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月老下落雲頭,和縹緲、火龍二仙相見。二仙動問道:“道友來此何幹?”月老笑道:“貧道百務不管,專理上中下三天,海內外各洲的婚姻大事。現在兩位的高徒合有婚姻之分,二公怎不請我吃一杯喜酒?”二仙才知道他的來意,都笑道:“原來如此,倒勞動大駕了。但小徒輩都是龍種,難道他們婚姻之事也歸道友管理麽?”月老笑道:“那個自然,貧道隻掌一切姻緣,卻不分仙佛人物。”說時袖出一本冊子,掀將開來給二仙看道:“兩位請瞧,這不是兩位令徒的姓名麽。”二仙看了一回,果見冊內載明:平和、胡飛龍原係龍種,後轉人身,合於某年某月某日成為夫妻。二仙閱訖,月老收了冊子,二仙即喚兩徒見過月老,著他們行個大禮。月老笑容可掬地連說不敢不敢。又道:“將來二位職為水族之王,司四海之事,而且誕育龍種,分司各海,前程正在遠大。況且彼此不相統轄,隻算朋友,怎敢當此大禮。”二仙笑道:“將來之事將來再說,現在你是大冰,怎不謝媒?”月老無奈,受了一禮。月老著二人拜過天地並兩位師傅,然後行交拜之禮,便算成了一段良緣。火龍真人笑著說道:“小徒輩得訂良緣,種種費道友精神,水酒一卮是最薄的敬意,怎奈他們不日受職,尚未朝見仙凡兩位皇帝,也不曾備有宮室,竟連這最低的敬意也不能申達,這卻真是很難為情的。怎麽樣呢?”月老笑道:“這事本該做老師的代替他們布置。今既這麽說了,暫容記下這頓喜宴,等將來貴徒們榮膺敕命,再到他們新宮中帶賀榮任,加倍叨宴罷。”說得二仙大笑,月老說事情很忙,不便多留,告辭自去。
二仙相對笑道:“這老兒倒也說得俏皮,你我既為老師,也該送他們一點什麽東西為好。”平和聽了大笑道:“師尊賞我們的,自然是極貴重的東西。現在徒弟們雖成夫婦,尚無家室,不如暫留師尊這裏,等徒弟們得了寸進,將來有了家室,一總領賞罷。”二師笑道:“這話倒也近理。且等玉旨下來,我倆替你弄一所宮殿去罷。”平和等急忙叩謝,二師吩咐道:“現時北方一帶已發大水,人間帝室號為虞舜,乃是一位極有仁德的聖主。他因洪水為災,晝夜憂勞,已命他的忠臣夏禹、伯益等,專管治水之事。你倆該去幫助他們,分司治海之責。我們來時已由祖師代請天庭,發下敕命。想不久就有玉旨到來,你倆謝恩之後,不妨先行就任,然後由我們帶去和夏禹等一會,以後方可分別水陸,各司其事也。”
二仙正在說話時,忽見半空中音樂之聲,大家抬頭一看,果見無數仙官乘雲駕霧從半空中下來。二仙慌忙率領兩徒俯伏海麵。仙官到來,仍在離海十餘丈的空中,宣讀玉旨。大意說仙凡路隔,水陸殊途。今下界洪水為災,獸妖肆毒。已有凡間帝王簡派賢臣,專司其事。至水族百務,應由朕派遣人才,協助凡間君主,雙方並進,庶水患可弭,妖獸匿跡,而百萬人民亦得安居樂業。今元始、老君二位仙祖保舉平和、胡飛龍堪當此任。爾二臣雖有前愆,暫勿究治。敕封平和為四海龍王,胡飛龍為王妃,並加覃恩,準爾等子孫將來分司大小各海,並為龍王,永永勿替。爾等務宜革麵洗心,圖報天恩,即立功行,複蓋前罪,有厚望焉等語。
二師接過誥書,又率二徒望空稽首。送過仙吏,二徒又上來叩謝師恩。二師囑咐道:“我等修道至今,職居金仙,卻還不曾得到你倆這等體麵。須念自己甚等出身、有何道行能邀如此殊榮。從此時時勉勵,刻刻當心。不要因一時意氣誤了天下蒼生,不要自恃高位藐視一切。常存仁愛之心,力戒驕矜之氣,修德立功,前愆可蓋,即後福無疆,凜之勉之,毋忘此訓。”二徒稽首受教。二師又道:“如今該是你們朝參王闕之時,我倆可以帶你上天,卻不能代替你們說話。你們又是曾經犯法的人,奏對之頃,須要力求大方,不越禮節。不要因前事而生慚怖之心,不得以恃寵而稍現驕矜之態,須知天威咫尺,榮辱得失所關匪淺,怎能不十分留神呢。”二徒又唯唯遵諭。二師帶著他倆先至兗州地方火龍真人的鶴鳴洞,換上朝衣,手持玉笏,打扮得渾身煥發神采非常。二師相顧而笑道:“看這兩個家夥,倒也有些架子。還不曉他們能否內外如一、表裏相稱哩。”縹緲真人又把一應朝儀先教他們習練了一回。二人究是都有夙根,又且功行也圓滿了,自然一說就會。二人好不歡喜,這才帶了他們上天而去。到了南天門上,有四天將率領天兵在此守關。二師說明來意,四天將躬身請進。即有李長庚前來迎接,和火龍、縹緲兩仙相見歡然,各道一番契闊。火龍真人又替兩徒道上次冒犯的歉忱。縹緲真人笑令他們當麵謝罪。慌得長庚一手扶著一人,哈哈大笑道:“兩位道兄如此生分,那些過去之事何必再掛齒頰。況且不知不罪,上帝已恩赦前非,新封王位,貧道還敢稍存芥蒂麽?”
