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由心性之學而入道∥實踐篇


臺灣大學吳展良教授


上一次跟大家講說在當代從心性之學以入道,那我覺得這是一個可能蠻重要的一個方法。因為儒家上面管政治,下面管教化。今天來講,政治上是不容易管的。教化上其實也不那麼容易管。我們比較能夠做到的其實主要還是所謂修身、齊家,這個從誠意正心開始。那這裡面關鍵的,其實大家自己最能夠受用的恐怕是「心性之學」,也就是說:我們時時刻刻要讓自己的心處於一個最良好的狀態、最靜定的狀態,最能夠有一個溫暖的自在的一種狀態。總之就是當我們自己的心如果覺得不對了、不安了、不舒服的時候就停下來。先靜,讓自己先靜一些。看看到底什麼地方不對了,然後可能換個方式,換個態度,總之要常保自己內心的一個「靜定」。這個「悅樂」的一個狀態,這個非常重要,這個也可以說是宋明理學所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也是儒釋道三家融合之後,可以說給我們最好的一個保護,光這一條就可以讓我們安身立命。如果功夫深的話也可以入道。


那麼在這個基礎之下,每個人的人生的事業不同,任務不同,我們可以各自完成我們自己的事業,各自完成我們的任務。那乃至於進而探討治國平天下之道,那這個東西可以說是從晚明的王學一直到明清之際的大儒之間的一個重要的演變的方式,就是從心性之學,然後廣集于經史乃至四部之學。對古人來講,就包含了一切的政治跟教化上的道理都在裡頭,這當然要隨個人的機緣。這個既是晚明的一條路子,其實朱子之後也是這條路子。朱子講心學講的好的時候,本來也是朝這方面走。但是結果呢?宋元之際,後來元朝人進來,當然不允許你這麼走下去了,對不對?明清之際,清朝人進來,就是異族入侵,也都沒有讓走下去,這是個可惜的事情。當然也表示,原來的中國體制也產生了一些問題,那這個地方我就不深論,但我只是說照他學術的內在的發展是要求這個樣子的。廣義的來講都是屬於宋學,就是宋明理學。我們一般可以廣義的來講就是宋學。那宋學給我們最好的遺產大概在這個地方,然後呢,漢學其實最重要的是「通經致用」,它是要建立一個整個國家的政教體制。我們到今天還常說我們自己是漢人,這個當然是因為「與漢朝之似」,也就是整個的我們的政教、風俗、禮俗各方面來講都是從漢朝這個體制過來的,那這個就是可以進一步的談到天下國家的治理的問題。


那因此我就跟諸位講,我們讀經,一個,就是講性命之學,讓自己安身立命,那在這個基礎底下大家可以完成各自的事業,那也可以進一步的探索,儒家自古以來的一個不可或缺的任務就是:天下的政教問題。所以有時在這裡跟諸位談談。


其實大陸上儒學現在很有意思的,他原本,像一批新儒家,他們也是很崇尚心性之學的,那後來轉而談政治儒學,為什麼呢?他有這個需要,也就是中國今天的政治體制到底怎麼走是個大問題。雖然不見得這些儒者談談就能夠立刻怎麼樣,當然不可能立刻怎麼樣,但總要有一些人把這個事情講清楚。將來萬一情況有什麼需求的時候,你才有一個方向,有一個辦法,因為中國很難學西方那一套自由民主的理論那樣走下去。在我來看是困難的,五千年來就只有短短軍閥割據那點時間算是有一點新文化運動,基本上是很難的。他必須要有一套自己的立國的政教的辦法,那現在當然是靠共產黨馬列,照說也很難一直這麼下去。所以必須也要有人預備這個大的事情。


所以我們講儒學,如果簡單說歸納兩方面,我覺得對於諸位,對於大家最重要兩個事情。第一個,心性之學讓我們安身立命,各自人生的完成。第二步,人生在世,難免會關心國家社會的事,跟我們不會沒有關係的。你可以在一個平心靜氣的基礎底下,拋棄掉一切現有的成見。也就是說不管是哪一種主義,哪一種學說,你如果平心靜氣的看,天下國家的事情會看的比較清楚。那如果各位有機緣有興趣鑽研,那當然這也是很好的。不過這要有他的機緣和興趣。簡單說是這樣,所以我年紀也不小了,六十多了,對吧?所以一輩子在探索這個問題,到老來跟諸位講說,走了一圈,繞了一圈回來說:我覺得從心性之學以入道還是最親切,我們講了那麼多的道理,離不開我們的心性。所以我們讀「朱注」也是這個緣故,朱注基本上,當然就是一種從心性之學為基礎來論天下一切道理的。就是這個道理不離開我們的心,不離開我們的本性。


