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5 《論語‧述而》倫理與「關係社會」中的根本道理

吳展良(臺大歷史系教授)

我們今天要繼續講《述而》篇,我在講《述而》篇第二章之前我想繼續上一次「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這個事情,跟諸位補充一下我這幾天的心得,就是說我們上次引孔子所說的「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說這是孔門為學的最高目標,我們拿這個跟西方做比較,西方人在學習時比較看重的是追求事物的本質,比如說宇宙的本質是水,還是原子,或是哪一種組成,他們叫做「logos」,這些講法對西方人有巨大的影響,人的本質是甚麼?康德說人的本質是具有自由、理性的一種存在的狀態,所以要瞭解這兩個的基本差異,他們的差異是非常根本性的事物,我以前也發揮過,我說「道」跟「德」跟「仁」,講的不是宇宙的本質,也不是人的本質,他講得是人要良好生活的最重要的一些基本德目,或者你該有的一些最重要的認識。我今天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我進一步地認識到古人所講的事情是在一個巨大的、關係性的、倫理性的網絡裡頭講的,以前具體的生活首先就是宗族生活,然後是鄰里的、政治的生活,這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關係密切的網絡,在這個網絡裡生活,你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問宇宙的本質是甚麼,也不是去問我一個個體存在的本質是甚麼,我之所以為我,是不是自由或者理性,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如何跟這些周圍的人相處,處得好,處得愉快;那進一步講,諸位要知道今天中國的道理整個衰了,現在一般華人都有一個想法,就是說中國人特別煩、華人特別煩,西方人很好,講法治,講得清清楚楚,人跟人的關係非常清楚。

我也很感慨,我舉個例子跟諸位講他們好到甚麼程度,我姐姐住在美國德州,她去超市買東西買完回來發現車子不見了,她開Lexus,因為她們在那裏開車從來不上鎖,而且鑰匙就放在車子裡面,她想說車子失竊了,於是就跟保險公司說我車子失竊了,那保險公司也不問說為什麼失竊,我們知道在台灣或是大部分國家是你鑰匙放車上不關門是你活該,結果保險公司就給她一部新的,她就繼續開,開得很高興,而更妙的是,開個幾個月之後她忽然間接到一通電話,有個人打來說你車子是不是丟了,她說對,那個人說不好意思,我太太前幾個月開錯車子了!前幾個月他太太去賣場,她也開Lexus,也停在那一帶,而她也一樣車子從來不上鎖,上了車就開走了,開幾個月她也不知道,他就說我要把車子還給你;這我聽了心裡很感慨,兩個人都是這樣子,你說你感慨不感慨,這種彼此的安全感、信任感到甚麼程度,西方社會今天是這個樣子的,這是今天喔!就是今年我姊夫跟我講的事情而已,反正就是完全賠償,這就是西方的制度。我們常常笑美國人說可以好到這個程度,然後華人普遍覺得說華人跟中國人最煩了,做事容易做人難,做人好難,大家一輩子做人做得很辛苦,常常跟人之間有各式各樣的糾紛,希望一切是清清楚楚、簡簡單單,一切最好是理性、法治、規矩清楚的,不過我們剛剛講為他們甚麼可以這樣?很簡單,就是因為社會上長期理性法治的規矩研擬,一切事情他不用算的,他做事情腦子不用動的。我跟我太太去加拿大,碰到一個大陸來參觀的,他說加拿大人特討厭,又大、又笨、又蠢,腦子從來不動的,做事情一板一眼,哪裡需要這麼做,他就覺得很煩、很不喜歡,我心裡想我自己看了加拿大處處上軌道、樣樣守規矩,人互敬互重,到甚麼程度呢?你車在路上開,如果那邊有一個人摔倒的話,不僅是那邊車道的車全部停下來,連這邊車道的車也都全部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來,不可思議,這都是真實的事情,全世界很少有這麼善良的,完全沒有心機、沒有猜忌、沒有算計的!

