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涵養與察識:未發之謂中,發而皆中節之謂和

東方文化講習會第三期

第六講 涵養與察識:未發之謂中,發而皆中節之謂和

主講人:臺灣大學吳展良教授

科學的知識是把東西當做客觀的、科學的對象來研究,我覺得它有很多的知識。這些知識固然也很了不起,也很有價值,可是它不能夠解救我們人生的核心問題----我怎麼來做人處事?我怎麼來安身立命?我怎麼來對應世界上的各種事物?這還是必須要回到我的本心本性、我的性情,要從我的性情之「正」、性情之「和」出發。以前人的知識叫做「和內外」的知識,這種「和內外、通人我」的知識跟西方人比較偏向客觀的知識不同。

西方人也有講從自己的主體出發的知識,近代最有名的就是康德。你們有機會去讀讀康德的道德哲學,譬如說,Foundations of the Metaphysics of Moral或者是Metaphysics of Morals,或者是Critique of Practical Reason,基本上就是實踐理性批判、或者道德的形上學基礎,或者道德形上學。你們讀他書,我想大概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華人,或者是說東方人,都會讀得一個頭兩個大。沒有老師講解的話,你們很難讀懂。他的學問基本上是對於「何謂道德」做理性的分析、科學的分析,分析道德之為道德,它的根本性質是什麼。他所得出的結論,基本上是說,道德之為道德,必須是不建立在任何經驗上的基礎,而是出自於我內心的一種絕對的道德命令。絕對的道德命令是出自於我的自由意志,而自由意志本身是做為一個理性的人的存在的基本條件。康德所有的努力在於去說:任何事情如果是我自己的inclination(性情上的偏好),因為我的成長背景,我所遭遇的環境背景而讓我傾向於喜歡這麼做,這就不是道德。譬如,你覺得我幫助人很愉快,這不是道德,因為你覺得很愉快,這不是道德,它不是一種無上的道德命令。無上的道德命令必須是即使我覺得很難過,或是我幫助他人會帶給我很大的痛苦、很大的不舒服,但是我的mind告訴我,讓我覺得我應當有這個moral duty去幫助他,這才是道德。要違反我自然的inclination,而出於我一種無上的、理性的道德命令,這才是道德。

大家可能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我們才剛開始,你們要真去讀他的書,我想是非常困難的,真的非常困難。所以,很有趣的一點,我要跟諸位講的是說,東西方對道德的處理方式是非常不同,這事情也很難學人家,我要跟諸位講,真正要學很難。我想大概很難看到一個華人或東方人,因為看了康德的道德形上學,而發心說我想做一個有道德的人,這事情是不太容易。但是康德的學問可以幫助你客觀地、理性地去探討說:何謂道德。說不太容易並不是說沒有,有的人讀得很有體會也是沒錯,這是因為康德講的很有道理,我並不是在說他講的沒有道理,只是對於諸位而言,很難從這地方入手,為什麼?就像我們底下恰恰要講的,我們講的道德是從喜怒哀樂來講的。

我要做個對比,我們要講的道德是從情感上講,喜怒哀樂是我們的情。你們看朱子的注,「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古人這樣講是天理不外人情,懂嗎?天理是從人情之「正」來的,也就是說,我的人情處理事情,恰到好處,無過與不及,這就是所謂的天理;而照康德的講法,恰恰是不從人的情感上講。他批判了英國人的學說,在康德之前他們喜歡講的是moral sentiments,譬如說,Adam Smith他寫了一本書很有名,叫做”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英國人原本是從情感上講道德。後來康德認為不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講道德,要講一種絕對的、無上的道德。西方的倫理學有的主經驗,有的主情感,有的主理性,講來講去都不太容易與人接近。我剛剛講這些的意思是要跟諸位講,《中庸》裡頭所要講的知識跟我們現在所熟習的西方的那種知識不太一樣,既不是一般我們所謂的科學客觀的知識,也不是那種所謂理性分析後的道德哲學,它不是那樣子的東西。我並不是說客觀的知識或者理性道德分析沒有價值,其實最後會相合流的。這個一時不容易跟諸位講明白,如果諸位將來有興趣,我再跟你們講到底康德的哲學怎麼和我們的合流,這個比較花時間。最後會合流的,但是出發點不一樣。

大抵上,我們傳統的學問都是主客合一、內外合一的,講的是一種很親切的人生、人情、人心,以天理不外人情的方式一步步地去講倫理。講到極致了,天理不外人情,要懂得什麼樣子是一種好的天理,懂嗎?傳統的學問是從一種平常的人情、人性來講,所以說「雖匹夫可以與之,雖聖人有所不能」,西方人講倫理是用一種理性分析的方式,他們不斷想要分析世界的本質是什麼,分析到最後,他講出了水的本質是H2O,那H2O再進一步分析, 有電子、質子、分子,探討怎麼樣的電荷的狀態等等,複雜的很,這是水的本質。至於道德的本質,他們也有一套分析出本質的方法,這種關於道德本質的講法,並不是說他們講得不好,可是不容易感動人。他最後所說的道德的意涵有他的道理。

我跟諸位說過,這跟所謂存在主義的講法----being itself----是相通的,一個事情,只能作為它自己的目的,不能作為別人的手段,懂吧?不能作為他人的手段,這是相通的。「道德的無上命令」最後跟「天命之謂性」所講到的,究竟來說,跟「存天理,去人欲」有它類似的地方。大家常在笑,宋朝人講「存天理,去人欲」講得非常嚴格,你去看康德,康德還比他更嚴苛。當然,最後其實都是這樣的。因此,我現在要跟諸位講的是說,因為大家現在受西式的教育,你們不太習慣這種思維方式,要了解,諸位在學校裏一般學的都是所謂科學的知識,少數的學系,可能法學院、哲學系的同學會讀到一些西方關於主體的道德、倫理學等這些學問。但是無論是哪一種,這些都是從理性分析入手去講的學問。我們的傳統學問不一樣,它是從人心、人情入手,所以貼近人心、人情,但講到極致處,兩邊有會通的地方。尤其西方的最高原則,像康德和柏拉圖,有些東西相通,但也不完全一樣。大概來說,究竟的道理可能是一個,大家從不同的角度去講。因此,我的了解是其實我們很難真正從西方的路子來學,大家能夠會通就不錯了,你自己的路恐怕也還是要從自己文化的路子走,這跟你的語言有關係,跟你的整個家族背景、成長背景有關係。

那麼傳統學問到底怎麼講呢?我們現在來講「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兩句話很重要,朱子在他三十七歲到四十歲這三年,也就是他成學之前的最後一個階段,他把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討論這兩句話。他跟張南軒(他當時最好的朋友,也是理學上非常有成就的大師)討論,討論的重點就是這兩句話。

