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死嗎?

我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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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達多太子在他生命的前三十年,一直住在父親寬廣宮殿的圍牆內,過著美好祥和的生活。英俊的王子廣受愛戴,娶了一位美麗的公主,生了一個兒子,大家都很快樂。但是在那段期間內,王子從未踏出宮門外一步。


在他三十歲的時候,悉達多要求他忠實的車夫恰納(Channa) 駕車帶他穿過父王的大城市。有生以來第一次,王子看到一具屍體,這是一個可怕的衝擊。


「那個人的遭遇會發生在我身上嗎?」他問恰納,「我也會死嗎?」

「是的,殿下。」恰納回答,「人人都會死,即使王子亦然。」

「恰納,掉車回頭,」王子下令,「帶我回家。」


回到王宮後,悉達多太子思維自己剛才的所見所聞。如果不僅是他的家人,而且地球上的每個人都必須生活在畏懼死亡的恐怖陰影下,那麼身為國王又有什麼意義呢?當下王子決定,為了每個人的福祉,他將奉獻自己的生命,探索如何可以讓所有人都超越生死。


這個非常著名的故事蘊含了大量的教法。單是悉達多太子問的這句「我會死嗎?」不僅是動人的天真無邪,而且勇氣十足。


「我會死嗎?釋迦族的未來國王、命中註定將成為轉輪聖王者、強而有力的悉達多難道竟然必須死亡?」


從王室成員到諸如你我等普通人,我們當中有多少人會想到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呢?


問題是勇敢的,不過王子「帶我回家!」的這個反應表面上聽起來有些幼稚。成年人不是應該更成熟地處理令人不安的消息嗎?然而,有多少大人會費心質問:「我會死嗎?」又有多少人會為了審視並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中斷一趟有趣的出遊呢?

恰納駕車帶悉達多太子到他父親的王宮外面

我們人類認為自己是如此的聰明,看看我們已經建立起的各種系統和網路:我們大多數人都有一個地址可以接收信件和包裹,有銀行賬戶可以安全地存錢;有人發明手錶,讓其他人可以知道時間;還有人發明iPhone,讓我們可以與自己社交網路中的朋友、熟人、商業夥伴、家人等保持聯繫。人類也發展出確保社會順利運行的制度:警察維持公共秩序,交通信號燈控制道路交通,政府管理社會福利與國防系統。


然而,即使我們人類已經投入世世代代的精力來組織、設計、構建我們世界的方方面面,其中有多少人曾經抱持足夠的好奇心和勇氣詢問:「我會死嗎?」在此生中,我們大家難道不全都應該至少嘗試思維一次自己死亡的必然性嗎?特別是「我們人人都會死」這本身就是一項至關重要的訊息。我們自身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做些努力來理解這個事實難道不合理嗎?


一旦我們死了,我們的地址、家、企業和度假別墅會是什麼情況?

我們的手錶、iPhone 和那所有的紅綠燈會變得如何?

我們的保險和養老金計劃呢?

還有你今天早上買的那卷牙線?


佛教徒相信,在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眾生當中,人類最可能詢問:「我會死嗎?」

難道你能想像一隻鸚鵡在思考「我是應該現在就吃掉我的堅果和種子,以防我今晚死掉,還是可以冒險留到明天再吃」?動物不會那麼思考,而且牠們肯定不會思維因緣。


事實上,根據佛法,就連天人和天道眾生都沒有想過要問:「我會死嗎?」天人遠遠更感興趣的是祂們纖塵不染的潔淨、精緻優美的瓷碟和銀匙、精心沖泡的茶和讓人陶醉的音樂。據說, 天人熱愛凝視巨大雲朵的聚合,在最大和最蓬鬆的雲朵中幻化出游泳池或噴泉,然後花上幾個小時、有時甚至好幾天注視並沉思其美麗。這類活動主宰著天人的生活,對他們來說,這比詢問「我會死嗎?」有趣多了。我懷疑「我會死嗎?」這個想法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中。