而且從心性之學論還有一個好處。是什麼呢?因為中國傳統的這個道理,一切思維,它的源頭是一個封建的體制,又是一種泛家族主義,尤其在秦漢之後,還變成跟這一個君主體制相關。一定程度上的專制。但是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專制了,它有天命,有聖人之言,有祖宗之法,有經學,它不是一個為所欲為的這麼一個專制體制,還有諫官,還有百官這些種種。但是不能不說封建的體制,這個比較威權的專制政治,再加上我們講泛家族主義是跟傳統儒家的思想有密切的關係,越研究越明白這一點。但是心性之學呢,是有超出這個東西的地方。怎麼講呢?在古人來講是人的心、人性碰到這樣子的一種社會經濟政治狀況底下,我們當時選擇這樣子的政治社會,並不是說人只能這樣。也就是說這個心是靈活的、靈透的。那麼尤其像王學。王學,其實上次跟諸位講的,已經不再假設說我們一定是像朱子學那樣子的,一個從傳統來的複雜的這一個經學的系統,複雜的政教系統。所以王學其實比較富有現代性。因為我們現代人是每一個人不再有那麼多的家族的關係,那麼強的家族關係。也不再有說一定怎麼樣子的一種政治的或者社會上的固定的依循的結構或者體制。這裡面充滿了爭論,對吧。


當代的政治該怎麼辦,充滿了爭論。那因此在這個情況底下,從心性之學入手,對於現代人來講有很大的好處,他可以不必一定去在意你是哪一種政治理念,你是哪一種社會的理念,那麼也不必說你一定是有比較豐厚的一個家庭或家族的關係的背景。他就是一個一個的人面對這個世界,而他又希望說我們跟這個世界保持一種「仁」的關係。就是具有一種溫情厚意的一個良好的、大家彼此有一種親愛之意的關係。那這樣豈不是就跟我們已經比較個體化的現代人生比較接近了嗎,對不對?因此這個我也說在當代從心性之學以入道的一個重要的緣故。所以這跟我們當代人的處境比較近。這也是我上次跟諸位說的這個明代,尤其晚明,它的社會、經濟、文化、人生的發展已經比較具有現代性的一個緣故。雖然當時歷史的種種緣故,它並不可能往我們所謂的資本主義或自由主義走。有的人以為希望那樣,不是那樣子的。那更進一步講,這就涉及到中國體制。如果說他比較城市化,市場經濟化,然後家庭家族的關係不再像以前那樣子的好像倫理的人生就是人的一切。其實你看明清之際的文學顯示這一點,他個人的情感變得很重要。你比如看《紅樓夢》吧,大家都比較熟悉的,對不對,賈寶玉跟林黛玉是他們個人的情感,家族責任對他來講是一個他不得不履行的東西。但是從來他並不認為這是他生命的第一義嘛。那明清之際的文學都有這樣子的傾向。像大家比較知道的《牡丹亭》,就是個典型的談戀愛的,這些種種。這都比較具有跟我們現代人比較近,那我並不是說那個就是心性之學,我只是說,晚明這個社會人生的狀態比較跟我們現代人近了。而那個時代又同時流行以王學為中心的心性之學。雖然王學有流弊,我們承認他的流弊,但是他也不是都不行。比如像劉蕺山(宗周)、黃梨洲(宗羲)這條路子,其實就發展的挺好。還有江右學派,基本上可以說是比較嚴謹的,規模也宏大的。


