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講：毛澤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
主講人：臺灣大學吳展良教授
這堂課希望大家能掌握這段長時間──也包含了許多細節──的歷史發展主脈，當然，我們的目標仍是需要不斷地繼續研討這條主脈的正確性。
一、回顧
到了這個階段，發展的核心問題是：毛澤東如何領導中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從不斷內戰、抗戰到到國共決戰，毛澤東在蔣介石與中共前期路線的失敗中崛起。在這裡，基本的理解架構是，中國約從清朝中後期——主要是太平天國後——已經逐漸進入各地勢力分歧的狀態。而中國幾千年以來的歷史，從三代到帝制時期的基本重要格局，就是需要有非常有能力的優秀軍政組織來整合全中國。若中央力量衰退，地方日子又過得不好就會崩潰，這幾乎是歷史性的規律。事實上，這個情況在清中葉後早已發生，雖經過同治中興跟自強運動進一步整合，但仍對付不了各種內憂外患，因此又走向崩潰。
民初的局面，事實上是舊社會的進一步惡化，整個社會以及上層政治無盡的紛爭，但各種軍人乃至各種派別、政黨都在各顯神通，不能簡單切成過去革命史觀所以為的那種進步與落後、對與錯的二分法，其實人人都在用各種方式試圖努力尋找解決方案。其中最突出的當然就是國民黨跟共產黨，國民黨在孫中山時期力量有限，孫對共產主義有許多意見、不認為共產主義是中國應走的道路，但他後來也被迫聯俄容共。因為這其中牽涉必須要走群眾路線、喚起民眾的問題，也牽涉到孫中山在〈遺囑〉中所言：「積四十年之經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或國家[1]，這裡的國家當然是指俄國。這表示，中國當時在帝國主義的重重壓迫下，開始思考一種走上群眾路線政策，這是孫的晚年路線。
蔣介石的路線介於多種事物間，方向並不固定，早期他也和左右派都有往來，後來隨著形勢遷移，變成了中央的統合者跟整合者，因此在他領導下，國民黨內包含了各種要素。應說其實蔣中正雖然也反帝、但也接受包括列強在內的各界幫助，各種花樣都有，但也做得不太徹底。史達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也看不起中共，寧願幫助蔣中正，這個問題其實很複雜。總之，蔣的路線是統合政治路線，這條路線素質不佳，還有一個關鍵因素，就是蔣個人的私心重，喜歡任用自己派系的私人、培養自己的地盤、勢力，這也容易上行下效，因此他也無法真正有效地統合眾人。蔣在各勢力間縱橫捭闔，讓他有相對強大的兵力與自己的核心勢力，但這種統合政治事實上很難統合這麼巨大的國家，因為他嫡系的人占據的部分太多。事實上，到了臺灣後，政治主體也依然是蔣所帶來的人，其他人都是政治上的被統治者，依然讓人感覺私人成分太重，這是他失敗的關鍵因素。統合政治並非不能成功，但領導者必須讓人感覺到大公無私、要有山容海納的氣象與超邁的格局。
另一方面，中共的早期路線也不成功，它受到共產國際主導，找不到中國自己革命或建國該有的主脈。這條主脈要等到毛澤東時才逐漸明確，這是中國革命的基本路線。毛澤東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農民戰爭、農民革命思維，這跟他是農民出身有密切關係。[2]毛另一個重要的基本觀念叫「槍桿子出政權」，這兩者是他早期特別提出。而且毛的能力幾近天才，他把中國當時內在、外在——尤其內在——革命的各種要素看得非常清晰，分析也頭頭是道，使得大家都服氣，這是後來毛能統治的原因。
二、馬列主義的浪潮
1. 全面引入知識界
毛如何領導中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們形成的黨與國家基本特質為何？首先，問題的大背景當然還是馬列主義的浪潮，毛再天才，若沒有馬列主義浪潮席捲，也形成不了他的思維。馬列主義約在新文化運動後期引入，1927年後幾乎席捲了全世界。當時稱作「墮落的資產階級欲在精神中求安慰的企圖，後者是前進的階層在物質中求勝利的怒潮。」[3]其中展示的新樣貌，就是新意識形態已開始形成，甚至藉以取得其他力量，馬列主義全面引入知識界，造成非常多重要的知識份子轉變，並引發一連串社會主義跟中國社會史的論戰。[4]而且，這還是前進的無產階級跟墮落的資產階級之間的新舊對立——為什麼會墮落呢？資產階級墮落，是因為一次世界大戰的慘烈，還有西方帝國主義、列強侵略……等種種有關。且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也確實較自私自利，跟馬列主義這種要求公平、正義、平等、博愛乃至於自由、民主的新型態對立。
2. 大眾化
第二，就是大眾化。跟所謂的資產階級哲學較不同，馬列從一開始就更看重對工人的全面教育，辦理對工農群眾、一般平民的各種教育班、識字班等種種。同時也辦普及讀物來宣傳思想，如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就是典型代表。另外，李達的《社會學大綱》事實上也是教科書，帶有宣傳目的，曾代表當時中國馬列主義的最高水平。因此，馬列主義在崛起後，在對知識階層及社會大眾的宣傳上，可說已相當普遍。
三、中共成功的過程與原因
優秀的軍政組織；嚴肅而集權的路線鬥爭及不斷修正與學習的路線
其中在實際上運作的問題，就是馬列主義在中國要如何成功？早期中共路線並不夠成功，後來成功有兩個關鍵因素：第一，是建立優秀的軍政組織；[5]第二，是不斷進行嚴肅而集權的路線鬥爭，並且路線必須經過不斷地修正與學習。[6]中共一切事務的核心向來都是路線鬥爭，而且必須不斷地修正與學習，路線鬥爭和優秀的軍政組織是中共成功的兩個根本原因。也就是說，列寧本身就是優秀軍政組織的建立者，故不僅要學習馬克思，還要學列寧，馬克思主義是對政治、社會、人生、人類歷史、文化等一切的總說明，而列寧將其集中付諸實踐，學習列寧式的黨組織，就是幫助建立優秀軍政組織，同時，採取列寧式路線的黨本身就會進行不斷的階級鬥爭。中共在早期只是小學生，貼近共產國際而遭到第五次剿共，造成很大挫敗，因此在這過程中，慢慢重新認識到是否需要有新路線？這就牽涉到毛路線的形成問題。
四、毛路線形成過程總綱
毛澤東路線的形成過程先是建立紅軍，然後是蘇維埃、長征、延安、整風運動[7]，重視黨組織，發動群眾、在內戰中鍛鍊，最後實踐他的早期理論：「槍桿子出政權」。這個綱領的核心重點就是結合土地改革跟軍政組織建設，因此，紅軍跟蘇維埃的原意就是透過土地改革、農民運動跟革命建立軍政組織，再透過這個軍政組織不斷在過程中淬鍊，讓它愈加優秀，最後達到「槍桿子出政權」的目標。這是跟複雜的政治、經濟及國際形式結合的總路線。
1.紅軍
第一階段：毛對農民運動的認識很早，他約在1924年就看到了農民運動的潛力。毛在農民起事失利後率殘部上井岡山，進一步吸收大量農民入伍，且透過激進的土地改革逐漸控制江西南部。事實上，這種革命方式跟早期澎湃運用的方式類似，但也略有不同，類似之處在都運用了農村邊緣人，在一開始先進行煽動、宣傳、組織，進一步發動農民入黨，然後用激進的土地改革方式來建立。因為「土地」才是農民生生世世的最大願望，給農民土地就可調動他們，他們為保衛自己的土地付出一切；不同的部分是毛認識到軍事組織的重要性，這一方面可說相當天才，另一方面也可說很傳統，因為中國農民起事的傳統向來如此，毛只是非常務實認識到這點。
其他共產黨人直到1930年底，經過幾次失敗之後，才放棄城市工人革命的想法。而紅軍的根據地為什麼能夠快速地發展？起初是因國民黨忙於內戰才獲得快速發展的機會。[8]國民黨約到1934年時，才勉強較算是統一了中國，但這時就已失去東北跟華北，是非常艱辛的狀態。當時毛跟許多採取這條路線的人在江西建立了蘇維埃基地──瑞金政權。後來經過幾次包括蔣介石親自出馬的剿共，共黨被迫長征，其中造成大量損失。遵義會議時，原以博古為中心的國際派等人被迫交出對黨的領導權，毛被選為中央政局常委，開始迅速重新獲得黨及軍的領導地位。當時名義上還是由周恩來跟朱德作軍隊領導，但事實上很快就變成由毛主導。其實參與遵義會議的幹部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有各方面黨、政、軍要員加入，經過熱烈討論才選出能人，這也是經過前面挫敗後，開始認識到毛這條路線的道理。從此，毛不僅獲得領導地位，並逐漸變成一元化領導。[9]
2.長征；延安
在長征的過程中，毛獲得對共產黨的控制，也建立「毛主義」的情操。[10]長征本身就是重大的精神改造，少數存活者均可說帶有宗教式情操。延安是真正建立了毛氏領導的重要根據地，從這之中可深化認識毛式領導風格。[11]延安大概是當時中國最落後的地區，一切資源、供給都非常缺乏，可說能在那裡存活的都是堅苦卓絕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只能依賴宗教式情操、強烈革命情感或情懷來支持，因此當時強調「勇獻身、自我批評、勤勞勇敢、大公無私」，同時也不斷進行鬥爭，這是毛與參加過長征的老戰士們信奉、實行的價值觀，並一路帶到延安堅苦卓絕的環境中。從毛開始領導後，就不斷地加強這些情操，其中特別重要的就是全然奉獻革命所引發、帶來的大公無私，需求革命的背景是中國當時嚴重的內戰、外患，人民受壓迫的狀態，因此覺得人人應自我奉獻，在這情況下需要大公無私。
3. 整風運動