我們在這邊講《論語》,我們在現代講道德,我們自己要反省反省,這到底怎麼回事,因為後來的華人,或者說現代的華人,長期在複雜的社會下,把人的心都搞得極為複雜,甚至算計,他每天算這個、算那個,做一件事情要去想說有哪些好處、哪些壞處,得罪哪些人、不得罪哪些人,都在那裡功利計算,然後人跟人的計畫是最討厭、最麻煩的,因為你跟事情算很容易,事情就在那裏不會跳出來咬你,你訂個制度,制度也很簡單,制度訂了就這樣了明文寫在這裡,但第一,華人不喜歡把制度一條一條寫清楚,碰到事情你猜我我猜你,複雜的要命,在公司、在學校,在哪裡都這個樣子,我就是深深的體會到這一點;就是說其實我們古人有兩點要值得注意的,一個是古人的禮法是非常嚴謹的,第二古人是重「道」、「德」跟「仁」的一些基本,這甚麼意思呢?人在倫理當中、在關係當中的生活是可以極其複雜的,而這又是極其重要的,它的重要性超過了我們跟物之間的關係,我也常跟諸位講,我說西方今天的社會,即使說實在的確實在很多地方樣樣勝過我們,但他有一個核心的東西處理得不好,就是情感的、意義的、價值的問題,這個比處理制度、處理人跟物要困難上十倍,諸位在人生裡我想同樣有這樣的感覺,但西方人在處理兩個不相識的人,處理人跟物之間的關係,說實在地真的讓人佩服。就我剛剛舉那些例子你們可以明白,台灣今天慢慢有往這條路走,台灣現在正在快速的制度化、法律化,然後公民社會的建構,一切事情訂的清清楚楚,越來越沒有特權,在這方面來講當然是朝西方走,也就是所謂的公共領域就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們人跟人間的、情感的、私人的領域,乃至於我們跟家、國的關係方面,是沒有辦法拿那個取代的,西方人主要靠宗教來處理這件事,宗教上有非常嚴明的戒律跟規定,而且極其嚴格,一般華人很難想像,我在西方時間久了,那個規矩之嚴格,坦白講跟中國的禮法比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那是上帝,上帝從早到晚盯著你非常嚴的,以前是藉由這個方式;換言之,我們的古人雖然宗教性不強,又要處理一個涉及到情感、意義、價值的核心,乃至於整個家國天下的秩序跟組織,要處理這樣子的關係時,他最後得到的結論,如果我們以孔子作為我們的標準,乃至於後來歷代的標準,就我跟諸位講的有兩個重點:第一個是重「道」與「德」與「仁」,「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第二是重「禮」,乃至於重「法」,這樣事情是免於人之間不斷的猜忌與算計,否則人跟人之間很難的,人跟人是很麻煩的事情,這當然也涉及到中西基本組織方式的不同,諸位要說我們為什麼不像西方人那樣組織呢?這個我沒有辦法跟諸位從頭講起,你們有興趣可以聽聽我的課,我上課就在講這個事情,講中國的三期建國跟立國,跟因為這樣建國跟立國的型態所造成的政治、社會、倫理、組織的基本樣態,這是歷史所決定的,這個沒有辦法,一直到今天都如此,中國社會到今天沒有辦法走向以原子化的個人為基礎、明訂個體之間權利義務的那種西方式的現代化,這個是沒有辦法的。

我今天才剛看到《China Quarterly》,一個有名的中國研究學術雜誌寄來的一篇文章介紹,它說從改革開放1980年之後,這應該是個在美國教書的大陸人吧,在那邊當教授,他們做實證研究說,關係網絡的影響是不減而增,也就是即使在市場經濟底下,關係的重要性仍不斷地上升,所以這個的困難點在於牽涉到整個華人社會最根本、最核心的問題,也就是說在華人社會裡頭是靠著倫理的關係、靠著人的關係賦予我們的意義跟存在的價值;我前兩天剛接到一個父執輩的訃聞,當然也有見過幾次面,也談過幾次話,但坦白講你要說我心裡有多少哀戚,未必然,當然我是一定會去的,我在想說為什麼我一定會去呢?他也期待我去,或是說他的家人也期待我去,因為說實在這是他存在意義的最後一個總整理,你的人生的最後一個所有關係的總結算,我要代表我父親去,因為我父親在醫院裡不能去,而且我也跟他見過很多次面,就是說華人生命存在的意義的最後總關鍵,是在於你跟多少人有關係,有多少的人到最後願意去看你的那個關係。這話還不是我說的,我以前聽一個長輩講過,他說:「你人生到最後,有多少人願意參加你的喪禮,大概就是你一生的總結了!」這是我們生命的核心,所以你看大部分的華人一輩子一方面重視這個,一方面又在這中間糾纏、煩惱,因為這對我們太重要,它的地位甚至於取代了上帝,取代了生前死後,我們反而不重視生前、不重視死後,也不重視上帝,最看重的就是這個事情,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怎麼樣。因為它如此重要,它要比處理物跟事物要難上十倍,然後它又是我們從古以來的一切政治社會,甚至於經濟運作,各位要注意,以前華人社會的經濟是以宗族為中心,甚至於擴大的宗族體系在運作的,包括台灣,今天自然發展的絕大多數是家族企業,我們早期研究明清的經濟也是一樣,它自然成長就全部是家族企業,大陸就是因為全部把家族企業幹掉,所以後來經濟落後了幾十年,我坦白講,如果走台灣這種路他們早就起飛了,家族是很厲害的,所以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方面來講都是他的中心,然後它又如此紛擾,所以一般華人不是很快樂,煩就煩在這些上頭,煩在倫理上頭。

