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理學史專題研究01講:學習理學的傳統方法

主講人:臺灣大學吳展良教授

這門課,課名叫做「宋明理學史專題研究」,顧名思義,它是要來研究宋明理學研究的歷史的。我原來的這個課綱裡頭,把它初步分成三個主要的主題。一個是理學的源起,另一個是朱子跟他的時代,另外一個是陽明跟他的時代。這可以說當然是三個比較關鍵性的時期。準備的方式,大體上來講,是用現代學術的觀點來加以探討。所謂理學的源起,基本上它最主要探討的應當是說理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為什麼在那個時代以這樣的方式興起,這是一種歷史學的問題。那我們現代人研究這些問題,往往會跟唐宋的大變革連繫在一起,因為唐宋的這個大的變革,有人翻成什麼the Tang-Song transformation,這個大的變革裡頭有許多根本性的改變,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顯然唐以前的學術狀態,跟宋以後的學術狀態也有明顯的變化,所以我們常常會把這個連繫在一起看。我們會注重唐宋變革的問題、初期理學家的問題,以及關於整個經濟、社會背景的問題,大概是這樣。朱子及其時代,這個問題當然主要問說,我們一般認為朱子是集理學的大成,甚至於有人認為他是集儒學的大成,包括漢以後的經學還有儒學各方面的探討。這個在錢先生《朱子新學案》裡頭都有探討,當然朱子在史學上也有表現,不能說是第一流的大家,但有相當的表現。在子學他本身就可以算一子了,在集部上他有相當的成就。這樣子的一個大師,是在什麼樣一個時代背景裡頭興起?而後可以說是受到南宋後期君臣普遍的重視,至少在名義上普遍的重視,這個問題是怎麼樣的一回事情?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第三,是陽明跟他的時代,陽明是一個重要的變革。陽明的變化是怎麼樣的一回事情?現在很多人探討這個問題會考慮到就是明中葉以後新的一個變化,很多人考慮到社會經濟的變化、平民化、庶民化,甚至於人性解放的問題,認為說這好像是一種新的時代的氣息,日本很多的學者,尤其喜歡講的就是陽明是近現代思想一個重要的起源,這有一定的意義。

所以這有三個比較大的課題,我也初步選了一些最相關的作品,我說初步選就是說它比較不按照問題意識去選的,只是說跟這個主流問題最相關的這些作品,希望大家可以參讀一下。實際上處理這些的時候,我們要有問題意識。問題意識就是西方人常常說的Problematic,到底這個問題是什麼?我們現在對於這個問題,學界已經理解到什麼地步?還沒有理解的是什麼?那個會進一步的申論,大概是這樣。在這裡面又沒有完整地展現。初步來講,只是一些相關的、重要的作品而已。關於這個事情,具體的做法我是想會從下一次之後,再跟諸位比較仔細地談,譬如說到底理學的緣起跟北宋理學家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問題?我們怎麼樣去理解這個問題。學界目前對這個問題已經認識到什麼程度,然後我們可以用什麼新的角度去探索這個問題。朱子跟陽明是一樣,在正式進入這個議題的時候,我會一個一個再探討。網路上也有參考的書目,這些書目也都是很初步的,就是說一些比較重要的作品。我們真正比較用問題意識探討的時候,書目事實上是很繁複的,絕對不是這個樣子而已,這只是重要相關作品而已,因為那是跟著問題走。跟著問題走的時候,書再多你都能處理。因為你跟著你的問題,我帶著這個問題之後,我到底想要去探索什麼東西,你就會帶著問題去讀書,那是一種讀法。這邊列的是比較重要的著作,一些比較基本的著作。這是不一樣的讀法,供諸位參考。所以這個課程基本上是這個樣子。

在講這個東西之前,我總要先講一段理學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要先撇開這裡,跟諸位講理學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是用現代學術的方法去研究理學,這個方法其實是一個標準的方法,諸位應該不難理解,我也會照標準的方法操作,而且這個標準方法操作也很科學,有它的長處,會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可是這個方法也有很大的弱點,這個弱點就是說你就算在這邊研究了半天,你們還是不會了解什麼是理學。這是一個最大的問題。為什麼呢?因為理學一開始是一個身心性命之學,更深一層你會發現其實它是一種天道、性命、政教、人事的一種綜匯之學。所以理學是這麼一個東西,它是必須真正要理解,其實是要透過傳統的方式,透過你最好有一定、相當程度的身體力行,你要去實踐、要去實驗,你才會比較了解它是怎麼一回事情。可是這不是現代學術方法,我也不能用這個方法去開課,所以我來的時候我是有一點矛盾的,然後在想我要怎麼跟諸位來講這件事情。我前些年在師大有開了一門課,師大請我去,那是叫「宋明理學專題研究」。我比較更放開的講,因為我說我是難得去教一次,我不會常去師大,所以我就不僅限於史了,可是這個是「史」,宋明理學史,這個不一樣了,史的話就要用一種歷史的角度去看任何問題、任何事情,它誕生的是怎麼樣的歷史背景,我們稱之為historical context,它是怎麼樣的大歷史背景,譬如唐宋變革,或者進程歷史的背景,宋初的政治狀態,甚至於進一步講,周濂溪、宋仁宗他們那個時代,是什麼樣一個狀態,在這個狀態底下,理學怎麼興起,跟王安石變法後來的關係如何如何。這是一個歷史性的研究。這是有它的好處的,就是這種角度可以知道很多重要的體系,比較客觀性的研究,但是它又有它的缺點,這個缺點就是我也看了很多東西,包括Peter Bol的這些東西,還有很多,總覺得有一些地方不到位,不到位的意思是說,他們並不是真的了解理學是怎麼一回事。他可以把歷史背景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是不太特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緣故在於什麼地方?因為理學很多東西是言簡意賅,它話講得很簡單,而且你光讀這個東西,你如果不照它的東西好好去修學的話,你會產生很多你自己的一些有的沒有的想法,靠不住的。因為它講得非常的精練,那你真的照它的方法在生活裡做實踐的時候,你會發現它這些話是有很精準的、不是隨便你可以拿你自己的東西去想,那個不是現代學術可以違逆的。所以,我的矛盾就是在於說,我如果教你們懂理學的話,一定要用傳統方法教,可是這又不是一個現代的學術跟課程裡面所能容納的東西,那我要只教你們現代,我又覺得你們不會真懂理學,那我的矛盾在這個地方。我剛開始在師大的時候,我前面講了三講、四講,用傳統的方法講,我現在放在網路上,你們可以去聽聽看,我不會再重複講。那是用傳統方法講,就是說用傳統方法怎麼去看理學。用傳統方法講,當然我還是用你們現代人可以理解的語言加以詮釋,否則大家也聽不懂,老一輩的我們就直接用文言講,但是你們也不是很能夠接受,所以有興趣、對理學想要理解的去聽聽看那個東西是怎麼回事,這個不是現代學術所能夠傳達的內容。

