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嫦娥和呂洞賓月下談話,說到何仙姑無心一言,激得二郎神大發雷霆,用法將自己親妹元真夫人壓在泰山腳下。仙姑心中萬分抱歉,要求鐵拐先生定計救援,並說如有幹係,不敢害及他人,情願獨任其咎等語。洞賓忙問:“畢竟他們如何救這元真夫人呢?”嫦娥笑道:“你也傻了,放著這許多大羅天仙,那一個沒有偷天換日的手段?休說壓在小小泰山底下,就是把他禁在大海之中,他們會找到龍王懇情,便是聚天下萬國之山,壓在他的身上,他們還有移山入海的本領。但是鐵拐先生卻不願如此蠻幹,因為夫人犯法是實。二郎剛才用刑,馬上將他救出,一則幹係太大,未免近於從井救人,二則因此而損及二郎威信,又是使他難堪,二者皆非所宜。最後是他想出一個兩全之法,既不傷及二郎體麵,又不壞天庭法律,而使夫人一點感不著壓禁之苦,和平時在廟中安坐一般。此言一出,大眾歡騰。於是由他為首,帶領眾仙,同到泰山頂上。那處原有鐵拐洞府,有他弟子楊仁在內修真,鐵拐先生和眾仙先到洞府,楊仁跪接洞內,問起原因,鐵拐先生約略說了一回。即著楊仁出去,召齊本山土地前來洞府相見。楊仁依言,召到大小土地,共有三十餘位。鐵拐先生吩咐他們:‘現在元真夫人,因為被伊兄二郎神壓在山下,貧道憐他事出無心,情有可原,特地邀請眾位仙長,想來幫他一點小忙。貧道之意,天律不可不遵,二郎麵子,不能不顧。元真夫人既犯天條,隻得由他暫時委屈,貧道隻預備各盡朋友之誼,保護他不受痛苦。第一辦法,即擬替他在本山底營一洞府,為他帶罪修真之地;二則他雖不能出山,貧道等不時還來看望看望他,須在山底通一鳥道;三則要請各位尊神大力協助,把所營地洞和鳥道,隨時派員照看,弗令傾圯閉塞,並求隨時前去照料,如夫人有何需要,或通什麽消息,可至本洞與小徒楊仁接洽,不知列位可能襄此義舉否?’土地們聽了,自然一致歡允,口稱遵旨。鐵拐先生撫慰了他們,即著大眾同去探視夫人。
“眾仙出至山頭,鐵拐先生施展大法把半座泰山移開一裏之路,大家都落至山底,方見夫人蓬首垢麵,身披犯衣,蜷伏如死地躺在地下。眾仙中何仙姑是女子,心腸最慈,況覺此事由己而起,心中歉仄,莫可言狀。他便首先上前,帶哭帶叫地將他扶了起來。夫人一見眾仙,又悲又慚,還疑夢裏重逢。經仙姑說明大眾來意,又向他說出自己是闖禍頭兒,表示萬分的疚心。夫人歎道:‘這等都是定數,小妹身犯天條,時懷鬼胎,究竟這種事情是終要泄露的,與姊姊何幹?今蒙姊姊邀請眾位師伯叔弟兄等遠道前來如此救援,妹妹真是感激不盡。將來倘得災退罪滿,重觀天日,姊姊和眾位的大恩,真是幾輩子都報答不盡的了。’眾仙都聽得酸鼻起來。鐵拐先生再運妙手,魂遊海府,向水晶宮中借來一排五六間的琉璃屋,每間掛明珠一粒,光逾白晝。另外又有祛暑避寒兩珠,交與夫人手收。夫人以牢獄之身,忽得如此考究的屋宇,覺得比原來廟屋好得百倍,心中已是十分歡喜。隨後又由各仙致送室中應用什物器皿,弄得完完全全,簡直不像仙府,好似世上富貴人家的光景。夫人倒笑了一笑道:‘承眾位如此相待,大恩不敢言謝。但久居此間,舒適過甚,轉恐將來脫罪之後,依戀不舍耳。’幾句話說得眾仙大笑。
“鐵拐先生點頭道:‘修道人自應把一切悲歡看破,方不為俗情所拘。如今還有兩事對夫人說明,一樁是我輩議定,不管夫人幾時出山,我們這十餘位中,每隔一年,必派一位來此,傳授夫人一點道法。夫人身在地底,反可一心用功。將來脫災之後,即可致身天國,替天家多辦幾件大事,這是最最要緊的。’夫人聽了,越發感入骨髓,叩首有聲,仙姑忙將他扶起。鐵拐先生又道:‘第二樁,是夫人不久該生一位公子,此子當由何大仙姑替你采山川之精英,吸朝日之光華,製成一燈,名曰寶蓮燈,你於分娩之後,將孩子和燈放在東邊一間屋內,自有土地替你送去,將孩子交付你丈夫王昌。這燈也不是人間凡火,光之所至,一切妖魔鬼魅,都得遠避十裏之外,而且通達靈性,能引人迷途。譬如吾人欲至何處,不必問張訪李,隻須按著火焰方向行去,必無舛差也。’鐵拐先生說到這裏,仙姑夾說道:‘此事交我去辦,必不有誤。’又有一個老土地出座參說道:‘將來夫人分娩公子,這護送之責,還得小神親自擔任,不能假乎一班鬼役,免得夫人掛念。’