凡事都有它的根本,我長時間在中西文化下,認識越久越覺得,西方人的一切種種的根本其實就是在那個超越性的世界,那個超越性的世界基本上是接上永恆的世界,或是說神明的世界,希臘時期的神明或者柏拉圖的理性,這個理念一般華人都不瞭解,以為只是一個理念,不是的,這個理念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它來自於一個永存不滅的靈魂,是一個靈魂的自我回憶,所以理念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價值,因為它直接通向了一個永恆的世界;這是古典的理性主義,現代的理性主義從笛卡爾那個講法「我思故我在」,就逐漸喪失了這種超越性的價值,慢慢到了今天,現代的理性主義已經沒有辦法讓人繼續如此信服了,用韋伯的話來講,反而是讓人不斷有一種鐵籠子似的抗拒,用很多後現代的話來講,意思是說西方的根本在一個超越性的神明或者價值,這是它去處理如此紛擾的世界的方式,世界是注定紛擾的,人心是注定混亂的。我甚至於很常講一句話,我年紀越長越覺得幾乎90%以上,甚至於99%以上的人,除了極少數的,他每天忙的事情都是在鞏固自我,排斥異己,這話我已經說了好幾次了,但我深有此感,這個自我不見得只是一個小我,包括跟我同類的人、我的家、跟我同樣政治、同樣信仰的人、跟我有同樣利益的人,不斷想要擴大、鞏固自我,然後排斥異己,包括台灣的藍綠之爭、兩岸的網民之爭,這種政界的爭執,其實大抵也是如此觀之;所以人心本來就這麼複雜,又有這麼多慾望,人天生其實動物性很強,是不斷要鞏固自我、排斥異己的,這個事情有時候在家人之間、在兄弟姊妹之間都還存在,甚至於子女長大,父母跟子女之間都有這樣的事情,我們必須客觀地承認這一點,誰都不認錯,錯都是對方的錯。我太太發明一個主義叫做「問題不滅主義」,意思就是說一但有問題,問題總會存在,那不是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我都盡力了就是你的問題,在家人、朋友之間都不免互相推諉責任,有德的人是少,這不容易,所以人心既複雜又缺乏安全感,又喜歡算計,腦子又靈光講一大堆,然後又有種鞏固自己的慾望,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狀況,所以聖人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這有意義,這是總結了我們這種文化的核心教誨,每一個文化必須有他核心的教誨。西方人如果謹守對於超越性、永恆性事物的追求跟執著的時候,他們就光輝燦爛,一旦他們喪失了這些追求時,他們就衰弱,今天的歐洲就是這個情況,西方大抵在一戰之後慢慢普遍喪失了對超越的、永恆的那個世界的信仰,二戰之後連信仰都普遍衰敗了,所以整個西方的文化就往下走,我們也學不來他們那個,那個的源頭是對於超越性世界的信仰,我們沒有這個東西,太弱了,華人這點始終很弱,連佛教也不是那種超越性的世界,人今天可以成佛就不是那個超越性的世界,西方今天沒有人可以成上帝的這種講法。

因此我慢慢體會到不同的文明有它不同的型態,西方這種型態的成敗在於它能不能夠獨守或重新詮釋它的核心原理,如果不能就可能會衰敗,我們的文明也一樣,我們的特色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巨大的聯盟性文明,因為在封建時代當時是動輒數千國,天子要形成一個巨大的聯盟,他要用「禮」把大家結合在一起,以禮相待,所以能夠合眾,你去讀古代的《尚書》、《詩經》講的都是這些事情,如何以禮、如何以德,「德」與「禮」就是兩個關鍵,孔子繼承了這個事情,重德、重禮,必須重德重禮才能不被人心種種的複雜、算計、不信任,乃至於不安全感、害怕、恐懼所掌握,才能建立一個普遍的秩序,這裡頭有得有失;大體而言,在前工業化的時代,中國文明的成就是數一數二的,坦白說其他文明莫之與匹,其他文明紛紛興衰,前工業化時代中國文明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是非常成功的,而工業化、現代化之後,隨著資本主義、西方的理性主義、民主國家等各方面的憲政、自由法治的發展,瞠乎其後,而且樣樣都過人,所以才有近代的大革命,總是覺得自己不行,看西方人處處覺得自己這個不如人、那個不如人,這是華人普遍的心理,那「知恥近乎勇」,知道自己不如人,努力是應該的,但並非就誤以為自己可以變成別人,你變不了的,像我一輩子研究西方文化跟中國文化的歷史就知道,那差的遠了,從頭到腳都不一樣,你就算拚了十輩子的命也變不了,那不僅在地的華人變不了,我們認識很多第一代留歐美的,尤其留學歐洲的,他們的子女都是全心的擁抱歐洲,覺得華人文化簡直是處處不如,甚至是一無是處,這些留歐的父母。這很普遍,到今天還有不少這種人,他們的子女到了第二代會發現不行,無法融入,尤其是在歐洲,因為歐洲文化深遠,然後就紛紛去追求自己的根本,當然他們的西學程度是遠過於在這裡的華人,因為他們從小是在歐洲長大的嘛,當然會各種古典跟現代的語文,然後就明白了變不了的,學不來。