現代學術其實就是西化的學術,講白一點,按照西方標準的學術程序在運作的這個東西,當然總會有我們自己的特色。因為我們用中文,又有我們的背景,總會有一些中文學界的特色,不過它基本的方式大家都很清楚,就是從西方來的方式,它有它的好處,而且也應當做一個徹底的甚至於極致性的操作,才能把它的長處顯現出來,可是還是有它的limit,它有它的限制。所以再深入、進一步去講說這個東西我們怎麼做之前,我今天要先跟諸位還是講一講,傳統學術是怎麼一回事,希望說你們自己有興趣的話可以照這個方式去修、去學,而且一定至少要做實驗。你可以不相信,你說我完全不相信這一套沒關係,我沒有要你們信,這不是一個信仰,你去做一個實驗看看,it’s a practice,你實驗看看比較知道它怎麼回事。就算是人類學的方法也好,你要實驗實驗,否則你不知道,你望文生義在那邊講,講得胡說八道,很不一樣的,這是其一。其二就是說,更深層講它的背後,它整個天道的世界觀,跟我們現代是迥異的,完全不一樣的一種,它活在完全不一樣的對世界基本的預設裡頭,我寫的一些文章你們可以參看一下。那個世界跟我們現在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所以我們拿現在的觀點去看會產生很多很多的問題,那我也試圖做一些工作,想要把它連結在一起。所以,簡單說,這門課將會是一門用現代學術研究方法的課,然後我也會按照標準的、而且我希望會是完全標準的現代學術方式來操作,帶著問題意識的方式來操作,這是第一個方法。可是我必須跟諸位講,如果要懂理學,你必須要有另外一個方法。你們將來會明白為什麼是如此。現在一時跟你們說不明白,你們一開始不了解,其實不僅理學是如此,儒學也是這樣,甚至於儒釋道三家之學,嚴格來講都是這個樣子,就是東方的這些學問,它是一種實踐的、生命的、體會的,用一生的經驗去慢慢感受它到底是甚麼東西的學問,它不是一種論辯式的,照西方人來講,它不是一種Logocentrism,Logo這個字來自於一個希臘文叫做λόγος(logas), Derrida說得很好,就是法國construction的那一個,他說整個西方文明是一種Logocentrism的認識,它還有一種很強烈的substantialism,一種本質性的論述。這是西方的東西,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來講,你對於文字的、以語言為中心的這種研究跟論述是非常重要的,必須去了解它。但理學不是這樣,儒釋道三家都不是這樣,所以你光是這樣的研究是沒有辦法真正了解它,你一定要透過你自己生命性的體驗,你才會比較接近,然後你可以輔以這個東西,這樣你就會更了解它是怎麼樣一回事情,大概是這樣。所以你光看這些東西是不行的,我還特別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實踐與知識:朱熹的早期學術取向析論〉,這個是講朱子的這件事情。有的人認為朱子是主智主義,照牟宗三的說法,認為朱子是「別子為宗」,這都是錯的,不是這麼回事,朱子怎麼會是這樣,如果你很詳細去看他講的話,他絕對是以實踐為中心的。知識離不開實踐,這是傳統學問的一大特色。不僅是理學,儒學、儒釋道三家皆然。你最好是有一些實踐的,至少是實驗的基礎,身體力行的基礎底下,然後你再用這個方式去解釋,這時候你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知識,這也不壞,而且還有一些好處。這是從理學的客觀的、也可以是批判性的一種方式,大家就了解我的意思了,大概是這樣。

所以在進行這種比較logocentric的study之前,我還是先去講講傳統的方法讀理學是怎麼讀。一個最簡單的方式,我們就先談我自己是怎麼進入理學的世界的。然後,我的師門就是錢穆先生,這個傳統是怎麼進入理學這個世界的。我自己去讀理學的時候,其實原因很簡單,當然也有不簡單的地方,想起來,就是從十到十來歲的時候,對於人生充滿了困惑,這個困惑就是我當時也可能受到西方現代所謂一些學問的影響,因為我們受的都是西化的教育,從小讀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東西,在初中的時候,我也很奇特地開始去思考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不知道人生的意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後當時大家都是很崇尚理性、科學,所以就用理性跟科學的方法,非常日夜不休地去思索人生的問題,越思索越困惑,這有點像西方近代的這些哲學家。越想越困惑,我找不到一個可以能夠讓我覺得確定無疑的起始點作為人生意義的中心,不信諸位可以試試看,你們說說看到底什麼是人生意義的這個源頭?或者一個起點?照西方的話就是anchor point,你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頓的地方。任何的論述都可以被批駁的,無論你是個人主義或是社群主義或是什麼主義,或者任何的說法,事實上整個西洋哲學史也證明這一點。所以我還真好學深思,我很認真的,人生的意義我都不清楚,那我要做什麼呢?都談不上!因此,總覺得如果我能力夠,下一步我該去哪裡呢?該做什麼呢?都很困惑。所以在這個情況底下,困惑了很多年,五、六年,大家都在準備聯考,我不理會那個玩意兒,我自己在那裡整天東讀西讀,讀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古今中外的書,其實那時候西方的書讀得比較多,因為當時流行比較多的是西方哲學史。後來覺得這樣不行,就想要接觸儒釋道這些傳統,也因為這樣的因緣裡面,開始讀一點《四書集註》,後來老師的介紹就到了錢穆先生的門下,包括我的老師們也都是錢先生的學生,他們就介紹我進入理學,讀理學,那時候我還是台大工學院的學生。我們老師說:「看你這樣不行,整天胡思亂想,整天這樣想、想、想。」他不是說胡思亂想,他是說我拼命的想、想、想,他說:「不是這樣子就能夠解決問題的。」看我很苦惱,我一天到晚問他們問題,被我問到大概也很煩了,被我問到不行了,就說:「你去把《近思錄》好好給我讀一遍。好好讀、認真讀。」他說:「你好好讀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是大二的時候就開始仔細讀,讀得爛爛的,這個絕對不是在那邊做這種學問,這完全是身心性命之學了。就是說到底人生是如何的一件事情,一字一句放在自己人生裡面去體會、去感受。困惑很多,為什麼呢?他講的東西跟現代人講的東西截然不同,從現代人觀點來看,要不然是說不通,要不然是不確定,要不然是不知道在講什麼,簡單講。一開始劈頭「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我就算約略知道他在講什麼,他是不是對的呢?如果不是對的,我為什麼照它做呢?很困惑。讀、讀、讀,我很認真,我一直在那裡讀,有的東西比較明白,《太極圖說》是最難的。一開始就《太極圖說》,有的話有道理,有的話像什麼道理呢?我又很愛想,我絕不輕易接受任何事情的,都是在那自己反覆去體會、去思考,有的話就覺得有道理,尤其是講心性的,覺得如果我照它做,我的心會很安定。那個時候,我記得我的得力的一句話就是「主一無適之謂敬」這句話,或者「涵養需用敬」,這個是理學家非常重要的,涵養需要用這個敬字,主一無適之謂敬,這個非常得力。因為我原來腦子裡越想越多、越想越複雜、越想越亂,有任何問題,腦子也還不算壞,所以切的角度一多,到底該怎麼樣、是怎麼樣、下一步該怎麼做?我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通通都很困惑。後來這句話對我大有助益,「主一無適之謂敬」,要主一,要主在什麼地方呢?就主在我當下的、我心智之當時想法所知所及,我先要照我現在所知的這樣去做,做了之後我才體會到這樣做對不對、好不好,你不能一整天致知,我光這樣想有什麼用?我從那時候開始明白,人生的道理不是想出來的、不是研究出來的,是說我如果現在覺得這樣子是有道理的,我也不確定它有沒有道理,因為我想法是這個樣子,但是沒有辦法確定,批判起來就不知道了,我先這麼做,我做了之後,然後我才進一步知道它怎麼回事。我要先主這個一,一主在哪裡呢?只能主在我當下心中所知的這件事情,「無適」,不往其他地方跑,「之謂敬」。敬,就是專心在這件事情上,如對神明,一心一意在這件事情上頭。剛開始很困難,剛開始還是很多想法,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意義?這樣做是不是有問題?還是有很多那樣的想法,可是這樣做不對,程子教我們「主一無適之謂敬」,要主一。其實這件事情我大一的時候就開始念,因為是老師先教我說這件事情,我是先熟那句話,然後回來再讀,所以換言之,我實踐還在讀這個之前,不過我總覺得我是大一開始學理學,事實上也沒錯,我大一的時候是先實踐這句話。先實踐這句話,這是理學家最重要的一句話。

