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此啼哭,竟連風露都吸不進肚。哭過多日,看看要垂斃了;也是他該有這部長生運道,當他哀哭臨命之時,恰逢一個仙人經過其下,聽他哭訴之聲,不覺惻然動念,便把他喊了下來。那知了已剩一息奄奄,不能開口。仙人大為不忍,立刻口吐法水噴人知了腹中。知了得此仙水,頓覺渾身精神無比,睜目一瞧,見是一位老仙笑吟吟地將他本身托在掌中,問什麽話咧。他的性靈自然比眾不同,況經過如此長壽,論人世的知識也比尋常秋蟬長得十倍,情知老仙救他性命,心中如何不感,便在他掌中跳來跳去的,把頭俯下去在掌心裏接連拜了幾下。
在下不是物類,雖不知他這些作用是否和人們稽首一般的禮教,但照常時情形而論,分明是他對仙人表示感謝的意思。那仙人也便笑而點頭說道:“難為你小小動物有知識,又憐你立誌向上,無由請益。竟傳你一個吸取日精采收月華之法,弄幾樣變化之術,一一傳授與你。你要真有誌氣,有福命的,可能好好用功,苦苦修持,包你由廿年、百年,而至千萬年,與天地山川同其壽命。怕隻怕你一得人身,稍有寸進,就想多管閑事,瞎爭體麵,連你廉介的本性都磨滅了去。那麽你的本領適為你召禍之機、取侮之媒。即使活到三五百年,仍舊還歸一死。死後或者還要人地獄、受苦刑也未可知。利害成敗全在你本身修持如何,我也不能永遠保護你也。”知了又把頭點點,受了仙人大法。從此以後,知了真個要好,果如仙人所言,苦修勤煉。經曆一百餘年,竟不知世上有短命的知了,而且能夠變化禽獸,昂翔天外,飛馳山林。至百五十年後,仙人又來說,他再過一百五十年,可以幻化人形,然後方能轉成人身,重修大道。這知了此時已能人言,進步比前更速。果然三百年後轉了一次人身,到了覺先做道場時候,他卻被老蛟引入截門教,跟著許多妖精前來淮海村,以為打破螺精乃是修仙絕大功德。欣欣得意地初次上陣,就用他煉製的攝魂瓶兒吸了飛、顛二人的魂魄。
這瓶原是他為知了時,在鄉間采了個小葫蘆兒,用他本身精液煉成,大小才同中指這麽光景。據他說,可收到千萬生魂,也可謂厲害極了。那葫蘆質本極薄,所以又能聽見裏麵說話。當下通玄子聽了一會,聽得飛飛、顛顛倆在內說道:“不曉是個什麽怪東西,竟把我倆都藏了起來。別的無妨,倒怕悶死了人怎樣咧。”一回兒兩人又商量道:“怕什麽,師尊是未卜先知的,見我倆過時不回,必能知我倆遭人毒手。他這一來,那批妖人還有命麽?”二人說到這裏,便開心起來,胡亂唱幾句山歌兒解悶。不道盡被通玄子聽入耳中。
通玄子把此言出告知眾妖,眾妖都哈哈大笑起來。正開心哩,通玄子忽如麵上著了一記巴掌,“拍”的一聲,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通玄子麵孔也紅了半邊,而且痛得不可開交。慌忙立起身四麵亂找,眾妖也忙做一堆。正不知這一巴掌從何處飛來。誰知一陣紛亂,通玄子竟不見他那寶貝瓶兒。趕緊查看,飛飛、顛顛二人也不曉什麽時候走了去了。把個通玄子慌得目瞪口呆。老蛟卻氣得須張眼赤。冥冥子卻笑道:“沒有別人,一定是那個跛足賊兒隱身來此,將一記巴掌奉送通玄道兄,趁著我們胡亂可不偷了瓶和那兩個東西走了!”老蛟歎道:“這跛鬼原來真有些小本領,我們倒不能十分輕覷他咧。”