這話我也常說,我們越深入西方,越知道雙方差距之巨大,因此西方有西方的一套,它這一套也要有它的根本原理,因為人總是複雜的,社會總是亂的,人心總是難平的,所以要回到那個根本原理事情才能夠上軌道,我們也一樣,要回到我們的根本原理,過不去的,這麼一個關係性的世界、倫理性的世界、網絡化的世界去不了的,就像中國到了今天還是社會主義,尤其是中國大陸,我們常說社會主義其實就是把傳統的宗族主義擴大,因為中國歷代是以擴大的宗族主義立國,把它放大到社會,它的核心不是個體的、自我的覺醒,是對於全民族、全人類的一種擴大,把家族情感擴大到全人類,覺得家族很自私不夠偉大,要全民族、全世界受苦受難的這些人這樣才偉大,它還是這條路,所以到今天來講它這個社會也沒辦法,還是這條路上來。台灣表面上是變成公民社會,越來越像西方了,制度上來講這方面突飛猛進,尤其大陸來的同學要特別注意這一點,台灣這一點幾乎已經快要亞洲獨步了,就公民社會這一點來講,台灣會有巨大的成就,我也樂觀其成,這會形成一個非常重要的、非西方世界的模範生,因為日本不是公民社會,韓國也不是,那亞洲其他國家更不是,只有台灣還算有這個希望,西方走下來的經歷是由下而上建立一個新的政治、社會秩序,真正徹底地由下而上,日本絕對不是由下而上,韓國也不是,韓國主要是寡頭壟斷,下面的力量不同,台灣慢慢地由下而上建立一個全新的而且高度理性化、法制化、自由化、民主化的政教秩序,這個是全亞洲幾乎獨步了,但是在核心的地方還是沒有辦法,因為那樣一個自由民主化的世界必須要有那個對於永恆的、上帝的、信仰的配套才能維持它高度的倫理性跟價值與意義,否則的話,就像美國前幾天才發生一個狂人到Las Vegas殺了幾十個人,他們幾乎每一兩年就發生這種事情,歐洲也經常發生這種事情,德國尤其出怪人,像甚麼邀人家來家裡,然後把他吃掉的這一類的事情經常發生,常常聽到這種很奇怪的事情,就是人的核心意義跟價值整個失落了,而且這樣的人在快速的上升,為什麼呢?人要維持他的意義跟價值只有兩種方式,綜觀人類歷史,我一直在說,一種是宗教,另外一個是他必須活在一個他覺得還不錯的人際網絡裡頭,不一定還不錯,應該說跟他是緊密的,或者說無可推卻的人際網絡,人必須在這樣的人際網絡當中才能存活,為什麼呢?我常說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因為靈長類從來都是社群動物,幾千萬年的演化使他從來不適合做一個孤獨的生命,他不是北極熊,所有的靈長類到人類通通都是社群動物,是社群賦予它存在的意義,而人比較特別比較複雜,所以他會發生宗教,宗教可以的,你可以出家的,但出家我們還常常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這幾天看Boston神父的事情,不得了!60%神父都有這個問題去搞那些年輕的男生、女生,所以人很麻煩,那是一部叫《Spotlight》的新的電影講的事情,人真的很麻煩,「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聖經上說人有原罪,佛家說人有業障,我常說這些話都是千真萬確的,顛仆不破的話、幾千年的道理,所以我們這個文明的體系不是走宗教的,它的核心道理是在於如果你是在這麼一個複雜的人際網絡當中的人,而且你生命講到底最重要的、根本性的、核心價值意義的源頭,你又離不開它,你總是有家人、朋友,一些你在乎的親戚等種種,「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就是這個系統的最核心的道理,你一定要謹守,你才能夠超越我剛剛講的,人心種種複雜的算計、恐懼與不安,很困擾很煩惱。今天也要懂得重禮,今天禮都壞了,樂也崩了,今天絕對是一個徹底禮壞樂崩的時代,也必須在這個根本原理底下重建所有我們新時代的禮樂,建立我們這麼複雜的一個社會的重新的秩序,所以簡單的說就是不同的文明體系都有它的一些根本原理,我們這個文明體系的根本原理是這條路,大家要體會到,不容易離開。

諸位會說為什麼不乾脆轉移到西方的那一套?坦白說西方今天自己都自顧不暇,尤其在核心的地方來講,它好的地方我們可以學習,包括這些制度、公民社會,這些好的可以學,而且事實上我這門課,我說現代經學,花了很多時間、大幅力氣在講說儒學如果跟這些現代的好東西結合,一路講來各位也聽很多了,這就是現代經學、現代儒學必須要面對的挑戰,如何在這個地方通今致用;然而,於此同時我們首先要認識到本文明的核心根本原理是甚麼,要明白這其實是在我們每天的生活裡頭,因為我知道我看我周圍一堆的朋友、學生,他們過的很煩的感覺,整天都煩這、煩那,因為人的關係糾纏不清、跟世界的關係糾纏不清,我說古人不是常常講「清風明月」嗎?你煩甚麼呢?你讀理學家的書嘛,多好「如光風霽月」你怎麼過成這個樣子啊?理學家最懂講這種,心中灑然無一事,要明白這個道理,一定要學到這個層次,我們自己做事情,凡事不算計,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也不去猜想,一步一步按照道理做,人生的關係就變成簡單而單純,人跟人之間就可以充滿真正的信任與和諧,乃至於一種光輝,大概就這個道理,這個事情我們的古人都曾經實踐過的,朝代好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朝代不好的時候就亂,那當然不是說古人社會都理想,人類社會離理想還很遠,古人從來沒有理想過,所以說遙想三代,但三代也沒有那麼理想,我們現在考古挖出來哪有那麼理想,但是是曾經在比較好的朝代裡頭有達到人跟人之間比較好的狀態,也不是說就得要復古,所以這個道理不容易講,今天要變,漢朝就跟先秦不一樣,雖然有它根本的連續性,宋朝也跟漢朝不一樣,今天是民國了,在大陸是共和國了,當然跟漢朝宋朝不一樣,很多的公領域要讓位給公的事物,坦白跟各位講以前是化家為國、公私不分的,因為它的運作體系是封建體系,一切事情是擴大的家族主義了,今天不能這樣子,今天公領域就是「公」,宋朝人也常常講,最重要的就是要「公」,所以在公領域就是要「公」,不能搞私人、不能搞小圈圈,但在我們個人的情感、意義、價值領域、人際關係領域的時候要怎麼處得好還是要靠這個,如果沒有這個,你連核心的生命意義跟價值情感都會失落了,都會困頓了。隨著現代化的引入,我們的民意也隨著越來越向建立所謂大公無私的、民主法治的一個道路,甚至於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源頭是大公無私,社會主義與自由、民主、法治是可以結合的,真正的大公無私,不是一群人在那邊搞特權或搞小圈圈的,或搞山頭、搞關係的,所以說大陸那邊的事情其實也是社會主義之衰,本來也不應該這樣的,至少要把它合理化,公領域就是要「公」,以前公私領域不分的,現在要分了。