好,所以簡單說,我就是再補幾句話,把上次的這個「由心性之學而入道」這個事情,特別鄭重的提供給諸位。就希望說大家能夠在生活裡頭甚至於每天,你時時刻刻問一件事情:我的心安不安?我的心靜不靜?我的心是不是處於一種靜定的狀態?乃至於我的心是不是處於一種靜定、安和、喜悅的狀態?如果不是,一定是有什麼問題。那是不值得的!宋朝人常說這個聖人千言萬語不過教人家「將已放之心收之反諸心來」。也就是「收放心」,放心收回來,心要在腔子裡頭,在身子裡不要往外跑。我們常常一做事,尤其現代人很忙碌。我剛一來就說,哎呀,我們好忙碌,對不對?那我自己是尤其特別忙碌的人,因為我又要從事現代的學術教學,又要從事傳統儒學,還要講學,還要辦學社,還有家裡的許多的事情要照顧。所以心不能往外跑,不能夠因為這些事情一忙就陷在裡頭。心永遠保持我剛剛講的一個它良好的一個狀態,這個就是心性之學,這個就是格物致知。每一樣事情你做,你做的時候是不是用一種靜定的、良好的、符合我們的良知的、符合我們的明德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狀態和方式去做,時時刻刻要醒察自己的內心,看我這個內心是不是一個良好的狀態。那麼這樣功夫用久了之後,你就會發現你的內心其實越來越舒暢,越來越安適,也越來越靜定跟喜樂。這個是對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對我們的修身齊家有直接、立刻的影響。


其實我自己當初學儒學是從這條路進來的。我高中的時候是一個慘綠少年,對人生充滿了疑惑,煩惱,想到腦子停不下來。哎呀台大這個禮拜好像又跳樓兩個,所以我們現在人心非常不安定,我當年當然沒有到這個地步,但是對於人生充滿了疑惑跟困擾,晚上也常常會失眠,睡不著,腦子愛想,不斷去思考這人生到底怎麼回事,世界怎麼回事,各方面不斷的想。總覺得很多事情就不會只是這樣或不應該這樣,到底人生要怎樣?找不到人生的意義跟價值。那我後來學儒學,我想跟諸位講過的,就是從宋明理學理學,尤其是這個二程的,應該從大程講的「涵養需用敬」這句話,帶我進入儒學的。就是:做每一樣事情,都是一心一意的在這個上頭,你一心一意在這上頭,然後你也觀察自己的心,你自然就知道你的心安不安,這個事情好不好,對不對。我們為什麼做事情會分不清楚,都是因為三心兩意,如果很單純的話,其實事情單純了,道理都不難明白。三心兩意就亂了,就比如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很簡單,但你想說:哎,我等會兒這個東西能不能換點什麼好處來?或者想到別人,想:是不是增加一下別人的什麼按贊率?這些動作,諸如此類的事情,你心就亂了,就不是這個事情本身自己了。事情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個事情其實不是那麼難明白。我們人心有他天然的自己的一個喜好的,這個就是我們的良知本身會告訴我們的。那我自己當初就從這條路子進入儒學,覺得一輩子獲益,然後半年之內自己覺得脫胎換骨。那之後在這個基礎底下慢慢當然處理的問題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廣闊,那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面對很多各式各樣的古往今來以及現代的問題,但是現在年紀大了,那個時候大概十八歲。現在六十幾歲了,一圈回來之後,覺得還是這個東西是我們一切的基礎。我們講這個學問可以上天入地,古今中外。尤其我們在現在。


譬如說我這麼十多年來在這裡講經,諸位知道我講經有一個特色的,就是我會拿這個一字一句要面對現代生活的挑戰。因為我們要實踐,對不對?所以一字一句,這些兩千多年前的經典,在今天面對什麼樣的挑戰,我常常會回答的,學生也會問的,因為現在大家都一般不讀經了,也不信了,一定有他的緣故吧,是不是。那因此面對這些不讀不信的這些疑問,我們都有所回答,就這個東西比較多偏知識面。這個知識是講不盡的,還是要回到我們自己的心性。說實在一切的知識到最後,尤其做人處事的知識離不開我們的心性,是因為我們心裡覺得這樣安這樣好,所以這樣做才是對的嘛。如果不安不好,就是不對的嘛。這是陽明講的:「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他是這麼一個情況,所以這一切種種最後還是要回到我們的心性。