他們都注意到了這兩句話是《中庸》修行的重要法門。《中庸》第一章是很重要的一章,在講完「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之後,就講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這段大意,尤其是上一句,已經跟諸位說過了,這是不可須臾離的。既然是不可須臾離,我們要「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那麼要戒慎恐懼什麼呢?戒慎恐懼於:怕自己有什麼不明白的缺點跟問題,妨礙了自己的言行合乎道理。尤其在獨處的時候,「慎其獨」!因為你在外頭時,你可能忙於跟人家應接,還有很多周圍環境帶給你影響,你不充分明白自己的內心。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你會很清楚,你會比較看到自己的內心,我自己的內心到底是光明的?還是自己都覺得內心是黑濛濛的、暗暗的?自己覺得自己是心安理得的?還是自己總覺得處於一種不安的狀態?是一種很安康平和的狀態?還是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感?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君子慎其獨也」!這是非常重要的!要在這種時候去認識自己。我跟諸位說過,這跟佛家的打坐很像。你一個人靜坐的時候,你內心的東西慢慢都浮現出來。一般人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啊!「慎獨」恰恰是要認清楚自己的本來面目。就現代心理學而言,就是看到自己平常不容易看到的事情,甚至在你的潛意識裡的東西都會跑出來,這很重要,要認識你自己真正的本來面目。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進路也是面對我們自己的心,面對自己的情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句話的正解,應當是說:當事情還沒有來的時候,我的喜怒哀樂還並不會發出去。因為事情還沒有來,對不對?這時候,「謂之中」就是說:沒有事情,我心中乾乾淨淨、清清明明的狀態。這跟慎獨的意思是相通的。事情來了,「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兩個事情恰恰在講我們做人的修養。做人的修養應當是:事情還沒有來的時候,心中是一片空靈澄明的;事情來的時候,你才能夠對事情有一個恰當的回應。

我們先講正解的道理,再講說為何古人對此有諸多的討論。諸位要知道,我們一般人處理事情之所以常常過與不及,最重要的不見得是知識不足,往往是因為情感出偏差。就以台灣眼前的政治狀態來講好了,之所以吵鬧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已經慢慢形成了似乎是兩類的心理,有一類的心理是常常覺得自己是有道理的、現代化的、講理性的、講民主法治的,站在一個高處的心理,常常要教人家做這個、做那個的,大家應該知道這比較是藍軍的心理。另外一種心理常常覺得自己是長期受壓迫的、被誤解的、不被了解的,自己的存在總被人漠視,又老被別人排擠到一邊去。這種心理認為你一天到晚指責我很多的東西,我覺得很不合理,根本不是這個樣子!而且你所提倡的東西,你自己也未必做到,講民主又不是真的民主,講法治又不徹底法治。這些都會演變成一種長期積累的心理。一種心理可以說是「好野人」,他長期站在一種比較優渥的狀態,我不想用「既得利益階層」,但是事實上是有一點。在政治上、文化上長期處於比較優勢的、順境的一種心理,形成了一種比較高姿態的心理;另外一種是常常在政治和文化上居於劣勢,形成了一種受壓迫的心理,而這種心理累積了很久,在綠營方面是長達百年。這種心理就會造成他對於很多事情的反應被很多人批評為所謂的「非理性」,或者說所謂的「過激」。然而,從歷史上來講,其實不太能夠這麼說。但是,若真要突破這個困境,真要獲得所謂的「被尊重」,一定要從這種心理走出來。譬如說,常常要求的是「尊嚴」,但是卻反而一再地掉入一個怪圈裡,也就是在政治文化上居於劣勢的人,覺得最缺乏的是一種「被尊重」與「尊嚴」,可是往往他表現出來的方式就是一味地憤怒、生氣,然後亂罵一通,到最後就算出了一口氣,別人也無從尊敬他。諸位懂這意思嗎?然後居於優勢的那一方,一天到晚趾高氣揚地講一些話,聽了就會讓人家覺得很討厭,覺得你自己又沒做到,因此吵鬧不休。我覺得台灣的藍綠問題基本上就在這個怪圈裡頭,所以那些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壓迫、被迫害的人,就繼續地好像被人家蔑視、被人家忽視、被人家批評、被人家看不起,而那一天到晚看不起別人的人讓人家覺得非常地討厭,「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聽懂這意思嗎?「發而皆中節之謂和」,這很難!為什麼?我舉這例子諸位就明白了,這個事情你要能夠從自己的那種心理中走出來很難。

再講一個例子,大家從客觀來看比較清楚,就是中國大陸。他碰到什麼事情都一副凶巴巴的樣子,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叫你一定得聽我的。薩克奇要見達賴喇嘛,他毅然就「嚓」,損害中國的根本利益,就不見薩克奇了,這是歐盟的事。所有其他人看了都覺得很奇怪,人家要見達賴喇嘛,人家法國人嘛,最喜歡講一些理念、浪漫等等。我還特別去看大陸中央台訪問,他滿口不相信法國人是出於理念的,他覺得他一定是出於想要牽制中國的動機,認為說法國就是因為看到中國崛起,心理不平衡,法國人最酸葡萄了,看到中國人崛起,法國人就覺得不平衡,所以想要利用達賴制衡中國。因為台灣問題現在已經邊緣化了,好處理了,就剩一個西藏問題很難搞,西方人恰恰能用西藏問題牽制中國。大陸中央台這種講法有沒有一定的道理?也有一定的道理。不過用來講法國人卻恰恰不是這樣,因為法國人比較不是這樣,你講德國人比較對、講英國人也比較對,英國人、德國人比較會這個樣子。法國人尤其薩克奇比較不是這樣。那大陸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心裡有成見,而成見又從何而來呢?也不奇怪,因為中國人壓根就不相信西方列強有什麼好心。從歷史上來看,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就是一路對付我、打我、欺負我,對不對?你打了我一百多年,我相信你?對不對?這個是不是很容易了解?但其實人家也變了,對不對?人家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也吃夠了教訓,把自己窩裡打得一塌糊塗,所以現在西方,尤其是這些歐洲國家,很多時候他是在講理念的,他確實是因為理念的關係。他見達賴喇嘛也不見得就是要牽制你,不過順便牽制你一下這也是人之常情。坦白說,在國際政治上來講,絕不是說完全沒有理念性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諸位要知道國際政治上最難的就是這些事情。

再講日本的、台灣的、中國的問題。今天海角七號不能在大陸播放,說是怕引起皇民化的情緒,為什麼?因為中國人打了八年的抗戰,所以看到日本人的東西就反。國民黨跟台灣最根本的糾結在什麼地方?在於國民黨是剛剛打完八年抗戰來台的,他看到日本人的東西就討厭,懂吧?我是親身做過一些訪查的,我那時到了高雄,因為高雄港的成立跟高雄的文化等種種都是非常日本式的。高雄原來只是一個小漁港,日本人從一九零八年開始建築、開港,才有了高雄。可見高雄整個產業文化基本上是日式的,國民黨到那個地方去,看這個也不順眼,看那個也不順眼,總想要把這裡改一改。大陸被日本人荼毒了八年,而且不只八年啊!從九一八之後,對吧?民國二十年從東北開始,然後華北,一路被日本人給害慘了,所以中國搞成今天這副慘狀,一大部分是拜日本人之賜。坦白說,要不是日本,中國不會搞成今天這麼慘,所以恨日本人恨得牙癢癢的。國民黨打了八年抗戰之後才來,當然在台灣看什麼都不順眼。那時候的台灣已經被日本殖民了五十年,一切的事情當然是充滿了日本人的味道,自然與國民黨格格不入。這個是國民黨跟台灣處不好的最根本原因。此外,當然要再加上二二八事件。講這些事情要跟諸位講的是:每一個人、每一個民族、每一個國家都會因為它的歷史跟成長的背景而有一些深重的complex(情結),聽得懂意思嗎?