另一方面,人類具有尋思的能力,然而自身不免一死的冷酷事實卻鮮少出現在我們的思緒中。有什麼時候我們會想到死亡呢?在我們經歷可怕的痛苦時?不會。在欣喜若狂的時候?也不會。我們聰明且有覺知能力,因此享有能夠形成這個問題的條件,但我們卻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投注於鞏固自己將會永生不死的自欺自瞞之中。我們讓自心保持在忙忙碌碌和自娛自樂之中,並且為未來制定詳盡的計劃,藉此麻木自己,以便逃避這個難以避免的現實之苦。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恰恰是為什麼身為人類很美妙的原因。然而,這麼做的隱患是創造出一種虛假的安全感——我們忘記自己的死亡以及所有我們認識的人和所愛的人之死亡,皆是不可避免的。


應該這麼思量:我們每個人在活到二十五歲的時候,將會失去至少一位親朋好友。前一天你還在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吃飯,隔天他們就去世了,你再也見不到他們。這種經歷迫使我們正視死亡這個事實——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苦澀駭人的事實。

害怕死亡

紳士們,畏懼死亡,無非就是在沒有智慧的時候自認聰明,認為自己知道其實自己並不知道的事情。對一個人來說,死亡是不是最偉大的祝福,無人能知。然而,人們卻害怕死亡,彷彿他們知道這是最邪惡之事。相信自己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這肯定是最值得譴責的無知。

——蘇格拉底

為什麼我們都如此害怕死亡?原因很多,但主要原因在於死亡是一個完全未知的領域。從來沒有我們認識的人曾經死而復生,回來告訴我們死亡是什麼。而且即使他們這麼做了,我們會相信他們嗎?


死亡是個謎。雖然我們對死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我們卻對其做出各種各樣的假設。我們假設:一旦死了,我們就不能回家;從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不能坐在自己最喜愛的沙發上。我們認為:如果我死了,我將無法觀看下一場奧運會或者發現誰是新的間諜電視劇裡的內奸。但我們只是猜測而已,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而正是那「不知道」令我們感到驚懼。


死亡逼近時,我們有許多人會發現自己在回顧過去的生活,對自己曾經做過或沒有去做的事情感到愧疚。我們不僅害怕失去自己一生中所執著的一切和所有的參照點,而且也害怕會因為自己可恥的行為而受到審判。這兩個前景都使得死亡這個想法變得更加可怕。


死亡沒有退路,也無法逃脫。這或許是我們一生中唯一不得不面對的事情,我們完全無法逃避死亡。甚至試圖通過自殺來加速這個過程也不會奏效,因為作為人類,無論我們的死亡過程多麼迅速,都沒有一個開關可以關閉恐懼,我們仍然必須體驗與死亡過程相隨而來的不可想像的恐懼,因為我們沒法把自己變成石頭之類的無生命物體,以便確保自己毫無感覺。


那麼,如何才能擺脫令我們癱瘓、麻木的死亡恐懼呢?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莊周夢蝶


這位著名中國哲學家的問題值得深思。當你看著一隻蝴蝶的時候,

你怎麼知道自己不過是那只蝴蝶夢中的一小部分?

是什麼讓你認為你現在是「活著的」?

你怎能確定自己「活著」?

你不能。你能做的就只是假設。


想想吧!你如何能夠證明自己活著並且存在著?你能做什麼?確保自己不是在做夢的一個典型做法就是捏自己一下。這些日子,有些人通過割自己的肉、甚至割腕來試圖增強自己活著的感覺;不那麼戲劇化的,有些人則是通過購物、結婚或跟配偶吵架來做到。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嘗試這所有的方法,你可以盡情地爭吵割捏,但你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明確證明自己活著。然而,與其他大多數人類一樣,你仍然繼續畏懼死亡。


這就是佛陀說的「執著」——你固執於自己用來試圖證明自己存在的方法。然而,你所想像出的關於自己的一切,以及你所感覺到、看到、聽到、嚐到、觸到、珍視、評判等等的一切,全都是虛設出的——意思是受到你的環境、文化、家庭和人類價值的制約而形成。通過征服這些假名虛設和對你的制約,你也可以征服自己對死亡的恐懼。這即是佛教徒所講的「把自己從二元分別中解脫出來」。這需要的努力非常微小,而且無需任何花費。

你要做的就只是問你自己:

我現在有多確定我真的在這裡?