雖然有這樣的一個大背景，但要真正落實到每個人的身心當然不容易，因此關鍵就是「整風運動」。愈來愈多學者認為，整風運動是毛主義擴大成為全黨、全軍、全政府、全國思想、運動的基礎。[12]這事實上是在堅苦卓絕的環境中感覺到自己的困難與當前的種種問題，因此要求自己必須達到道德、組織、紀律的最高狀態，才能應付無窮盡的鬥爭跟困苦。[13]批評的觀點則如高華在《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所說：這是中國式思想改造的緣起。他的標準配方是「資源的壟斷式的供給」、「全面改寫歷史前提下的信息封閉」加上「觀念的強制灌輸」。[14]在整風中，首先是覺得當前黨的風氣不正、文字風氣不正，所以要整頓學風、文風、黨風，先要群眾給黨提許多意見，黨自己要反省、要改變；[15]但反過來也要求所有黨員都要達到這個標準，所以變成一個回饋的過程。這時大家給黨提的意見也都很理想主義，反之，黨自身要改造、也要符合群眾要求。先集中整頓少數較有問題、或與毛對立的團體或思想，然後因為這些問題顯然不會只出現在少數人身上，而在大多數人身上都有反映，因此就會慢慢開始對所有人都進行檢查，不過起初還會給予反省的機會。這表示的是，因為延安環境較為封閉，黨能控制所有資源、訊息及歷史解釋，因此真理變成只有一個，而且這真理也反映了如前所述的馬列主義浪潮及長征精神，大家都覺得好像必須效法毛這種風格所帶來的高度理想主義、獻身跟大公無私精神。所以若一旦顯現出不同的路線、或在所謂的資產階級角色中（很多資產階級出身的知識份子參加共黨）、無法避免地帶有舊社會或公子小姐那種喜歡較有文化、自由，自己決定心靈取向的生活者，就會被孤立在群體中，說是自私、不顧群體，乃至於受到實質上的暴力威脅，下一步就蘊含了被剝奪各種資源跟社會關係的意思。
當整個社會似乎都往同一個方向走時，而且因為中國社會一向高度重視人際關係，所以若所有人都在你面前背過頭去時，人在這種情況下將會非常可怕。何況「真理」好像就是當前的馬克思、列寧與愈來愈偉大的毛思想，因此還會逼得人進行自我檢查、自我羞辱、寫自我批判等種種，必要時會加以懲罰，而且還會給予糾偏階段的感激涕零，這種方式使得當時主流的意識形態變成不可質疑的真理。當然反過來講，也可說當時這群人都覺得這是真理，因此叫意識形態。這個狀況的大背景就是中國近現代不斷尋求真理或道路的過程。如毛澤東自己所說，中國近現代革命首先是「向西方尋求真理」的過程[16]，認為中國自己過去的一切全都不對，西方人擁有建設偉大、優良的政治、社會、經濟的秘密，真理在他們手上，因此中國首先向西方先進的英、美、法等國學習，結果發現西方列強也自私自利，且如毛澤東所講「怎麼這些老師老在打學生？」[17]這些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的國家怎麼會來打學生呢？若這真是真理、是人類該走的道路，先生怎會這樣欺負學生？因此覺得這不對，就另外學習俄國無產階級革命的真理。加上又經過長征到延安的淬鍊，這個意識形態在不斷路線鬥爭，淬鍊中，要求每個人都要到達為無產階級革命獻身的高度。這樣的整風會深入到全黨的每個人，還有整個軍隊跟政府，當然也影響老百姓的生活，這就是「中國式的思想改造」，也是毛後來成功的秘訣。
因此，毛也一再地運用整風，當他每次覺得黨不如他的理想時，就會發動類似整風的運動，先讓群眾給黨提意見，黨就要做出自我檢討、自我反省，然後開始反過來要求人人要按照這標準，批評所有社會上有問題的現象。所以是先整黨，後整全國人民，不斷重複運行這個過程，這種思想改造就變成底下中國式黨政軍建設非常重要的關鍵。這事實上有類似太平天國的宗教效果，太平天國利用的是神權，大家對上天、上帝的意志都信服；其中也利用意識形態不斷自我淬鍊，尤其利用無產階級的革命道德，要求徹底無私、獻身，一切要符合革命需求，為黨跟革命需求付出一切，形成後來中國革命的基本道路。這個體制再配合上毛的核心戰略就不得了，因此，最後可說是以極端少數，重新打敗蔣中正與國民黨這種占絕大多數統合性統治的關鍵。
五、毛的核心戰略
1. 槍桿子出政權
這當然不僅是思想改造，還要配合毛的戰略。毛的思想其實非常豐富，他把當時中國政治、經濟、社會、思想、文化、學術、認識論、本體論、形上學等各方面都做了整合性的論述，關鍵是用唯物辯證法加以整合。[18]首先，他的核心戰略是經過高度思想改造的黨政軍跟高度天才式的思想人物，他用思想改造所有人，因此一切的成敗就看毛的思想將這群人帶上怎樣的路。其中當然牽涉到毛如何獲得領導權的問題，毛確實厲害，一再先知先覺指出該走的路，而且還有很多高度複雜的實際政治與權術運用，在政治上可運作、可想到的本領，毛幾乎都想得到。毛的核心戰略還是「槍桿子出政權」[19]，這點早期中共並不充分明白，中共早期搞城市暴動、工人運動……都無法直接觸及核心問題；毛深懂中國政治，中國這麼巨大、以農民為主體的國家，打天下必須槍桿子出政權。毛的核心思想從來沒出過這點，從此觀點來講，國共和談、美蘇介入幫助和談其實都沒有用，談來談去都是策略性的運用，因此是既聯合又鬥爭，這項核心戰略始終不變。蔣介石心裡也一樣，他說幾大強人都可以談，但槍要先交出來，否則其他也別想談。這都是政治、策略上的各種運用，槍桿子出政權的核心。
2. 三大主要武器：黨、軍隊、統一戰線。
第二，毛的三大主要武器：黨、軍隊、統一戰線。毛在1948年要成功時說：「一個有紀律的、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武裝的、採取自我批評方法的、連絡人民群眾的黨——必要有一個黨，不是個人。這黨要來指揮軍隊，這軍隊要運用統一戰線。」[20]統一戰線說好聽點是領導各革命階級、各革命派別；講難聽點就是因自身力量還不能吃掉一切，因此就納入、聯合對我有幫助的各革命階層，聯合起來就有很大的力量、還能反反革命——對毛而言，反對我的就是反革命──事實上這個口號也代表了以反對資產階級、地主階級跟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勾結的國民黨為目標。其實關鍵是黨跟軍隊，統一戰線就是要聯合跟我較接近的人來跟從我的路線，而且其他路線也有其合理性，所謂的合理性就是反帝、反封建。當時人人都覺得反帝國主義有必要，由於反封建，也覺得中國舊社會需要改造，因此接著就是黨跟軍隊。要黨有紀律，當然必須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武裝，事實上這也已經經過毛的思想徹底改造。
3. 又統一又獨立，又聯合又鬥爭的辯證前進方針
大陸《中國現代哲學史》標準寫法是北大的版本，中國哲學第四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的中國哲學〉分兩部，第一部是各家各派思想，包括蔣介石、儒家、自由派等各種；第二部就是用同樣的份量講毛澤東一人的思想。[21]因此，這個黨已經用自身思想武裝，並不斷自我批評，凡是有任何問題就要達到這個思想高度。而且要聯絡人民群眾，毛有一個非常大的特點就是群眾路線，這是他始終看重的事。因此毛既有高度的理想性，又高度現實性，他的話就是因為高度的浪漫跟理想而動人，包括他的群眾路線。黨跟軍隊、政府很容易脫離群眾，因此要按照群眾需求，永遠不能脫離群眾。但誰來詮釋群眾的需求或意見？這就麻煩了，最後是除了毛，所有人都不瞭解群眾，而且毛在理論上很能說服人。毛的核心戰略就是要有黨跟軍隊，這樣當然會建立一個優秀的軍政組織。他不斷自我批評、聯絡人民群眾，這比國民黨高明的多。而且他的統一戰線可不是統合政治，統合政治是運用自己嫡系的力量統合各種人；統一戰線名義上的中央則是由無產階級領導，是高度淬鍊、精練、優秀、高度獻身、大公無私的共產黨，接近群眾組織，其他是被聯合來的，內外區分與主從都非常清楚。在這個過程中又統一、又獨立、又聯合、又鬥爭，毛深知自己起初相對、甚至絕對的弱小，在這個情況下當然更要統一別人，不斷瞭解非共產黨式的廣大思想，找出其主要趨向，聯合並統一之。另外，他也有自己清楚的獨立主旨。毛澤東的建國過程簡直只能用天才來形容，國民黨控制了所有沿海大城市，他在絕對弱小的狀態下，從延安這個中國最貧窮的地方一路殺出，最後得到全中國，一切都是靠著核心為整風的延安精神，這真可說是全人類政治史上經典的建國過程。[22]
六、毛式思想與組織方式總綱
1. 群眾路線、民粹主義、農民軍隊
進一步介紹毛式思想跟組織方式，首先是群眾路線，民粹主義跟農民運動，毛是農民出身，也始終相信農民，即使在大躍進跟農民公社，可說高度發燒的階段中，他仍不時想往農村去看看，覺得只有這是真實的。這點跟誰像？像朱元璋，朱也不相信政府與知識份子，毛再加上不相信黨，但他始終相信農民的實際生活。雖然後來因有人知道他要去看，就先改造地方，使他常被蒙蔽，但毛一直是群眾路線、民粹主義，相信農民有素樸的道德與偉大力量。因此他一再地在運動中調起群眾的集體性，讓農民一起思考、一起做事，這叫群眾路線，是非常特殊的點。
2. 黨的領導、民主集中
另外，光有群眾不行，還需要黨的領導，且要民主集中，民主就是要聽取群眾意見，經過反覆辯論、說服，最後得出一個說法，這是共同集中的路線。國民黨既不民主又不集中，而毛早期確實民主、集中的多。
3. 唯意志論（正確思想變成至關重要）
這點牽涉到全中國的時代、文化傳統及民國時種種特質，在這情況下，人的意志變成可以改造天地、改造歷史——他真想改造大自然，故要修理地球、改變大地。毛澤東是很難想像的一個人，他大概繼承了儒、釋、道三家思想，覺得人的心靈可融合天地、萬物、歷史、文化、政治、社會等一切事物，因此人心要經過不斷的淬鍊，達到至高的狀態，可與天地同流，改變一切。所以他詩中的氣象動輒上天入地，關係整個歷史、文化，跟今天每個人渺小、茫茫然不知道何去何從不同。這是整個與乾坤為一體的唯意志論[23]，這在革命時代當然具有高度魅力，革命領袖就要這樣可信，一切在我，目標堅定。一方面極浪漫，另一方面又高度務實，對現實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歷史上的儒家從來如此，儒、釋、道三家中像王安石等人都是這樣，心思極敏銳，另一方面極務實，所以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只是毛不幸地相信了共產主義這一種較為錯誤的信仰，但可以說他是傳統人格，加上錯誤的新型態信仰。