不只是國家,人人身上都有,所以要能夠「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天難地難的。我跟諸位講,這都是要超越自己的成長背景,變成一種在人格上、在理念上、在心性上,具有一種普世性的、救贖性的一種大德、大智慧才能夠超越這樣的各自的情結,否則就打成一團,懂吧?中國看日本就討厭,懂吧?那台灣人看日本總覺得比較親切,而中國跟台灣又糾纏不清,也跟西方人糾纏不清。各國也是,例如今天的巴勒斯坦跟印度也是。國跟國之間如此,人跟人之間也如此。一個家庭有時候鬧幾十年也是這緣故,因為父親、母親各有不同的成長背景,各有各的complex,導致彼此沒辦法了解,沒法了解就會產生衝突,人跟人的衝突就是從這裡來的。所以聖人教人修養,要修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這樣才能夠「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否則怎麼「和」?打成一團還和什麼,懂吧?東亞這幾個國家通通不和,韓國最恨的就是中國跟日本,日本最討厭的就是中國,中國最討厭的是日本,台灣最討厭的是中國大陸跟韓國。唉!亂七八糟!這些近鄰搞成這種情況。家庭的冤親債主也是如此。不快樂的家庭多,快樂的家庭少。人生也是一樣,不愉快的時候多,愉快的時候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者唯二三。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根深蒂固的complex而不自知,這要「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把自己心中的怨恨、不平、牢騷、緊張、不安、煩惱、憂愁、恐懼,通通抓出來,通通要把它去掉,懂吧?刮垢磨光,回復其心如明鏡的本來面目,這是修養的關鍵,要「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像我們剛剛講的那樣就不可能「中」了,是不是?我老是存著一種被壓迫、被歧視的感覺,我怎麼「中」呢?我老覺得我有道理,怎麼「中」呢?是不是?我老恨著某一些人,怎麼「中」呢?

諸位說,明明是日本把中國害得這麼慘,我看日本人的東西就討厭。注意,這兩句話沒有邏輯關係!嚴格來講,因為日本把中國害得那麼慘,日本人該道歉,歷史上日本人做了不對的事就該予以譴責,這都是對的。但你不能因為他上兩代做的事情這樣,你今天看他的每樣東西都討厭,這樣不行!冤冤相報何時了?是不是?你說他又不道歉,又不賠錢,又不幹這個,不幹那個的,我自然繼續討厭他。事情是這樣的,你不能老是懷著怨恨度日子,有機會儘可跟他說。但如果說,你心裡始終放不了怨恨的話,他也不會跟你道歉,聽得懂這意思嗎?人跟人之間就這麼回事,你還在生我氣的話,我才不跟你道歉!當你不生氣了,想想看我好像確實不太對,那就跟你道歉。所以心胸寬大的人通常比較容易先獲得別人的道歉。如果老是把怨氣盤在那邊,你氣他,他氣你,你的氣也解不了,他對你的恐懼跟生氣也去不了。按照這個分析來說,這些事情確實是很難算的。

諸位知道說中國人恨日本人,諸位大概也知道,很多台灣人非常討厭國民黨,認為國民黨煩的要死、討厭的要命,這是長期受壓迫的一種感覺。那諸位知不知道韓國人有多討厭中國人跟日本人?韓國人討厭日本人大概是知道的。我去了韓國才發現,韓國人有很深的心結。我在韓國有很多要好的學者,有時講到最後,他會說可能我們韓國人的心結是總有一天要出去打了中國人和日本人才能解決的。他覺得我們這幾千年都被你們壓迫,所以你現在看韓劇,中國永遠是以一種壓迫者的角色出現,恨得要命。然而中國人老覺得西方列強壓迫我,恨得牙癢癢的。如此一來,世界上就充滿了壓迫和被壓迫,這樣不能解決問題。你一定要先站立在一個「中」跟「和」的位置,這不是說那就把歷史的事情通通掠過、遺忘,並非如此,不是要抹去記憶,而是說你心要能夠先平和,知道世界上人跟人之間從古以來就如此,打來打去、殺來殺去、你壓迫我、我壓迫你,今天你得意,明天我得意。其實,有時候你壓迫過別人你自己也不知道,中國人說我何嘗壓迫過韓國人,這奇怪了,韓劇裡頭中國人永遠以壓迫者的姿態出現,對不對?這事情也是說不清楚,對不對?馬英九一天到晚說實際上我們後來都沒有壓迫過台灣人,台灣人說你到今天還在壓迫我啊!這說不清楚的我跟你講,這事情不這麼簡單。

夫婦之間也是如此,男人跟女人的戰爭是打不完的戰爭。男人說我又沒有一直壓迫你,女人說你從古以來就壓迫我,對不對?其實後現代講的也有他的道理,人世間確實往往是一種權力的傾軋,互相地、各自地在自己的立場上各說各話,很難有所謂客觀的、清楚的公理或者真理。我到韓國的餐廳去,中國人和韓國人在一起都講不同的話,這非常有趣,若加上台灣,那每個人講得都不同,非常非常熱鬧。所以要有一種超脫的胸懷。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永遠的不平如何做天下之大本?永遠的complex不能做天下的大本,不是嗎?一定要回到一種原初的心理。小孩子可愛就在於他沒有很多的complex,小孩子單純、簡單,碰到事情,他喜怒哀樂很自然的。小孩子就接近「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的狀態,對不對?他碰到痛就哇哇大哭,哭完了就高興地去玩,這樣就很高興了,他沒有很多的積累,懂吧?沒有很多的complex。所以寶寶、小孩子就接近「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這是天下之大本,懂吧?「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發而皆中節之謂和」,他發出來的喜怒哀樂都很合宜,並不是說沒有喜怒哀樂,笑就真誠地笑,生氣也真誠地生氣,哀就難過地哭得一塌糊塗。「天下之達道」,人本來就有喜怒哀樂,這是人情之自然,怎麼會沒有呢?你看哪個小孩子沒有?喜怒哀樂都很強烈的,比大人都強烈很多,所以這是「天下之大本、達道」。「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要回到大本達道,回復到我們那掃除了各種complex的本心,然後把事情做徹底,這可以怎麼樣呢?「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地的正當的、良好的、適宜的位置,這講到天地間一切事物,而這必須透過「中和」才能達到,萬物才能夠生長得順暢。這是「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之謂和」的道理。