鐵拐先生知他是本處五十裏內都土地,忙向他為禮道:‘得尊神勞駕,夫人真可放心了。’夫人也忙向仙姑及土地叩謝。藍采和見本人無可盡心,因笑道:‘我來替夫人招尋幾個用人罷。’眾仙都道:‘這倒也是一件要事,虧你想得周到。’采和邀那泰山總土地,出至山上,問道:‘這左右可有女妖?’土地答道:‘女妖怎的沒有?離此百裏外,就有一個白兔精,聚集許多狐兔,作祟人間。上仙莫非要拘幾個去替那元真夫人執役麽?’采和點頭稱是。土地道:‘事情卻好,隻怕此輩野性不馴,反為夫人之累,怎麽好呢!’采和笑道:‘貧道自有方法,使他們不得撒野。而且夫人也是多年得道之身,妖魔們見了他,隻有竭力巴結,希圖將來得成正果的,那裏還敢倔強。’土地依言,帶了他一同駕土遁,到了所說的地方。
“事有湊巧,那兔精正在一片空地之上和許多女妖鬥草耍子咧,他們一見采和豐神濯濯,資態不群,大以為異。為首的兔精存了一種野心,便對眾妖說了句什麽,裝俏含媚,笑嘻嘻走上前來,迎住采和,打個問訊,道:‘道長何來?’回頭見後麵一個老頭,他卻認得是全山都土地神,因笑道:‘怎麽這老頭也跟了來,這倒真是稀客。’采和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乃法師藍采和,特來招請你幾位姊姊,一同到個妥當所在,供應一位現在落難的有爵天仙,將來自有好造化,好結果,你們誰願意去,誰跟了去。要是不願意去,我貧道已在那邊誇下海口,便拉也拉你們幾位去。’兔精見說,不覺笑起來道:‘當你豐貌不凡,是個聰明道士,原來隻是一個傻漢子。休說我們在此為尊自在逍遙,是那些兒不足?誰願意替人家做下人去,就是你要強拉我們,也好似蜻蜓撼石柱,一動也難動。倒不如你在這裏,做了我們的山主,我們姊妹五人,一起做你夫人,大家過那清閑歲月,豈不大妙?何苦替那倒黴女人幫忙去,仙長以為何如?’說罷,向著采和裝了一個俏眼,秋波流蕩,百媚橫生。要是凡人當此,誰也要魂銷意失,墮入迷魂陣裏。偏偏遇見了這位道心專純的藍采和,可算枉負他這一番癡心。當下采和大喝一聲,宛如天空中起個霹靂,仗手中劍,直指那兔精,說道:‘你當我來鬧什麽玩笑麽?罷罷,我就先顯些小玩意兒給你瞧瞧。’說罷張口一噴,出萬道銀光,圍住兔子身體,變成無數刀刃,齊向兔精圍攻下來。兔精大駭,慌忙跪下,叩頭乞宥,願隨上仙前去,伺候那位受災的仙人。藍采和張口一吸,一片銀光立刻飛人口中,方命兔精起來,帶他同到洞口。兔精自去和幾個姊妹商量,誰知這班妖精倒有義氣,聽他一說,都情願一同前去。
“采和聽了大喜,隨即立在中央,將夫人出身封爵,以及現時落難經過,並與眾仙幫忙情形,說了一遍。臨了又懇懇切切地告誡道:‘你們以一異類,修到如此功夫,可也不是容易的事。但中途廢學,聚眾妄為,好似世上的草寇強人,終有被天兵殲滅之日,何如趁此機會棄邪皈正!如今有這許多金仙,都和夫人幫忙,你們執役久了,將來夫人災滿歸位,豈能丟卻你們。還有如許大仙,給你們認得了,將來隻要他們隨便提挈一下,便可青雲直上,位列仙班。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輕易錯過,少不得我可去找到本山別的妖人,轉眼十餘年,他們已成正覺,你們還是妖魔,相形之下豈不慚愧。’眾妖聽了,都歡呼道:‘願從大仙前去,決不翻悔。如有異心,定遭雷劫。’采和大悅道:‘難得你們有此誌氣,將來必成正果。就是夫人不肯收留你們,我貧道一定要替你們作主,使你們個個成仙也。但有一事,我們人生禮勿熟,寧可說明在先,大家如要去的,各人伸上手來,領貧道一道符篆,將來如有變心,或作甚不法之事,隻一舉手,就會發出雷電,立刻自行轟斃。你們不要說我太過凶狠,要知初次學道,最難守持的是意馬心猿。但使心有所畏,少不得都要用些強製功夫。強製既久,便成自然;同時你們的功行也差不多了,掌中的雷符,也自然消失,用不著我解鈴係鈴的,你們以為好否?’眾妖都道:‘但憑上仙。’