我有多確定我真的活著?

單問這兩個問題,就會開始在你所有的虛設信念中戳出洞來。你戳的洞越多,就能越迅速地掙脫自己的制約,而且這麼做會讓你更加接近佛教徒所謂的「了知空性」。

為什麼你需要了知空性?

因為通過瞭解並證得空性,最終你不只會征服自己對死亡的麻木性恐懼,也會征服自認活著的麻木性假設。

你是誰、你假裝自己是誰、你給自己貼上的種種標籤……你所做的這些假設,沒有一個是真實的「你」,它們全都是猜測而已。正是這種猜測——假設、虛構、貼標籤等等——創造出輪迴的假象。雖然你的周遭世界和其中的眾生有所「顯現」,但沒有任何東西是「存在」的,一切都是編造出來的幻相。一旦你全然接受這個事實——不僅是理智上,而且是實際地接受——你就會變得無所畏懼,你將會發現:正如生命是一場幻覺,死亡也是。即使你不能完全了證這個見地,僅是熟悉這個見地也會大幅減少你對死亡的恐懼。

這一點值得反覆強調。恐懼是不合理且不必要的,特別是對於死亡的恐懼。一旦你真正接受「一切顯有都不過是後天學習而來和編造出來的幻相」,大部分的恐懼將會瞬即消失。

那麼,我們如何做到「接受輪迴是一場幻相」呢?

生命是一場幻相

對於那些渴望充分了悟生死本質虛幻的人,有許多方法可供使用。事實上,所有佛陀教法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明白每一個輪迴現象都是幻相。

從盡可能地大量聽聞關於「生」與「死」之幻覺的相關資訊著手——這是任誰都聽聞不夠的一個主題。不要犯下這樣的錯誤,以為聽聞不是真正的佛法修持,因為實際情況恰恰相反。


其次,對於你已經聽聞過的內容加以思維,並且通過閱讀來進一步學習。


最後,最重要的是,嘗試去習慣你所學到的內容。怎麼做呢?有許多方法可以習慣「生命如夢」這個想法,其中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問幾個問題。只要提問就好,不需要找出任何答案。

效法莊子

就像莊子,凝視一隻蝴蝶,問自己:

這只蝴蝶正在夢見我嗎?我是這只蝴蝶的夢嗎?


捏自己

捏自己——輕輕地或粗暴地,取決於你——並且問你自己:是誰在捏?是誰在感受到被捏?


只是知道自己的念頭並觀看自己的念頭

這個時刻,你一定在想些什麼。

在你想的時候,就只是知道你正在想那個念頭。

如果你在想的是一個壞的念頭,不要讓這個念頭引導你去想另一個念頭——不管是好是壞。

無論原來的壞念頭是什麼,就只是觀看它。

如果你在想一個好的念頭,就只是觀看它。

如果你在想你的車鑰匙,就只是知道你正在想你的車鑰匙。

當你想到車鑰匙的時候,如果你突然想喝一杯茶,就只是知道你正在想一杯茶,不要試圖完成關於汽車鑰匙的念頭。

如果你對死亡的恐懼令你感到難以承受,就只是看著它,不要思慮你認為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或者怎麼去做。


至少,這幾個練習將會幫助你理解:

你的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有很大一部分只不過是假設和投射而已。

減少自己的期望

如果你既沒有時間也不想要熟悉「輪迴為幻」的觀點,那麼趁你還活著且健康的時候,嘗試不要過度執著自己的計劃、希望和期待,至少讓自己準備好面對「一切都行不通」的可能性。你生命中美好的一切全都可能在一眨眼間變得面目全非,你所珍視的一切全都可能驟然變得一文不值。