我剛剛說了古人這個道理可以教我們在個人的情感、家庭方面游刃有餘,對不起這話說的簡單了,人生從來沒有游刃有餘這麼簡單的,那是莊子、聖人做的到,我們一般人做不到的,至少可以讓你得到安身立命,我們在這裡講儒學要講甚麼?我們要講出一套其他人所沒有的修齊治平的道理,也就是說讀了這個事情,我們自己的修身要更有辦法,我們的家庭要更有辦法,我們做人要更有辦法,在公私兩個領域都可以做的好,乃至於可以治國平天下,這才是真正地讀儒家的書、讀傳統的書,這是它最重要的,如果說讀了半天,身也不修、家也沒有辦法進步,國家我更是搞不清楚,那你不知道在讀甚麼?因此我們既要了解本文明的基本道理,也要吸收人家的好的道理,那這樣子我覺得我們的文明會有更好的結果,這是我今天的一個體會,跟大家分享一下。同學有問題可以儘量提問!

同學(男):剛剛老師有提到說人的價值是看他臨終的時候來了多少賓客,彰顯他......

師:這話不算我講的,是有人這樣講,但我並不全然認同,不過這是一個觀察點,也有例外。

同學(男):嗯!例外很多,我隨便舉一點,也許一個人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可是他有很傑出的子女,那人家都是衝著他兒子的地位跟權勢,必須要來對這個老人追思,我講的是這方面的。

師:這樣說,我剛剛是簡單地說了,其實我那一位長輩跟我講的時候,他是說靠他自己關係來的,不是靠他子女關係來的,那才算數,這要修正一下!

同學(男):同意。

師:靠你自己關係來的

同學(女):他把兒女教成這樣也是不錯啊!

師:所以這裡面可以打個折,我跟你們講人的事情不是那麼斬截,人臨終時候這個事情我們稍微講細一點,因為剛剛是順帶講的,其實來的人有幾種,一個是你自己來的,直接的,這是一種;另外,因為你的子女,甚至於親戚來的,這要怎麼看呢?其實以前的看法就是說兩個要合著看,可能以自己為主,但是你的子女、親友關係來的這也是你的成就之一,也不能排除。因為諸位要知道,以前有一個關係叫做「繼體」,「繼體」就是說我繼我父親的身體,我父親繼承我祖父的身體,是不分的,覺得是同體,不像我們現代人這麼分,因此以前人說如果能夠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子女,或有這麼好的親戚朋友,這也是我的一部分,合著看。這些事情總結來講, 我們現代還很多人不婚的,不婚、不生、不養,所以合著看,大概是這樣子的,一比一的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

古今變化很多,所以我常常講我們今天的心要虛靈不昧,「大學之道, 在明明德」,這個「明德」是心之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我們做一個現代人不容易,因為這是一個古今、中西、東西交會的時候,亂成一團,各種東西交會在一起,所以方方面面都要心如秤般的、如其份量放在那個地方,我常常說今天的道理既不是傳統也不是西方,既不是古也不是今,就是古今中西都要慢慢恰如其分,就統中融會,把他放在適當的位子,但這要怎麼做呢?說實在的很難,我們搞了一百多年都還沒有弄好,但是慢慢很多事情越來越清楚了,雙方到底是甚麼,就像我剛剛講的,你要弄清楚他的根本是甚麼,而你的根本是甚麼,你能不能換成他的根本,他的根本是一種超越性的信念與追求,你有沒有辦法?我這一輩子沒看到幾個華人可以這樣子的,包括信基督教的華人都不太行,第一,華人在本土的時候,應該說在台灣,大陸的情況比較不一樣,因為大陸在文革之後一大批人去信基督教,那是一種價值危機、信念危機,還有鄉村也很多人去信基督教,因為鄉村的結構組織整個被破壞掉了,充滿了暴力與不公平,所以可以獲得保障,價值體系的摧毀與社會上充滿的暴力、不公,那是危機社會的典型狀態;台灣的狀態是一般人在華人社會都不信基督教,出了國就信了,為甚麼呢?其實是建立關係網絡,一出國當然就拉關係去了,同時也進一步進入華人的關係網絡與白人的關係網絡,所以人家的那種超越性的、性命都不要的那種信念是我們少有的,然後我們那種家人、父子的,就是作為我們生命核心的事情也很難改變,搞清楚我們自己本文明核心的原理,你既然不能變成他,你要把你自己的事情弄好。