他手下吼空居士道:“你們卻須提防那廝變化多端,身形俱隱。不要還在這裏,我們再捱他一下耳光,可犯不上算。”眾妖聽了,無不聳然。老蛟奮然道:“他能隱形,難道我就不能變化?明兒看我也去他那什麽田螺殼裏,鬧他個流水落花,以泄今日之恨。”眾妖也都慫恿道:“大王有此法力,而受侮於跛足道人,未免太丟我教臉子。明兒之行,萬不可緩。”老蛟欣然稱是。隻見通玄沉吟道:“別的罷了,最可恨那廝竟偷了我們的法寶去,卻用什麽方法可以取得回來?”冥冥子、淩虛子都笑道:“聞得此瓶非道兄親念秘咒不能打開。那麽跛道得去也無所用。他要放在田螺殼內,將來總有方法可以取得回來,何必急在一時呢?”通玄子頓足道:“道兄們隻知此瓶非貧道本人不能啟,卻不知這跛妖既能救去擒來兩妖,顯將瓶中魂魄放出,魂歸妖體方能脫逃。要是不然如何兩妖會同時不見了呢?跛道既能放出瓶中之魂,可見必有開瓶之法。即使他不能開瓶,也許有法將瓶子打碎。那就把我多年修煉的法寶完全弄壞了。豈不又痛又惜哩!”說罷放聲大慟起來。
眾妖忙搶著解勸了一回,淩虛、空空憤然道:“跛賊初次會陣,便使用偷竊之術,可見不是正道。他既不仁我也不義。道友放心,今晚我二人各持法寶前去螺殼察看跛賊動靜和二妖是否回魂。看過明白,如能下手,當時可替道兄報仇泄恨,也教他們開不成什麽盛會,做不成什麽道場。那時方顯得我教神通,不是那輩後生小子所能抵敵哩。”眾妖聽說,益發喜悅,老蛟急忙斟上兩杯奉敬二妖,祝他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二妖一飲而盡,欣然起身別了眾妖,出了蚌殼徑投田螺殼去。
二妖亦能變化,淩虛子變成個蚊子,空空變化了個螞蟻,偷偷掩掩地進了覺先洞府,直至最後一層內,果見鐵拐先生端坐中間一個大蒲墩上,卻不見飛、顛二人。淩虛找到空空,悄悄商議道:“看這情形,二妖畢竟還未回魂,跛賊雖得了瓶子和兩個屍身,卻還不能救活他們咧。”空空笑道:“我們通玄道兄卻可吐一口氣,這跛賊隻算是損人不利己罷了。”淩虛子又笑道:“現是什麽時候,你還酸溜溜地掉文,這和方才瓶兒內兩妖唱山歌有甚分別?”空空笑道:“怎能和他們比鬥,那是被擒的俘虜,我們都是自由自在之身,怎麽拉到一塊兒去,也不嫌個忌諱。”淩虛子笑道:“罷罷,別在鬥嘴,你瞧跛賊頭上出現紅光,畢竟是大有道德之人,若要和他對陣交鋒,隻怕我們眾人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不如趁他不知不覺,將你的梅花毒針,針死了他,可不省了許多手腳。”空空子點頭道:“小弟也是這麽想。你瞧我這寶貝來也。”一語未了,忽聽耳旁有人說道:“原來你這妖物也還有甚寶貝,何不取出來大家賞玩賞玩。”二妖聽了,慌忙睜開大眼四處亂找,哪有什麽人影,淩虛子慌道:“了不得這廝真有本事,我怕弄他不過,回去罷。”一言甫畢,耳中又聽得笑道:“太客氣了,你倆要回蚌殼,還得把你們的什麽寶貝留下,替那攝魂瓶子做個伴兒不好麽?”二妖益發大駭,再瞧瞧鐵拐先生,仍是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曾動過。淩虛子道:“道兄,我們這一來錯了,那廝必定隱在那邊用身外身法,暗暗跟隨你我來的。也不曉在你身上也不知在我腹下。他要作惡起來,我們見不得他,他卻見得我們。這是吃虧定了。”空空子道:“我這螞蟻兒行動迂緩,況且著地而行,那廝未必依附得上。大概還在你這蚊子身上罷?”淩虛子道:“不然,我這身子上下飛行動彈不定,他未必能夠附身。”