想像一下,你最好的朋友搬到國家另一邊,你們很少見面。隨著時光流逝,彼此之間的感情變得疏遠。有一天,他在社交媒體上寫了一些深深冒犯你的東西。突然間,他變成你最憎恨的仇敵。生命中充滿這種對現實的提醒。

覺察到事物的變化是一種有用的修心形式;放下你對計劃、行程安排、期望的所有執著,這會顯著減少你對死亡的恐懼。如果你在活著的時候,從未經歷過失望或失敗,當你發現自己身處死亡門前時,將會極度驚恐。當然,那時你要為自己做任何事都為時已晚。如果你是幸運的,你的家人朋友可能願意承擔責任,聚集可以令你感到舒緩和鼓勵你的因緣。如果你非常幸運,他們不會試圖騙你相信你將長生不死。我們能為臨終者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不要對正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撒謊。

減少自私

自私與貪婪會導致最強烈的恐懼。一旦死後,大家都是孤獨的,但是如果你習慣不斷地在仰慕自己的觀眾面前展現自戀,你將會發現你難以承受死亡的孤獨;如果你已經變得非常習慣逢迎獻媚者的讚美——他們縱容你的每一個突發奇想——等你發現自己完全孤身一人時,會被難以想像的恐懼淹沒。因此,藉由減少自我中心的自私心態,就可以減輕你恐懼的程度。

減少對世俗生活的執著

有些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為他們畏懼肉體上的疼痛。但是並非人人都會在疼痛中死去。是否如此,取決於你的業報。每個人的業都截然不同,因此每個人的死亡經歷都將是獨一無二的。有些人不會意識到他們正在死亡,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而且是已經死了幾天或幾週的時間。死亡可以像閃電一樣,驟然來襲,也可以讓人極度痛苦地緩緩降臨。死亡時所遭受的絕大部分痛苦,都是來自執著於生命、財物、朋友、家人、房產以及對未竟事業的擔憂。

既然出生了,

我不得不死,

如果是這樣…

——龜世

在死亡的那一刻,一切都毫無幫助嗎?


我們人類在活著的時候所做的一切、所思考和感受的一切,都是由無明、煩惱和業力所驅動。正是我們的無明、煩惱和業力,共同促成我們必須獨自一人面對生死。我們別無選擇。一旦出生之後,沒有任何事物,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們死亡;死亡的必然性在出生時就開始了,我們無力抗拒。


如果你不想經歷死亡和轉世的孤獨無助,就必須在還活著的時候,聚集永遠不再轉世的因緣。


在死亡的那一刻,你可能會發現自己被親友包圍,但他們極不可能對你有任何幫助——他們甚至可能會使事情變得更糟。在你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如果你意識到,你那些貪婪的親戚就像禿鷹一樣,已經在為誰能得到什麼而爭執起來,那會如何?

你的屍身還未冷卻,他們就已經開始將你美麗家中的所有珍寶洗劫一空,他們侵入你的電子郵件帳戶,撬開你的保險箱。他們站在你臨終床榻旁的時候,可能正在為誰能得到你那無價之寶的路易十五書桌爭吵不休,而你那一無是處的侄子或許正在翻閱你的某一本珍貴初版書籍。反之,當你死去時,如果有你所愛的人和愛你的人在你床邊,可能會讓離別之苦變得不堪負荷。


人類的粗重心智往往認為死亡是身與心的最終分離,而更精確的描述是:死亡標誌著一段時期的結束。因此,在所謂的「生命」中,我們其實一直在經歷持續性的「死亡」流續。死亡之死是出生;出生之死是住留;住留之死是死亡的誕生。你所經歷的一切,同時是死與生。只要你受制於所謂「時間」這個現象,你也就受制於死亡。