我是會有一點嘮叨,但我是深有所感,因為我覺得今天大部分的華人,既脫離不了親人朋友的人際關係網絡,又常常充滿了煩惱與不滿,覺得好煩,到處都是亂七八糟,寧可進外企也不進華人企業,華人企業到處都講關係,煩得要死,寧可去外商的公司或銀行,你看他們多有規矩,很公平,我們的一切都是搞不清楚的。那華人社會今天確實是,我剛剛以為你們會問我說你看今天的公司、你看我們今天、我的朋友到哪去都被這種亂七八糟的人際網絡關係所折磨,你還在提倡這種事情,我說沒錯,就是因為今天華人普遍被亂七八糟的人際網絡關係所折磨,所以我們要講我們倫理的核心,我看不出來有其他的路,而且還有一個悲哀點就是,大家都知道前兩天Las Vegas發生掃射的事情,那個有名的、代表軍方或者鷹派的環球時報就寫了一篇文章,諷刺美國人一番說你發生這種事情自己不反省還常常對人家說三道四,履霜堅冰至,所以就知道說因為今天中國好不容易站起來了,其實他對學西方也沒有甚麼興趣,因為他骨子裡頭恐怕又回到了當年的船堅炮利,覺得我有槍、有砲在手,覺得我富有、我強,這其實是自強運動時候的那個,我還管你西方甚麼最後都聽我的,老子最大,我可以改變一切世界的遊戲規則,事實上他已經這麼做了,到處去改變,因此在這個情況底下,你要說中國人要誠心地去學西方的甚麼超越性的信念,那要到不知道哪一天,難啊!

那現在中國人走甚麼路呢?我順便講一下,我昨天正好偶然看到阿里巴巴官方自己的簡要歷史介紹,非常有趣的一點是,我看到馬雲他一開始跟十八個人一起合夥,他們創始人總共十八個人,大家沒日沒夜的在那裏拼命,還真的好像是坐同一條船、同舟共濟的那種感覺,非常奮力,好不容易創設一個公司後,他碰到好多危機,但是我發現他處理的方式很有趣,他不斷地擴大他的參與、認同的網絡,比如說一個很重要的事情,他在某一年說我們這十八個創始人開始辭去我們創始人的職位,我們不再有創始人,公司是大家的,是屬於我們所有人的,然後到這幾天他又創辦了一個合夥人制度,凡是優秀的幹部都會變成合夥人,兩個重要的關鍵,不是少數人壟斷這個成功,阿里巴巴今天不得了你們都知道,但是他說我們是要為社會服務,這個公司是屬於全社會的,不斷地強調他們的社會責任,然後說不是只有我們少數十八個創始人,他說前面十年是這十八個創始人打拼的,後來我們辭去了,在未來的九十二年馬雲說是要合夥的,有個心胸真了不起,他不斷擴大他的聯盟、他的財富,不是少數人壟斷的,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公司,不簡單!當然我研究還是有限的,公司的自我宣傳難免還是會有些他的問題,他是不是這麼好,但他能夠提出這些理念,我看了好多片段,我的意思是說能夠造成他自己反省的,不是甚麼超越性的理念或理性的追求,而是不斷地反思我跟這個社會、我跟我的員工、我跟我的幹部之間的關係,我跟整個產業的,當然也跟整個電子商務的種種關係,他是對於這個關係的不斷精煉,所以我一再覺得如果要在華人的世界成功,是這個關係不斷地提煉、純粹,從一個私人的關係變成一個普遍的關係,乃至於變成一種具有道德意義的關係,這是關係性社會、倫理性社會的最終出路,而西方人是不斷提煉他存在的、我的思維的本質,不斷地要回到那個最無可質疑地、具有永恆性的、理念性的價值的事,這是雙方的思路不一樣,這是我觀察到的情況。我們對於我們自己的社會要怎麼提升,包括台灣的家族企業要怎麼提升,你必須要超越家族,你要知道一個企業一旦坐大,你如果只是家族企業,十幾、二十幾個人無所謂,你一個企業坐大的時候就有你的社會責任,你要體驗到你的社會責任,古人說「化家為國」,這個事情才能坐大,格局大了就具有「道」跟「德」的意義,老是只有自己就不行,這叫做「仁」,共產黨當年起家就是格局大,以天下人為念,但後來越做越小就不行了,國民黨也一樣,當年起家格局大,後來越做越小,跟自己的黃埔系、自己的那些系統,所以就不行了,凡事皆然,這是我們這一種的文明型態,我看了幾千年的歷史,乃至於周圍的人,我的一種深刻地感受,跟大家分享。有問題盡量問!

同學:阿里巴巴的合夥制度,他後來是怎樣的呢?

師:這剛推出來沒有兩年!

同學:我不是很了解這個新聞,但在我關於美國的有限的印象當中,像美國那些律師事務所、麥肯錫那樣的諮詢公司,他們也是如果你做到非常好,他們也是會讓這些人成為合夥人,不知道這個有沒有甚麼區別,如果說儒家的來解釋馬雲的話,那我們要怎麼解釋西方的合夥人制度?

