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街的人都在歌送達利

滿街的人都在歌頌達利，我想達利絕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打開報紙，報上說他是二十世紀的大天才。一看相關新聞，不得了，藝術收藏最高權威故宮博物院以及偉大媒體中國時報聯合主辦他的展覽，還有許多大學者與名人推薦，我想達利肯定是好的，值得一看。到了展覽館，長長的參觀行列中，不時聽到人們討論與讚美的聲音，當然，也難免有一些自認看不懂的聲音。不過，我想大家肯定與我一樣，無論如何總是要說好。參觀名人畫展，重點首先在於他是個大名人，而自己也絕不能不懂得欣賞，否則多沒趣，與朋友聊起天來，也無法交代。無論如何，這次總要好好欣賞他的偉大成就。

這展覽館不大，有點令我失望。不過一進門就是那大大有名的紅唇沙發，哎呀，真是好性感啊！這年頭就是要性感，不性感怎麼會成功。你看，老美不是每天都用sexy來形容各種最具有吸引力的事情麼。老美最有文化也最懂做生意了，凡是他們說性感的東西，我一律都喜歡。像那個瑪麗蓮夢露，屁股翹翹，眼睛咪咪，人盡可夫，又會作夢，實在是一級棒。我們的舒淇，國貨麼，難免比他稍差一點，不過他拍過三級片的寫真集，還拿過金馬獎，也可以算是為我們東方人爭光了。達利的作品最性感，顏色鮮豔豐富，對比強烈，構圖刺激，看過之後像刻在腦子裏一樣，讓人久久難忘，我們現在搞電玩或廣告的，首先就應該學他，才能真正挑動消費。他最愛畫女人的屁股、背部與乳房，又最早響應佛洛伊德的福音，實踐並宣揚性解放。只可惜這次來臺展覽的作品太有限又太保守，從他的畫冊看來，到處都是畫得蠻像，又富有變形趣味的陽具、陰唇、肛門、乳房。他可是最早發掘與銷售潛意識的大家，各種夢境、幻影、性想像、性變態、原始慾望與害怕在他筆下可得到了解放。他從年輕便立志成為偉大藝術家，發動了自己「超級優秀心靈的兩具馬達，第一是性慾或性本能，第二是對死亡的恐懼，」才得以如此厲害。性與死亡，多麼真實又sexy。達利是我們的同志，追求最高的才藝表現，徹底解放人類潛意識與情慾，又徹底落實吃喝玩樂的人生，不打什麼人生境界或理想的高空，我們真是愛死他了。

達利顛覆世界的本領實在超人，在一幅描繪耶穌聖心的畫上面，他大幅橫批：「有時候我在我媽的畫像上吐口水取樂」。向母親畫像上吐口水的舉動，可把他深愛亡妻的老子氣得發狂。好達利，不僅不屈服於他父親的威權，還與心愛的女人私奔，以徹底脫離他父親的魔掌。從此達利便努力於在圖畫中批判他的父親，並一輩子以顛覆一切為樂。他曾經選擇佛洛伊德的名言：「英雄是抗拒其父之權威並將之克服的人」，作為書本封面題字。關於這一點，他依然是說到做到，一生與他父親和家人斷絕往來。他批判基督教、封建倫理、以及一切的傳統價值與觀念。絕大多數與達利同畫派的「超寫實主義」畫家，都努力同情弱者與窮人，提倡人道主義的左派思想。但我們聰明的達利在任何時候都不要和別人一樣。於是他發自真心地擁抱財富、享樂、以及一切強而有力且鮮豔欲滴的東西。愛、人道主義、人性尊嚴與信仰對他而言實在太抽象。他喜愛軍隊、君主專制與獨裁政權、盛大的典禮、天主教會的宏偉結構，以及一切摸起來實在，吃下去好吃的東西。他說：「我始終是加泰龍尼亞的鄉下人，天真又狡猾，身體裏包含著一個國王。」而他最嚮往的意象是「有個裸體的社交界女士，滿身珠寶，戴著華麗的帽子，匍匐在我的髒腳之前。」現在全世界有錢有閒的文化界，都已經匍匐在他的腳前了，新的感官與欲樂世界也早已擁戴他為國王，達利在地下有知，真不知要如何感動呀。