通常大家知道的「生命」或「活著」充滿各種事件,而也許是所有生命事件中最重要的「死亡」卻完全相反。如果你今晚死去,你將會失去你的身份和所有的財產,而且你沒有任何一項計劃會獲得實現,這就是為什麼死亡是如此巨大的一個問題。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對於出生的憂慮要少得多,而且我們完全不像畏懼死亡那樣畏懼出生。事實上,我們熱愛出生。一旦孩子出生,我們會祝賀父母,然後在孩子的餘生都堅持不懈地紀念這個生日。現在有一整個行業致力於為生日服務:生日蛋糕、生日派對、生日驚喜,當然還有生日賀卡;現在這些全都是敲一下鍵盤就能得 到的。社交媒體甚至令我們所有人不需要動一根手指,就不可能忘記任何一個生日——連貓的生日也包括在內。


不像我們,大乘佛教的偉大大師們認為,相較於戰勝死亡,出生是一個更難克服的障礙。偉大的印度學者和大成就者龍樹告訴他的國王朋友,對一個修行人來說,出生比死亡更令人煩擾不安,出生的問題嚴重性遠甚於死亡。


那麼,為什麼修行人會看重死亡而不是出生呢?

出生是我們在這一生中毫無丁點控制的一個事件:沒有人問我們任何問題,我們就從母親的身體裡蹦出;對於自己出生在哪裡、父母是誰、出生的日子和時辰,甚或是到底應不應該出生,我們都沒有發言權;方方面面都不是我們可控制的。

「我們已然出生」的這個知識在我們生命中的任何階段都毫無幫助,而「死亡不可避免」的這個知識則不斷敦促我們感恩現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知道我們必然死亡,有助我們盡可能地充分利用生命;

知道死亡迫在眉睫而且必然,這使得我們能夠去愛並且保持神智正常,也阻止我們因為世俗生活而變得不敏感和麻木不仁。

對我們大部分人來說,生命令人陶醉,思維死亡或許是能夠令我們真正清醒的唯一方法。


如果你已經出生,你必然將會死亡;

如果你即將死亡,你必然將會再次受生。

我們如何切斷這個周而復始的生死循環遊戲? 方法是證得一種覺醒狀態。

一旦你「覺醒」或者「證悟」,將不再聚集導致死亡和重生的因緣。但在此之前,你將會投生,你將會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循環往復。


生與死是分不開的,所以我們哀悼出生應該像哀悼死亡一樣多,尤其是這個時代。試想一下你的孩子長大成人後所不得不經歷的事情:有一天,你的女兒將會走進一家百貨公司,著迷於各種誘人的現象——單是有光澤的紅色口紅就已經讓人興奮不已,更不用說文具用品了。之後,不免還有極品咖啡世界和星巴克、時尚及健康度假村,或者是銀行存款餘額與金錢概念。哇!她的生活會很不容易。


死亡有好處嗎?

面對死亡可以幫助我們欣賞什麼是活著並且對此感恩,但這些日子幾乎沒有人這麼想。大多數現代人都盲目地生活著,完全無視死亡的必然性與不可預知性。

佛性

根據佛法,死亡教導我們一個極端正面的真理:每一個有情眾生的心,天性都是佛;我的心性和你的心性都是佛。


佛性不是某種異國情調的新世紀理論或神秘現象。因為你有佛性,所以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在哪裡,你的心,其本質都是佛。


感受你手上拿著的這本書或這個小巧電子設備的質地,聆聽你周圍發生的一切,感受你屁股下面座墊的柔軟性或者你壓在腳掌上的身體重量,思維你正在閱讀的這些文字:你的心,其本質即佛。


做我剛才提到的所有事情的心,你自己那顆非常平凡的心,即是佛。不僅你的心是佛,能夠感知、閱讀、看見、聽到、品嚐等等的每一個有情眾生的平常心也是佛。


想想一杯泥水:雖然水本身是純淨清澈的,但被攪動時,水與泥會混合在一起,於是我們看到的就是泥濘的水。同樣的,我們對正知正念的基本缺乏,攪動起各種念頭和情緒,然後這些念頭和情緒與我們純淨清明的心混合在一起,使其變得混濁。

觀看自心

你現在就可以體驗這是如何運作的。停止閱讀三分鐘,觀看你的心。

現在,問你自己:

◎ 你心中蹦出一個念頭前的這段時間有多長?

