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械系人到文史學者

從機械系人到文史學者[1]

──專訪 1980級系友台大歷史系主任吳展良

文/張安

前言

「無論是自然、人文、社會學科其實都不應分疆界。從小我對文史、理工兩方面都有興趣,初中時對人類的各種知識遺產都特別感興趣,考大學時,因家人的期望而選擇了甲組,結果考上了機械系。」台大歷史系主任吳展良悠悠的道出了當年的往事。

雨後的盛夏,走進吳展良老師的辦公室,沒有冷氣的滯悶,只有電風扇吹來天然風,吳展良老師一如和風,自然溫和,侃侃而談從機械系轉入歷史界的過往。

腦海裡還是掛念著人文

大學四年後會轉念歷史系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意外。

「上了大學後發現腦袋裡想的還是人文方面的東西比較多,加上對人生的道理頗有些困惑,於是覺得應選擇自己想的比較多的方向。」吳展良訴說在高中時,閱讀了很多哲學、文學、歷史的書,卻也很喜歡微積分與自然科學的課程。

影響他最重要的關鍵人物,則是史學大師錢穆,不僅開啟了他的人文世界,更給他莫大的鼓舞投入人文領域,促使他終於轉念歷史。念大二時,他已確定轉念文科,但因種種因素,心想先完成機械系的學業再說。於是他一面利用在理科的優勢,選修不少經濟學方面的課程,另外對社會科學也情有獨鍾,研讀了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政治學方面的著作。到考研究所時,他曾鎖定了三個科系:「中文系、歷史系、社會系」,後來因為學分要求與愛好傳統文化的關係,選擇了歷史系。

邏輯訓練讓我更能掌握西方學術傳統

「機械系給我的邏輯思考與科學訓練,讓我較容易溯源到希臘的哲學傳統,瞭解整個西方的學術思想,精確掌握其中的本質。」吳展良說,在機械系四年,理工科的邏輯思考與解決問題的訓練,幫助他跨越了非西方學者深入認識西方傳統的限制。西方人的哲學思維能力,是理性與邏輯的高度運用,這對理工科的學生比較有利。原因在於:科學與哲學向來是西方的學術核心。

然而他認為科學和理性不能充分地掌握人文的天地,必須重視人類複雜變化的心靈和豐富的情感,人不能只靠科學和理性來過活。釐清這些問題後,他坦然地走上傳統的中國人文領域。

在實習工廠焊接破腳踏車

機械系令吳展良印象深刻的是工廠的實習課。

「那部撿來的腳踏車,三腳大樑都壞了,我在工廠裡焊接,把它修理好,雖然外觀很醜,可是過程真的很好玩。」吳展良提起當年在工廠敲敲打打、焊接的過程,不禁笑了出來。

四年的機械系生涯,對他來說是充滿了學習與歡樂的氣息。熱力學、流力學、普通物理、工數、微積分是他很喜歡的課程。還記得教機械設計的老師很會講笑話,工程數學的課非常有趣,同學們常在工圖和數圖討論運算方法。更難忘的是和同學在宿舍畫機械設計圖的情景,那時他和林健正(現為交大總務長)在同一間宿舍室,同學們「互相幫助」畫機械設計圖。

「在合唱團裡,我迷醉,那真是個很美的地方,年輕人可以在那裡作夢,團友們一起去合歡山、溪頭玩,一路上唱歌唱到目的地。」在眾多社團中,吳展良選擇參加合唱團調劑身心,難忘當年美好的回憶。

倘佯如風景明信片的 Yale

耶魯校園一如明信片上的迷人風景。

「耶魯的自然環境宜人,建築物也很美,人文氣氛濃厚,許多頂尖的學者都在這裡做研究,能在這裡唸書非常愉快。」吳展良在國內研究所完成朱子的理學與史學論文後,因申請國內的博士班過程不順利,卻接獲耶魯大學的獎學金,在師長的鼓勵下他來到如詩如畫的耶魯校園。

憑藉著良好的邏輯思考訓練、英文和厚實的人文基礎,他很快地掌握西方史學的研究與內涵。在耶魯他也聽了不少哲學系及其他學系的課,沒事就待在 Sterling 圖書館看書,那是全世界最好的藏書樓,高達 10 幾層樓。另一個常待的圖書館是 Cross Campus Library,是學校各種指定用書的藏書地方,在圖書館唸書念累了,就到圖書館上的草坪休息,親身複製了明信片裡的詩情畫意。