4. 平均主義、道德主義、共產主義、民族主義
毛是真心地相信平均主義、道德主義、共產主義、民族主義，但他自己私德上又很不平均，個人享用遠超過所有人。從有關他私人的紀錄[24]可見，毛遠不是傳統儒家克己修身式的正人君子。但他的意識形態是高度大公無私，平均、道德、共產，同時又民族主義的，這些東西在這人人受苦的戰爭時代、社會主義的時代，當然很動人。
5. 階級鬥爭、矛盾論、進化論
另外，毛強調階級鬥爭，[25]矛盾的進化論也相當厲害。唯物辯證法是極厲害的鬥爭工具，遇到任何團體，第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什麼矛盾，有矛盾才能運用，組織符合我思想、較具無產階級情操、平均主義、革命情操的人，拉攏一派打另一派，先客觀地分析這群人或這社會當時的實際狀態，然後分出其內部矛盾。以階級鬥爭為例，當時中國社會絕大部分是農民，農民中地主人口只占約10%的、富農擁有約70%到80%的土地，這就是大可利用的矛盾，是發動農民戰爭、土地革命的源頭。[26]且還配合進化論，說階級鬥爭就是人類歷史進化的動力跟關鍵，從唯物史觀的觀點看，這是牽涉到生存基本資源劃分的「占有資源階級」跟「被剝奪的階級」之矛盾，因此剝削階級跟被剝削階級之間的矛盾會不斷造成歷史的動力。現在唯物史觀是辯證式發展，早期是如資產階級跟貴族階級、跟封建的矛盾，後來是無產階級跟資產階級的矛盾，是辯證性、階段地發展，造成歷史不斷前進。誰是社會生產力的主體，便能帶動社會生產的主要發展高度。這裡無法開展，若細講就要重新講整個唯物史觀，但大體的意思是：若階級鬥爭跟矛盾適當運用，可造成歷史更有效的進步。
6. 主動創造，透出人心，靈動戰略
毛非常會應用辯證法，他看到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合的發展過程，如社會中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會有資產階級跟貴族封建的矛盾，但這也需要既有的社會組織才能存在，因此任何事物都有互相矛盾的因素。一段時間後，其中某一項因素會特別突出發展，因而進入下個階段，如資產階級扳倒了封建主義跟貴族階級，成為政治上的主導力量。毛看到任何事物、團體乃至任何東西都有階段性，現階段要強調這方面，下階段強調另一方面，因此他非常靈活地運用所有當時可利用的資源，打擊他不能不打擊的對象，這是他思想的重要基本要素。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不斷地主動創造透出人心的靈動戰略，因此毛的思維方式變成非常靈活、因時制宜的心靈，有基本的目標跟總路線，要利用所有實際可利用的因素來達到目標。這種想法，造成毛認為人類的歷史就是不斷駛向最高理念的一次次戰役、鬥爭，使歷史能達到最高高度的基本態度。重點在於對毛而言，他有總目標，要解放一切人，讓一切群眾都能獲得最大的福祉、達到最好的狀態。他不太相信上層結構──包括黨、軍隊、政府──但也知道沒有這些不能進行統治，因此他會變成要運用群眾路線、黨的領導，來達到平均主義、道德主義、共產主義、民族主義的最高目標。所以在這個過程中要不斷粹煉黨，使它不能脫離群眾，然後經過不斷的鬥爭，反覆跟敵人和自己作戰，不斷提昇品質。因此會形成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特殊軍隊跟黨組織，軍隊要維護群眾利益，黨要領導軍隊，因此理論上黨跟軍隊要不斷地接受群眾再教育、再粹煉，一切鬥爭跟挫折都反過來要求黨跟政府、軍隊不斷自我提昇，是永恆的不斷革命[27]、鬥爭、粹煉過程，要認識到人性中永遠有矛盾跟問題，所以沒有人是完人，所有人都必須在這個過程中達到道德的最高狀態。
這聽起來很像宗教上到達的聖人狀態，其實延安的整風就類似宗教的粹煉。基督徒獲得拯救的過程其實也很類似，嚴格的新教主義基督徒要經過真正粹煉，真正的基督徒認為不是上教會就能得救，要經過不斷自我粹煉才能得救，這是真正的新教精神。馬丁．路德為獲拯救，幾次精神瀕臨崩潰，就是因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獲得拯救。這是共產主義的源頭，有個大陸學者講得很好，他說：「共產主義是從馬克思來，馬克思背後帶著基督、且是新教精神的自我粹煉。」[28]因此馬克思主義跟新教乃至俄羅斯東正教有類似的狀態，其基本精神就是「必須經過不斷自我粹煉、不斷提昇，才能達到歷史進化的最高目的及人性的最高狀態。」這是非常特殊的狀況，往往只在戰爭或高度劣勢狀態裡能產生，而又不幸地跟中國儒、釋、道三家的傳統道德主義跟平均主義一拍即合，這不是偶然。毛把西方──尤其新教加上東正教──那種列寧式、黨的自我要求嫁接到中國傳統儒、釋、道的類宗教精神上，並在戰爭時代不斷自我粹煉，形成人類歷史上極特殊、高度思想純粹的黨，尤其經過整風運動後的中國式思想改造，這樣形成的黨何等可怕！故早期共產黨員——尤其核心黨員——真厲害，個個出來都能面對極艱困挑戰，在極艱苦環境中做出非常聰明而靈活的策略、抉擇，難怪蔣介石打不過！要把每個人粹煉成毛那種腦子極空靈，又能鬥，針對現實狀態做出各種因時制宜的措施，這是高度厲害，因此不要小看思想。
林毓生從資產階級結構角度來說經濟史較重要，但其實繼承了五四運動這種思想文化改造才是後來中國建國的方式，[29]是由思想文化的改造粹煉出優秀的黨政軍。實際上這些理想不是每個人都能辦到，不過這就是訓練的目標，認為這能讓人類達到不斷進化的最高理想，共產主義就是人類最高理想，最後每個人其實會像高度聰明、智慧的黨的天使。其核心非常特殊，也因為這麼特殊，後來即使建立了新中國，經營得一片欣欣向榮，毛卻不滿意，過了幾年就想以大躍進、文革打倒整個黨、整個政府，源頭就在此，就是不夠理想。當然另一方面也是黨跟政府在現實上不夠聽話。這整段的九條是要講出毛源於群眾、到達人類最理想狀態的思維。這跟蔣介石非常不同。
七、政治與領導思想
1. 階級鬥爭，無產階級革命、農民革命
進一步講，毛在具體的政治上有些要點，首先是無產階級革命，實際上也就是農民革命。因為當時無產階級占中共黨員的比例，即使到了一九五幾年，也大概就只有百分之十幾左右，起初根本都是農民。但理論上還是無產階級，因為毛要跟世界革命接軌，因此他的思維動輒指出，人類社會、歷史現在已走到新的無產階級革命階段，大部分勞動人民要掌握生產工具與自己命運，來對抗剝削的資產階級，這個階段當然是以俄國作為主要領導者。而因為人類歷史到達了這個階段，所以中國也要採取新方式進行革命，理想上是如此，落實就是農民革命、槍桿子出政權，這就是毛的高度理想跟高度現實性非常特殊的結合。講起理想來都是全世界、全人類、全文化、還有人類歷史要能進化到最高度，現實上是槍桿子出政權，就是要掌握軍隊、人民。故他像狐狸般狡猾，又跟獅子般兇猛。[30]這是高華的研究裡談的，毛能在鬥爭中洞悉每個人的心態，然後在中間非常狡猾地找出最佳利益方式，找到後就一個個消滅所有敵人，他在延安整風裡就這麼做的。
2. 無產階級意識
另外，無產階級意識是很特殊的點。[31]何為無產階級？乃至何為人民？後來成為一個大問題。因為中國的無產階級就是工人，工人才沒有自己的土地，但無產階級的比例又太低，最後毛發明「具有無產階級意識的就是無產階級」[32]，正統馬克思主義者都說他這發明完全顛覆了馬克思主義。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真的是由階級出身決定階級成分。毛這個說法也不是立刻發展，而是一步步發展出來，他在早期就有這個傾向，最後就是無產階級意識傾向。無產階級先鋒隊的黨領導眾人追求無產階級革命，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說，這一切其實是意識形態、是對人類歷史的解釋，認為人類歷史接下來應是進一步以無產階級領導的時代，中國雖工人太少，沒什麼無產階級，但要由具有無產階級意識的無產階級先鋒隊的黨來領導勞動農民，人人都要一起奔赴目標。也就是說，毛認定這是人類歷史該有的偉大大道，要以作為無產階級先鋒隊的黨來領導表示是以知識份子為主，因知識份子最能認清楚這事。這說明毛根本就是要以意識形態來領導，就算沒有無產階級，也要領導農民、勞動者，因為這些人最接近無產階級，然後進行無產階級革命。客觀上來講是荒謬的，沒有無產階級怎麼進行無產階級革命？中共是無產階級革命建立無產階級領導的國家，但無產階級都在城中，鄉下都是農民，哪有無產階級？且照馬克思主義的講法，只要有土地就不是無產階級，那麼分到土地後的農民也不是無產階級，是資產階級。所以是大部分資產階級出身的知識份子領導一群農民進行沒有無產階級的無產階級革命。但這在意識形態上極為動人，為什麼？因為這就牽涉到前面所說的，要讓全世界一切被壓迫的人民起來推翻帝國主義、推翻壓迫者，而這套意識形態也正好暗合了中國當時的變革甚至革命需求，核心就是廣大受壓迫的農民需要有一群可信的領導者，領導他們脫離被壓迫的狀態。而這個黨跟這群知識份子標榜的是大公無私、一切為人民，當然使他們在本質上顯得很能信賴。這個情況跟蘇聯其實很像，只是蘇聯是真正的城市無產階級革命，中共不是。
八、毛的軍事思想
1. 十大軍事原則