所以以後,我覺得我們在天一講這個學問,還是要用心性之學立根基,但是我也要學這個明清之際大儒,他面對一切的當時的挑戰。所以知識上的這個東西本來跟我個人的專業也有關係。我本來研究思想史文化史嘛,古今中外的事情知道的比較多一點。那我們也要面對這個事情。但是再多的知識也不能取代心性之學。這個是時時刻刻要用功在自己的心上。其實天一這個「一」字本來就有這個意思。「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一」在什麼地方,「一」在這個道上。道在哪裡?道本於我們的內心之所安,本於我們的心性之所安。道不離開我們的心性的,這是宋明人跟我們講的一個偉大的道理。上接這一個顏曾思孟,那麼跟孔子也有關,孔門裡頭本來就有「重德性」的這條路子。這個就是講從德性,把德性看得重於一切。那宋朝人特別從心性之學,教我們怎麼樣成德,怎麼完成我們的德性,如此而已。孔門所謂:德性、言語、政事、文學。孔門的教人「德性」還是第一的。立德。那我們人生一世,坦白說,哎呀,到頭來很多事情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甚至於一場空,何必那麼計較。但是你自己一生,你內心的狀況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一生過得好壞,完全是看你自己的內心。這是為主的,主要的,所以就請我們大家一起隨時隨地時時刻刻的在心性上下功夫,要讓這個心靈保持一個最良好的狀態,那這可以也幫助我們人生的完成,家人的完成,我們自己的事業的完成。乃至於如果有這個機緣的話,天下國家的完成。好,我講到這裡,大家有什麼問題嗎?



問:您剛才講的就是,因為其實現在人活的很不安寧了,因為這個環境太煩躁,太緊張忙碌複雜了。那也就是說你隨時去解釋自己的心是不是一個安靜的靜定的狀態。那這樣子的話有沒有一個什麼步驟,或者是一個什麼樣的方法,因為其實會有衝突,就是我現在很緊張或者我很慌。然後我告訴自己說:我要安靜,我要靜下來,我要定下來。因為我覺得還是要有一些步驟或者有一些方法。或許就是把他的事情想清楚。然後你可能就得到答案了,覺得剛才的慌是沒有必要的。


師:這個裡頭的步驟,其實就是《大學》裡頭講的這個步驟。格致誠正然後修身齊家的這個步驟。那怎麼樣能夠格物致知呢?有兩派的講法,一個是程朱,一個是陸王。我先回到你剛剛那個問題:我這心很慌亂,對不對?我要如何的能夠靜定下來。我剛說了。其實你第一步。你就是養成習慣,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心靜定下來。然後呢。盡可能的讓氣比較下沉。那諸位說我沒有辦法完全做到。這是個分數問題,你不斷的練習。就好像我說拉筋吧,你說我要彎腰,最後能夠手掌貼到地。我說我做不到,還不是一樣,但是你每天這樣練,你慢慢筋就軟了就下去了。你懂我意思吧。這是一個。人為什麼會心慌亂呢?一般而言就是因為急急忙忙想要做很多事情。也就是我自己現在明明只有十分鐘,我想要做二十分鐘才能做的事,心就擠了嘛,對不對?這時候你深深吸一口氣。離開你現在眼前的三個事情。再看,糟糕,只有十分鐘,三個事情要二十分鐘。吸一口氣,你心稍微靜一點,你也會明白。我只有十分鐘,怎麼辦呢?這三個事情只好先分輕重緩急,對不對?先要在十分鐘內完成那個一定要完成的事情。那這個事情可能要切割一下。其實你不斷的這樣練習之後,你的心自然就越來越靜定。


那還有很多的辦法,諸位就可以讀陽明的書,讀朱子的書,《朱子語類》跟陽明《傳習錄》都有大量的教我們怎麼一步步做的方法。這個就是宋明理學。他有方法的。譬如我們講「涵養需用敬」本身就是一個方法。心很亂,好多事情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深呼吸,靜定、安靜,盡可能安靜下來。然後當下選一個事情做。一心一意做那個事情。會讓你自己安靜下來。做一做還是不安。再吸一口氣。想:這個事情是我現在該做的,好像不太對,應該做另外一個事情,就換另外一個事情,還是一心一意的做。這樣換個兩三下,換個方式做,你慢慢就會發現,你慢慢心就比較靜定下來。如果這樣都還靜定不下來的話,你就開始靜坐吧。就是我現在做什麼我都不能安靜,一定有什麼更根本的問題。這個時候你要靜坐。靜坐,一切念頭放下來,諸位有沒有發現一個情況,就很多時候白天紛擾的或者解決不開的問題。睡了一覺,早上一醒,早上好像一醒來。哎呀,突然就明白了這個事情應該怎麼做。這個大家有這個經驗嘛。以前人叫做「夜氣」。為什麼呢?因為睡了一覺之後,你的很多的思慮念頭都放下了,你的心自然就比較靜了,原來那些打成一團的事情,慢慢分出層次來了。然後事情的關鍵突然間就冒起來了,你明白:哦,原來應該這麼做。關鍵在這個地方。明白意思吧?