這是「涵養需用敬」,下一句就是「進學在致知」,你們可能知道這件事情。「涵養需用敬,進學在致知」,這個意思就是說,我們心裡面涵養要用敬字,如果我們進一步要求學的話,要致知。致知格物是用《大學》那個典故。要怎麼致知呢?格物致知後來是理學家極大的問題,吵得一蹋糊塗了,這現在先不在這裡說。但是我後來慢慢明白,這樣子的做法豈不就是「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嗎?我後來明白即凡天下之物,「物者,事也」,就是朱子格物不斷所說的。「即凡天下之物」就是你所碰到的任何的事情,古人所看到的這個物,不是我們現在物理化學,不是我們看到花崗石我們客觀去分析它成分、去研究天上的星星怎麼轉,它重點不再這裡,它也研究,但它的物是說,這件事情我要怎麼處理?我見父,碰到父親,這是物,我要如何去處?不是把父親當物,是碰到父親這件事情,我要怎麼處理?父親生病了,這件事情我怎麼處理?父親不高興了,我怎麼處理?這是物,所以格物是格這個物。基本上是人事為中心,衍伸出來也會格一些天地自然,因為譬如說我碰到黃河水患了,我要怎麼處理?那我要研究水利了。我碰到地理的問題要怎麼處理?地理的問題,因為古人做官都要懂地理,地理通天文,因為以前人的地理都是按照星宿在凌晨什麼地方出現,說是什麼分野,古書都要訂什麼分野,所以天文跟地理其實是相通的。分野,要知道它不同的地方。所以進一步變成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至於鳥獸蟲魚之名都要知道,因為這也算是物,不過這也絕對不是自然科學的那個東西,它是以人事,所以「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其實就是我所碰到每一樣事情,我先就我所已知的道理,我要去體會、要去研究,以求至乎其極?怎麼體會、怎麼研究呢?其實你要去做,你也要讀書的,如果照朱子來講,是很看重讀書的,如果照陽明來講的話,格物根本是致良知,更近乎「主一無適」,就是你心裡面發出來覺得這件事情該怎麼樣,因此從早到晚你碰到每一樣事情,你就要去檢驗說這件事情怎麼樣才好。諸位現在在學校裡面讀書,都不是處事情,從頭到晚只讀書,這個是沒有辦法學理學的,這跟理學沒什麼關係,坦白說。這個都是已經變成logocentric的東西,古人不這個樣子的,這是從早到晚都碰到這個東西,我一早起來,晨昏定省,我一想到我今天早上起來我覺得我該做什麼,家裡好多人,見到長輩該如何問安、說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做,然後家裡灑掃庭除這些事情,一個家裡有很多的事情,所以你注意到理學家他們說在什麼地方做這些事情,最主要都是在家庭裡面下功夫,你要問象山說你下什麼功夫?就是在家庭下功夫。就是自己每天在家庭裡面,格物是格這些物。我怎麼樣把父親能夠照顧得好?跟父親的關係要達到最好。跟父母的關係,照我們現代的話,以前是要如何的盡孝?盡孝的結果,這個關係自然好。一心一意希望父母能夠安頓、長輩能夠安頓,家裡面幾十口人,士大夫家常常這樣,家裡的事情很複雜的。所以,理學家是一種在他的生活裡面,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講究的學問。所以,這個格物,今天來講,諸位沒有辦法怎麼去格物,因為你們整天在圖書館裡念書,這是無法格物的,這都是假的格物,不是真的格物,格物一定要在人事上格,在家裡面碰到這麼多親戚朋友,出去居官立正,意思是說這件事情處得好、這個案子這麼判對不對、這樣對上司對不對,這個出處進退,這麼格物的。這才是格物。

格物分成兩個方面,一個是讀書,偏朱子這一方面的,但朱子並不是說只這個樣子,你看我寫的文章,他是一樣一樣事情都認真做,然後發現這個道理如果只從我們心裡發出來有所不足,因為我不是聖人,我發出來的東西可能就是偏的,我想做的事情可能是偏的,所以要看看聖人怎麼說,然後我再拿這個意思去生活裡實踐,看看對不對,這很有道理。又譬如說我自己在那裡弄人生,東搞西搞,搞不出個名堂來!「涵養需用敬」,一下人生找到一個方法了,這真是有用。我半年之內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原來是個慘綠少年,對人生充滿了困惑,整天腦子裡、心思轉個不停,是很神魂不安在那邊,我還記得我碰到一個小學同村的一個女孩,她考上台大藥學系,我在台大機械系,我見到她上了車,在車上講一講,她下了車,她跟我講:「你的腦子好像停不住,是吧?」很有道理。所以這下子「涵養需用敬」就安下來了。「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慢慢對於人生一切種種的道理,可以開始有體會了。那怎麼辦呢?就是「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否則任何事情來,你總知道你用的到,譬如說你碰到一個人,你該怎麼對他?你不是很清楚,可是你總知道有一個初步的看法,人跟人之間好像應該這樣,你有一個想法,而且坦白說,人心裡面都知道一個基本的道理,這個道理每個人感覺不一樣,因為出生背景不一樣,你就先就你覺得最好的先去做,已知之理!就你知道最好的先去做,做了之後還不足,而益窮之,你再改正,再不足,再改正!這麼一路修,就一路修上去了。你做人處事的這個道理就會越來越接近讓你自己覺得真正能夠得到你的心安理得,而且你能夠照顧廣大的,最後你就會發現心量之廣大,照古人的講法,是可能彌倫天人的,確實如此。剛開始好像只是你的心對單一事情的一個反應,久而久之,你就會發現人的心量是很深邃,而且是廣大的。人心很深,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而且它非常的廣大,確實如此。這個是心性之學,你會發現你的心,譬如說,理學家尤其看重的當然是這種人倫情感之事,面對父母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心理,這個心理其實是很複雜深微的,因為每個人成長背景不一樣,跟父母的情感狀況不一樣,有的人很密切,有的人很疏遠,有的人還充滿了很多埋怨,有的人甚至還帶著一點恨意,有的人是自己說不清、理不斷的,複雜的、各式各樣的情況。那你的心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跟你父母親生命的對應,你覺得是恰當剛好的一個位置?這很難的。父母如此,夫婦大家也都知道很難。現代男女戀愛的人都知道難,絕不簡單,很難的。人的人倫關係其實是很難很難的,父母難、夫婦難,兄弟姊妹也難,其實是最難的關係。我是工學院畢業的,所以物理、化學、微積分我覺得是非常簡單的東西,我覺得這個難,我後來覺得這個有意思,乾脆轉過來念文科。那個東西死板的,相對來講不難,當然也有它難的地方,一路上去就難了!任何事情上去都難,但其實人文的東西更難。它連開始都不容易,它很難的。怎麼把父母、夫婦、兄弟、朋友關係處理好?這很難的。君臣,君臣也很難!古人有很多難處的,出處進退很困難的,因為時代的背景這樣,坦白說一個朝廷裡面,成千上萬個臣子,每個態度都不一樣,碰到金兵入侵的時候,每個人態度都不一樣,那怎麼才是好的呢?怎麼你心裡才能安呢?這很難。我們今天譬如說台灣這個狀況,古人叫君臣,我們現在叫國家認同,國家認同很難的,藍綠吵得一蹋糊塗,這個難了,人沒那麼簡單,人之於國家的關係沒那麼簡單。這個都是要去深入體會、去深入反省一樣一樣事物,所以到最後就是照朱子講的,格致、誠正、修齊、治平,所以朱子的學問做到最後就是幾乎當時所有的任何事情,幾乎在任何一方面來講,他無有不精、無有不通,可以這麼說,至少在儒學的這個領域裡頭。我說朱子是開一個超級的、偉大的精品百貨店,儒學領域的任何事情、經史子集各方面,他幾乎是無有不精、無有不通,必須要到那樣的時候,各種的事理、各種的義理才會融合,所以他論事情面面俱到,這個很不容易,不是我們現代人所說的教條這麼回事,你能讀就知道,他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每一樣碰到的事情都深究,無有不通、無有不精,那朱子之所以會集大成,源頭上還是從心性之學來。所以朱子成學的關鍵叫「致中和」,你們應該知道,「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未發的時候是一種無極的狀態,中,是一種虛靈不昧,碰到任何事情對他有一個最恰當的反應,而這件事情是在一個你的心完全澄明的狀態裡頭,我們的心所能夠周遍看到的狀態底下,對於這個事情的一個反應。這是很難說明的,這怎麼講呢?譬如說朱子所看到的世界裡頭,應該這樣講,從古到今的各種事變,當時政治上的各種事情、古今的人倫通通在他的心裡,所以各種的事理俱在,可是碰到這種事情,他有一個直接的反應。這是出自於本心、本性的反應。這是怎麼一回事情?這件事情其實是,講簡單一點就是,「萬變俱在其中」,天下事物可以萬變,可是這個萬變不能夠離開那個本源。所以你要通得天下事物之萬變,要懂得天下事物的紛繁,可是要講道理的,道理是很簡單的,只是從那個源頭上發出去。所以碰到事情,每一件事情,見兄、見父當如何還是清清楚楚,而且每一件事情都在它周圍的環境裡頭,你不是孤立地看,當然是效忠當時的政治處境,整個社會事情都在心中,碰到事情,你要這麼反應出來,所以一方面萬有俱在胸中,也考慮到當時歷史的變化,考慮碰到的事情是一個本心直發的反應,這是很奇特的一種狀態。陽明比較好懂,陽明就是說,我就致良知!致良知,這件事情我天生就有了,我碰到這件事情,我的本心反應出來,這是良知呈現的一個狀態。朱子一方面有這一面,另一方面萬有俱在其中。