接著,我們來講古人對此的討論。宋朝人當時激烈地討論這個問題,當時有兩派,一派認為我們的心永遠都是已發,這叫做湖湘學,張南軒(張栻)是其中的代表,他是朱子的好朋友。這一派是從胡五峰這一脈來的,他們是很認真地學聖賢的工夫,並且主張心永遠都是已發,因為每當你去注意你的心是什麼狀態的時候,你去注意的念頭本身也是一個發心,聽懂這意思嗎?他發現在任何時候只要一注意心的狀態,這個注意都是已發,所以他主張心並沒有所謂的「未發」。「未發」是講性情原來的狀態,講「性」只要講到「心」,這都是就已發而言。心都是已發,已發就是所謂「情」,喜怒哀樂都是情,「性」才是未發。「天命之謂性」是講我們本性的狀態,它是未發的。未發狀態的本性是天命的,它是天所賦予我們的原來的天命之性,它是徹底良善的,沒有污染的本來狀態。

這是要實際下工夫的,你們現在聽我講這道理,道理很好懂,真的下工夫才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當各位時時刻刻檢查自己內心的時候,你會想那到底「未發」是什麼樣的狀態?發現不太能夠掌握「未發」,只要有任何狀態就是「已發」。你看小孩子,他一天到晚很高興,做這個弄那個,在什麼時候小孩子是未發?是不是?好像都是已發,他醒來都在已發」,對不對?醒的時候都是已發,睡覺時能不能說是未發?這個不好說,睡覺還會做夢,是不是?至少就我們醒的時候,我們可以見到的心都是已發。這功夫都要在「察識」上做,我們要察識我們的「心」是不是都能夠合乎道理,將喜怒哀樂都能夠發到適當的、良好的狀態。

張南軒這樣做工夫也做到了一個很高的境界,朱子早先並不太接受這樣的講法。朱子三十七歲以前的老師叫做李侗,李侗不是這麼說的。李侗教人家主靜,所以他並不認為心都是已發的。碰到好朋友張南軒之後,覺得這樣講好像有道理,自己察識時似乎心都是已發的,所以這時期他接受張南軒的說法,也認為心都是已發的。他照著這方法努力地下工夫,希望讓心能夠達到最良好的狀態,但後來發現心好像有點躁動,因為整天都在察識自己的心,懂吧?朱子很認真地下工夫,但是心卻並非處於舒坦的狀態。因此,他們反覆地討論,後來再看二程子的書,又看了前人的道理,接下來很複雜,我就先不說了,有什麼中和舊說、中和新說等等。

後來,朱子主張「心」其實同時包含了「已發」和「未發」的狀態,叫做「心同性情」----心同時包含了「性」跟「情」,都是「心」。這是什麼意思?朱子最後的講法認為我們的心並不必然永遠都是在已發的狀態,心確實是有無識的狀態。無識的時候叫做涵養,有識的時候察識。朱子認為在無識時的涵養是我們修養的關鍵。涵養就是安安靜靜的,你什麼念頭都不要動,心中不起一念,那如果冒出來一個東西,你就要注意看那冒出來的是什麼東西,冒出來的你自己覺得安還是不安、好還是不好,你心裡知道。所以我說古人的學問是很貼切的,很近乎我們的心,他不來很多道德哲學的論辯,你們去看康德的哲學,他的哲學很複雜,幾十頁、幾百頁成篇累牘地在那跟你辯論,討論道德的原則為何,而不太去講你的心的狀態;你去看宋朝人講的,他完全是在問:我真實的心理狀態是什麼樣子。

無識的時候是安安靜靜的,一念不起,這就叫「涵養」。發了一個念頭,就要去看這念頭好不好、正不正,你的心自己會知道。你如果好好地涵養,其實你自己會知道。你若是真的安安靜靜地好好去看,你會知道每當你發心的時候它是什麼狀態,懂吧?一個人老是驕傲的時候,往往是因為自己形成一種慣性。如果你發驕心的時候,你自己當時去察識,你會發現其實在驕傲的時候,你自己的心是一種有我無人的狀態,好像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別人都沒有道理,這個也不對,那個也不對。那你就得自己好好去察識,去看看怎麼老是我有道理別人都沒有道理,這奇怪了,懂嗎?只要人下工夫好好地省察自己的內心,那麼漸漸地你都會明白。你再不明白,那我換個方式跟你講,那就是如果你這麼有道理,怎麼你的人生這麼多煩惱?這樣比較容易明白,聽得懂意思嗎?如果我們都像我們自己想得這麼有道理,怎麼我人生還這麼多問題?這麼多煩惱?這麼多不安?這麼多憤怒?這麼多諸如此類的東西呢?據說有道理、有德性的人不是這樣子的,如果你老是這個樣子就要反省一下。所以說在這裡頭是講實際下功夫的。

我們後來的學者普遍比較接受朱子的講法,覺得朱子講的對,所以你們大概都沒有聽過這派(張南軒)了。大家都聽過朱子的名字,朱熹,對不對?因為後來覺得這講法是比較有道理的。但諸位要知道,我講這段儒學史上的公案是要跟諸位講:當初兩位頂尖的宋代理學家在修行到了最高階段時是討論這樣子的問題,聽懂我意思嗎?所以這問題是可以幫助我們解決或者處理我們人生一些最根本的問題。這學問是直接去認識我們的本心本性,所以他們在這事情上下這麼大的工夫,當然也是跟後面所講的有關,「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他們明白這才是關鍵。這些事情確實主要是從「尊德性」上來講。

諸位可能會說:難道我們在世間光是喜怒哀樂就好了嗎?還有很多的知識,知識也需要的。但是說人的問題主要不是出在知識上,主要是出在自己內心的complex,這個才是麻煩的地方。知識不那麼難獲得,關於東亞近代史的知識,現代的人知道的都不算少了,可是各國最後的態度跟看法差異之巨大,絕對不是因為知識的關係,是因為各自的complex的關係。所以,人生最麻煩的地方、最關鍵的地方在這裡。大家要知道,每個人內在都有很多的complex,你要怎麼去除它?就是無識的時候涵養,有識的時候察識!兩樣事情都重要。喜怒哀樂未發的時候,你要涵養,要安安靜靜的,不需要特別地去看,什麼事情都不要想。當起一個念頭或者是有一件事情來時,那你就要去看我做這事情恰不恰當,我的心安不安定,是不是有一種天清地明,有一種安和的感覺,是不是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沒有過與不及的感覺,懂吧?一切的道理都從這裡來,諸位不要以為說儒家都是講教條,不是這樣的!教條是就社會上來講,社會必須有一個運作的規則,譬如說禮教,這就像是我們今天的法律,法律都是條文;這教條的背後,是修養,沒有修養談什麼教條?是要有德性,這才是根本!如果一個人不修養、沒有德性,跟他講什麼教條是沒什麼意思的,沒有意義的。要回到你的德性,注重心性的修養,這才是關鍵。那我們今天就先講到這裡。

第二堂 問答時間

問:

現代人生活大多很忙碌,那麼對現代人來講,這個「無識」的狀態要怎麼去修養?

