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軋神仙陸稿薦留姑蘇佳話 度癩狗望仙橋為西子增光(1/4)

卻說葉百民回到家中，將餘剩香灰拌入臂肉，煎湯進父。其時八仙已跟蹤而來，一麵召來當方土地日夜遊神傳授止痛免腐之方，一麵查問葉百民平日行為。知他是一個一貧如水的寒士，兼通醫道，替人治病。為他質性愚笨，讀了二十年的書，連普通文字還做不像樣。一半也因家中太苦，二十年之中，倒有三分之二的光陰，須費在診病上頭。得些蠅頭薄利，將來孝敬父母。他今年四十多歲了，還不曾娶妻。他也不曾想到這些念頭，隻一味巴巴結結，規矩營生，孝順父母。偏偏他娘又於前年去世。他把自己身子押與一家藥店內懸牌應診，說明三年之內，所得診金統歸店中，才得借五十兩銀子，辦完了喪事。幸得這店中主人，也憐他是孝子，每年仍給些少薪水。他是一文舍不得用，全供他父親的甘旨。不料新近他爹又得了一病，勢將不起，因此跑到呂祖廟求了香灰，割臂救父，恰喜剛剛給八仙碰到。呂祖便替他調理刀傷，又送他到家。噴了口法水在他父親麵上，毛病頓時好了。

    呂祖因見他如此清寒，當對眾仙說道：“這人如此孝順，偏又這般貧苦，我倒替他不平。”何仙姑笑道：“人家這樣崇拜你，你不替人家想個法子，還算什麽有道神仙麽？”呂祖笑道：“那還不容易麽。我們卻在廟裏坐地，看我來照應他一個發財的方法。”於是他便化成一個乞丐，前去葉家求乞，葉家房子本小，裏麵講話，外麵句句聽得出。呂祖一麵喊叫，一麵靜聽裏麵，一個老頭兒聲氣說道：“兒啊！靠神仙老爺的庇佑，僥幸我的病又好了。須知往後的日月，全是仙爺爺賜給我的。你要格外做好人，做好事。雖說家中貧困，但是世上的貧人，也是比較不盡的。你我自謂苦到不堪，安知沒有比我們更苦的呢？你聽著罷，外麵不是有叫花子在那裏求討麽？這人就是比我們更不如的了，你可將我剛才吃剩下來的一碗冷飯，還有些鹹菜鮮肉，全是你早上買回來的，一起都給了他罷！”又聽一人答道：“爹爹放心。我一定要去照顧他的。”說罷便見一個中年男子出來，呂祖認得即是昨天割臂的男子，當即上前哀聲求討。

    百民向他歎了一口氣道：“大哥，不料你一表堂堂的人才，卻比我父子更窮，這也真個可憐極了。你且等著，待我到灶下瞧瞧，替大哥設法點一點饑餓罷。”呂祖謝了一聲。百民去不多時，果然拿了兩碗飯、兩塊肉、一碟子鹹菜，放在中堂，說道：“大哥來罷！我這舍下也就剩這兩碗飯了。我倆各吃一碗罷！”呂祖便走了進去，大模大樣的和他對麵坐下。看看隻有腐幹大小的兩塊肉，不覺皺眉道：“我不信府上就這般省儉，怎麽隻有這些些肉。老實說，光這兩小塊兒，就是完全送給我吃，也還不夠潤一潤我的枯腸咧！”百民見說，不覺呆了一呆道：“大哥怎說這話，你我都在窮苦頭裏，所以敢冒昧邀你同吃這些殘肴剩飯。若如大哥所說，那不成了公子哥們的脾氣了。休說小弟不敢屈邀，大哥你又怎麽肯做這沿門托缽的生涯呢？”呂祖怒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到你家，便是你的客人。你便真個為難，也要去想個法子，多少弄幾個菜來大家對酌一回，才像個意思。何況你家中現藏著大鍋子的肉，還有一罐子很好的白米飯，為什麽不拿出來？倒向我說出這等極窮話來，豈是待客之道呢？”百民大詫道：“你這位大哥，倒說得好笑。我小弟窮到這個樣子，連尋常蔬食都買不起，就是這些豬肉，因是我父親大病初愈不耐蔬菜，才把我的一件小衫典了錢，買了二百文肉，燒來給他老人家開開胃的。那裏還有什麽大鍋子的肉？就是米，有還有升把，留在晚上和明天上午吃的。現成的飯，就隻這點兒。那裏還有一罐子米飯？大哥這話，真是有意來尋我開心了。”