好,底下我們會進一步來探索這件事情。不過,我還是要回到這個源頭,這講下去又會變成思辨,這個思辨其實沒有太大的意思。為什麼呢?諸位不下這個功夫的時候,我坦白地講,這些事情對你們而言沒有太大的意義,都在那猜,所以現在一般人去研究《宋元學案》裡這家、那家異同,在我來看,都是在那裡瞎猜,都沒有下功夫。不下功夫,這些事情不是這麼回事,你自己不斷地下功夫,下了功夫之後,你的心性越來越澄靜,也越來越廣達,然後你碰到事情,你會有一種自然的反應,你就這個反應上是不是中理、是不是中節,你自己在那裡辨,一家、一家都在那裡想我要怎麼能夠達到一種聖人的境界。所以他們是要求得一種人心、人性的最高可能的,都是要學聖人的,這件事情的關鍵都是要學聖人的。那諸位說我學聖人幹什麼?跟現代人講說要學聖人,他會覺得你瘋了吧?學聖人?我換句現代的話跟諸位講,你至少可以學你人生所能達到的最好狀態。這樣可以接受吧?你就算做不了聖人,你可以達到我的心所能達到的最好狀態,照理學家來講,性只是(…46:16),就是我所能夠達到的一個最好的狀態,所以叫做為己之學!為己之學就是讓我自己的生命怎麼能夠達到一種更美好良善,甚至於最美好良善的狀態,就算良善這兩個字你們不信也沒關係,你們不一定要信良善,至少是你們心裡覺得最好的一個狀態。這個學問是大而廣之的,因此我自己一輩子學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樂此不疲,而且從一開始就跟現代學術沒關係。它是一種先是身心性命之學,就是我自己的生命要如何提升、如何處理生命困惑的問題,我是從我人生的困惑開始,到後來慢慢明白它是所謂天道、性命、政教、人事俱在其中的一個學問,它是上通天文、下理地理,這些東西都相通的。初學是身心性命的,就是我自己的生命,後來就是慢慢自己的心量會越來越廣大,你就發現一切的萬有萬事都會在其中,因此它跟史學也滿配合的,所以後來像朱子的學問,他主要跟經學合,當然他也講史學,心量已經非常廣大,到了後來,你看整個浙東學派就跟經史學合在一起,它是自然的,就是整個因為心量廣大之後,你自然會經史子集各方面的東西都進來了。到了後來晚明以降,這個浙東史學,一定要「天人性命必究於史」,這是有它的道理的,這些事情相通的。天道、性命、經史相通的,它是這麼一個相合的學問。我這個講的又跟在師大講的不一樣,其實我們講這件事情,是隨機隨緣會不一樣的,它是個活的東西,今天我碰到這群人我是這麼講,碰到那群人又是那樣,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它有一個核心的東西。所以,我在史學界我也挺高興的,這十幾年來,在我自己的人生來講,我的核心就是學這件事情,到今天也是一樣,人生任何問題都不離開這件事情,因為這樣我的人生挺開心的。我人生也碰過很多的波折、挫折、很多的問題,但是因為有它,所以生命有一個中心。這不是宗教信仰,因為它不需要錢,我也不需要信什麼神明,因為它是一個實踐,你就實驗實驗看看,你真懂了他的話,你就懂得安頓自己的身心了,它是這麼一個學問。所以你要融合儒釋道的,儒釋道三家皆在其當中。你懂了它之後,你看儒釋道都通的,無極而太極,都通的,很多的各種東西都能夠通的,問題不大。剛剛這話講得有點太過了,不過至少我所看到的,複雜深微如佛家或道家的,看起來都沒問題,都能夠通。所以它是這麼一個學問,可以說是融合儒釋道三家的精義,所以在古人能夠宋明理學六百年,成為學術的中心。因為懂的人就知道說這個進去之後,通達萬事萬物。那諸位說我不相信,至少從這樣的方式可以通達萬事萬物,它有這種通法,你必須了解它,你可以不承認它。至於說它跟現代的科學是什麼關係呢?我學科學出身的,這個問題我最能夠回答。不違背,但是不一樣,這是兩碼子事。它是用它的方式,就好像說中醫用中醫的方式去認識人體,它認識到的人是這樣的,它能治病的,它當然通達人體各方面的事情,那它是不是所有問題都能夠解決?不能說它所有問題都能夠解決,有些問題它也不見得能夠解決的了,它主要的、它所擅長的在這邊是處理人事、處理人心,人事、人心是它所擅長的。你要談西方學術所擅長的一些東西,西方的法律、民主這些東西,都不是它所擅長的東西,但是它會不會衝突呢?也不衝突。我從理學出身,我講中國近現代思想史,我是覺得通通能夠通,沒什麼不能通的,文學、太極為什麼不能通?它什麼都能夠通的,沒什麼不能通的,什麼都能通的,既然儒家、道家都能夠通,西方的從希臘羅馬以降的各種學問,我還真下了點功夫,也沒有什麼不能夠通的道理,我也還是留學西洋的,同學也知道,我在國外主要是學西方的,我剛回來的時候本來系裡幫我安排是要教西洋史的,所以我也能教。我興趣更大的都能通,所以沒有不能通的,能通並不表示說它擅長,譬如說自然科學當然不是它的擅長,它也不會牛頓物理,不會這些,但是道理能夠相通,大概是這個意思。它所擅長的人心、人事,進一步的天道、人治、信義,大概是這個樣子。我們休息一下。