在實質上的軍事運作上，一般認為毛是天才，他有十大軍事原則：「（1）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敵，後打集中和強大之敵。（2）先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廣大鄉村，後取大城市。（3）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不以保守或奪取城市和地方為主要目標。保守或奪取城市和地方，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的結果，往往需要反覆多次才能最後保守或奪取之。（4）每戰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兩倍、三倍、四倍、有時甚至五倍或六倍于敵之兵力），四面包圍敵人，力求全殲，不使漏網。在特殊情況下則採用給敵以殲滅性打擊的方法，即集中全力打敵正面及其一翼或兩翼，求達殲滅其一部、擊潰其另一部目的，以便我軍能迅速轉移兵力殲擊他部敵軍。力求避免打得不償失或得失相當的消耗戰。這樣，在全體上，我們是劣勢（就數量來説），但在每個局部、每個具體戰役上，卻是絕對優勢，這就保證戰役勝利。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就將在全體上轉變為優勢，直到殲滅一切敵人。（5）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每戰都應力求有準備，力求在敵我條件對比下有勝利的把握。（6）發揚勇敢戰鬥、不怕犧牲、不怕疲勞和連續作戰（即在短期內不休息地接連打仗）作風。（7）力求在運動中殲滅敵人。同時，注重陣地攻擊戰術，奪取敵人的據點和城市。（8）在攻城問題上，一切敵人守備薄弱的據點和城市，堅決奪取之。一切敵人有中等程度守備、而環境又許可加以奪取的據點和城市，相機奪取之。一切敵人守備強固的據點和城市，則等候條件成熟時然後奪取之。（9）以俘獲敵人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員，補充自己。我軍人力物力的來源，主要在前線。（10）善利用兩個戰役的間隙，休息和整訓部隊。休整的時間一般不要過長，盡可能不使敵人獲得喘息的時間。以上這些，就是人民解放軍打敗蔣介石的主要方法。」[33]
這套以裝備絕對低劣的狀態打敗優勢敵人的方式，跟毛前面的思想是同一件事。也就是說，毛的天才其實不在其他，就在他這靈活、充分掌握一切的客觀狀態，他的靈活使他能充分認識到，一定要能建立自己的力量，這份力量要不斷發展的方式就是先打擊孤立跟分散的敵人、先拿下小城市和中城市，而且更重要的不是拿下城市，是要先殲滅能殲滅的敵人，接著就能不斷擴充發展，且一步步消滅敵人的主要軍力。
2. 延安型的知識、技能與武裝
毛在軍事上、政治上都這麼運用，整風運動也是同樣的方式，先殲滅能殲滅的政敵或打擊的對象，從點到線到面，慢慢吃掉全局。這也是非常天才式的軍事做法，毛以這個思想來指導整個人民解放軍，因此人民解放軍的厲害之處在於他一方面有林彪、劉伯承、徐向前等非常許多優秀的統帥型將領，另一方面有毛這些最高軍事思想指導，在所有部隊中做最大的發揮，淋漓盡致地靈活運用。這是人類歷史戰爭史上的奇觀，以絕對弱小的軍隊跟軍力跟裝備打敗絕對強大的敵人，這是非常經典的做法。這是毛的起家方式，也造成他很特殊的「延安型知識、技能跟武裝」，他的知識是實踐論，[34]實踐論是知識的本源，因那時人多錢少，根本沒什麼書可讀，因此只能是實踐。而且是薄弱的知識、科技跟武裝，所以他也不太相信科技，當時中共根本沒什麼科技，也沒什麼現代知識跟武裝，就是農民、小米加步槍打敗蔣介石數百萬大軍，也因此他相信群眾有無限有創造力。
這其中有很多毛的思想源頭、緣起之線索，但要掌握其核心特質，也就是說，中國的人民、農民要怎樣從一無所有中奮起？人民有無限的創造力，運用人的思想主觀能動性，調起群眾與黨員的積極性，然後最大發揮思想能力，因時制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有自己的終極目標。簡言之，要不斷壯大，運用一切可運用的資源，既聯合又鬥爭、既統一又獨立，讓黨、軍及群眾基礎更好，結果真的不斷擴大。這是毛澤東思想很特殊的一點，大躍進、文革就是典型翻版。毛澤東當年用這套打敗具有美帝裝備的蔣介石大軍，「美帝」是什麼意思？在中共看來，美帝就是當時全世界最強大的力量，而且是後來唯一擁有原子武器的力量，他也不怕，照樣在韓戰中打敗美國。但蘇聯沒明白，這要有多強大的意志力跟信心才能做到？因此毛在建立新中國後，也不太相信現代的科技跟技術，他不斷地回到這個原型，用自己的意思調動群眾，認為只要有良好、經過粹煉的黨來領導就可完成一切，其核心在於人的素質不斷提高。因此必須要整風，這是共產黨的靈魂，這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力量，中國共產黨若不整風就會滅亡，但整風後就有另外的麻煩，要整老百姓，這就很麻煩，但他是這麼構成，一切要回到延安整風運動。反覆運用、逐漸壯大，最後打敗蔣介石，這是毛的基本方式。
九、新民主主義革命與統一戰線
1. 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
中間的具體做法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跟統一戰線」[35]。新民主主義是毛澤東的天才式發明，因為中國當時實在沒有什麼無產階級，且在現實上，國民黨的力量遠超過共產黨，因此如何給予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正當性是很大的問題。毛首先是從中國特殊國情出發，將之定調為「半封建、半殖民社會」，若照共產黨的講法，中國原是封建社會，受封建舊勢力壓迫，是層級、層階式，類似官僚從上壓制下面的社會，但當帝國主義侵入之後，中國就變成半殖民地社會，被帝國主義所剝削，但又不是完全的殖民地。這個說法當然大有問題，但當時日本人已經直接侵門踏戶到中國國內，占據了大半國土，中國人當然感同身受。因此目前的主要目標就是打倒封建、舊社會，尤其以打倒帝國主義為目的。[36]
2. 無產階級領導所有革命階級（根本區分）
因此，凡是符合這目的者，都是聯合的對象。毛認為蔣介石打倒帝國主義不徹底，跟帝國主義還有很多合作，只有十月革命後的蘇聯才是真正最革命、最大的打倒帝國主義。十月革命後的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要由無產階級來領導一切反帝、反封建人士，故是新民主主義革命。[37]也就是說，在十月革命後，人類歷史進入了新階段，這個新階段不再只由資產階級領導一切，從十月革命後，要由無產階級領導人類的未來。但現階段的革命任務是反帝、反封建，因此新民主主義就是要由無產階級來領導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事務。有別於舊民主主義要求由資產階級來領導（如國民黨），新民主主義的核心則是要求無產階級領導。
3. 先建成新民主主義社會後建成社會主義社會
另外，如何符合當前需要？毛是在抗戰中寫下，為符合當時「反帝國主義」的核心需求（當時人對無產階級革命其實沒大興趣），所以具體的目標變成反帝、反封建，而由無產階級領導，要先建成新民主主義社會，後建立社會主義社會。[38]這講起來簡單，事實上非常聰明，聰明在什麼地方呢？第一，毛認識到全國民心真正所向是打倒帝國主義，所以他也將之列為主要目標，因此在這階段中，只要不是反革命的資產階級，就可聯合之，但仍由無產階級領導所有革命階級，這是根本區分。[39]毛澤東非常有政治頭腦，他知道最重要的就是黨跟槍要抓在手中，因此當然要談無產階級專政。雖然是要以無產階級領導，但當時中共黨員中根本沒有無產階級，這是思維方式，運用民意給予自己最大的正當性——是符合人類的歷史發展潮流、反帝國主義也反舊傳統、無產階級專政，所以是為了勞苦大眾、大多數人的利益。重點其實是這套思想，而非政黨的階級成分。這套思想非常有吸引力，因此新民主主義在當時獲得了廣大群眾的支持。因為當全世界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國家都正在侵略中國的時候，大家會比較相信無產階級、或者不如說相信無產階級意識形態。因此新中國完全是在意識形態下建立，思想上完全是意識形態，但又極其落實在黨跟軍隊中，這是共產主義領導的反帝、反封建文化。
4. 與「新三民主義」及五四運動的銜接性；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
且毛把三民主義分成兩階段，聯俄容共、扶助工農的是孫中山後期的新三民主義，跟早先的三民主義區分，說這是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既然反帝，當然是民族的；再跟中國的現實情況連結，接上馬列主義科學，所以又是科學的；而又是大眾的。[40]這篇文章[41]主軸上講出其特質，雖有點教條，卻解決了「共產黨的合法性到底在哪裡？」這一個主要問題，因此一般中國教科書稱這段革命為「新民主主義揭纛的革命」，乃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初叫新民主主義。許多左派認為這是毛澤東思想的精髓，隨著大躍進、文革的失敗，改革開放至今也弊病百出，許多左派希望回到新民主主義，也就是依然由無產階級、共產黨領導，但可聯合資產階級，也容納一定資產階級成分的要求，也就是容納私有財產與中小型企業。若翻譯成非共產黨的術語，這表示其實左派仍希望帶有平均主義、大公無私理想的黨來運籌帷幄全局。
5.毛思想興起之故：一元化傳統、道與意識型態的需要
