胸中都無一事。
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絕,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為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為殺雞炊忝,至數日不厭。又有潘生者,作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