講到這裡,覺得很好笑,我學了這件事情之後,慢慢當然從理學進入到這些傳統。因為當時我不在文學院,所以我比較可以完全不管學校裡面的要求,自己去體會那些傳統的。你會從這個,自然通於傳統的各方面,包括詩詞歌賦,甚至於琴棋書畫、經史子集,傳統人文人生。我也是這麼去研究這個中國傳統學問的,我的師門也是這個樣子的,我寫了一篇文章講錢先生學問,〈學問的入與出:錢賓四先生與理學〉,你們有空可以看看那篇文章。就是他的核心、傳統學問是以學習怎麼做人處事為中心的,從這個一層一層推論出去,所以他的儒學就是要學怎麼做人處事,而且是一個有辦法的做人處事。儒者,術士也,就是這麼一種解釋,就是有辦法的做人處世的一種學問。那麼宋以後當然確實比較偏重身心性命,相較於之前比較是強調政治霸權,有點不同,但是道理還是相接通的,所以你看余英時先生寫的《朱熹的歴史世界》裡面講說,朱子對於當時的政治涉入之深,是遠超過於後人想像的,幾乎是無有不涉入的,關於政治的所有事情,他都清清楚楚。而且都有直接、間接的參與,他用他獨特的方式,涉入可以說是極深的。雖然如此,近現代講理學的人,多少都還是比較有一點出世的傾向,你看民國以來,熊十力、馬一浮,甚至於包括錢先生在內都有一點。梁漱溟是最入世的,但是事實上他做的事情也沒法太入世就是,所以近代以來講理學的人,比較偏於文化性、/…55:59/,我本來不是要講這件事情,為什麼會講到這裡來呢?因為我本來要跟諸位講說,這樣講好像有點好笑,後來我的人生就分成兩塊,有點兩面的,我每次講傳統的時候就覺得人非常的輕鬆愉快,我感覺是一種人跟各種人文的體會,還有很強的藝術性,用現代話來講,你也不去計較底下什麼,你也不去規劃什麼,它依乎天理!依乎天理有什麼好規劃那麼多的呢?又不是一個program,它是一個天理。依乎天理,所以你的人生是很自在、很寫意的,所以因為這個,我當時曾經有很長的時期,應該是當學生的時候吧,寫論文的時候除外,很悠遊的,後來博士班的前期很悠遊,在國外一樣悠遊,就是我到處聽課、到處修課,不過很悠遊,基本的心態是這種傳統理學,然後教書的前期也都是很悠遊,在這個悠遊的底子底下,也寫論文、也修課什麼的,也都能處理,處理得也還算不錯,比別人都快一點,很奇怪,到了後期,我這個時間開始不一樣了,就是開始想要用現代學術的方式回過頭來處理中國文化今天所面臨的各種問題,我現在開的這些課都是大課,各位知道,什麼中國第三期建國跟立國、中國近現代史、中國整個現代思想、宋代史,這個時候,再加上我自己的父母又老了,小孩子也小,太太身體也比較弱一點,所以就很忙。想一想很有趣,我的人生有兩面,現代學術是讓人忙碌、讓人很緊張的,它有很大的tension,傳統學術是讓人悠遊在天人之間,非常愉快,這兩種東西截然不同,我的人生有兩種人生,就是一半過著文人的日子,但是現在這些年比較不是過人文的日子,現在是過現代學者的日子,現代學者是很忙的,因為一開書目就是幾百項以上的,你怎麼安適得起來?理學家有什麼書目啊?沒有書目的,你就抱著一本書,這本書我那時候寫,我民國67年買的,74年的時候寫:「讀此書至今已六年矣,/…﹝59:28﹞/」那是一本參考書目都不用有,就每天帶在身邊這麼讀的,然後你就發現,你自己的我執私欲,私欲其實就是我執,執著越少,人越快活,所以你慢慢存天理、去人欲,慢慢把你的慾望、私欲……,慾望的意思不是理學家說的飲食男女,理學家也有飲食男女,他要生兒育女的對不對,當然這些都有,只是他沒有個人偏私的那種東西,這個東西越少,你就越自在、越快活,你就逍遙遊了,人生很逍遙。所以學到這件事情,真的是為己之學,學得非常愉快。倒不是說做現代學術就不愉快,現代學術你如果在不緊張的時候你來做也很愉快,就是你緊張的時候做得不太愉快,哈哈哈,大概這麼一個意思。所以我說我現在的人生有兩方面,我還滿喜歡自己那種日子,總覺得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喜歡很多人生的真實情味,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情感的人生,這是真的人生,它是一個你真的生命,它是一個我們叫生命哲學,確實如此。理學是這麼一個學問,不是拿來光是書本知識這麼侷限,這沒太大的意思,其實那樣天下可以研究的事情很多,何必理學呢?如果要那樣研究的話,其實我還比較建議,這當然是用儒學的觀點,你們趕快去研究一點經世濟民,或是你們現在身心性命最切身的問題吧!切問近思,這還是儒學的觀點,這樣去做研究,所以我現在開一些課,其實我是針對中華文化今天的危機來研究,所以我還是離不開這個路子,就是儒學的底子用現代學術的精神來處理,應該說儒學的精神用現代學術的方法來處理,這麼一個東西,大概是這樣。所以這裡面也會牽涉到儒學的現代化的問題,我剛剛講像錢先生的學問,他兩方面的,第一個他底子是儒學,可是理學是他很重要的一個核心,然後他也用現代學術的方式來處理,當然是那個時代的現代學術,它有它一定的限制,大概是這樣。