大家謙讓了一陣,師徒們跟隨長庚直登金闕。長庚進去代稟,有旨著師徒們朝見。火龍、縹緲又切囑了兩徒幾句。雙方各整衣冠執笏當胸兢兢業業地趨步入朝。見玉帝高坐殿廷,兩旁大小仙官侍立兩班,師徒四眾一齊口稱聖壽無疆,跪伏殿陛。玉帝傳旨溫慰火龍、縹緲二真人,又勉勵了平和夫妻幾句。師徒都叩謝如儀。退朝之後,有許多仙官前來和二真人敘舊。二真人又命兩徒一一拜見,勾留片刻,因要朝參元始、老君並各位帝君、各處金仙,不敢久羈,方才告別而退。仍出南天門,先至昆侖山元始天尊處,後至八景宮老君祖師處。老君賞了平和夫妻每人一套兗龍袍服,又賜平和寶劍一把,賜飛龍神針一枝,皆能取妖魔性命於千百裏外,而使用隨心變化不測。二徒大喜叩謝。老君對縹緲說:“灌口一地從陸而海,由海而陸,滄桑之數皆有前定。移山倒海事情果屬魯莽,究竟也不是平和之罪。但該處陸多水少,而且距海太遠,得鹹不易。你可去凡間會同世主,用法造鹽井一所,並在鹽井旁設下一座火山,以便民人取用。順便還有一人該在那時得度,到了那裏自能知道。我不久也還下界走一趟,了結一重俗緣。此外你們東華師兄恐亦不免要下凡一走。但總在中原水平之後,如今卻還早咧。”又對火龍真人說:“你在錢塘江中設下一閘可防許多妖魔,卻也很好。不過將來還有本領極高的蛟龍,能夠穿閘而過。此妖一出,害人必多,你得時時留心,能夠設法鎮住了他,免得塗炭生靈,也是一件極大功績。”兩真人受命訖,見老君沒甚說話,也不敢多瀆聖聽,帶了兩徒叩辭出宮。又至各處走了一遍,兩徒倒得了許多珍異賞賜。
到東華帝君處,帝君和兩真人交情最好,特設盛筵留師徒歡宴。席間帝君問起凡間之事,兩真人大略談了幾句。帝君歎道:“我從海外得道即登仙界,常恨不能一睹中國文物之盛,將來得有機緣,也想下去遊玩一番。兩位道兄以為如何?”兩真人聽了,不覺愕然,大吃一驚,忙問:“天府是各界頂高尚尊貴所在,帝君已榮任天職,怎麽又作遊凡之想?從來聖人無戲言,言出聖口,不踐不止。還請帝君留意為幸。”帝君仍不明白,不期脫口說道:“這有何難,自來仙佛頗多遊戲紅塵的,孤家就去不得麽?”二真人見他執迷如此,不敢再勸,也不敢多說,恐他再說出不祥的話來,彼此以目示意,告醉覆杯叩辭而退。途中互談帝君如何動凡心,怪不得祖師先有東華下凡之言。因思修道到此地步尚且不免貪心惑誌,何況其他,這真是吾輩非常可怕之事。說到這裏,大家歎息了一回。那飛龍才言道:“請問師尊,方才祖師也說不久下凡一走,可見出入三界是神仙常有之事。何以師尊對於東華師伯,又替他這樣憂慮呢?”二師都道:“你們哪裏知道,祖師是萬國九州五嶽三山群仙之祖,無論怎樣魔劫壞不得他的法身,迷不得他的道心。他要下凡,自然有他自己的未完因果,去去就回,一點用不著別人替他擔心的。至於東華師伯,雖然道德不淺,卻如何比得上祖師。從前玉帝因見下界有七寶樹光耀九天,偶動貪心,便指出一魂墮凡曆劫。心誌一迷,幾乎不得歸天。幸得輔助的神仙太多,大家隨時隨地保護他指點他,方得劫滿歸真。如今的真武大帝,即玉帝下凡的一魂所成。像玉帝那樣根基尚且動不得一點貪嗔,說不得一句戲言,何況東華帝君,更何況不及帝君的呢!”二徒聽說,都竦然道:“弟子出身卑賤,聞道且淺,向來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聽了師尊法諭,竟覺本身毫無才能一般。從今以後益發要自己檢束身心,免墮輪回之劫。”兩師歡喜道:“爾等能夠如此克己,將來的前程正自不可限量,就說劫數所定該受折磨,但何嚐不可修德立功,轉回氣運呢?”二徒唯唯遵命。師徒四眾拜完了上界各帝君仙神,方才回到下界。