二妖正在辯論,忽聽又有人說道:“笨蟲,你倆變得雖小,可知還有比你倆更小的東西,難道依附不得麽?”二妖越發慌張。淩虛子便向空問道:“你這廝究竟變個什麽東西?現在什麽地方呀?”卻聽他回答道:“不敢,我是化成兩個蠓蟲,一在道兄身上,一在空空道友腹下哩。”二妖一聽此言,嚇得魂不附體,現出人形,撒腿就跑。跑了幾步,回頭瞧瞧,鐵拐先生仍在兀坐原處,絲毫不曾移動。二妖跑了半天,自疑已出螺殼,相向慶賀。一個說:“道兄,今兒還算僥幸,險些跑不出他媽的田螺殼兒。”一個也說:“這裏一片空場,不曉是什麽所在。先頭來時卻不見有這麽一處大地方。”一個說道:“管他呢,橫豎總可找得一條路子,我們快回去罷。”正說著咧,忽聽耳中又有人喊道:“你倆真不懂事,跑來跑去一古腦兒不曾走出我這葫蘆門口,我倒給你倆鬧得頭疼了。”二妖聽說,這才大慌起來,忙哀求道:“上仙,我倆給你捉弄得夠了,求你高抬貴手,放我們回去罷。”卻聽耳中又說道:“那個不難,隻把你們各位的什麽寶貝留在這裏,我就放你們出去。”二妖再三哀告,倒弄得耳中人大怒起來,厲聲道:“我倒好意放你們去,你們竟敢貪心不足,連你那小小玩藝兒也看得如此鄭重。如今就把你倆處死,看你們還有本事可惜法寶麽!”二妖聽了,隻得跪在地下磕頭禮拜地苦求一陣。求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睜目一瞧,隻見麵前湧出一碑,碑上寫著一行大字道:“截門教下淩虛子、空空子之墓。”二妖嚇得做聲不得,再看碑的後麵果然是一座大墳墓。墓門開處,有兩個夜叉各持兵器向二妖招手。二妖駭極,不覺相抱而哭。還算淩虛子聰明,首先向天哀告,願意把所有法寶——搖魂幡、五色石子,並精鐵煉成的一柄斬仙劍一並留下,隻求饒恕一條性命。空空子也自願把梅花針和蓮葉帕奉獻。二妖拜罷,愁眉苦臉地把所有的寶貝一起獻出交與夜叉。夜叉又逼他們說明了用法,還要試驗一過方才肯放他們。
二妖也一一訴說清楚,真個逐件試驗了一回,方聽半空中起了個大霹靂,嚇得二妖互相摟抱,啼哭哀呼:“大仙既允饒命,如何又用電火相殛!”哪知霹靂雖大,卻不近身。一下子工夫,麵前碑墓夜叉一應俱消。卻另有一塊界石,上麵刻著小字道:“由此東行,陸路可通蚌殼,計程十萬五千裏;如向南走,水路隻有三千裏,但須經誅妖閘、滾妖壩、碎妖灘、墜妖橋雲雲。”二妖見了又慌起來,不覺仰天大哭道:“上仙已垂恩赦容小妖回去,若照此路程,旱道要經好幾年,水路要經無數險。小妖們功力淺薄,如何出得這個關口!左右仍是一死,與其受饑捱餓遭危曆險死在路途之上,還不如死在大仙身邊好得多了。”說罷跪下叩頭,叩得滿頭臉都淌出血來,才聽耳中人說道:“這小妖們卻也可憐,既你這般苦求,我也不為已甚,快把眼睛睜開瞧瞧是什麽地方。”二妖大喜開眼一看,奇怪,那裏是什麽廣場,何嚐有什麽碑石,原來走到來的地方來了。二妖一驚喜,又和以前許多感念不同。不知他倆究竟到了什麽地方,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