所以簡單的說,理學是一個為己之學,是一個先是身心性命之學,然後會通到天道、性命、政事、為學……無所不包的這麼一個學問,還會通遍你的生命各方面。它原來就是儒釋道融合的,依我的看法,它一樣也可以把西方各個學術融進來,困難不大,雖然非他所長,但是並不那個。我也寫過那一方面的論文,看它跟西方學理之間各種的關係,而且論它最根本的差異,因為這時候就要論根本差異的問題了。我對西方漢學還挺熟的,這裡面我比較欣賞的人是誰?Joseph Needham寫得還不錯,你們可以參考一下,Needham寫的一些詮釋,我覺得還不錯,De Bary也還不錯,當然他有他的限制,因為他沒有下工夫,但是他從外面來看,他的description還不錯的,其實因為Joseph Needham要處理理學背後那個cosmology的問題,它背後的宇宙論或背景的問題,因為他是西方人,所以他比較不會受到中文的一些概念的影響,他講得比牟宗三還對,牟宗三在我看來,有些是不對的。你們可能很難了解,牟先生的那個講法,以後我們再論,那些東西是誤用的,那是勉強去講它metaphysical foundation,它哪有什麼metaphysical foundation,胡說八道,它跟那個沒有關係,我一直在講,它是一個身心性命之學,所以你把它放在那樣去描述它才對的,你真要去論它什麼哲學基礎,還有什麼philosophic foundation,那都是胡說八道,它哪有什麼philosophic foundation,不需要philosophic foundation,它不是那麼回事,你反而可以去看它之間根本的差異是什麼,它就是理學嘛!它怎麼會是philosophy呢?它不是。但是你可以比較,所以也有很多東西,總而言之,就是諸位要對理學有興趣,最好的方式就是勸你們買一本《近思錄》、買一本《傳習錄》,把你們現在所有的觀念全部丟掉,然後照它去做,它怎麼說你怎麼做,你不一定要相信,你在你的身心性命做個實驗,看看這句話放在你身心性命裡頭是什麼一個意思,不是什麼意思,是你去做你會有什麼體會。你真的照做,會對你的心性產生重大影響。這就好比你好好去練個太極拳,你照它那樣一招一式的練,照師父教的去練的時候,你的整個身體會不一樣了。你就會有很多你奇特的或者你原來也不知道的感受,這講也講不明白,氣會循著筋脈跑的,這要練才可以,你不練,你說人有筋脈你不相信,奇怪,你練就知道了,它就會跟著筋脈跑,你說不科學,什麼不科學?以前有個人寫中國醫學史,說筋絡理路不科學,因為科學裡面沒有筋絡,莫名其妙!稍微懂點中醫的人都知道你一吃藥,就會循著筋絡跑的,練拳的也知道,打坐的也知道,就真的跑了,你說什麼科不科學,你不了解我嘛,什麼科不科學的呢?這也是一樣的,你照它練,你就會有感受,有了感受才能再來談,你才知道你怎麼回事。你不練,你能感受嗎?都瞎說,還拿西洋的觀點去推,尤其是瞎說。我最反對就是拿西方的觀點去解釋,因為那不對,西方人怎麼會有這些經驗?不會有的。但是你們西方同學怎麼辦呢?接下來上這個課,你們也就是有興趣,拿中文一樣可以練,一樣也有效,就像你們也可以練太極拳!你們一樣會有筋絡,一樣會有感受,一樣的道理。然後請記住,如果你要思維,要用文言思維,不要用白話文,更不要用英文,這是「無極而太極」,就是「無極而太極」,不能翻譯的,你要去體會什麼是「無極而太極」,不要去跟它論辨,說「無極而太極」說不通、沒有道理、什麼「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這什麼話呢?你們千萬不要拿現代語言來論辯,你就照它先去修、先去做,照它去看,仰觀於天、俯察於地,這是《易經》的東西,你看久了你就知道這真的是「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易經》裡面也是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靜極而動,動極而靜,這就是如此,萬事萬物都如此。天象地理如此,人心如此,身心皆然,無極而太極,通於一切,還真的是如此。我在師大講了這個,我還比較仔細講了一遍《太極圖說》,前半部至少比較仔細講,你們可以去聽聽看。這是體驗之學,所以你們不是拿現代觀點去解的,要有體會,然後要想,要用文言思維,你先有了這個東西之後,我們可不可以拿英文、德文、法文、現代語言、現代思維去解析它?可以的。但是這個是本,你去解析這件事情是解析不完的,它這個是根本,就好比你可不可以拿運動學原理去研究太極拳?可以,當然可以研究,為什麼不能研究?它為什麼這樣會產生氣勁?這樣就不長氣、那樣就會有氣勁?為什麼有的時候有些姿勢會讓這個筋脈通?為什麼那個姿勢會讓那個筋脈通?當然可以研究啊!但是被你研究的東西是根本吧!你要先有這個事情,這是現代跟傳統的差異。這樣明白吧?所以諸位如果對理學或理學史有興趣,我是勸諸位一定要下這個功夫,這個功夫我在課堂上也不能帶你們做,所以你們自己要去修練的,你不修練,沒感覺,這些東西你們以後讀起來其實都會望文生義,而且你永遠不確定,然後哪一天你真的確定起來,形成一個解說體系就糟糕了。我看了不少現代人寫的那些東西,都不對的,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太自大了,不過我那時候照古人的方法下了半年的功夫,再回頭來看,當時我看到各式各樣的研究理學的人,發現都不對,我們老師跟我講,沒錯,都不對的,因為那都是不修、不下功夫、望文生義的,用那種型態會有問題的。東方的學問就其根本上必須是如此,理學如此,儒學如此,其實佛道兩家也依然,也是這句話「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否則那個知識都是虛妄的,因此東方學問跟西方學問是很不一樣的,它一旦建立之後,它不斷地翻新,所謂不斷地翻,你就看西洋哲學史好了,一家駁掉一家、一家駁掉一家、一家駁掉一家……,到最後就是各家各說,對於到底宇宙怎麼樣、人生怎麼樣、星雲怎麼樣,不一樣的。那東方學術,一個大宗師出來,他這麼一講,他真的做到了,底下人怎麼講都是繼續這麼講,大家就說他沒有進步,這不是進不進步的問題,你的本心本性要怎麼進步到哪去啊?它就在那個地方。所以為什麼都是孔孟程朱、程朱陸王講來講去,你的境界能夠超過他嗎?超越不了啊!所以「先有真人後有真知」,歷代都是寫註,為什麼這個樣子?老莊,你超越的了莊子嗎?超越不了。歷代注重你體驗到一個階段會發現確實是如此。所以東方是以經跟注的方式在那裡發展,你們要懂這個道理。理學也是一樣的,你看朱子,《四書集注》,他們是怎麼做的?就是先把程門一些弟子的話合在一起,然後中間譬如說,《論語》把各家的弟子,刪、刪、刪,刪到最後,程子的話留下來的就多了,其他的弟子的話留下來的很少,他也是用匯注的方式,慢慢地接近一個核心,這都有緣故的。現代人一般說不明白這些事,我是因為我們從錢門出來的人,是跟著傳統的方式學這個東西,因為很多東西沒法跟現代人說,大概你們都不明白,我後來也少講,因為第一是講不明白,第二是我也在現代學術界,而且我也很關心這個文化的前途,我常常用現代學術方法處理的一些現代的問題,但你要知道背後有那麼一個傳統的學術,我回台大經常提倡傳統學數,提倡十年,後來發現沒法子,因為這個在現代學術機構裡沒法這麼做,做不了,那是另外的話,不說了。

大家在課堂上見面,所以是有緣。現代學術部份我們先不說,你們學理學,希望對於你們現在至少是對身心性命很受用,就算你受用不了,你至少去實驗實驗,知道以前人是這麼回事。這個倒不分華人或者西方人,我們的太極拳,西方人也會練的比東方人還好,理學也一樣。西方人可以學理學,學得比東方人好,可以的。一定要按照傳統的法門,把觀念都拋掉,要按照它那個東西進入它的世界,一字一句,按照它的那個去實驗、去感受,所謂心性之學,這叫做心性之學,你不去體會你的心、不去體會你的本性,那談什麼心性之學,那叫字面上、紙片上的學問,不叫心性之學,不叫身心性命之學,而一旦進入之後,你認識到原來你的心是這麼一回事,它可以非常的深廣、非常的廣大,很奇妙。它是這麼一件事情,而且很開心的,非常喜樂的,其實是人生喜樂的源頭,在一切都困惑甚至虛無的世界裡頭,這是一個讓生命可以不但是安頓,而且隨時保持發光發熱的學問。我不敢說我學得很好,但我至少有點受用。