    呂祖大笑道：“好，好！你便帶我同到灶下瞧瞧看，我這話可是冤枉你不是。”此時百民有些不悅起來，便拉了他的衣服一同走到灶下一看，哈哈！這真奇事，一進灶間，就聞得一陣陣肉香，撲人鼻子管裏。掀開鍋子一瞧，可不是，還剩下一隻大豬蹄，已經燒的稀爛的，正好吃咧！呂祖又替他揭起燒飯的罐子，裏邊也正好盛著熱騰騰一罐子的飯。這一來才把個百民弄得目瞪口呆。呂祖指著他冷笑道：“何如？我不冤枉你麽！虧你口口聲聲還說顧戀我窮人呢？原來卻在這裏裝窮給我看。”

第九十九回 軋神仙陸稿薦留姑蘇佳話 度癩狗望仙橋為西子增光(2/4)

 也是百民福至心靈，忽的心中一清，撲翻身向呂祖就拜。口中說道：“大哥一定是天上的神仙，憐念弟子窮苦，特地前來搭救我父子的。還求大仙大發慈悲，速賜援手則個。”呂祖聽了不覺大笑道：“原來你這個人不但是個嗇鬼，還是一個笨人。怪不得你弄得這樣窮苦。你幾時見過世上有什麽神仙？真個是神仙，又怎肯無緣無故跑到你貧苦的人家來，難道還想你些香火不成？”說罷，大踏步走到中堂，拍著台子，隻叫快拿肉來大家受用。百民一麵把鍋中的肉裝了一大盤，又把飯也換上熱的。說也不信，盛出這些肉飯，那鍋中的肉和罐中的飯，仍似照原樣這麽多，一點也不曾減少。百民益發深信，呂祖必是神仙。蘇州人最信的是呂祖，再則昨天剛從呂祖廟中來，愈加容易想到呂祖身上去。百民於是又疑惑這位神仙，不要就是呂祖化身，前來試察我的心跡行事的。便戰戰兢兢，把肉和飯放在呂祖麵前，恭恭敬敬的說聲“大仙請用！”自己卻跪在地上，替他添飯。呂祖也不去理他，總是碗到便完，一連吃了二十多碗。百民便替他添了二十多次的飯，又盛了五六次的肉。

    呂祖笑道：“你這傻主人家，這樣才算懂得一些主人家的道理了。我吃了這麽多的飯和肉，你也不心疼麽？”百民並不回言，隻伏地叩頭，哀求救援。呂祖也不理他，自顧吃飯和肉。一直吃到三十碗光景，方才立起身，打個懶腰，摸一摸肚子，仰天打個哈哈。口中說道：“好好，如今才有些意思了。主人家你也來吃一碗呀！恕我懶惰，我要休息一回兒。”說畢伏在案上，一霎時鼾聲雷動，睡得個不省人事。

    百民那敢起來，仍是一秉虔誠的伏在地上。一會兒他爹因不見兒子，也扶著拐杖出來。一瞧，見百民跪在叫化子麵前，大為驚詫。百民忙對他說：“爹爹，這位真是呂純陽祖師。”他爹聽了，也不問清紅皂白，也是咕咚一聲，直挺挺跪在兒子旁邊。呂祖醒了轉來，見父子倆一同跪在身邊，不覺哈哈大笑道：“你父子倆敢是問我要飯錢來了。有話便說，何必如此做作。”二人忙說：“求大仙照應，求祖師賜福。”呂祖幾次喚他們起來，父子倆卻老是跪著不肯起來。激得呂祖大怒道：“天下那有你們這樣蠢才！這樣長跪不起，敢是舍不得我吃你們的肉飯麽？那麽，我就還給你們。”一語未完，哇的一聲，吐得滿地狼藉。連父子身上頭上，也沾染了許多。慌忙抬頭一瞧，已不見了那個化子。隻覺得一陣芬芳，聞得心醉。原來便是他所吐的東西。

    父子倆叩頭而起。百民把方才情形稟告父親，父子倆隻歎沒有仙緣，互相太息而已。當下把他所吐的東西，掃了出去，丟在天井泥地上麵。不料一轉眼間，泥土中忽然生出一枝香草。滿屋中全是清香，觸人五官百骸，頓覺周身舒適，精神十倍。百民的父親忽然白發轉黑，眼耳清亮，步履如飛起來。百民自己也是靈府清明，身體愉樂。此事傳將開去，遠近數百裏內，有病之人，都到百民這裏來求診。百民此時神知大啟，頭腦清靈。開的脈案，無不切合病情。每付藥中，放下一撮香草，真是藥到病除之效。一霎時間，葉百民神醫之名，傳頌遐邇。不上三年，頓成巨富。