這時虞舜建都之地在現今山西地方,其時所稱為中國的,其實隻有黃河南北岸的一部分兒,至於長江上下遊都算南蠻之邦,不入版圖之內。那黃河流域全是低平之地,因黃河潰溢,四麵八方的泛流還有比較稍小的水,如濟水、淮河等,因受河水流溢的影響,本身水量頓增,容受不住,一齊溢出,弄得全個中原完全變成澤國。人民不能安居,少不得向高處奔逃。偏偏那些地方又多獅虎豹狼等等猛獸,見人便噬,人民不死於水便死於獸。那時的百姓也不曉得造下什麽彌天大孽,無端遭此亙古罕有的大劫。幸得舜帝知人善任,把治水之責付諸夏禹和伯益二人。他倆奉了帝命,因水勢太大,一時頗難著手,便共同商議出一張榜文,征求治水意見。火龍真人、縹緲真人湊巧帶了平和夫妻前來見駕,路過此間,便先去請見禹、益二人,獻了疏浚之策。又將平和夫妻奉玉旨為大海龍王,相助平水兼理水族事務種種前事告訴了他們。二人不勝欣悅,帶他們朝見舜帝,代陳來意。舜帝自有一番嘉獎,也和玉帝一般加封王、妃位號。於是兩真人才把平和夫妻送入大海之中。
火龍真人親遊南海,探得大批水晶,施用妙法替他們造起一座王宮,水波不入,內外通明。這便是世上相傳的水晶宮。縹緲真人替他們運來各種陳設器皿之類,一一安置停當。不上幾時,居然布置得一座非常富麗的龍宮。龍王夫婦感入骨髓。除了稽首感謝之外,也沒甚話可說。兩師笑諭道:“你夫妻出身低下,竟能致此高位,一則爾等積功所致,二則也是機緣巧合,適有這場水災,連祖師和玉帝也非常重視你們,我倆才能各盡心力教導栽成,並替你們弄成這樣一個好所在。要知此皆帝師覃恩所以然者。也是囑望你夫妻不負此恩,竭盡心力,助凡間天子了結此場劫數。此後水陸界限完全清楚,不如從前那樣混沌一片,常常弄成災患。所有海中之事既歸你倆專責,更小心謹慎,黽勉從公。數十年後,爾等子孫出世長成,便可分別遠近要害委派各處江湖河泊供職。此輩皆受爾夫妻監督。如有差誤,爾夫妻也不能免責也。”龍王和王妃都竦息聽命。二師見諸事已妥,自去八景宮複命。從此龍王夫婦果然小心在意,夙夜匪懈地輔助禹、益,導來的水一起收入海中,其有海族蛟龍黿鼉之類流入中原毒害生靈者,龍王便派遣手下練就的將卒前去收伏,仍舊攆回海中。禹、益人本是大大的忠良,對於治水一麵完全照兩真人所獻計策,或疏或導,或浚或開,對於獸患,一方由伯益率領丁壯,預備火器焚山搜捕,殺斃無算,這都是人力所能的事情。至於海麵上的工程,卻虧龍王夫婦協力幫助才得完全成功。人民樂業,從新厘定疆界,分劃州界,成立一種簡單的地方製度,這些事情全載《禹貢》一書。因和本書沒大關係,概從缺略,如今單說一樁小事情,和此次水災有些微關係的。