答:

現代人確實比較難。但剛剛前面說了,就連宋朝當時也有人認為他的心常常都是已發的。如果你有很多事情要忙,一樣可以做工夫,並不是說要沒事才能做工夫,而且這樣也是可以做到很高的工夫。當你有很多事情的時候,你要常常去感覺你的心裡到底安不安。我們有時候忙得不安,有時候忙得安。忙得安的時候是比較好的,忙得不安的時候,你要好好體會一下。那如果說我忙到連體會的時間都沒有,那就更不安了,這樣得不償失。這是其一。

其二,其實人在忙的時候,總有看電視的時間,對不對?還有很多閒聊發呆的時候,是不是?這些時間恰恰可以做些無識涵養的工夫,每天找一段時間,也不必太長,十幾二十分鐘就可以。其實你累的時候、休息的時間就是很好的時間,你總不可能一天從早到晚都很忙,一定會累,累的時候一般人常常做什麼?看電視啊、上網啊、聊天啊,做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省下一點做這些事情的時間就可以做涵養工夫。這樣,你還覺得如何?

續問:

就是譬如在休息的時間讓自己放空,是這個意思嗎?

答:

從這個開始。

續問:

那我自己覺得在放空的時候,會有一些想法,就會試著把它去除,是這個方式嗎?還是什麼…?

答:

不是一定要去除,就順其自然。你反而要去認識在你放空的時候,它是什麼樣子的想法。那麼剛開始時會有很多的想法跑出來,這就是你認識自己的好機會,你通過這工夫可以認識自己。宋朝人有一個教法就是說無事的時候且靜坐,下靜坐的工夫,這個跟佛教的教法是有點相通的。

問:

老師我想請問一下您所謂的涵養是什麼意思?是指靜坐嗎?

答:

涵養並不專指靜坐。基本上,涵養就是心存在那個地方,自自然然的,並不起什麼念頭,所以叫做涵養,就養在那個地方。你從那個字也可以知道,就好像我們養盆花似的,它就是養在那個地方,我並不加什麼也不減什麼,這就是涵養。所以無識的時候,就是涵養;若你起了念頭,那就是有識了,你要注意,對不對?你懂這意思嗎?你起念頭,起了念頭本身就是有識,那有識的時候你就要察識,看看我這念頭是個什麼樣的念頭,並不是說都是去除。講去除這比較是佛教的做法,就是把這些念頭通通都去掉,什麼念頭都不要,那最後是指向一個無生。這基本上是認為我所有的念頭,都是不好的念頭,人都是有很多很多的無明念頭,最好是徹底地去掉這些無明妄見,佛教的走向是那樣子的。可是在儒學來講,並不是說起了念頭就都是不好的念頭,儒學反而強調:你要看清楚我起的是什麼樣的念頭,好的存之,不好的去之。還有沒有問題,可以繼續問。

問:

所以是如果有念頭起來,就好好地去想它嗎?還是…?

答:

不一定是去想,你要去察識,察看說我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念頭,我發這念頭時,自己覺得安還是不安?適合還是不適合?好還是不好?去認識它,去察、去識,看看它是個什麼樣的念頭,是個你自己覺得是好還是不好的念頭,不是要你去想,古人其實不那麼看重想,講心性之學,更看重的是去體會,不是去想。你去想這東西好還是不好,你是根據哪一點來想?我們不是西方的倫理哲學,在那裡理性地分析,分析這念頭是好還是不好,懂吧?察識不是我剛才講那種西方道德哲學的路子,那條路子是客觀地認識所謂「道德」的基本性質,這個離人生很遠,但是它確實可以把道德的基本性質做一個客觀的說明;這裡講的是人生很天性的部份----就是這個念頭起了,你自己覺得好還是不好?

續問:

所以是感覺自己的想法…?

答:

是。是去體會、感受,去感受我發起的念頭與感受到底好還是不好,透過這樣會逐漸地認識到自己的內心狀態與本心本性。所謂的「心」跟「性」。「心」是我整個存在的心理狀態,古人用「心」表示,可以理解成自己所有知覺與感受,知覺、感受、思想,這些都是「心」。

「心」跟「性」有什麼差別呢?心是就我實存的狀態講,我所有的知覺感受、想法,這是實際存在於我的狀態,這些都是我的心。性是講我原初的狀態,或者說是人的原初狀態。古人相信我的原初狀態跟「人」的原初狀態是同一狀態,人的原初狀態都是相同的,而這狀態不是我目前實存的。我的心現在可能有很多的complex、有很多的問題、很多的恐懼不安、很多的過度高興或驕傲等,這是我的心的狀態;然而,我心的本來狀態,這叫做我的「性」或者是說我身為人的本來狀態,若就本來狀態講,稱之為「天命之謂性」。以前人講「天命之謂性」是這樣講的,尤其宋朝人是這麼說的;也有人說或許先秦的人有不同的講法,這個還可以討論。我們現在主要是用宋學,你們先了解這個,因為這說得貼切,是說人的本來狀態。

這也是為什麼我常常講小孩子或者講我們心中沒有complex的狀態。沒有complex的狀態是一個理想的狀態,不是說這是你的實存狀態,聽懂這意思吧?我現在心裡有很多的恐懼、不安,你說這是情結,對不對?這是我的心的實存狀態,可是我心中有一個理想的狀態,那是我原來的狀態,那是一種人皆可以為聖賢的狀態,聽懂我意思嗎?所以說,「性」其實是在我的「心」當中,但是它不是我目前的狀態。照我們現代的話來講,這是理想的狀態,原初的狀態,是那種把心中的問題都去除了的狀態,這是「性」,聽得懂我意思嗎?那我當下所發出來的一個狀態叫做「情」。我現在很高興、很生氣、很不安、很緊張,這些都是「情」,「情」是一個我當下發出的狀態,聽得懂意思嗎?