總合兩點：首先，毛澤東思想核心特質出發點靈活，要運用辯證法掌握群眾、人民與一切，確立其思想及教主地位。毛澤東思想的厲害包含許多方面，自整風運動時起在黨內幾乎就已是獨尊，七大時直接將「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作為我們黨一切工作的指針」寫入黨綱，[42]這話很可怕，其結果就是人人的實際幸福乃至實際需要，一切都是共產黨指示。民主政治不是最高效率的政治，尤其在戰爭時期都不會採用民主方式，而一元化的宗教領導可在戰時發揮最高效率。毛思想興起是因為中國向來是一元化傳統，因此需要道跟意識形態，悲哀在這個地方。[43]這表示中國的建國需要優秀軍政組織與一套高明的道路，這跟中國建國的偶然結果有直接關係，若高明就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不高明就變秦始皇，毛澤東介乎其間，比秦始皇高明些，又差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很遠。但歷史上來講，中國確實也因為毛思想而走上這樣的道路，且型態很特殊。這是在劇烈戰爭狀態下逼出的類宗教思維跟組織。
十、毛澤東的建國思維與新中國的建國綱領
1. 新民主主義與以俄為師（1949-1956）
新中國建立後，起初是在反帝國主義的大背景下運用新民主主義，以俄為師，Meisner認為它是民族主義化政黨，不具蘇聯世界革命的烏托邦色彩。這個說法需要修正一下，蘇聯起初革命時，為了領導全世界無產階級革命而具有強大的烏托邦色彩；這時中共則帶著冷靜的樂觀，因它起初就知道自己落後，[44]但這在背後，毛的烏托邦色彩不減列寧。故正面看來是冷靜、務實的，並沒要立刻建立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一邊倒向蘇聯，[45]這是當時經過仔細論述，認為中國當時不可能有第三條路線，[46]1958年後修正為其實不是不可能。[1] 毛自認真正繼承孫中山的路線，[47]每到國慶時還會掛出孫中山遺像，不過蔣中正當然也認為自己繼承孫中山。毛在〈論人民民主專政〉文中反覆提到自己如何繼承孫中山，毛認為新民主主義跟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內容幾乎一貫，在這個階段同樣容許資產階級，要講節制資本而非不相信資本[48]、講耕者有其田而非全面共產化，[49]唯一不同只是毛是由無產階級、共產主義領導。因此共產黨認為他們才是孫中山路線的真正繼承者，蔣介石是叛變者。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孫中山後期的路線確實跟新民主主義很有些類似。
且共產黨認定未來世界是社會主義向上生長、資本主義向下沒落的。但不幸的是，後來連社會主義的祖國蘇聯都垮掉，因此這顯然是錯誤判斷，但也可同情地瞭解，因為當時認為世界的未來屬於社會主義，這看法主導了毛的整個思維。但為什麼當時在經過仔細論述後，認為中國不可能有第三條路線呢？因為當時世界上分成兩大陣營，不倒向一邊就得不到支援，毛當然不可能倒向英美，故倒向蘇聯以獲得其支持。1958年後修正，認為其實不是不可能有第三條路線。因此所謂的兩階段革命論，先是新民主主義過渡期，而後朝社會與共產主義邁進。[50]
2. 國體
其次還要決定國體[51]，毛澤東認為「國體是國家的階級性質」，其國體是四個階級的同心圓，是以工人為核心，加上農民、小資、民族資產階級，這是人民民主專政。這四個階級都算人民，所以它是由工人階級領導、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國家。諷刺的是，到了1957年，工人只占黨的14%，這已是大量應募工人入黨的結果，起初建國時根本沒多少工人，幾乎全是知識份子跟農民。中共的主體是農民，但因為不符合馬列主義，所以也從不自稱農民政黨。[52]但有意識形態就有矛盾，矛盾多了，從頭到尾都是不合馬列主義之處。這件事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毛如何恰好抓住中國當時的需要或符合中國需要，根本就是意識形態的操縱跟運動，但實際成功的就是國民革命、槍桿子建國、黨的一元化領導跟控制，然後是高度粹煉的軍政組織。就算口口聲聲喊馬列主義，做的許多事卻明明不合馬列主義，重點是那種意識形態正好符合現實中可利用的合法性。
3.政體
新中國的政體是人民民主專政，[53]大資產階級、帝國主義的走狗、買辦、地主、官僚等當然都不在人民的範圍之內，而是人民專政的對象。所謂的民主就是符合人民的集體意志、思維，當然也有一些針對非前述「人民」的措施，這也是所謂的一種民主集中。其中也牽涉到中央跟地方間一元化跟地方分權的矛盾，[54]毛認為關鍵在黨的協調。集中比民主更重要，永遠要注意到民主與集中、地方與群眾，但依然要一元化集中。中共早期在這二者間來回操縱得相當好，確實厲害，當然也有很多壓迫、壓制跟強制的面相，但確實很能注意到大多數人的意見跟意志。
4. 發展模式：學習蘇聯
發展模式要學習蘇聯，[55]不再是由鄉村領導城市，改以城市領導鄉村，[56]因中共最初是農民革命，要穩固地從農業國進步到工業國，強調以工人階級領導。總路線是實現國家工業化及對其他產業的社會主義改造，[57]因此這時開始要大量增加工人階級，且待遇非常好。農民起初當然有從土改中獲利，但中共建國沒過多久就開始被大量徵收各種賦稅、糧食，因此梁漱溟批評這是「工人在九天之上，農民在九地之下」。雖是由農民革命成立的政權，這時卻不是真正改善農民生活，而是要實現國家工業化。因此要如何從中國當時的內在需求，去正確地認識毛澤東共產主義的革命？也就是說，要從中國當時的內在需求，而非從他的口號去理解。因為毛有許多口號其實都相互矛盾、不符，但他卻真正符合了中國當時建國、立國的需要，且用強大的軍政組織將這套為人民所信賴、強調大公無私、照顧老百姓的意識形態來建立新中國，然後為了把中國推向富強工人制度，而要實現國家工業化。毛也認識到從清末、民國以來對工業化的需求，正好配合無產階級工人專政的口號，既然無產階級要工人專政，沒有工人怎麼行呢？因此要工業化、培養工人階級，這是新民主主義的經營路線，其實在很大的程度上根本是資產階級的經營路線。也就是說，容許私有化，也透過私有化來調動階級性——農民可擁有自己的土地、中小型商人都可擁有自己的財產，再加上節制資本、耕者有其田等種種。這些在定義上都屬於資產階級路線，但這就是毛的靈活性，也是毛的辯證法，一切都蘊含矛盾，但當前的主要矛盾是解決工業化問題，因此其他矛盾都要服從這個主要矛盾，在此之下，可容許許多次要矛盾。
這是起初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下一章就會談它的發展階段跟基本國體。初步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在毛的新民主主義指導下，充分以蘇聯為師，甚至把蘇聯城市化、工業化經驗搬來，希望建立現代化方式。但其中其實蘊含了很大的矛盾。也就是說，毛路線的精髓其實是農民跟群眾路線，要發揮群眾——尤其農民——集體的創造力來改變世界；蘇聯模式卻是大工業官僚機構，領導城市中的專家們進行現代改造。這兩個路線產生的基本矛盾，也就是下次要講的早期中共措施，及後來為何推動反右、大躍進跟人民公社的緣故。
[1] 「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鬥。現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務須依照余所著《建國方略》、《建國大綱》、《三民主義》及《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繼續努力，以求貫徹。最近主張開國民會議及廢除不平等條約，尤須於最短期間，促其實現。是所至囑！」
[2] 「在毛開始其革命生涯的1919年，他就倡導過『民眾的大聯合』的思想。這種民粹主義思想也影響了毛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改造。它強化了毛關於中國人民在面臨外部敵人時要團結一致的民族主義信念，導致他認為『人民』本能地具有革命的社會主義意識。『群眾中蘊藏著極大的社會主義積極性』，是源自早期民粹主義信念的一項毛主義口號。1919年，毛就斷言『中國人民有著巨大的內在力量。』毛的民粹主義思想、本質上的農民傾向和他對『生活與勞動之和諧』的農民理想的浪漫稱頌，使他把『人民』這一概念限定於農民群眾（因為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畢竟是農民），並高度評價農民具有自發的革命熱情。這樣，當中國的共產主義革命還是以城市為中心時，毛的民粹主義就驅使他把注意力放到農村。1927年2月，毛在其著名的（異端之說）〈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說，他發現中國農民身上蘊藏著巨大的革命力量，他預言說，這股力量能夠橫掃它面前的一切障礙，包括那些不願意與農民打成一片的革命知識份子。後來，毛還表達了他對城市知識份子的『知識』的不信任和對農民固有『智慧』的欽佩。」莫里斯‧邁斯納（Maurice Meisner）《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香港：中文大學，2005年），頁42。
[3] 艾思奇，《艾思奇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66。