所以,你能夠專心做一件事情,你就專心做一件事情,都不能專心的時候,就讓自己沉澱,安靜,靜坐,因為你現在反正做什麼都不對,知道吧。那再不行,就更長時間的安靜,睡一覺,他比較明白。這個就是不斷的讓自己的心要能夠靜定的一個功夫,那涵養須用的「敬」就是:動的時候做事情一心一意,這叫「動亦靜」。周濂溪講的,動的時候也是靜,那麼靜的時候呢,它有生機在內,但靜是安靜的。濂溪講靜中也含動了,那個是因為太極的關係,靜極而動。他講:「主靜立人極」我們心要安靜的,不混亂的。這一點理學家教我們很多。那諸位要下的功夫其實很簡單。一方面就按照這幾個大師教我們的方法。然後另一方面就是每天練習,不難的。這些方法都有。有兩本書你們可以看,一個叫《近思錄》,一個叫《傳習錄》。《近思錄》是朱子編的,把北宋四子,就周(敦頤)、張(載)、二程(程顥,程頤)的重要的話編在裡頭,那第一篇是《太極圖說》你們可以跳過去,因為那個比較難。然後往下看,他就教你怎麼樣下這個心性之學的功夫。那另外《傳習錄》就是陽明的,這都很好。所以他們就是心性之學最代表性的大宗師,我們要學這個東西,具體就按照他的方法做。我剛才簡要的跟你講這個方法,還有沒其他的問題?


問:老師說靜坐這個方法,說整個人靜下來我也試過了。可是靜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怎麼辦,靜了很久很久的話怎麼辦?後來真正能靜下來,也是靠學的方法靜下來了。就是說感覺說作為心性之學的話。有時候你想做事情的話,安靜很難。有時候說還是說不知道要怎麼應對。經常碰到事情,一出手又是亂七八糟。


師:這個事情是不容易。做人是最難的。人生是最難,所有的學問裡頭,人的學問是最難的,那讓自己的心要能夠安定是做人的基礎。那你說我的心定不下來,那怎麼辦呢?這個教人要先能夠沉澱,要能夠安靜,不管是靜坐。靜坐,有儒家的靜坐,有道家靜坐,有佛家的靜坐。不太一樣,但是我們不去細分它的分別,簡單的說都是要讓你自己的心能夠安靜下來。那你說我坐了很久還是安靜不下來。那有一個方法我就跟你講,就是「涵養需用敬」的方法。因為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有這個經驗,就是靜不下來,靜不下來怎麼辦呢?那我就做事情,就是一心一意的做一件事情。每一次一心一意的做一件事情,這個也會讓人的心能夠靜定。那你說我不知道做哪一件事情。那你就「致良知」吧,你放掉眼前所有的思慮,什麼都不要去想它,深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氣沉下來,然後想說:我的良知,我的心告訴我,我現在該做什麼,你就去做,一心一意的做。那這個是可以幫助你安靜的。可能你剛開始會發現說我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我的心還是不安靜,怎麼還是不安定。還是會這樣。那這當然剛開始都是這樣,這個功夫如果下個半年就不一樣了。我說我半年之後脫胎換骨,就是這樣,從一個完全不安定到相當安定的一個人。這樣明白嗎?這個要跟拉筋一樣,不是一天兩天的。這是從早到晚都這樣,至少要弄個半年。


問:自己靜下來,感覺是有點像壓下來的那種感覺。我之前在錢穆先生那裡看過一個他講小程子的故事。大概意思就是說他渡江的時候,船要翻的,然後船上人都會慌張嘛。但是小程子他就特別靜定,下船的時候,就有人問說你怎麼可以有這個境界了。然後小程子就說他平時就做這個靜的功夫,所以碰到事情他不慌張嘛,然後旁邊那然後那個人說:這是很好,但是不若無心,不如連個害怕的心都沒有。如果事情自己知道怎麼處理的話,就不需要靜的功夫了。那是說這個窮理致知的功夫是不是比這個靜更重要?