    因此人們都說呂祖現在蘇州，無論何人，能夠遇到了他，必能得財得福。大家到了四月十四這天，都要打扮一新，前去呂廟中燒香。地小人多，軋得不知所雲，鄉人以訛傳訛，又稱此舉為軋神仙。據言，這天呂祖生日，每年要度一人或得福或得利。呂祖本身軋在眾人之中，如遇有緣之人，和他軋在一處，便可如心滿意，富貴雙全。更可笑的，因傳聞葉家仙草形狀，宛如萬年青。因此無識之徒，轉輾附會，在呂祖生日前一天晚上，取萬年青的葉子丟在門口，以為可以種出仙草，和葉家的仙草一樣。這等傳訛，幾於盡人皆曉。但總不想到呂祖庇佑葉百民，是因他虔心行孝。如今這班人，卻把這個主要原因丟開一邊，專想得他這種發財賜福的果報。真可謂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天下可笑之事，再沒比這更甚的了。

第九十九回 軋神仙陸稿薦留姑蘇佳話 度癩狗望仙橋為西子增光(3/4)

  閑話丟開，再說一樁和這事相仿的事情。也是出於蘇州城內，卻在呂祖救應葉氏之後，相去不過數年工夫。其時蘇州城中有一家專製醬肉醬雞的鋪子，姓陸，外號稱為陸善人。因他每年所賺的利錢，自己舍不得用，都拿來施與貧苦人家，所以有這一個美名。這一年冬天，因鄉間年歲不佳，窮人更多。聞得陸老喜歡施舍，這批窮苦鄉人，扶老攜幼的前來求討。可奈這爿鋪子本來並不甚大，這年也因年成不好，中下人家都取省儉主義，市麵上頓受影響，尤其是這爿醬貨店，更覺生涯清淡。陸老自己尚覺難以維持，那有餘錢施舍。可是人家慕義而來，又斷無拒絕之理。隻得把祖遺幾畝薄田、一所住宅都賣給人家，以做施舍之資。但是所得有限，求助者卻日多一日，不上幾時，早已罄其所有。有些遠道而來，得不到他的幫助，反而歸去不得。陸老對著他們，隻有嗟歎流淚的分兒。

    這日晚上，忽然又來了一個渾身爛瘡，奄奄垂斃的拐腳叫化，走到他的門口，就躺了下來，不能行動。問他的話，也隻能伊伊啞啞的，說的不明不白。不時還以手指著肚皮，表示餓極之意。陸老見他如此可憐，看看天色又變，似有雪意，便對一個夥計說：“看這個人苦到這般地步，今夜如再風雪一次，敢情不到明天，就得饑寒而死。我今雖在窮鄉，焉有見死不救之理。你卻將他攙了進來，著他睡在灶披間內取點暖意，然後給他喝點湯茶，吃點熱飯。明兒還請對過葉先生來替他瞧瞧，給些什麽藥吃吃，將他醫治好了，也是一件功德。”

    原來陸老所說的葉先生便是呂祖所救葉百民，此時已經有了聲名。凡是經他診治的人，沒一個不藥到病愈。他因自己是仙人救援得有這般結果，所以對於貧苦之人，不但不取診金，甚至把藥錢也倒貼過去。所以索性在門口開了一家藥材鋪子，不求賺錢，但為積德。可是年終結賬，每年總還有盈無虧。這時正是藥材店新開之時，陸老和他向來要好，所以有此說話。誰知那個夥計，卻嫌乞丐齷齪，不肯替他攙扶。陸老沒法，隻得親自將他攙了進來。不料一經攙起，卻便發現一件怪事。陸老鼻子中，隻覺一陣陣的清香發自乞丐身上，鑽入骨竅，渾身覺得舒服。陸老此時一心行善，又在計劃如何打發一班求助的窮人，和救治這乞丐的方法，心頭亂的什麽似的，也就沒有注意及此。這乞丐在他家一住多日，又請葉百民親來診視施藥。大約旬日光景，方才精神複原，叩謝而去。臨去時對陸老說道：“小人承老先生救治，起死回生，無可為報，隻有一句話說，請老先生緊記勿忘。凡是小人用過的東西，和遺下什麽物件，務須一一珍藏。發財升官，盡在此中。”說畢，一跛一拐告辭而去。