一個《傳習錄》,一個《近思錄》,看你們性之所近,有的人喜歡從陸王入,有的人喜歡從程朱入。這個不一樣,所以都可以的。這個就是北宋理學的集成,宋代理學的集成,我建議你們用江永注,中華書局的,我們當年買的江永集注,就是把朱子的話集中注在底下,諸位說朱子的話是不是等於北宋的四子,他沒有收邵雍,主要就是收周張二程,等不等於?不完全等於,不過那個可以再議。你第一步先放在自己的身心性命去體會再說,至於朱子跟周張二程的差異,就你學的過程先不要去討論,那個你可以在我們用文字上去論辯的時候再說,其實本來照古人講,也還不到那個層次,去論那事幹嘛?不過我們現代人都能論,現代只要能夠認字的都能論,就好像在說,到底張三丰祖師的拳,跟楊家太極這個東西,到底是哪一個高?哪一個低?到底楊氏太極能不能得到張三丰祖師的真傳,你去論那件事情幹什麼呢?你比武,還離楊家差的遠呢!他已經高不可測了,你去論他什麼呢?在古人來講是這麼一回事。那現代人都能論了,拿了一些文獻都能考,你看,我找出差異來了!這是那麼大的差異嗎?我如果拍錄像起來的話,假設有錄像,我相信張三丰祖師打的跟楊露蟬祖師打的太極一定不一樣,你從外面看也可以猜出它一個快、一個慢,論的事是這樣,那有什麼意義呢?它不是這麼回事。現代人都這麼論,二程的差別都講得頭頭是道,大程、二程,也不是說講得沒道理,也有一定的道理,可用,不是不能做解析,但是有點捨本逐末的那個味道。還有你們要學的這件事情,有一件事情你們要理解,你們最好同時學太極拳,因為現在在學術界裡頭,傳統學問全部失傳了,現代學術界裡頭,幾乎沒有人講,也不太有人懂傳統學問了,反而比較能夠懂的也是碩果僅存了,一些比較老派的中醫跟老派打拳的人,他們比較懂,尤其你們西方朋友,你們要懂中國傳統學問的話,一定要接觸這些事情,否則你沒法懂,因為差距太大了,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世界,你去打打拳,那些打拳是老派的,千萬不要去學界,因為學界都西化的,他那種講的那種拳理比較接近古人的想法,現代人拍不出來,那個王家衛拍的什麼《一代宗師》,拍得胡說八道,不是那麼回事,他是想像的,拳術是很高的,但不是那樣子,打得像動漫式的。他聽說了很多高妙的故事,那些故事是真的,有很多高妙的人真的是厲害,但他在那邊猜,就不對。我知道一些,我自己有學,學的固然是有限,知道一些高手家裡的事情,不是這麼回事。兩本書,學學拳,有時候學點中醫,它也通,它是同一種看事情的方法。學術界沒有了,反而在現代學術界幾乎不存在了。大概是這麼一個情況,很悲哀的一個情形。

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要怎麼傳承,這很麻煩。錢穆先生一直是跟現代學術界是有格格不入的地方的,我想我這個傳承方式就是說學傳統的東西要照古法,一言以蔽之,學理學要照古法,盡可能依照古法,你說我們現在人怎麼可能依照古法?盡可能!我們也沒法百分之百,但盡可能古法、盡可能的接近。事實上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的。西方人的東西,我主張百分之百照西方,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不中不西的東西,像牟宗三,我最不喜歡,那個西方標準上也說不通,在傳統標準上也說不通,現在卻很流行,為什麼呢?因為現在中國人覺得西方學術很偉大,想要學它那個樣子,學了之後在那邊扯,不是那樣子的,不是那麼回事的,大概是這樣子。倒還很多人講,西學我也還能講,我也還算受過很嚴謹的訓練,所以我知道他們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就跟中醫、西醫完全不一樣,其他你們不知道,至少你們知道中醫治法跟西醫治法的樣子就知道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千萬不要混成一談,你老拿西醫的東西去解釋中醫的東西,是什麼意思呢?牟宗三就是在做這種事情,解釋不了,不是這麼回事。我也不是說他全無所得,他的東西也有意義,是現代中國西化哲學史的意義,那個東西可以繼續發展,如果要談現代中國哲學,哲學從西方來的,所以中國哲學史真正的算法是從西方哲學傳到中國之後,中國開始有哲學,然後發展中國哲學史,這個有他的意義,可以這樣論,唐、牟是重要的人,熊十力也是,大概是這樣。我是傳統學術出身的,我學理學是用傳統學的,到現在還是我生命核心的一個東西,才跟現代學術界沒有什麼直接關聯,坦白說,基本上沒關係。但是另外一方面,因為要解決現代問題,我在現代學術界,所以我也會拿現代學術去研治它,所以這是兩套東西。彼此有沒有什麼關係?相輔相成,我都不反對,就是當我用現代學術反過來研治它的時候,這個觀點很有趣,古人從來也不會這麼想,你問朱子,朱子也不知道,會有這些知識。這些知識有意義,那就是一種現代史學的意義,有的,可以有,可以並存不害,而且坦白說這會讓它有進一步的發展,不論下一個問題。

今天要你們這麼做也難,尤其你們在課上,如果你們是為了上課讀書的時候,你就很難。因為你是為了要寫一個東西,讀了一個什麼東西,為了求一個知識來讀書,你很難的。因為我們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這個東西,一開始我根本不在學校,我也沒有上任何課,我自己在那邊讀,解決我生命的問題,錢先生一開始讀也是這樣,他讀這個,他不是為了這個東西,人生的東西才是。所以不光是這門課,如果是為了上課讀書,難道我還不准你們用現代學說,那我們就用標準的現代學說,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所以你們最好也把它分開,我勸你們,不要想一魚兩吃,一魚兩吃有時候什麼味道都沒有,既不像傳統,也不像現代,不行。先說傳統這部分有沒有問題?怎麼學,有沒有問題?可以幫助你們解決各式各樣的人生問題的。你說我不知道怎麼學著解決,至少你體驗體驗,要有一個體驗,不體驗這件事情你很難的,會亂猜、亂想的,傳統的部分有沒有問題?如果大家還有疑問,我有一個網站是比較、也不完全是,主要是講給現代人聽的,去講一些傳統的東西,講《傳習錄》,那是用講經的方法講,你們可以去參考一下。

導論,所以我今天還是要回到現代學術,現代學術的話,我現在這邊是三個問題意識,一個是理學的緣起,因為任何事情的源起都特別重要,你不知道它的源起,就不知道它的性質,但是它還有另外兩個高峰時期。我要問問諸位,你們有沒有在這個之外,有特別想要研究的?因為這是研究所的課,我也可以適度地配合你們的興趣,你們有沒有特別想做一個論文或什麼的?有沒有這個?有沒有?因為這是比較一般的,其實這是比較一般性的,雖然這是專題課,抓幾個重要的專題,這是比較介紹性的課。一門課裡面要講兩個東西,其實很難,你們腦子要轉過來都不大容易,這很奇妙,是完全不得已,腦子不得不這麼轉過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不同的,另外一件事情,不一樣的。文言的那種體會、思維,跟我們這種語言是不一樣的,我一再跟諸位講,你們要懂古人,一定要用文言去體會跟思維,那才是它自己,你翻成現代的東西就會走樣,這樣翻是不得已。我們這樣翻叫轉換。好,要不要現在打另外一種拳?不打太極拳,反過來打另外一種拳。