“說時各人伸出手來,采和替他們一一畫符於上,方帶了他們趕散一班小妖,一同來到地底和眾仙相見,采和命五妖一一叩拜。五妖見了許多仙人,一個個豐神弈弈,都覺形穢自慚,倒真個死心坍地的,在夫人身邊執役。眾仙做完這件事情,別了夫人,各自散去。誰知二郎因妹子做出這等丟臉之事,自己沒麵子見人,便向天宮請假,回他灌口原封地方去了。臨走之時,除一應公事移交代理的天神之外,關於他本身私事,一點沒有了結,就是他頃刻不離的哮天犬,也丟在他的辦公府中沒曾帶走,因此這犬方得偷閑下凡,在此作祟。”
嫦娥把上文一大段故事說完,略略停頓了一口氣兒,洞賓這才恍然大悟道:“本來弟子就非常疑心,因甚二郎這樣尊神,還能管束不嚴,使得身邊隨侍的哮天犬竟能私自下凡。今據仙姬說來,內中有這樣大原因,這就可怪不得他了。請問仙姬,如今張大仙托帶的是什麽信?因甚不托別人,卻托在仙姬身上?究竟這犬,二郎可能前來收去?還求快快說明。”嫦娥點頭道:“你別性急,這是主要文章,自然要告訴你聽的。那元真夫人懷孕期滿,生下一子,取名王泰,他這時雖在山下,實在比廟中為神還要寫意。一切事情,都有許多土地太太爭著照看。還有幾個執役的女妖,也非常盡心服侍。分娩期內,一點沒有什麽苦痛。到了三朝這日,何大仙姑的寶蓮燈也送去了,自然有那老土地攜燈抱孩,替他送去京城。果然這時王昌已娶牛尚書的小姊為妻。牛小姊一天夢見土地神送他一子,醒了轉來,正和丈夫閑談夢景,其時天還未亮,忽聽屋頂上有呱呱啼哭之聲,大為驚訝。夫妻們披衣而起,命人上屋一看,便得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並小小花燈一盞,另外還附有一封書信。原來王昌和小姊定情之時,已先對他說過,小姊還當他是戲言。這時啟信一讀,方知實有其事。信中並寫明寶蓮燈的來曆,請王昌將此燈時刻係在孩子身上,可免一切災殃,而且將來還指引路徑帶孩子前去見母等語。
“夫妻倆因是仙人所生,對於孩子倒也十分珍愛。隻聞王昌心傷夫人之遇,曾大哭一場,得病甚重,後來不曉什麽人說的,孩子的寶蓮燈,既能避災,或者也能治病。於是從孩子身上摘下,懸在病榻之上。果不其然,王昌的病就立刻好了,而且精神比前更勝。從此他們一家,凡有病人,就用寶蓮燈一照,馬上可以複原。牛小姊的母親,今年八十多了,得的是氣喘心疼,也用此燈治愈。因此全家愈把此燈當作寶貝,連帶把孩子也格外愛寵起來。這都是最近所得的消息。因為何仙姑對於夫人時存疚心,已在夫人麵前,誓替母子倆負完全責任。所以不敢告勞,常常往來京師泰山之間,將孩子消息報告夫人。聽說鐵拐先生算定,將來二郎決不容他妹自在出山,此事還有一番幹戈之慘。眾仙對於二郎,都是同道好友,不便出麵說話。隻有等孩子長大懂事,大家用心教訓他,扶植他,要使他的本領高過二郎,然後可替他母親作主,戰敗娘舅,迎接母親出山複任。
“這等事情,現在統歸仙姑一人主持。所以他近來忙得不得了兒。但這不關你的事情。不過關於你這一麵的,仍從此事而起,原因眾仙聞得二郎含羞回蜀,連一應私事都沒有了結,心中都替他難過,大家要想個替他掙回體麵之法。於是想到‘解鈴還在係鈴人’一句古語,都道:‘婚姻之事,月老作主,月老能為王昌和夫人主婚,可見這段婚姻,並非怎樣苟且。夫人的錯處,隻在畏懼乃兄太守秘密,倒成不告而嫁之罪。但究其根本,還因敬兄而起。如此一說,便把夫人的罪名減輕,同時即把二郎的體麵也挽回過來了。’然而此事非月老出場作證,二郎怎能輕信?偏偏這位老人家,向來歸太陰星君管轄的。現在星君因事屬男女婚姻,雖說事關倫常,究竟嫌於塵俗。而且世上好姻緣少,而惡婚姻多,正當婚姻之外,還有什麽野田草露,投桃擲果等等風流穢史,偏偏都要從星君治下出去,他這孤潔脾氣,可能看得慣麽。因此趁如今分設眾女星之時,他自己遷居世外總星內,卻將月老這一部分,仍留大地之上,劃在我這月球內辦理。”嫦娥說到這句,洞賓不覺失言道:“還有那個有窮後羿,現在可仍羈在原地方哩。”嫦娥聽了這句,初疑洞賓有心取笑,不覺桃腮含怒,杏臉無春,半晌不則一聲。洞賓也覺到自己失言,慌要支吾開去,急切又找不出一句可說的話來,也不禁滿麵緋紅,吃吃難吐。未知二人可曾鬧甚意見,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