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haps love ...

(方按﹕

收到死刑判決書，本來有很多東西想說的，

但落筆卻不知道怎樣寫才好—更不想說太多晦氣話，讓自己變成深宮怨婦。

這一篇文章是方某很喜歡的一篇文章，竊以為是正確的想法，亦好借機會來警惕自己。

所以在「無聲勝有聲」之下，甘冒侵犯版權之險，讓作者替我說話。

當然，書中其他文章都不錯—不只對大學生，對做人處事都一樣，

方某絕對推薦各位把這本書找來一讀。)

Perhaps love ...

(引錄自劉紹麟「打倒符碌—做個有料大學生」，守沖社，香港1998年初版。)

名曲有云 Perhaps love is like a resting place, a shelter from the storm ... Perhaps love is like the ocean, full of conflict full of pain。愛情蘊藏極大能量，多少冷血兇殺，多少英勇故事都是由愛情的巨大能量推動。講愛情就像教授處理炸彈，講的人是要負很大責任的。但感情問題肯定是 專上學生最關心的問題之一，不談一談似乎缺了些甚麼的，冒險也要試試。「大學生應否談戀愛」、「應否接受婚前性行為」等題目大家未聽也悶了，講這些必定打 擊本書銷路，這裡不如談談我自己對愛情的看法。

分享生命

如果要我給愛情下一個定義，我會說﹕分享生命。愛情就是男女雙方徹底地分享自己的生命。

人是有分享的渴望的，不管好吃的食物或好看的電影，也要找人分享才過癮﹔不管考試得第一名或最後一名，總要找人談談才滿足。不愉快經歷固然要找人哭 訴，但快樂的經歷如果找不到人分享，也是很悲哀的。分享需要一定的關係作為基礎，關係越深，所分享的內容就更深刻。所以不是隨便找甚麼人來分享也可以，找 了個不相干的人是折磨而不是分享。中國人每逢大節日都要一家團聚吃飯，「一起吃東西」是一種分享，體現了大家的密切關係。吃飯之前又總要具備三牲果品奉 神，奉神之後的食物都是由我們吃了，這其實也是一種分享，象徵了祖先(或神祇)與我們之間的聯繫。

和家人吃飯一般是愉快的，和朋友吃飯，再到酒吧「吹水」也是很愉快的，因為這是一個互相信任、互相接納、互相關懷的群體。如因某種緣故要跟不喜歡的 人吃飯就非常痛苦，「由背脊骨落」就是這種政治飯。例如系主任欽定幾位同學出席某些晚宴並「順便講講大家對學系的感受」、飲宴時不幸跟有「心病」的親戚同 坐一桌等。這種飯之所以難吃，是因為大家根本沒有密初的關係作基礎，卻要扮上虛假的密切關係的角色，吃一頓飯只是吃力地演一場根本不想演的戲。

分享食物時我們也分享自己。我們談自己的失意得意、心儀已久的女子(或男子)、生活上的小驚喜、畢業後的夢想。這都是私人項目，私人者，不公開也， 只容許「獨特的少數人」分享。這些項目會在吃飯時及吃飯後談，日常雄糾糾的男子會將他們的幻想、情感、恐懼都吐出來，平日的面孔放下了，做回一個較像人樣 子的人。

我們不會隨便跟人講心底話，正如我們不會隨便向人展露自己的身體。這是私人的部分，是脆弱的，是要「小心輕放 handle with extreme care」的，只能在安全的環境下才可以拿出來給人撫摸。如果有心傷害朋友，這是最住時刻。別人將最脆弱的部分露出來給大家看，此時不更待何時﹖張學友說 得好﹕「人在相戀時，原是最脆弱時候。」(註一)所以分享可以是美麗的，也可以是危險的。

分享帶來建立。當人有合適的空間將自己脆弱的部分拿出來給人撫摸，建立就發生了。在分享中，才華得到肯定，傷痕得到醫治，喜樂悲愁都找到共嗚。群體在分享中強化了，成為一個有承托力的支點，使大家不在一起的時候，各人更有力量面對自己的生活。

情為何物

男女之愛就是這種分享關係的極致。愛情是一種很深刻的分享，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分享過去，分享現在，更分享未來﹔分享食物，分享思想，更分享身體。

French kiss(註二)最能體現男女之愛奇妙之處。動物界中「口」是一件攻擊性武器，即使人類進行戰鬥之時也會「依起棚牙」，其實這是原始的展露武器行為。舌頭卻是非常脆弱的器官，沒有骨骼，只靠血液支撐著。French kiss就是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伸進對方的攻擊性武器之內，而這竟是快感的泉源，你說多麼奇妙。French kiss正是造物者向人宣示的一項信息﹕人有可能放下武裝，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向對方敞開，並由此而得到慰藉。