師:我估計他這件事情是參考了西方的partner制度,我的外甥女就在紐約的一個law firm裡頭當partner,就是因為表現非常傑出,但說實在的她忙到甚麼程度呢,就是忙到沒時間結婚,結了婚也沒有時間生孩子,partner的制度我倒是沒有研究過,隨便猜想,這底下也有可能講的不對,我覺得這個是他們一個很好激勵士氣的方式,也就是說他們也是為了公司的長期經營,那這些最優秀的人我就請你們來當partner,然後你一旦進入partner之後,你的年薪就不得了了,動輒上百萬美金,而且你也可以參與公司所有的重要決策;就這一方面來講,道理是類似的,就馬雲這一方面或者是阿里巴巴這一方面來說,我剛剛所要強調的是這群人懂得不斷擴大他跟社會的聯繫,就幹部這一方面也知道不能只是擴大,你必須要對優秀的幹部有所激勵,因為我看他其中一個合夥人就是螞蟻金服的執行長,螞蟻金服是大陸最重要的電子金融服務公司,未來是電子商務、電子金融的時代,這個非常重要,這是會改變一切的,但連他都說一旦當了partner之後,他的視野大大不同,就是開始認識公司的多方面的責任、價值以及跟社會的聯繫等種種,所以進一步的分析他的意思,你會發現西方資本主義底下出來的這一些合夥人的制度,他的著眼點似乎主要是在公司的獲利,也就是說我這些partner構成一個幫公司獲利的最有力的團體,可是我覺得阿里巴巴不是這樣子的,他已經體認到他有巨大的社會責任,他也必須這麼做,否則的話社會會把它吃掉;就他跟社會的關係這一點來講,西方的很多公司他有法律的保障他不太怕你,中國的老闆是他會鬧你的,不是開玩笑,他被包圍過幾次,包括那些商人他期待你,當你跟他的生活越密切的時候,你不要談甚麼法律給你的保障,你必須對我負責,所以因此我會覺得他固然是學習了西方人的partner制度,但是那種個人主義性弱了很多,因為像我的外甥女以及我所知道的這些,他們參加partner都是簽了很複雜的合約,權利義務一大堆,這一套對老中行不通的,他不來這一套的,第一,他簽約的時候也不看,第二,碰到事情的時候他也不遵守這個約定,所以行不通的!那只是放在那聊備一格,平常的時候君子協定,但實際事情來的時候誰跟你君子協定,不來這一套的!我的意思是說他固然學了西方的partner制度,但是我覺得加入了更多的家族主義跟社會主義的成分,我初步的感覺跟分析是這樣,但是必須進一步研究。

那你也不能不說partner制度是資本主義發展到後期非常好的一個東西,這個我可以舉一個例子,就是說資本主義前期就有一種partner,我學歷史的那個我比較清楚,就是在威尼斯的時候,威尼斯一開始就是寡頭壟斷,威尼斯最大的那些商場、行會領袖共同形成一個寡頭執政,控制整個威尼斯的政治、經濟、社會跟一切,到甚麼程度呢?他們是擁有軍艦的,後來變成地中海上最大的強權之一,派軍去打其他的國家,那就是這些partner所組織起來的,所以這是有他的歷史的;或許你進一步講,這是一些高度強悍的個人主義者,高度oppressive的個人主義者跟懂得利益的協調,在這點來講,其實西方人一方面是個人主義性極強,更一方面團體性也極強,這點早在清末民初時梁漱溟就認識到了,就是個人主義極強的時候,同時團體會非常發達,中國是兩個都不發達,中國只有一樣事情發達,叫做家族發達,除了家族以外的事情跟我幾乎沒甚麼關係,因為中國的社會跟社會團體都不發達,家族以外的商業團體也不發達,個人也不發達,就只有一樣事情發達,就家族發達,發達了幾千年;所以他們對於強悍的個人,以及一群個人組織起來的團體運作,他們非常熟悉,像甚麼呢?像Cambridge跟Oxford的划船比賽,大家在一個非常清楚的規矩底下一起跟對方打拚,我估計partner制度有類似的原理,可是這跟華人社會的partner制度就不一樣,他難免會帶有一種很深的家族性跟社會責任性。我初步這樣講,這要進一步的研究,希望大家如果有找到好的文章寄給我看看,我常說學問無窮,我們知道的都有限,你們如果發現更好的講法請儘量提供。還有沒有問題?

同學:剛剛講說因為西方的合夥方式是訴諸於個人利益,可是他們溝通的方式可能是跟你說我們一起做你個人分到的錢會比較多,是這樣子進行合夥的。然後又講到我最近有蠻多朋友開始加入一些新創公司,很多公司老闆都會在公司裡面跟你談感情,就是說我們這一個團隊就是一家人、我們感情非常好,然後會去做很多聯誼的活動,大家一起中秋烤肉或幹嘛之類的,都是為了要強調公司就是你家,就是歸咎於東方的根本就是一定要講感情,大家才會有凝聚力,可是你這樣講感情之後就會有很多複雜的問題,如果老闆惡搞了三個下面的員工,然後他們又吵架或又幹嘛幹嘛,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台灣原本傳統的家裡面,這就是一定要處理的,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公司裡面那就變成不能處理,因為處理這件事情對公司的利益沒有任何幫助,也不會造成任何業績的提升,但是如果台灣的新創公司...

師:你說惡搞了三個員工,但是不處理,因為沒有好處,這話怎麼說呢?

同學: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劃分,當你在公司一旦有情感的聯繫,那你就要去處理很多情感的問題,因為你一開始跟別人談情感,你說這邊是家庭,那如果說家裡面你又不處理情感,當有問題產生你又說大家以利益為優先,這個就會很衝突,這樣到底是要怎麼樣平衡個人利益的這套說法與剛剛說要讓台灣的家族企業更好就要談情感這兩個東西?

非常好!這就是我所期待的問題,這就直接去面對這個問題的核心了!