[4] 「在這次中國社會史論戰中，對中國社會史的認識是五花八門的。這種情況應該是正常的，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唯物史觀剛剛進入中國，參加論戰的人又大多是對中國歷史研究缺少基礎的。在這種情況下，提出的意見、認識，自然是見仁見智，各有獨到之處的。各有獨到之見，湊到一塊便是五花八門。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在學術界、思想界、史學界，我感覺都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獨步天下的時代。上海的新書店，如雨後春筍，出現很多，都是出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書。舊的老牌書店，如商務，如中華，都一時黯然失色。當時學術界、思想界、史學界有影響的學者，如胡適先生等，一時都只能退避三舍。」說見：何茲全，〈「從「中國社會史論戰」說到《食貨》雜誌」〉，又見〈我所認識到的唯物史觀和中國社會史研究的聯系〉（2001.11.25在「唯物史觀與21世紀中國史學研討會」上的發言），《高校理論戰線》（2002.1），及《懷念師生深情，憂心國家大事》，《學術界》雙月刊總第93期（2002.2）
[5] 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年6月30日）：「總結我們的經驗，集中到一點，就是工人階級（經過共產黨）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這個專政必須和國際革命力量團結一致。這就是我們的公式，這就是我們的主要經驗，這就是我們的主要綱領。」
[6]路線鬥爭至今都是關鍵，如現在遲遲不敢審薄熙來，是因為要先搞定底下黨的基本路線，要搞定全黨、全軍、全政才能審，這是牽涉到很嚴重問題的政治大審。
[7] 「從1942年春天起，中國共產黨在全黨範圍內展開了一次整風運動。這次整風運動的任務是：反對主觀主義以整頓學風，反對宗派主義以整頓黨風，反對黨八股以整頓文風。它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極其重要的一頁，也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創舉。」參見：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頁196-203。
[8] 郭廷以，《近代中國史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0年），頁614。
[9] 陳永發，中國共產革命七十年，頁490。
[10] 「那些已為人熟知的毛主義情操，如不斷鬥爭、勇於獻身、自我批評、勤勞勇敢和大公無私等，不僅是毛自己信奉的價值觀，也是所有參加過長征的老戰士們信奉和實行的價值觀，對他們來說，這些價值是他們得以幸存，也是他們為之獻身的革命事業得以幸存的根本原因。這些禁慾主義的價值觀，成為後來大力提倡的『延安精神』的核心。」莫里斯‧邁斯納（Maurice Meisner）《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香港：中文大學，2005年），頁24。
[11] 在當時黨內上下多不理解為什麼毛要在抗戰艱苦年代，卻要將各根據地重要的領導幹部調回延安，花費許多精力來進行思想路線的學習和討論。見：高華，新人的誕生，《革命年代》，頁178。
[12] 毛澤東曾直白的說：「如果打起仗來，把延安失掉就要哇哇叫，雞飛狗跳。那時候，諸子百家就都會出來的，那就不得了，將來的光明也就很難到來，即使到來，也掌握不了它。」「總之，一定要搞，搞到哇哇叫也要搞，打到稀爛也要搞。」見：高華，新人的誕生，《革命年代》，頁195。
[13] 高華認為這種高道德同時是與對毛的個人崇拜結合在一起的，即毛澤東成為革命理想、革命道德、革命勝利的人格化身。見：高華，新人的誕生，《革命年代》，頁206。
[14] 劉瑜，〈像一滴水一樣──紀念高華老師〉：「在《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一書裡，我們讀到了這種思想改造的『配方』：資源的壟斷式供給＋全面改寫歷史前提下的資訊封閉＋觀念的強制灌輸＋在群體中孤立個體＋暴力威脅；以及這種『思想改造』外科手術般的『程式』：封閉的學習檔→組織群體對個體進行批評與攻擊→自我羞辱式的檢查與『交心』→必要時的懲罰甚至暴力懲罰→糾偏階段受害者的感激涕零。這一套『配方』與『程式』，在以後歷次整風運動中屢試不爽，甚至被日常化和制度化，效果不斷積累，最終形成了『億萬顆頭腦中只有一顆可以自由運轉』的悲劇。」見：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shzh/2012/0115_52006.html；2015.05.03。
[15] 參見：毛澤東，〈改造我們的學習〉（1941）；〈整頓黨的作風〉（1942）；〈反對黨八股〉（1942）。又，高華，新人的誕生，《革命年代》，頁179-180。
[16] 毛澤東：「自從一八四○年鴉片戰爭失敗那時起，先進的中國人，經過千辛萬苦，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洪秀全、康有為、嚴復和孫中山，代表了在中國共產黨出世以前向西方尋找真理的一派人物。那時，求進步的中國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麼書也看。向日本、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派遣留學生之多，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國內廢科舉，興學校，好像雨後春筍，努力學習西方。我自己在青年時期，學的也是這些東西。這些是西方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文化，即所謂新學，包括那時的社會學說和自然科學，和中國封建主義的文化即所謂舊學是對立的。學了這些新學的人們，在很長的時期內產生了一種信心，認為這些很可以救中國，除了舊學派，新學派自己表示懷疑的很少。要救國，只有維新，要維新，只有學外國。那時的外國只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是進步的，它們成功地建設了資產階級的現代國家。日本人向西方學習有成效，中國人也想向日本人學。在那時的中國人看來，俄國是落後的，很少人想學俄國。這就是十九世紀四十年代至二十世紀初期中國人學習外國的情形。」見：〈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年。
[17] 毛澤東：「帝國主義的侵略打破了中國人學西方的迷夢。很奇怪，為什麼先生老是侵略學生呢？中國人向西方學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總是不能實現。多次奮鬥，包括辛亥革命那樣全國規模的運動，都失敗了。國家的情況一天一天壞，環境迫使人們活不下去。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震動了全世界。俄國人舉行了十月革命，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過去蘊藏在地下為外國人所看不見的偉大的俄國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革命精力，在列寧、史達林領導之下，像火山一樣突然爆發出來了，中國人和全人類對俄國人都另眼相看了。這時，也只是在這時，中國人從思想到生活，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時期。中國人找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中國的面目就起了變化了。」見：〈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年。
[18] 毛澤東：「在人類的認識史中，從來就有關於宇宙發展法則的兩種見解，一種是形而上學的見解，一種是辯證法的見解，形成了互相對立的兩種宇宙觀。列寧說：『對於發展（進化）所持的兩種基本的（或兩種可能的？或兩種在歷史上常見的？）觀點是：（一）認為發展是減少和增加，是重複；（二）認為發展是對立的統一（統一物分成為兩個互相排斥的對立，而兩個對立又互相關聯著）。』列寧說的就是這兩種不同的宇宙觀。……直到無產階級運動的偉大的活動家馬克思和恩格斯綜合了人類認識史的積極的成果，特別是批判地吸取了黑格爾的辯證法的合理的部分，創造了辯證唯物論和歷史唯物論這個偉大的理論，才在人類認識史上起了一個空前的大革命。後來，經過列寧和史達林，又發展了這個偉大的理論。這個理論一經傳到中國來，就在中國思想界引起了極大的變化。這個辯證法的宇宙觀，主要地就是教導人們要善於去觀察和分析各種事物的矛盾的運動，並根據這種分析，指出解決矛盾的方法。因此，具體地瞭解事物矛盾這一個法則，對於我們是非常重要的。」見：〈矛盾論〉，1937年。