這門課閱讀的東西,大家覺得怎麼樣?這可以調整的。我這裡選的是幾個比較是現在大家都覺得重要的作品,有人很稱讚Peter Bol那本書的,因為它其實是滿能夠重視到它historical context,這有它一定的道理,甚至有些人認為,比余先生那個東西更能夠完整的呈現,他新寫的有一篇文章在講這件事情,我也評論了那個東西,簡單的批評。他要我把那個東西刊出來,我說我那是匿名審查,我就不願意,簡單地說,Peter Bol的書有它的好處,余先生的書有余先生的好處,Joseph Needham的那本書,尤其外國朋友你們可以看,這裡面當然有我的指定,不過我看這邊有沒有寫,在參考閱讀裡頭我應該有放,Needham的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 Vol. 2.,那本書挺不錯的,Frederick Mote的書講得也滿好的,他知道中西的根本差異,他是受Joseph Needham影響的,Needham是受Gernet影響的,那個French Jacques Gernet。所以Frederick Mote是受到Needham的影響,Needham是受到Gernet的影響,Gernet是受到德國講翻譯易經的Richard Wilhelm影響,Richard Wilhelm是跟中國的一個老道士學的,所以他們懂的,這個傳承。所以西方漢學界講得最好的、最能夠懂中西之間一些根本問題的,年輕一輩比較不大懂,但是這個講得真的好。那個Boston school的Roland N. Stromberg,也寫朱子,他也繼承Needham這條路子。我本來當然不是這條路子,從傳統這條路過來的,後來要研治現代學術,我就看看西方人講的,一看,這個講得好,接近古人講的!他們講得是對的,這條路是對的,因為他有傳承的,從那個道士到《易經》,到Gernet這個路是對的,所以你們要懂理學背後的那個東西,接上這條路。現在Roger T. Ames這條路講得還不錯,講得偏了一點,講得太becoming了,太Daoist,拉回來一點就比較近了,Ames講的還有一點接近了。還有那個誰講的也還不錯,/﹝1:35:00﹞/,可是go too extrem。這個完全不那個的,你就會通過去,這個世界是這樣的,所以他那個東西講得是有道理的,我跟他討論過,他非常的敏銳、非常的聰明,所以他的那個東西追下去,他能夠看到它的shape,雖然不知道他的essay是什麼,但是那個shape是有道理的,簡單跟你講,是那個樣子。而且他們是一條路,/﹝1:36:02﹞/和Roger T. Ames他們都是一條路,他們認識到這些根本上的autologic difference,就是根本上的差異,中國沒有自己的autology跟physic,但是它當然會形成某一種西方意義上的metaphysical,我覺得不對,/a kind of autometaphysical interpretation ﹝1:36:37﹞/,所以是一種帶有存有又帶有形式上意義的詮釋,那它本質上跟這個不一樣,可是你可以從西方觀點來看它是什麼的時候,可以做描述的,它會發現它根本上的差異,然後你會發現它是從根本上非常不一樣的一條路,當然也不能太過強調,因為一天到晚強調跟西方的差異,也不是我的意思。但是簡單地說就是,你先用傳統方法進去之後,你不是不能去問它說,到底這個的背後是哪一種你對於存有的、auto的或者metaphysical的一些假設,可以去形容的,我為什麼反對唐、牟的那種講法,是因為他不去分別那個差異,他居然會認為說可以拿Kant的那一套就來講,這個是不行的,但是你可以說它的差別是什麼,這是可以的,那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東西。在這個深層的、所謂存有形而上基礎的這些東西,在認識觀是可以講的,在心性上也是可以講的,在政治學上也是可以講的,你都可以論它,它都有它自己的一套,跟西方不一樣,你可以看它是怎麼樣的一回事情,所以簡單地說,不是不能拿西方的學術去研究,但是你必須很小心,我覺得西方人這一點,坦白說,做得比東方人好,因為他知道中西的特性很不一樣,所以他會做得比較好,我目前為止看到比較欣賞的都是老外,反而是中國學界凡是去講這個問題的,我一般而言不太喜歡。中國學者比較能講的是講歷史,所以講歷史的部分可以參考,余先生的那個東西,不過余先生並不真正進入理學的世界,余先生從理學所呈現出來的樣貌來講,他是史學大家,並沒有真正進入理學世界,但有些地方實在是講得挺不錯的,我也寫了一篇文章來批評,你們可以看一看,可以參考一下,大概是這個樣子。我批評得很含蓄,因為他是我老師,所以不能多說,只講一個核心的東西,朱子的世界秩序觀之構成方式,我覺得余先生講得比較偏人了,沒有去重視他講的天道這個部分,在理學家來講,天道性命不分的,大概是這樣。

其他不多說,這不是不能用現代學術去研究,而且坦白說尤其是要論到理學的一些基本性質的時候,是西方人講得比較好,坦白跟諸位講,反而是理學史的部分的時候,當然還是華人講得比較好,一般來講。不過其實Peter Bol寫得不錯,田浩的東西也可以參考,他比較平淡,De Bary其實滿下功夫的,還不錯。束景南滿好的,尤其他的《朱熹年譜長編》很下功夫,那個很好的,他現在下一本《陽明年譜長編》好像也要出來,另外他的《陽明佚文輯考編年》也是非常重要,因為陽明很多的文字,以前我們不知道。這個他下很大的功夫,號稱他一個人把浙江圖書館的著作都讀光了,從早到晚在那裡,很少人下這種功夫,所以他這個集義的功夫也不得了。我是從現代觀點對於我所了解的那個傳統的古典世界寫了一些文章,你們可以參看一下。我想做現代跟古典的橋樑,你們如果明白我這個講法,就知道說,一般現代的詮釋,我認為大部分都是錯的,就是因為它沒有去認清楚那個古典世界的特殊性,然後又比較望文生義地拿一些現代觀念去解析,那個是不行的。你要了解那個基本差別,反而西方人比較不會去做這種事情,因為沒法那麼做,這種事千萬不要這麼做。我發現很有趣的就是有一些西方學者的那些講法反而跟最老一輩學者的講法是接近的,至少在講某些基本的性質上,所以不上不下的最可怕,學術是這樣,要徹底,不徹底是不行的,天下事都是這個樣子的,要徹底。我列了一些參考書目,沒有都印出來,因為網路上、ceiba上都有,你們可以自己去看,那些都是我認為比較值得參考的作品。陳來的書我應該有放吧,陳來的《近世思想史》吧,那本書還比較有用,宋明理學他是太受馮友蘭的影響了,馮先生的角度講理學我覺得也是不對的,不過我還是放在這個地方,因為這是一個主要的講法,那個東西都會是比較從外面的,我也常常認為是望文生義地去把它的一些東西去說明,不是它真正的內容,所以這裡面我比較推崇的當然就是我的師門錢先生的這個路子,束景南我覺得他的功夫很深,值得注意。余先生這本書有它的好處,雖然他比較從外部講,但有他的好處。陳榮捷的話,他的考據的部分可以用的,他既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西洋哲學家,也不是一個真正進入傳統的,不過他很多考據很值得看,大概是這樣。所以除了這裡面的一些主題,我們下個禮拜開始,那我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轉成現代學術的問題,就是換一套拳法打了,第二個很清晰的問題意識,就是理學到底是怎麼起源的?這是一個歷史性的問題。我們先要看現有學術理論是怎麼講,先要了解唐宋變革,然後也看余先生的講法,然後我們再進一步的思考這個問題,問題意識要很清晰,這裡面列的書目其實不夠,你們可以盡量多看其他的書去參考。我們下個禮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