那時河南嵩山下有一戶貧苦人家,母子、夫婦一家三口,向來務農為生。姓孫名傑,母親王氏,娶妻劉氏。王氏因中年喪夫,撫孤成立,從寡居之日為始,斷葷茹齋借以明誌。這時因洪水為災,闔家逃去山中。王氏年高受不起辛苦悲勞,兼得了濕氣之症,內外交攻,染成重病。及至水退之後,回到故家,見家中什物器具漂流淨盡,心中大為難過,病勢日漸沉重。鄉下地方本來不易覓醫,而且水災之後家計愈艱,醫藥之費萬難籌措。隻好看他天天的凶險起來。孫傑夫妻除了衣不解帶日夜伏侍之外,哪裏還有什麽辦法。這天王氏大限將屆,回光返照,神誌忽然清醒了些,要點東西來吃。夫妻大喜,隻道沉屙可起,動問老人家愛吃什麽。誰知王氏這樣不要那樣不喜,單單要吃那田螺。這是因為大水之後,家中不知從哪裏流來一個大田螺。劉氏看這田螺大得奇怪,弄點清水把他養了起來,曾給王氏瞧見,所以此時想要拿來嚐嚐這種新鮮味兒。依孫傑的意思,隻要母親愛吃,管他葷素,請他吃了再講。劉氏卻知這是婆婆的亂命,他吃了幾十年的長齋,無端為這田螺開葷,萬一吃下肚去忽然懊悔起來,仍要添出毛病。而且吃素之人一旦無端開葷,也是非常罪過的事情。於是由他想個法子,特去外麵找來幾個田螺殼,用滾水洗得幹幹淨淨,一點氣味都沒有了,卻拿麵筋幹等物搗之成醬,做成田螺肉模樣,嵌入田螺殼中,哄那王氏,隻說遵命燒了田螺請他嚐新。王氏果然歡歡喜喜吃了幾個,也並不知道是人工製成的假貨。吃了之後,又過了一天,他的壽數已到,就此一命嗚呼。孫傑夫妻哀毀骨立,不消細說,拚當所有,辦完喪葬之事。
劉氏因婆婆臨終愛吃田螺,所以見到那個大田螺就傷心到了不得。孫傑便把這田螺送去水中放生。後來劉氏也得病去世,臨死之時,含淚對丈夫道:“我隨你二十年,替你養親持家,自問並沒失德,隻不曾替你生下一男半女。我家境況又如此貧苦,我死之後你哪有銀錢再娶!這孫氏血脈,豈不由你而斷!這是我死不瞑目的事情。”說畢而死。從此孫傑一家隻剩他一人,也不能再做田工,每日隻在村中有錢人家幫傭作工維持一身生活。那個地方凡替人作傭的大抵隻供中飯,早晚兩餐仍須回家自食。這孫傑又要作工,又要自己煮飯,往往弄得兩難兼顧。而且家中門戶沒人照管,一切都覺得非常不便。欲想另娶一婦,苦於力量不及,每每想起他妻臨終的話,不由心如刀剜。如此過了半年光景。這日因是他妻生日,前去墳頭哭奠。回得家來,遠遠望見家中炊煙忽起,心中大疑。急急趕回一瞧,隻見飯熟茶沸專等他來受用。再尋那燒火之人,卻是杳無蹤跡,越發疑惑起來。恰好肚子大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現成茶飯受用過了。天天照舊出去作工,每天回來依然飯熟於釜、茶沸於爐,隻不見燒茶煮飯之人;而且門戶窗牖都鎖得好好的,一點沒有開動的形景。
這一下子可把個孫傑弄得又驚又怕,又十二分奇怪。先時還不敢告訴人家,隻每天下工比往常略早一刻,想要出其不意跑回家中看他一個究竟。誰知那人好像有先見之明,不等他回來,總先走了。孫傑撲了好幾個空。一天索性請個假,仍舊一早出門,到了夜飯時分,卻去鄰舍人家借了一個梯子,爬上牆頭,向自己廚屋內一望。那知不望猶可,這一望險些把他的三魂七魄唬出軀殼。原來他已瞧見替他煮飯的是一個豐容盛鬋的絕世美人。這可真是萬分稀罕之事。若問究是何人,連孫傑本人還不大明白。作書人隻好說一句下回分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