[19] 毛澤東：「共產黨員不爭個人的兵權（決不能爭，再也不要學張國燾），但要爭黨的兵權，要爭人民的兵權。現在是民族抗戰，還要爭民族的兵權。在兵權問題上患幼稚病，必定得不到一點東西。……共產黨員應該成為這個戰爭的最自覺的領導者。每個共產黨員都應懂得這個真理：『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決不容許槍指揮黨。但是有了槍確實又可以造黨，八路軍在華北就造了一個大黨。還可以造幹部，造學校，造文化，造民眾運動。延安的一切就是槍桿子造出來的。槍桿子裡面出一切東西。從馬克思主義關於國家學說的觀點看來，軍隊是國家政權的主要成分。誰想奪取國家政權，並想保持它，誰就應有強大的軍隊。有人笑我們是『戰爭萬能論』，對，我們是革命戰爭萬能論者，這不是壞的，是好的，是馬克思主義的。俄國共產黨的槍桿子造了一個社會主義。我們要造一個民主共和國。帝國主義時代的階級鬥爭的經驗告訴我們：工人階級和勞動群眾，只有用槍桿子的力量才能戰勝武裝的資產階級和地主；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整個世界只有用槍桿子才可能改造。我們是戰爭消滅論者，我們是不要戰爭的；但是只能經過戰爭去消滅戰爭，不要槍桿子必須拿起槍桿子。」見：〈戰爭和戰略問題〉，1938年。
[20] 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年6月30日），《毛澤東選集》，第四卷，第1484頁。
[21] 許全興等，《中國現代哲學史》（北京：北京大學，1992年。）
[22] 「延安精神。它包括：理論聯繫實際、言行一致、實事求是的整風精神；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南泥灣精神；馬列主義精神和無產階級精神相結合的延安縣精神；革命第一，工作第一，他人第一的徐特立精神；『一輩子總是做好事』的吳玉章精神；為崇高理想英勇奮鬥的抗大精神；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白求恩精神；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的張思德精神；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愚公移山精神，等等。也正是憑藉這種『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英雄氣概，把最嚴峻的形勢看作『黎明前的黑暗』，將最強大的敵人視為『紙老虎』，中國共產黨在毛澤東的領導下征服了一切敵人和困難。」（劉芳）
[23] 唯意志論，參李澤厚：「較之西方馬克思主義各派理論，馬七思主義在中國或者說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具有由實踐行動所提供的大量現實的經驗和教訓。例如盧卡契《歷史與階級意識》所強調的無產階級群眾的階級意識、葛蘭西強調的無產階級在意識型態上的領導權和『文化批判』等等，都由毛澤東晚年以東方式的型態在文化大革命中廣泛實踐過。儘管二者仍有許多重大差異，但重視思想意識、倫理道德、文化批判、人的改造等意志主義和主觀主義的特色上，卻有許多近似或相揭近的地方，從毛澤東晚年的失敗也許可從理論上映證西方某些馬克思主義學派理論的一些問題。」見：〈試談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收於氏著，《中國現代思想史論》（北京：東方出版社，1987年），頁143-144；又，可參考莫里斯‧邁斯納（Maurice Meisner）《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香港：中文大學，2005年），頁40。
[24] 這有大量文獻，其中較有名的就是毛澤東私人醫生李志綏的書，雖很多毛派的人都不相信，不過我覺得裡面有相當的真實性，毛私德大有問題。
[25] 例如中共在1956年的「八大」本以經濟建設為綱，然毛澤東隨即在1957年10月八屆三中全會上再次強調階級鬥爭，推翻「八大」的路線。見：金觀濤、劉青峰，〈反右運動與延安整風〉，二十一世紀雙月刊，1997年4月號，總第四十期，頁21。
[26] 「中國共産黨全國土地會議，一九四七年九月舉行于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村。這個會議在九月十三日通過的《中國土地法大綱》，於同年十月十日由中共中央公佈。土地法大綱規定：『廢除封建性及半封建性剝削的土地制度，實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制度；』『鄉村中一切地主的土地及公地，由鄉村農會接收，連同鄉村中其他一切土地，按鄉村全部人口，不分男女老幼，統一平均分配；』『鄉村農會接收地主的牲畜、農具、房屋、糧食及其他財産，並徵收富農的上述財産的多餘部分，分給缺乏這些財産的農民及其他貧民，並分給地主同樣的一份。』這樣，土地法大綱就不但肯定了一九四六年《五四指示》所提出的『沒收地主土地分配給農民』的原則，而且改正了《五四指示》中對某些地主照顧過多的不徹底性。」文見：毛澤東，《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香港：香港新民主出版社，1948年），註7介紹。
[27] 康有為與毛澤東the striking similarities between Kang and Mao。Hao Chang,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Crisis, Search for Order and Meaning, 1890-1911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7).p.54. 中譯本：張灝，《危機中的中國知識份子──尋求秩序與意識》（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
[28] //
[29] 可參考：林毓生，〈二十世紀中國的反傳統思潮與中式馬列主義及毛澤東的烏托邦主義〉，《新史學》，六卷三期，1995年9月，頁95-154。
[30] 劉瑜：「很多人將《紅太陽》看作一本『射日』之作，意即它解構了毛主席的神話。不錯，高華的確通過豐富的史料和細膩的分析呈現了『紅太陽』的權謀之術。在高華筆下，毛就像馬基雅維利筆下的那個君主，同時有著狐狸的狡猾與獅子的兇猛，他的政治策略正如他的軍事策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避實擊虛，……但是，《紅太陽》不僅僅是關於一個人，它甚至不僅僅關於一場運動，在最深的層面上，它是對人性的一次深描。在書中，毛的每一次勝利，都由『圍觀者們』的冷漠、嫉妒甚至貪婪推波助瀾。那個著名的句式似乎也可以用在這裡：『當他打AB團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AB團；當他打王明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王明；當他打王實味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王實味……』從這個意義上，《紅太陽》不僅僅是一本剖析『王道』之書，更是一本關於人性幽暗之寓言。『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見：〈像一滴水一樣——紀念高華老師〉，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shzh/2012/0115_52006.html，2015年5月18日。
[31] 可參考：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頁44-46。
[32] 莫里斯‧邁斯納：「在毛主義的理論中含蓄、實踐中明確表達的觀點是，社會主義的載體是那些具有『無產階級意識的人』，他們獨立於任何社會階級而存在，既不依賴於無產階級的實際存在，也不隸屬於農民階級。革命精英（黨及其領袖）在思想上堅定地把握著社會主義目標，領導群眾運動去實現這個目標。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無產階級意識』是作為整體的『人民』的固有意識，因為所有的人都有可能通過獲得無產階級的精神和社會主義世界觀，（通過革命活動）實現精神和思想上的轉變。」見：氏著，《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香港：中文大學，2005年），頁45。
[33] 毛澤東，〈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34] 毛澤東，〈實踐論〉，一九三七年七月。
[35]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36]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37] 「第二種世界革命，即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的世界革命。這種革命，以資本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為主力軍，以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被壓迫民族為同盟軍。不管被壓迫民族中間參加革命的階級、黨派或個人，是何種的階級、黨派或個人，又不管他們意識著這一點與否，他們主觀上瞭解了這一點與否，只要他們反對帝國主義，他們的革命，就成了無產階級社會主義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他們就成了無產階級社會主義世界革命的同盟軍。」「現在所要建立的中華民主共和國，只能是在無產階級領導下的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們聯合專政的民主共和國，這就是新民主主義的共和國，也就是真正革命的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義共和國。」