◎ 你開始思索這個念頭前的這段時間有多長?

◎ 多久你就完全迷失在那個念頭裡了?

一個念頭引至另一個念頭,這是一個大家熟悉的過程。想像一下,你正在等一個朋友來接你去參加一個聚會。你一聽到汽車喇叭作響,立刻開始感到興奮。誰會參加聚會?食物如何?有聚會遊戲嗎?會好玩嗎?別提到達聚會時,甚至在你還沒踏出家門前,就已經在念頭中迷失了。

我們大部分人缺乏任何形式的正念,所以從來沒有看見自己的心思是如何糾纏於情緒與身體對朋友、家人、價值觀、哲學、政治體系、金錢、財產、情感關係的粗重全神貫注之中。在我們的整個生命中,因為這些不受羈束的念頭,我們佛性的明覺變得盲目淡化、迷糊渾沌、遲鈍麻木,直到我們完全沉沒於感覺、迷亂、期望及其衍生出的複雜問題的泥沼中,彷彿心性從未存在。

在死亡的那一刻,無論你是一個資深佛教修行人、谷歌執行長、華爾街交易員或任何種類的唯物主義者,死亡的自然過程都會迫使你的心與你所知道的一切分離。顯然,這意味著與你的朋友、家人、房子、公園和健身房分離,也意味著與你一輩子一直在一起——一天 24 小時,每週七天,即使睡覺時亦然——的身體分離。死亡時,你必須留下你的整個身體,包括其最細微的元素(地、水、火、風、空)與五官感受在內。

當你還活著的時候,你認為自己看到、聽到、嚐到、觸摸到等等的一切,全都經過你的五根——眼、耳、舌、身等等——的過濾。在你的心經驗到一個感知之前,這個感知不僅通過你的五根與意識,也會受到你的教育、文化的制約影響。正是這種過濾過程令絕大部分的生命變得可行。

想像一下,有一天早上你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在你正前方是一堵奶油色的牆,牆上畫著兩個黑色的半圓和兩個圓圈。立即,根據你的教育和看過的廣告,你的心會將看到的東西解讀為COCO(尤其如果你是個暴發戶,對香水一無所知,還沒聽說過 D. S. & Durga,你可能仍然相信香奈兒的 COCO 是世界上最好的香水。)

我們活著的時候,所感知的一切全都受到我們的條件制約與教育——或者欠缺條件制約與教育——的詮釋。這就是我們命名熟悉氣味的方式,如檀木、薰衣草及公廁內的尿騷味。這也是我們識別事物的方式:如果把橡樹的枯葉搗碎,讓它看起來像是茶葉,包裝在一個福南梅森(Fortnum & Mason)的盒子裡,標上一個吸引人的奇特名稱,就會有很多人搶著購買,甚至不考慮味道如何。

死亡時,自然定律會剝除你的身體感受,留下赤裸且全然孤單的心。當你不再有血肉形成的眼睛時,你所感知的一切全都是原始且未經過濾的。如果沒有眼睛過濾你的感知,奶油色牆上的COCO 會看起來大大的不同。

佛教告訴我們,對一個修行人來說,這個完全赤裸的時刻——死亡時刻——極其珍貴。在死亡的時候,自然力量其實幫助我們去欣賞、認出並抓住一直存在我們心中的本具自性:佛。如果修行人已經熟悉心性,那麼死亡時刻尤其寶貴。這就是為什麼佛教徒會在還活著的時候,培養他們未來所需的技巧和能力,以便充分利用死亡將會自然帶來的這個機會。