比 French kiss更奇妙的當然是男女的性行為。性器官是人身體最脆弱的部分，男性性器官只靠血液來支撐，女性性器官則深入身體之內，從這個角度看，性行為基本上是 一種不可思義的危險活動。但「隨著兩性關係的逐漸成長，會帶來完全解除武裝的自由，他們的付出變成寬恕，他們的裸露不但不會招來羞恥，反而帶來分享的慾 望，他們至終的脆弱會變成雙方力量的核心。新生命是在完全脆弱的境況中誕生的，這就是愛的奧秘。」(註三)

Till death do us part

正因為男女之愛是最親密的接觸，觸及人心的最深處，可以是非常甜蜜的，但多少粗暴剝削都在表面的親密關係下進行。敞開自己給別人撫摸脆弱的地方，需 要對對方有很強的信任、很深的關係來支持，不然只會帶來痛苦和傷害。吻與咬、撫摸與掌摑、擁抱與勒緊，都只是一線之差。在愛情中，保護可能是霸佔，接納可 能是包庇，相愛，可能只是兩個病態的人歇斯底里地互相吸吮對方的生命，至死方休﹗

當然，不少愛情文藝大悲劇都不是因為「有人特登」傷害對方，而是「我控制唔到自己隻手」，這才是最大的不幸。我們都將過往的傷痕帶進愛情的關係裏， 兩個人的相遇並不只是兩個人，而是各自背後十多二十年歷史的一次總算帳。一切童年陰影、受害經歷、坎坷歲月，都會在交往中流露出來，成為雙方建立親密關係 的障礙。

所以愛情從來都不只是浪漫的，還需要很有智慧，很高的忠誠，很持久的忍耐，很強的自省。闖過這些障礙便能建立有創造性的關係，兩人的感情成為生命飛 躍的跳板。「愛情開花結果」並不是說生了很多後代，而是因著這份感情，兩人能有力地面對生命，創造出很多精彩故事來。「被情所困」就是一對虐待狂和被虐待 狂無奈地，卻又殘酷地消耗對方的生命﹔難捨難離，卻又苦毒地過日子，till death do us part﹗

我一直認為「電視教壞細路哥」，將「攬埋一舊」作為愛情的最高境界。我認為愛情中最重要的不是擁抱，而是距離。子曰﹕「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 如蜜」。孔子認為君子不需天天見面，不需天天說十次「我愛你」也能保持深厚關係。大家對自己有安全感，對這關係有安全感，大可留下一片空間發展自己。兩人 關係中既有一起的成分，也有不一起的成分﹔一起的時候便分享各自的冒險故事，不一起的時候又確信自己存留在世上另一個人的心中。小人對自己沒有安全感，希 望透過和伴侶的關係來建立自己的安全感，所以要緊緊抓著對方，不讓他/她越出監控範圍。每天要對方說十次我愛你的玩意，骨子裏的意思是「我對我們的感情沒 有信心」。

還是那一句，Perhaps love is like a resting place ... Perhaps love is like the ocean。愛情是怎樣，光說是沒有用的，勇敢地去愛，去活吧﹗

好書推介

談到這個課題，要請大家讀一位天主教修士的書。上面關於分享、愛情的東西全是從他處抄來的。雖是修士寫的作品，但並不很「耶穌」。另一本談情說愛的經典是上一輩的德國思想家佛諾姆(Erich Formm)的著作《愛的藝術》，這書從較為社會科學的角度看愛。上面兩位雖然一位是修士，一位是左派(佛諾姆被理解為當時西方思想界的新左派)，但細心的讀者當會發覺兩人的論點是很相似的。以前讀這些書時，很驚訝他們竟能對人性有這麼深刻的透視。

盧雲﹕《愛中契合》，霍玉蓮譯(香港﹕基道出版社，1994)。

佛諾姆﹕《愛的藝術》，孟祥森運(台北﹕志文出版社，1976)。

自少從電視電影接觸的愛情故事都是充滿火花，情節豐富，「好激」的。年前從一本舊書中看到愛情的另一個面向，是沈復的《浮生六記》。書是清朝寫的， 特別要留意前半部的三章〈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及〈坎坷記愁〉。這三章講男主角沈三白及其妻芸娘的夫婦關係，所記的只是兩人在家中做小手工、弄東西 吃、會親戚、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情等。布衣菜飯，可樂終生，在淡淡的記述中，我看到愛情的另一種可能。

介紹兩齣愛情恐怖片﹕波蘭斯基 1992年的《偷月迷情》(Bitter Moon)。電影將男女感情最粗暴的一面赤裸展現，看得人毛骨悚然。另一部是港產《晚九朝五》，講一群性生活「亂晒籠」的香港青年的遭遇，他們「日做夜做」，無非要擺脫那內心深處的孤獨。是一個很蒼白，很悲哀的故事。兩部都是三級電影，只准年滿十八歲人士觀看。

註釋

1. 張學友的歌，〈明日世界終結時〉。

2. 我找不到一個好的中文譯名，所以保留英文名稱。

3. 盧雲﹕《愛中契合》，霍玉蓮譯(香港﹕基道出版社，1994)，頁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