    後夥計前來報稱，這乞丐真不是人類。東家這樣待他，臨動身時，連他所睡的破席子，破被頭，都沒曾收拾收拾，還在灶下撒了許多穢糞。他那被頭內，又盡是些瘡痂發垢，這等下作的人，早知應該讓他死在外麵，卻去救他作什麽？一句話提醒了陸老，忙著他們不許動那乞丐的東西。自己跑去一看，果然席子被頭，弄得一塌糊塗，還有許多糞穢瘡痂。陸老心中想道：“這乞丐舉動，實在有些可怪。”低下頭去一瞧，奇怪的事情又發現出來。隻覺陣陣清香從這被窩中出來，就是那些糞痂之類，也閃閃發光。情知有異，伸手一摸，其硬如鐵，其冷如冰。再一辨認，原來糞已成金，痂都成寶。這才知道乞丐是神仙變化，特來賜福於他。這陸老便一時變成富人。後來他用這破席燒肉，肉發異香。每一大鍋肉，隻要放入一根草，就會發出香來。因此這陸家醬肉，就馳名四遠。人人都知道是神仙用過的稿薦所燒，所以有此異味。大家都稱陸家醬貨為陸稿薦三字，傳得天下皆知，和葉百民的醫術一樣，傳誦人口。陸家子孫，亦發了幾世的財。還有那床被頭，據葉百民說，可以和他的仙草有同樣功用。無論什麽重病，隻要割下一方寸煎湯，便可立除病根。陸老因自己已經有錢，不肯再做這注生意，將這被頭剪成無數方塊，數年之間倒也救活了不少病人。後來有個什麽王爺，他的一位愛妃，臨產不下。諸醫束手無策。有人說起陸稿薦醬肉店內有這般仙傳異寶，著人要了一些去，服下肚子，即刻生產，大小均安。王爺大喜，奏明皇上，特加封贈。應了神仙升官發財之說。

第九十九回 軋神仙陸稿薦留姑蘇佳話 度癩狗望仙橋為西子增光(4/4)

這位神仙，據陸老對人說，當初疑心也是呂祖。便到呂祖廟中焚香答謝。經呂祖示明，乃鐵拐李祖師。因此陸家世世崇奉這位李道祖。

    這卻慢表，單說八仙在姑蘇遊玩多時，方到杭州，在城隍山上遊賞幾天。這時的西湖，已不是從前荒煙蔓草的光景。蘇白二堤橫亙湖中，六橋三竺，寶塔奇峰，天然人工交相為用。真個成了天下第一勝景。諸仙流連多時，戀不忍去。聞得城隍山下湧金門內，有一家麵館。館中有一夥計，為人正直慈厚，自己無家無眷，永不娶妻。每年所得工錢，完全資助貧人。還有一件好處，是客人吃剩之物，他總不肯糟蹋，收拾得幹幹淨淨，施舍一班乞丐。舍了完的，送在自己肚中。因此人家都稱他是個積德的善人。呂祖聽在耳中，心想這人倒有些憨氣，如有仙緣，倒可度他一下。於是化個窮道人，前去問他討些殘肴剩飯。那人把客人吃剩的麵裝了一大碗與他。呂祖接在手中，嫌這麵味不佳，吃進吐出的鬧了一陣，一碗麵，照舊滿滿的分毫不少，還給那人說道：“你這麵太不中吃。貧道不領你這個情，還了你罷。”那人也不動怒，笑收了回去。因嫌他弄得太肮髒了，實在吃不下去。湊巧一條癩皮狗跟了進來，咂嘴吮舌的，意在討吃。那人便把麵給他吃了，那知麵入狗肚，這狗立時升天，變成一條金龍，擺頭搖尾，如飛而去。那人才知所見是位神仙，慌忙追了出去。找這道人時，早已不知那裏去了。那人從此發了心疾，生意也不做了，天天在門口小橋上昂頭仰望，希望神仙再來。望了幾年，神仙不見一個。他自己卻狂得愈甚，落水而死，死後才得呂祖度為鬼仙。這是因為他沒有仙緣之故，命中隻有成鬼仙的福分，必要待他死後才能度他。至於那條癩狗，卻便是呂祖幼年所害之狗。如今得了他的恩澤，解了一世之冤。這話上文早有表過。

    讀者大概還能記得，自從那麵店夥計死後，後人因他為望仙而死，大家便都稱這橋為望仙橋。這是應該交代清楚的。

    再說八仙遨遊塵世，又過了一百年多。恰值王母萬壽之期，八仙公議前去祝壽，大家約齊了渡海而去。這日到了東海之上，藍采和偶不小心，把手中所持白玉花籃墜入海中。龍王夫婦正在宮中和幾位官吏議論海中政務。忽見一派白光，照耀滿宮。龍王之孫摩昂、摩閏，年輕好奇，帶了幾名夜叉前來巡查，卻才瞧見是隻白玉花籃。兩摩大喜，正要拿回宮去。這邊采和已約著何仙姑，一同入海追來。見了兩摩，便要向他索回花籃。二人大怒道：“這是我兄弟拾來的，怎見得是你們的東西。”雙方先是口角，繼以相打。兩摩不知利害，率領夜叉舉兵相攻。二仙也抽劍還抗。你想兩摩怎抵得過二仙法力，不上幾合，都死於二仙劍下。未知此事如何解決，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