師:你剛才把三個東西混在一起了。這一個所謂不若無心這個講法是一種比較佛家的講法,譬如說這個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那我如果心都沒有的話,就無所謂這個心安定了。那這個從佛家來講是最高境界。那佛學在中國很普遍,很流行。所以有些人喜歡拿這個佛家來講這個事,那這些你先不必擔這個心,這是武林高手,最後的對決,到底是儒家的功夫高還是佛家的功夫高,是程子的功夫高,還是那個船夫的功夫高。你現在不必擔那個武林高手的心,對不對。你現在是初學,初學呢,你要學一個適合你的功夫。至於窮理的這個方式。又是另外一件事情,這個窮理是這樣子的,格物窮理,這是小程子跟朱子的這個做法。意思就是說:我們平常的時候就透過讀書窮理。譬如說見父知孝,見兄知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個理都明白了。於是事情來我就按照這個理做,這也是一個方法,這也是讓自己靜定的方法。確實也是。因為我都已經明白了。


不過我今天呢,我不那麼敢立刻教你們這個方法,為什麼呢?今天這個理太亂了,我坦白跟你講,比如說以前人很清楚這一個見父知孝,見兄知悌,家裡的道理。這五倫五常,現在有至少一半人不相信。你光格物窮理這個事就吵翻天了。個人如此,家庭如此,社會如此,政治上更吵翻了天。所以今天這個窮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派別呢。當然你能窮理很好,我一輩子都在窮理,我的職業就是窮理。我講中國思想史,我也講西洋思想史,就專門在講這個窮理的事。我跟你講這個事情在今天來講是叫百家爭鳴,不像當年大家都相信這個聖人之言,看看覺得有道理就照著做。所以這三種不同做法,你懂意思吧?你剛剛講,一個是格物窮理的方法,一個是比較禪家的禪宗的佛教的講法,一個是這個小程子的講法,各有各的道理。那就我的生命經驗來講呢,我會覺得說理學的這個這一些方法是很好的,它本身就包含禪宗的講法,就是朱子本身。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學禪,但是他比禪宗有一個好處。我的看法是這樣,就是他比較跟我們的人生結合在一起,我常說理學是一種「動禪」,它是一種動態禪,是一種生命化的禪。可以說也是一種比較人間化的佛學。儒釋道三家這個入世的。所以他跟我們的修齊治平結合在一起,你這樣明白嗎?


問:我的意思是說窮理的方法感覺是更加的根本吧。


師:你剛才沒聽懂我的意思,你要真窮理的話,你真窮起來了,尤其現在這個窮理,你會陷入知識障的。我不是跟你講,我的職業就是窮理嘛,我窮了一輩子。


問:我日常做功夫的體驗就是這樣子,很多事情你再怎麼處理以後就不會煩惱,也不需要說靜了。因為老師之前上次不講過朱子前期教人家涵養需用敬,後期教人克己復禮嘛。對我說克己復禮是不是更好?


師:你如果喜歡這樣可以的。譬如說,你如果喜歡窮理,你覺得你那樣靜不容易靜下來。所以這個,諸位要知道,入道的法門有很多種。那譬如說我在這邊講經講了十多年,就是在窮理,對不對?那你如果覺得很受用,這樣窮理之後你就知道一樣樣事情應該怎麼做。這樣你能夠靜定,這也很好。這是可以的。你如果你覺得這樣的話,我也鼓勵走這條路子,這個就是比較進入程朱學,程朱之學。那我在這邊現在教呢,我既教程朱學,我也教陽明學。原因我剛剛講了許多了,一般人其實不見得從所謂窮理這條路子,因為現在世界太複雜了,我們每一條每一條這麼講,比如說你聽了我的話,我上課,你覺得都能夠同意,讀朱子,讀《論語》,你也能夠認同,那我當然很高興。說實在的,拿出去講的話,有問題有意見的人可多了。儒學在今天可弱勢了,朱子的這個朱注很多人是反對的,這個講起來可麻煩了,明白意思嗎?所以我同時也要講陽明學的原因,在這個地方,陽明學就不需要這麼複雜的窮理,直接就是致良知。所以販夫走卒,鄉野農夫都能夠立刻就致此良知,我覺得這個很重要。但是不是說每個人都要走陽明學,我自己其實本來是程朱學,我這一輩子是程朱學,但是,老來了,我覺得說這是有他的道理。這樣我把意思講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