之所以要將「性」跟「情」分開來講是因為你光講心的時候,人的心很複雜,是不是?心有好心、有壞心,而且每一個人的心理狀態都很複雜,所以特別要講「性」,講人天生的、原來的狀態。以前的人相信天生的原初狀態是好的,至少是有好的可能。因此,我們說天生的原初狀態、好的樣子、理想的樣子就叫做「性」。簡單說,就是把我心裡的問題都掃除了的狀態。人皆可以為聖賢的意思就是----人都有辦法去掉心理問題的障蔽,回到那原初的、美好的狀態,人都有這個可能。

從心理學上來講,這也是說得通的。就心理學來說,人有很多的complex,如果自己能夠好好地去明白自己的complex從何而來,透過這種認識,或者說甚至於以催眠等種種方式把它處理掉,人是可以回到那良好的狀態,聽得懂意思吧?譬如說,你三歲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心靈創傷,這造成了你一輩子看到火就害怕,心理學的方法就是透過催眠或者心理分析,讓你想起來你三歲的時候看到的那場火災,看到之後就會明白說:唉呀!我那個時候嚇得要死,因為我才三歲,我覺得火好像要把我毀掉!我好害怕,這形成了一個心靈創傷;可是我現在大了,所以看到它的時候,我知道它其實沒有那麼可怕,這個complex就解開了,從此心裡就不再那麼怕火了,聽懂這意思嗎?人的心裡有很多的complex,這些都可以透過這種方式解除。怕火的例子只是舉其一端,人有很多很多的心裡問題,這都可以透過類似的方式,追溯到問題的源頭,例如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或是在家族的歷史裡頭探索它是怎麼形成的,然後把那些去除掉。去除之後,心就回到一種自由的狀態,不再是那種受障礙的狀態,這就是「性」,就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

諸位可能會說:那到底「性」在什麼地方?其實,心裡都知道。我看到火就怕,我自己並不喜歡我看到火就怕,對不對?所以,你的「天命之謂性」還在,它告訴你說你不要怕火,怕火沒什麼好,你不喜歡你自己怕東怕西的、緊緊張張的,那個告訴你說我不喜歡現在的狀態的東西就是你的「性」。你的本性會告訴你:其實我不喜歡現在心裡這樣子的狀態,我希望我更好,我希望能回到理想的狀態,這個就是你的本性,這本性從來沒有離開過你,這就叫做「天命之謂性」,這樣明白嗎?

問:

老師可以談一下怎樣才是發而皆中節嗎?怎樣才是「中節」呢?

答:

你看朱注怎麼講「發而皆中節」,我覺得朱注講得很有意思。朱注講:「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無所乖」,「乖」是說違背,「戾」是說因為過度而造成傷害。「無所乖戾,故謂之和」,「無所乖戾」是可以就內外兩方面來講。就你自己(內)而言,我們舉個例子好了。你跟人家相處,人家高高興興地送你一個禮物,那你也高高興興地接受了,然後兩個人都感覺很好,這就是無所乖戾,對不對。人家高高興興送你一個禮物,你看一眼,心想我不喜歡這個東西,挑三揀四的;對方也覺得你的反應很冷漠,兩個人都很難受,這就是乖戾,是吧?你說他送我的東西我明明不喜歡或是我不那麼喜歡,那怎麼辦?你就接受他的心意嘛!一般的朋友他哪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一定送個你喜歡的?人家肯送你東西已經不錯了,你先接受那個。你的自我不必那麼大,覺得說人家一定要知道我的內心。那麼男女朋友另當別論,這是可以有另外的要求,畢竟你們相處久了,是不是?你老送我我討厭的東西,我真的很生氣,這是可以的,這也是發而中節,對吧?否則的話,如果男女朋友一天到晚做一些你不喜歡的事情,這也很受不了,不是嗎?所以相處有不同的分寸,你的心自然都知道的。所以很妙!人很靈,人非常地靈敏。這很妙!這樣有沒有回答你的問題?

問:

在有些場合的時候或者是有時會基於禮貌,你不能把你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這算中節嗎?

答:

這不可能中節。一定要有真情才可能中節。那要先問說你所謂的那些場合禮貌指的是什麼,為什麼會把我們綁得很緊?確實人跟人是應當有禮貌的,古人的禮貌不見得是那麼膚淺的東西。禮貌存在的前提是在於尊重,覺得說人都很複雜,人都有不同的成長背景,你也不見得了解他,他也不見得了解你,因此大家還是以禮相待,互相尊重,這是一種真心,對不對?這也算中節。聽得懂意思吧?

如果我明明不想尊重他,但又不得不礙於禮貌而尊重他,這就不中節,聽懂我的意思嗎?你是礙於「禮貌」這兩個字,而並不了解為什麼人跟人之間要相待以禮。當我們了解人和人之間為何要相待以禮,你會真心誠意地按照禮節去做。場合也是一樣。有些場合你說我不願意這麼做而你又不得不這麼做,你就要想想看我為什麼不得不這麼做。如果我不得不這麼做是有道理的,那你就真心誠意地去做,如果不得不這麼做是沒道理的,就不要做,聽懂意思嗎?一定要發出於真誠,這樣才可能中節。

大家看一下注,趁這機會看一下朱注,朱注是我們了解的基礎,我不隨便解釋的。諸位不要看我現在發揮了很多現在的東西,我基本的道理是根據朱注來的,只是做了很多現代的詮釋。當然有些地方我可能做一些發揮,但是我不違背它。

想到什麼都可以問的,這種事情我們大家都知道,我們每個禮拜花兩個小時時間,其實最重要的,不是說聽了一番有道理的或者沒道理的,有知識的或者沒知識的話,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學問對我自己的生命有什麼幫助,能夠幫助自己的人生這樣才有用。以前講為己之學。朱子說他的學問是為己之學,「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什麼意思?你說我今天又獲得很多知識,這些知識是社會上認為有價值的,懂吧?說你這個人很有知識,別人覺得你很有知識,對不對?這都是為人之學。我們大部分人其實努力了半天,無非是名、利、成就等等這些事情,這都是為人之學。名利成就都是別人在看的,別人覺得你很有知識,別人覺得你很會講道理,很懂道理,這個都沒有用。要自己的生命能夠不斷地進步、改變,這才有用,這才是真的,這才是真正的德性。

「德」是要得於己的,不是要別人覺得你有德,別人覺得你有德,這又怎麼樣呢?別人不那麼了解你,人修養到一定工夫的時候,自己最清楚,君子慎獨,別人根本不清楚。別人最後還是看你的作為,而且這要長期來看,一時之間也是看不清楚的,重點是為己。所以我們看這一些字字句句就是想說:這些話是傳了幾千年的,是古往今來許多人認為對人生有幫助的,我們要看看它對我自己人生有沒有什麼幫助,要好好體貼一下。

問:

老師我想請問一下,像你今天說要把過去一些的complex去掉,回到真正的,也就是天然的本性,把你的喜怒哀樂拿去看待一個事情或是處事。但是,如果說你今天是在跟家裡的人相處,你已經知道他過去有很多事情發生,然後你可以預測如果做了一些事情的話,他就一定會做另外一件事情傷害你,但是其實你做的這件事情,又不是真的好的事情,你要怎麼去避免?好像講的有點混亂。

答: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這樣的事情很多,我們先說這種做法算不算complex,未必!譬如說,如果你知道你今天處理無論是家人或者是某一群人的事,你明明知道他有很多的這樣的或那樣的一些傾向或問題,於是我說我必須要做某些事情,你其實是很清明的。你也沒有什麼complex,你可以是…(被續問中斷)

續問:

但問題是說你做的那件事情並不是合乎中道的。

答:

對。我要繼續講的是當你發現一個人有問題,而且他可能長期以來對你造成困擾或是傷害,因此有時候我們常常做一些防禦性的事情。這個事情未必是complex,但是你自己會覺得不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當你都是做防禦性的事情的時候,你發現你跟他的情感會有問題,對不對?因為這是不仁的問題。這本身是個「仁」的問題,在家庭或社會上相處都是這樣子。要處理這樣子的狀態,其實是要恢復到未發之謂中的那種「仁」,所以你因為長期地受到某一種困擾或者是傷害,這是「仁」受到傷害了。應該是這樣講的。

我知道一些這樣子的情形,尤其在兄弟姐妹之間,或者比如說是親戚朋友之間。這種事情很普遍,可是自己心裡難過,就是我們的本性不喜歡我們這個樣子,因為覺得一家人或者親戚朋友這樣相處很沒有意思,懂吧?那好的做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你看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情之後,要盡量地發好心來對他。發好心對他,也要在你能夠負荷的狀態,懂吧?然後你可以達到初步的平衡。我現在講的很實際,我不是一下唱高調說你要像聖人,聖人當然無所不包,那就不說了。就實際的狀態來講,你是逐漸培養你對於對方的一種善意跟情感,因為對方是很難改變的,基本上不要想去改變對方,尤其家人之間,你要對對方好要先有一個前提:take it as it,懂吧?你就是當作他就是這樣,我就是這個命,懂不懂?你先接受他。

下一步,我清楚他有這些問題,可是因為是親近的家人,我盡量對他好,那我剛開始有多少能力我就做多少。你們一時或許還沒有這方面能力,但你至少有一點----就是你所發出來的心!你不要求立刻就有回報,一定要能夠做到這一點,否則你很可能會失望。就像我們常說借錢給好朋友,不要想要收回來,同樣的道理。我純粹是說我希望對他好,那他有些問題有時候我必須要處理、要防禦,這可以的。或許你現在必須要做防禦,可是你要勉勵自己說,我能夠越來越能對他好,越來越能夠包容他,久而久之,這問題會逐漸的化解,就算對方不改變,你的心裡會愈來愈愉快。這是一個漸進的方法,有比較狠一點的方法,也同樣有效,就是你要想清楚:他是我的親人,這是什麼樣子的一種親人的關係,他跟我成長的背景有什麼樣的一個關係,我覺得說我至少應該對他怎麼樣,否則我心不安,就算我現在會受傷害,我至少也要對他這樣,就這麼做,至少要對他這麼好。這個方法可能更好,宋朝人會建議這方法。

續問:

就是寧可會傷害到自己的一些權益也就都給他就是了,是這樣嗎?

答:

對,就都給他,因為我跟他是這樣的關係,我也明知他會傷害我一些事情,可是,因為我們是某一種關係的親人,在這關係上我覺得我就是希望這樣對待他,就算他繼續傷害我,就是退給他,這是更好的方法。你們或者用漸進的做法,或者用一步到位的做法,視個人的情況。之所以講漸進的方法是因為我怕你們剛開始學東西還沒看清楚,有時候你會不知道一步到位要到位到哪裡,所以我比較保守一點。但是照道理講,是要一步到位的,一步到位問題才會真正解決掉。所以,這有兩個層次,一個是有「德」,另一個是有「慧」。「德」是指自己的心裡有沒有仁德;「慧」是把事情看清楚。德是根本的,慧也很重要。大體而言,如果是家人的話,一般的情況就是,我們要盡量地接受,盡量地接受但也要有一個適當的分寸,至於分寸的拿捏,要就具體的情況來講。其實,一樣一樣具體的情況都可以說的,都會有一個恰到好處的分寸,這就叫做格物致知。古人講格物致知就是這麼說的,我們現在的格物致知都格物理、化學了。以前的格物致知是探究在做人處事上要如何恰到好處。每個人的狀況不一樣,但如果你不恰到好處,你心裡就會不舒服,心裡就會難過,本身就有很多的問題。格物致知的學問就是要讓我們做到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能夠覺得走得安安穩穩、心安理得,然後心情覺得暢遂、愉悅,這是格物致知的目標,也就是----止於至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或者說在新民,都可以的。使其親,是說他們能夠相親;使其新,是說能夠做一個新的、有德性的人。止於至善就是事情做到恰到好處,我的心恰到好處,心裡就很愉快。

續問:

老師,可是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就是,外在的還是就是會這樣子,但是自己透過自己內心的修養,變成是可以接受這樣子的狀態。

答:

外在看起來,相當一段時間會是吃虧的,這不會是短時間就能改善的。然而,長期來講,你成就你的德性是絕不吃虧的,而且甚至於外在來講,往往對方就會有所回應。

你先不要期待其他人都要能夠這樣子做,不是這樣的。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自己心裡願意這麼做,不計較功利,不計較得失,甚至於不計較我一時的喜好。在這情形上,康德就講得很對,康德講的道德是一種絕對的道德命令,不計較利害得失,也不問我現在心裡喜不喜歡。但是,我心裡好像表面上不喜歡,結果我做了之後我心裡很安,這是一種更深刻的道德命令。在這面向上,東西方的道德思維在最後是走上同一條路,只是康德是客觀地分析道德之為道德的一種純粹的、純淨的性質是什麼,徹底地分析它。我們走的路子,是從很貼近人生德性的這種性情上來講。講到最後,結果一致,這很有意思,因為人心都是一樣的,都是人嘛。

問:

老師可以再講解一下「君子慎獨」的意思嗎?

答:

好,我們來看原文。「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隱,暗處也。微,細事也。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跡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則是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所以遏人欲於將萌,而不使其滋長於隱微之中,以至離道之遠也。」這段話有兩個重點,第一個是「隱」,「隱」是暗處,別人看不到,只有自己知道。第二個是「微」,「微」是細小的事情,看起來是小事,結果卻常反映出一個人的特質。歷史中這類事情很多,例如,史記常喜歡記載一些看起來是小事,但其中反映了性情,為什麼用這種筆法?因為面對大事時,人通常都會有所想法,都會有所計畫,小事他放鬆了,一放鬆的結果就會顯露本性。所以有一些小事,譬如說,沒事就在抖腳,抖腳是細事,但是以前人說抖腳代表這個人輕浮。確實如此,沒事抖腳的,這種人容易輕浮。那這些地方,自己獨處的,或者說看起來是一些小事的,怎麼樣呢?「天下之事無有著見明顯而過於此者」,這話講得很好!恰恰是這些小事,這些別人不知道而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才最能夠反應你自己的本質特色。你在其他時候都有很多的想法、計畫、佈置,這些都社會化了。社會化,簡單講就是看不出來你的特質是什麼,唯有在隱微之處才能見到你自己。你自己的ego(自我)是什麼樣的事情,這叫「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像早上起來時自己是不是賴床,這都是小事情,對不對?可是就可以看出自己的特質。賴床本來沒什麼了不起的,但代表人沒活力,對不對?你天天賴床,就覺得生命過得沒意思、沒精神,這不是什麼好事,對不對?生活中有很多諸如此類的小事情,這些小事情的重點在於:它特別看得出你自己的基本性質。