對密續修行人來說,死亡時刻尤其重要,因為即使你沒能在活著的時候設法獲得證悟,你也已經培養出死時能夠成功證悟所需的技能。

死亡的確定性與不確定性

無論好壞,一旦我們通過所謂的「出生」過程落入生命之中,這時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們將會死亡。但是,我們沒有人可以確切知道死亡將會發生在什麼時候。正是這種令人不安的並存, 使得思考死亡如此迷人。我們肯定會死已經夠糟糕了,而我們不知何時會死的不確定性又更糟糕得多——就像是買了一條昂貴的蒂芙尼項鍊,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機會戴上它。


矛盾的是,迫使我們制定計劃的,正是死亡時間的不確定——因為我們極度不確定和不安,以至於我們用各種約會填滿自己的日子。但是,無論我們多麼仔細規劃,都不能保證任何事情能夠真正發生。僅僅同意星期五在倫敦見一位朋友,並不意味著會面將會發生,隨便幾個無法預料的變數即可阻撓會面。沒有任何一個計劃可能完全按照你的預期實現:你孩子的未來不會,你祖父母的退休不會,你的新公寓、那個完美的商業交易或你的夢幻假期也不會。這些計劃可能一敗塗地,也可能成功得超越你最瘋狂的夢想——畢竟,意料不到的不一定是壞事。關鍵是: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在規劃和日程安排上付出多大的努力,你永遠無法確定其中有任何部分會真正發生。相信一切最終都會獲得最好的結果,這是個盲目的信念。無論你的這個盲目信念多麼強烈, 實際情況卻很少如此。因此,當你的規劃崩潰時,你所感受到的痛苦完全是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


制定計劃與安排約會還是一個消耗未來的高效方式。想一想,你為某個會議或活動所預留的每一分鐘,都在這個會議和活動還沒發生前就已經用完了。因為安排約會,你還會有額外的痛苦:你必須確保自己的計劃能夠成功。


我們修行佛法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為了讓自己準備好面對必然的死亡。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他們修行的唯一原因——而單是這個原因,就令他們的佛法修持是值得的。如今,有不同方面的佛法正變得越來越受歡迎,比如正念,但是很少有人將修行佛法作為對死亡的準備,而且絕對不是為了死後之事做準備。現代人可以為了天底下的任何一個理由禪修冥想,但偏偏不是為了最重要的那個理由。

有多少內觀學生禪修是為了準備死亡?

又有多少人修行是因為他們想要永遠終結生死輪轉?

大多數人禪修是因為他們想成為更好的管理人員,或是為了尋找伴侶、感到快樂,或是因為他們渴望平靜、無壓力的心靈和生活。對他們來說,禪修是為生活做準備,而不是為死亡做準備。因此,相較於他們的其他世俗追求,像是購物、外出用餐、健身和社交,禪修的世俗程度並沒有比較低。


如果你關心的只是學會放鬆舒壓,禪修可能不是你的最佳選擇。與其禪修,不如用抽雪茄來替代,那是遠遠更加容易且立即見效的放鬆方式;或者給自己倒一點上好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或者瀏覽你的社交媒體網頁。背脊挺直,盤腿打坐,觀看自己的呼吸進出,不僅無聊至極,而且對我們許多人來說,很快身體就會開始疼痛。大多數「禪修者」最終會花更多的時間憂慮自己是否真的有保持正念,而不是實際修持。那些憂慮可不會對你的血壓有什麼好處,不是嗎?


生命充滿驚奇。如果你閱讀這本書是為了讓自己準備好面對絕症末期親人的死亡,無論你多麼年輕健康,沒有保證你不會是先行離世的那個人。所以,你的最佳措施是對可能發生的一切都有所準備,並且充分意識到輪迴的實際情況。但是,

如果你反而繼續堅持自己盲目的期望與假設,

如果你繼續忽視事情的真實狀況,

如果你是貪婪的,

如果你愚癡地悠哉過日子,

如果你持續指望自己所有的世俗計劃都能完美落實,

等到最壞情況發生時,你將會遭受極大的痛苦,而且到時你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