吳展良在耶魯也迷上了戲劇與美術,為了省錢買當地戲劇演出的季票,偶而也到紐約去看戲劇,閒暇時也會到耶魯校內的美術館流連,體認美感。

名師指導 受益良多

何其有幸能受教於當代的史學大師。

吳展良用「博大豐富」四個字形容余英時的史學與學問,他追隨了余大師一年,聽他的講學如沐春風。另一個影響他很多的是當代很有名的史學家 Jonathan Spence,是一位來自英國的紳士,學生形容他的課「很 Sexy、很迷人、很動人」,很多美國人都非常欣賞,並推崇備至。還有Frank Turner 教導吳展良西方現代思想史,是一個老派的學者,課程非常紮實,讓他印象深刻,從這三位學者身上,吳展良獲益良多,在史學研究領域中,也更往上了一層樓。

不過在耶魯求學的第三年,他發現兩眼協調有問題,眼睛的不適曾困擾他許久,才找到堪用的眼鏡。這惱人的問題是因用眼過度,加上脊椎側彎與左右眼視力不平衡所造成。論文寫到最後階段時,耗神太多,更為辛勞,最後在身體虛弱中勉力完成論文最後一章。

以「人的完成」為新研究目標

「當我們老了,回顧這一生,會發現自己的核心並不是每天從事的專業工作,而是家庭、情感或是人生的基本信念。」吳展良想提倡一種新的人文學術研究方向,以「人的完成」為主要目標,畢竟人文學術不止於科學,還包括生命、藝術,幫助人以美好的方式完成人生的目標,當你面對某一問題時,懂得用更好的方式來處理。

這種新的思考方向,將突破以往人文學術淪為自然科學的附庸角色,人文的研究不可用有限的史料或記錄,做反覆的實驗或測量,而且人心複雜也不可能以科學研究來做標準。歷史系和文學院絕不能再單靠科學方法來研究實證的知識,必須加上人生與人文的觀察體會以及實踐,這樣才會有遠大的前途。

「有好的人文心靈才有好的人文學術,現今學術講求的都是實證的知識,不顧背後是否有個敏銳、善於體會心靈以及對於人生的洞見。」吳展良稱這種缺乏洞見的知識是不完全的,只是一種依標準製造出來的知識,也並不能真正達到精確的目標。他很瞭解科學,知道科學化知識的重要,但也瞭解科學方法的限制,不迷信和崇拜科學。在解構與後現代當道的時代,人們開始明白絕對客觀的知識是不可能的,終究脫離不了作者的主觀,也達不到科學的實證,因此人文學者不能只在科學實證的知識中打轉。

給學子的建議

◎ 認識自己的優缺點在哪裡

一般人都認為有才能的人都應去念理工,其實不然,每個人都要掌握自己的興趣,最重要是「認識自己」。很多人到老無成,都是因為沒找到自己的興趣。如何認識自己?問問你做什麼事最駕輕就熟,最喜歡做什麼事?即使最疲勞的時候那些能力還是很好?例如:感受力特別強,或思考力比較好。你可以回溯自己的家族歷史,自己是像父親或母親?有些孩子有抗拒父母的心態,不想跟爸媽做一樣的工作,若是因而違逆了自己的才性,結果也很可能事半工倍,因為其實遺傳與成長背景是非常重要的。要瞭解自己的才能在哪裡,完成自己的夢想,才能對國家社會有貢獻。

◎尋求身心靈的指導老師

身體為萬事之本。吳展良說自己到了四十歲才知道脊椎有問題,實在太晚,原因則在於小時候摔斷過腿。事實上,有很多人都像他一樣不瞭解自己的身體,因此奉勸學弟妹們要找個好醫生與好老師來調節身體,不然很容易不得其法。

他記得在大學還曾參加國術社,打太極拳讓他身體得到許多舒緩。到了耶魯寫論文時做跑步運動,卻因脊椎問題造成肌肉過於繃緊,反而不適。現在他和老師學習氣功與皮拉提茲,愛護身體有加。在淨化心方靈面,他認為中國古代的經典和人類偉大宗教傳統的書籍,是最好的指導老師,而自己深入的修習更是關鍵。

[1] 本文曾由訪問者用 「機械系的訓練讓我更精確掌握文史」之名,未經作者校讀,直接發表於《台大機械人》第三期。修訂後重刊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