[38] 「因為在現階段革命的基本任務主要地是反對外國的帝國主義和本國的封建主義，是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革命，還不是以推翻資本主義為目標的社會主義的革命。……現階段上中國新的國民文化的內容，既不是資產階級的文化專制主義，又不是單純的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而是以無產階級社會主義文化思想為領導的人民大眾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義。」
[39] 許全興等，《中國現代哲學史》（北京：北京大學，1992年），頁559。
[40] 「必須將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完全地恰當地統一起來，就是說，和民族的特點相結合，經過一定的民族形式，才有用處，決不能主觀地公式地應用它。……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就是人民大眾反帝反封建的文化，就是新民主主義的文化，就是中華民族的新文化。新民主主義的政治、新民主主義的經濟和新民主主義的文化相結合，這就是新民主主義共和國，這就是名副其實的中華民國，這就是我們要造成的新中國。」
[41]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42] 1942.9毛在文章中肯定劉少奇是真馬列主義，1943.3劉進入中央書記處，與毛與任弼時共同工作，成為毛的主要助手。1944.5開六屆七中全會，劉負責修改黨章，緊抓毛與毛思想的領袖地位。
[43] 「五四全盤化反傳統主義所造成的『意識形態的真空』為中國知識分子接受中式馬列主義提供了結構的可能。」參見：林毓生，〈二十世紀中國的反傳統思潮與中式馬列主義及毛澤東的烏托邦主義〉，《新史學》，第6卷第3期，1995年，頁140。
[44] 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頁53-56。
[45] 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一九四九年六月三十日。
[46]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47] 參見：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1940）、〈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
[48]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大銀行、大工業、大商業，歸這個共和國的國家所有。『凡本國人及外國人之企業，或有獨佔的性質，或規模過大為私人之力所不能辦者，如銀行、鐵道、航路之屬，由國家經營管理之，使私有資本制度不能操縱國民之生計，此則節制資本之要旨也。』這也是國共合作的國民黨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的莊嚴的聲明，這就是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的經濟構成的正確的方針。在無產階級領導下的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的國營經濟是社會主義的性質，是整個國民經濟的領導力量，但這個共和國並不沒收其他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並不禁止『不能操縱國民生計』的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這是因為中國經濟還十分落後的緣故。」
[49]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50]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一九四○年一月。
[51]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國體問題，從前清末年起，鬧了幾十年還沒有鬧清楚。其實，它只是指的一個問題，就是社會各階級在國家中的地位。……國體──各革命階級聯合專政。政體──民主集中制。這就是新民主主義的政治，這就是新民主主義的共和國，這就是抗日統一戰線的共和國，這就是三大政策的新三民主義的共和國，這就是名副其實的中華民國。」並參見：麥克法夸爾等編，《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國革命內部的革命1966-1982》（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2年），頁7-8。
又：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人民是什麼？在中國，在現階段，是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這些階級在工人階級和共產黨的領導之下，團結起來，組成自己的國家，選舉自己的政府，向著帝國主義的走狗即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以及代表這些階級的國民黨反動派及其幫兇們實行專政，實行獨裁，壓迫這些人，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說亂動。如要亂說亂動，立即取締，予以制裁。對於人們內部，則實行民主制度，人民有言論集會結社等項的自由權。選舉權，只給人民，不給反動派。這兩方面，對人民內部的民主方面和對反動派的專政方面，互相結合起來，就是人民民主專政。……『你們不仁。』正是這樣。我們對於反動派和反動階級的反動行為，決不施仁政。我們僅僅施仁政於人民內部，而不施於人民外部的反動派和反動階級的反動行為。」
[52] 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其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頁58。
[53] 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至於還有所謂『政體』問題，那是指的政權構成的形式問題，指的一定的社會階級取何種形式去組織那反對敵人保護自己的政權機關。」並參見：麥克法夸爾等編，《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國革命內部的革命1966-1982》（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2年），頁9-10。
[54] 麥克法夸爾等編，《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國革命內部的革命1966-1982》，頁10-17。
[55] 毛澤東，〈論人民民主專政〉：「帝國主義者算定我們辦不好經濟，他們站在一旁看，等待我們的失敗。我們必須克服困難，我們必須學會自己不懂的東西。我們必須向一切內行的人們（不管什麼人）學經濟工作。拜他們做老師，恭恭敬敬地學，老老實實地學。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裝懂。不要擺官僚架子。鑽進去，幾個月，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總可以學會的。蘇聯共產黨人開頭也有一些人不大會辦經濟，帝國主義者也曾等待過他們的失敗。但是蘇聯共產黨是勝利了，在列寧和史達林領導之下，他們不但會革命，也會建設。他們已經建設起來了一個偉大的光輝燦爛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共產黨就是我們的最好的先生，我們必須向他們學習。國際和國內的形勢都對我們有利，我們完全可以依靠人民民主專政這個武器，團結全國除了反動派以外的一切人，穩步地走到目的地。」
[56] 例如著力解決通貨膨脹問題、擴大私人工商業的經營、以加工訂貨推廣計劃經濟等等。見陳永發，中國共產革命七十年，頁521-527。
[57]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英文版，第5卷，頁102。
後面有提到，建議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