要了解自己相當不容易,為己之學就是要不斷地了解自己是怎麼一回事,然而了解自己的方法就是「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有很多的毛病,每個人毛病都很多。透過這樣的方式,才能夠認識自己、了解自己,否則有時自己都會欺騙自己,更不要說人常常都蔽於自見,看別人都比較清楚,看自己都不清不楚。人很容易蔽於自見。像我,包括我對我自己有很多了解,我也是下了很多的工夫,做了很多的努力,但還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可是別人一看清清楚楚,懂意思嗎?了解自己乃至於自己的毛病不這麼簡單。只要諸位不眩惑於老師的地位或尊嚴,諸位看我的毛病會比我看我的毛病還清楚。我常常跟諸位講,我覺得我身上的毛病還很多的,不是沒有毛病,我離聖賢的境界還很遠,毛病還不少,我絕對不敢自居。這有先天的限制,有後天的限制,有成長背景的限制,有自己努力不夠的限制。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這是幫助自己了解的方法,以前人沒有我們現在的心理分析,對於這些事情他們沒有用我們這種方法,他用這個方法,而這個方法其實很好;心理分析也很好,心理分析也可以幫助了解。然而,就心理分析而言,誰來幫你分析你?你也不可能天天都找心理分析師幫你分析,現代的心理分析往往就只分析了一部份,它有很多事情是看不到的,聽得懂意思嗎?譬如說,人家寫信給你,你老是回信慢吞吞的,別小看這件小事情,這叫做「慢」、「我慢」,或者覺得自己很高,或者覺得對人家沒有熱情,缺乏真誠,這些都是「慢」。別人給你一樣什麼東西,你回應慢吞吞的,就有這種毛病----「慢」。這看似小事,但別小看它,這也是要下工夫的。為什麼要下工夫?就是我自己改善了,我跟周圍的關係就改善了,懂嗎?你的人生就改善了。你一圈一圈的事情就會因此而逐漸地改善,你的人生就不同了,生命就愉快了,周圍的人也比較愉快了。這工夫就是這麼做,己立而立人,己達而達人,重點就在這裡。

續問:

是說了解到自己的「慢」以後就要變得快一點嗎?還是怎樣…?

答:

你要先認識是哪一種「慢」。通常來講,這是指「貢高我慢」,這是佛經上常講的,意思是覺得自己好像很有自信、很有價值,這就容易「慢」,容易對人反應慢,這是一種。另外一種是跟人家的關係本來就缺乏一種真情、真誠或熱情,這也容易慢。要搞清楚是哪一種,不是說我慢就快,當然你這麼做也是一個做法,確實就會快起來,快起來之後你就去了解,為什麼「我慢」的原因,這樣才能夠有更深刻的改變,不光是一個表面上的改變而已。

續問:

那這就是說自己要去盡精微嗎?知道這個事理,然後才能了解說自己到底是怎麼樣?

答:

這裡的關鍵是在講「察識」;「致廣大而盡精微」是講說,當我們尊德性跟道問學的時候,工夫可以怎麼用。「致廣大而盡精微」的工夫當然該做,可是這邊講的所謂「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這是在講察識,這是我自己注意起心動念,這並不需要讀很多書,懂吧?人家寫信給我,或者人家做個事情給我,我怎麼回應,這是察識,很簡單的。雖然簡單,可是這工夫很實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可以做,分分秒秒都可以做,聽得懂意思嗎?

續問:

就像是「慢」的意涵,我覺得我們不太可能憑空想像說那是什麼。

答:

這個倒是。確實,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多讀書是有幫助的。多讀聖賢書,讀有道理的書就會知道人跟人應該如何相處或者理想上是怎麼樣的狀況,進而也要明白說,這種所謂的應該跟理想其實都是出於人情人性的,否則你有時候會搞混,因為很多書講應該怎麼做還講得不一樣,是不是?這個也要尊德性,學問還是出自於性情。因此,如我們前面所說的,就像車有兩輪,一邊是本於性情,一切事情是本於性情;另外一邊也是要讀書,讀書明理。像我們讀經,這就是讀書明理,在實踐中明白了道理或者是聽講道理,這也算是。因此,基本上,要把道理講明白,然後更根本的,就是要回到自己的心性上來。諸位要知道這兩件事情如鳥之雙翼、如車之兩輪,這要並行才能持續地往前走,這樣才能越來越明白道理,然後明白所謂理想的我的本性是怎麼樣子,這會越來越明白,這樣聽明白了嗎?

我跟你講過,這段話主要是從察識上來講,這比較是偏向從尊德性的角度來說。那你說我不明白德性。你多讀書確實能讓你比較明白,這是道問學。道問學幫你明白怎麼樣是好的道理,可是還是一樣要回到實踐的角度來講,不離開你的生命。如果說離開你自己的生命,離開自己的德性,這些學問,都沒有什麼價值。古人所講的這些道理,它的好處、重點都是要切就自己的生命來講,尊德性和道問學皆然,要回到自己的生命上去。所以,這一切的努力無非就是讓我們自己的人生、周圍人的人生或者說盡量多人的人生更好,這叫「己立立人,己達達人」。它其實很實在、很簡單的東西。

問:

如果是從日常生活的小事,這樣一件一件去想,會覺得好多事情想不完耶,因為我這樣走路也要想、我…我…挖個鼻孔也要想,我覺得不曉得從何…?

答:

其實同學是很認真的,認真是件好事情。是這樣子的,你就先處理你自己覺得比較迫切的問題,這沒有辦法一步登天,對不對?就是從你自己覺得最困擾你、很明顯的問題先做,然後一步一步來。去掉一個是一個,一個一個去掉,不斷地去掉,這樣你就不斷地進步。工夫如果下得越緊密,就會一個接著一個去掉。有的時候當然會有一個階段性,當某個階段的時候,一下子進步很多,因為去掉一個根本的大問題。通常來講,人的根本大問題不多,每一個人身上大概頂多兩個根本的問題,那個問題去掉以後,你的人生就一下子脫胎換骨了。所以,先就自己最困擾的問題入手。但事實上你會發現你將一直不斷不斷地要面對你的根本問題,這事情不那麼簡單。

先從根本問題做起,不能揠苗助長,也不能放鬆工夫,所以變成說是要「緊」的工夫,自己提升的速度才會快。照佛家來講是「勇猛精進」。就這點上來講,佛教講的常常是能夠讓我們學習的,因為宗教帶有很強的力量,往往是勇猛精進的,諸位看那些高僧大德,他們的人生是非常非常地拚命的。所以凡是你能做的你都盡量做,對不對?但是你也不要做到你自己覺得整個日子都亂了,太緊張了,那也不行,就是既不揠苗助長,也要勇猛精進,這樣做事情才行。好,我們今天就講到這裡。

2008/12/13 講於台大新生大樓304教室。

逐字稿製作人 胡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