達利是個自戀狂與偏執狂，這一點很令我心安。你知道這年頭人不自戀、不偏執是很難成功的。達利喜歡畫自畫像，這與我們文藝界所流行的自我剖析法、夢囈法、自我陷溺法，不是一模一樣麼。反正愈自戀、愈偏執、愈陷溺，觀眾就愈多。這事既省力，又可以藉此痛快發洩，真是何樂而不為。達利小時候被當作死去哥哥的替身養大，而他從小就極度渴望作自己及作天才，結果是他一生不斷地以誇張的手法來顯示自己的獨特性。小達利專橫易怒，無法與人相處，他沈溺在自我的想像中，並且聲稱自己是個大天才。他說：「只有我自己，沒有人與我是一樣的」。有一天他得到一個大發現：「只要你扮得像個天才，就會成為天才。」從此他一生拼命扮演天才以維繫內在的平衡，而其結果是，他也真的成為世人眼中獨特的天才。各位啊，這一招我們一定要好好的學。誰要是覺得內心深處缺乏安全感，因自己的存在而不斷受苦，而又相信自己非常特別，可是要充分利用這種陷溺、偏執與自戀優勢，因為這在我們這時代是可以大大的賣錢啊。

達利福音書說：空虛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可以拼命發揮想像力，以填補無盡的虛空；恐懼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可以對世界先發動攻擊，大張聲勢，以獲得眾人的注目。達利很早就察覺到自己精神分裂與瘋狂的傾向，於是他一直在作整合的工作：「將分裂與現實整合、將利益與藝術整合、將幻覺系統化後與現實等量。」他長年受憂鬱病症所苦，晚年似乎又得了帕金森斯症，處於隱居狀態。不過他倒真是精力充沛，一生發明創造搞怪無數，活到八十五歲，成就世界性的大師。這種精力與的魔力，植根於深切的矛盾、不安、恐懼以及徹底解放的慾想。一般凡夫俗子們，就省省吧。

附記：

達利：「我的人生是一連串悲劇性的好出風頭癖組成」

1935一月，達利在紐約現代藝術館作題為「超現實主義繪畫和偏執狂患者的形象」演講。演講中他為獨特的「偏執狂臨界狀態方法」下定義道:「實話實說，我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台自動紀錄器。不作判斷、盡可能準確地把在潛意識中敘述的東西記錄下來，也就是我的幻想、我在催眠狀態中看到的形象與幻景、以及佛洛依德所說的，隱蔽和激動的天地中，實在的或不合理的神秘現象。」

「達利標新立異從沒停過，每一次出門打扮得都像國王出巡或作秀一般，他的身邊總是充滿了各種奇怪的人，有歌劇演員、小明星、經紀人以及各式各樣的古怪行業或打扮的人。他情緒不定，反反覆覆，達利夫婦的愛錢也是出名的了。」

達利賺錢與作秀技巧最好，東西最精緻，他藝術經營或創造文化產業的手法，都是世界唯一。他除了設計家具擺設品之外，也設計裝飾性的珠寶與雕刻品。例如在1949年所設計的「時間的眼」的錶、「紅唇珍珠齒」的別針，1950年所設計的一系列帶有宗教神祕意涵的「皇家之心」、「天使十字架」、「聖母像」，以及1961年從他的畫作「聖安東尼誘惑」栩栩如生走下來的「宇宙象」等珠寶系列作品，不過他這系列的作品藝術性濃過於裝飾性，收藏價值大於佩戴使用。

「達利的作品深受西班牙陽光的寫實與個人哲學思維的影響，企圖徹底解放一切觀念。他自己本身深受幻覺、死亡、性、時間、天空、原子科學、重力消失、消除物質的物理性、視覺雙重影響、神秘主義、建築偏好、乃至偏執狂的特殊氛圍所包圍。」

[1] 2001.1.25 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