師:我剛剛講了半天的意思就是說這些事情是配套的,就是你要講倫理、講情感、講關係的時候,請同時講道德、仁義、禮法!如果你不講道德、仁義、禮法,很抱歉,我沒有辦法跟你維持那樣子的關係,你會把我搞得很痛苦,你又不是我的家人,這種時候寧可講現代的、明訂清楚的關係,所以在公領域裏頭我現在越來越主張一般來講像西方那樣子明訂是比較好的,在公司行號、在台灣的公民意識比較好,我一開始跟諸位講說,你看今天西方人他們從來不鎖車,車丟了幾個月了還不知道,那個大腦有點停止運作了,就人對於社會、對於人的信任已經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為什麼?規矩嚴明、一切的權利義務清清楚楚就有這個好處,這個是人類從未建立的驚人的高度互信的社會,所以在公民裡頭我們不能不說現代西方社會的成就是極其驚人的,那進一步講這道理,其實任何事物都有它本身應該有的一套道理跟道德,西方人的團體組成,他的核心概念其實是軍隊,這個大家可能不理解,你讀古代史就會明白,也就是說他們這個源頭是源自於希臘、羅馬的方陣,一般來講一個良好的公民都要有能力證明自己能夠在這個方陣裡頭作戰,而希臘方陣的作戰,因為它的矛很長,盾又很大,我的盾沒有辦法擋住我自己,我的盾是要擋住我旁邊這個人,我一手執矛一手執盾,所以換言之,當我攻擊的時候我的命是靠我旁邊的人來保衛的,他要很忠實保衛,這叫戰士之間以命相許的一種互相信任跟道德,所以諸位要知道,軍人之間的義氣是很強的,以命相許,打過仗的人或是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我當過兵知道,這個當兵是你要以命相許的,但是台灣的兵有點亂七八糟,但還有點那個味道,我那裡頭還訓練的蠻兇的,但是好的軍隊就是那樣,彼此互相依賴、互相信任,結成義氣,所以這是西方團體的源頭,他們的公民道德、他們的城市道德,整個社會主要從這個方陣的倫理來,一直到近代,我在耶魯幫我的指導教授當助教的時候,他看到我們八個助教,因為Johnson Spence是最有名的,幾百個人來上,他是英國人,他有很多助教,至少八個助教,他很高興地說:「oh!my loyal troop!」(我忠誠的部隊們!)然後西方動輒說「we are team!」(我們是一個team!)像Cambridge跟Oxford兩個划船隊的team,所以他們的團體性很強,而且他們的team常常有自己的flag,也有他們的象徵物,近來喜歡搞吉祥物,他們的團體性非常強,我常常說不要忽視西方的團體性,他遠比中國人、華人強,而且他們團體的道德也很強,美軍去救雷恩大兵的那個,這不可思議的,你犧牲多少人去救幾個,一個都不放掉的,所以任何事情有它本身的道德,這一種超越血緣的、公民式的、戰鬥部隊式的道德坦白說比較適應現代資本主義的公司,講白一點就是這樣,彼此之間大家一起作戰,權利義務很清楚,我們成為一個公司的時候我們彼此要有忠誠度,要互相照顧,絕對不能背叛對方。那我們今天的悲哀是家族式的情感,所以台灣的企業本質上基本都是家族公司,然後進了公司就難免有這個事情,你要講家族情感就必須家族式的倫理,就我剛剛講的道德、仁義、禮法,沒有這個會亂的,會一榻湖塗的,上面不像上面、長輩不像長輩、老闆不像老闆,你搞甚麼呢?這以前不行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以前那個大的宗族族長要管的,你這一家出了問題,整個族長要來管的,而且這個族幾百年、上千年,而且周圍一大堆宗族,大家都看著你的,它是個巨大的網絡,然後大家就說「禮法吃人」,清末魯迅就說「吃人的禮教」,通通把他幹掉,但反過來講就是規矩嚴明嘛,你不能亂來,禮法都去掉後大家就亂來了,所以我們是處在兩難之間,學西方學不像,講傳統傳統沒有了,這是我們今天的悲哀。

那你要問我現實怎麼做呢?我今天不是講了,「兩可」,如果我們要談情感,請講道德、仁義跟禮法,如果我看你根本不是一個能夠講道德、仁義跟禮法的人,我寧可就按照現代西方事情講明白,「兩可」,都可以的,東西要配套,但是配套其實講穿了不就很簡單,大家老罵儒家講道德、仁義、講禮法講了幾千年幹甚麼,不講就惡搞了!如果要情感跟倫理選就是如此,好的公司如果大家真的像家人當然很好,那個認同性比只是團體的好,為什麼呢?美國的這些公司這些的partner他如果有更高的薪水、更好的offer他就去人家的公司當partner了,一天到晚跑來跑去,這是沒有真正的情感聯繫的,人生光那樣也不是太愉快,到最後每個人都只是事業、打拼,我今天在這個公司的時候,我這個公司他們規矩很嚴,他們不來這一套的,華人的那些公司亂七八糟,離開的時候把公司的機密也帶走賣給別人這種完全不道德的事情一大堆,我們最近不是還有幾個案子在告,西方人不太這樣的,他們的個體道德強,團體道德也強,但就是比較無情,那華人比較種情感,但就是亂七八糟,華人惡搞一場,然後不負責任,尤其在上位的人,以前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在漢朝時提出這件事是要求上面的人,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做不了「綱」的話你底下就亂了,是這個意思的,到了宋以降就慢慢變成說上面的權威是不可違背的,這就衰亂了,原來這個事情原文你們去看,我們有同事寫了文章講得很清楚,這是要求上面的,不是要求下面,到宋以降變成要求下面的,所以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能怎麼辦?東西要配套,現代人我最討厭一方面講情感、拉關係,到最後一出了事或惡搞的時候不負責任,兩腳抹油就跑了,到最後大家都厭惡這件事情,這有責任的。

好,我們講到這裡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