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辭書論

活動辭書論

(An Essay on the Walking Dictionary / Encyclopedia)

(2004/05/29)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如是。

方某自小愛書,以「博學」見聞於親友,也不見得能脫離這個定律。

不過方某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中學時,曾有英文老師在週記中稱讚方某是「walking encyclopedia」云云。

方某英文差,不過倒也知道「walking dictionary」是稱讚人家見多識廣的說法。方某英文差勁,老師當然知道,所以不會以我名侮辱辭典。也許是因為這樣,乾脆「升級」為「walking encyclopedia」吧。

由「活動辭書」變成「活動類書」,大概應該很高興吧。

可是,當時我見到這句評語,除了高興,還立即感到不妥。不妥的不是老師,是我。

我當時的想法是—

做「懂走路的百科全書」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因為懂得太多,是會令人討厭的。我倒知道蘇格拉底為何會被殺,後來也讀過《楊修之死》。

這是一個愛漫畫多於愛書的年代,大家只愛看圖,連小說也不太愛看了。何況是一本厚實實的百科全書﹖

百科全書不是不好,但百科全書並不是受歡迎的。

當然我在週記中只是表示感謝,並沒有說太多掃興的說話。

當年能在感謝中保持清醒,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時我還是在被排擠的狀態中。我對於無知、無良的忍耐力特別差。當時誓要與無知與頑童相鬥,故作清流之狀,自然不入於世。

臨離開中大時,新聞組曾有朋友贈以「中大良心」的「美稱」。這當然是捧場,但也不算是脫離事實。如果和那些拿著「民族」招牌來草菅人命的人相比,我寧願有良心地做「冷血」的「漢奸」。畢華流曾引述過 DH Lawrence 形容鯨魚的一句﹕

「人們說大海冷,其實大海裡面藏著最熱的血……」

畢華流也曾以海豚作為雙魚座的象徵,亦不遠矣。心要熱,腦可不能,否則會「燒壞腦」。當然,已經「燒壞腦」的人,是不喜歡別人「冷靜」的。就正如堅冰之不容於沸水,可是—

也許中華飯店可以,但辭書是不可以熱烈的。

後來,大家慢慢來翻看這本「walking encyclopedia」,發現不單止嚴肅,也有有趣的地方。這本與其說是百科全書,倒不如說是《十萬個為甚麼》。

中五和中七,兩次有不同的人在紀念冊說我變得友善幽默了。

我的回答很清楚﹕我變的不多(難道中五變一次,中七再變一次﹖),變的是我們之間的關係。

就如盧山真面目,位置不同了,看到的自然不同。

百科全書,遠看是很悶的大部頭﹔只要願意將書從架上拿下來細翻,博覽群書,自然會看出味道來。

中學時代的改變,曾經讓我對知識產生很大的自信。不單表現在收徒弟之上,更表現在行文時那種「狂徵博引」(中文科陳老師語)、課外活動中那種「無所不能」的處處插手(現在我也不信自己竟然會搞上多種自己不太懂的東西)。中大裡「三位一體」的稱號,雖然來自機遇,但也不是毫無原因的。

(第二年我拒絕了成為代表會主席的會眾推舉,證明了牛不喝水是不可能垂頭的。雖然結果也證明了,辭書的理論,通常是壞大事的。)

我在教徒弟時看到自己的不足,但我知道,我會繼續進步,一直讀書,我終會知得更多、更透徹。

這本百科全書,甚至得到女孩子的青睞。

以我這種不太 sociable 的人,在女生面對曝光機會當然不多。

能讓女孩子留意到的,就唯有我的知識,和工作時的態度了。

我喜歡的女孩子,有不同類型(可以是心地善良、性格鮮明、貌美性感……不一而足),但喜歡我的女孩子,幾乎都是因為學識而留意上我的。

我想,工作的態度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因為我生活圈子很小,認識女孩子都是在工作時認識的(圖書館、學生會、其他的工作地方……)。

但老實說,我其實不知道為何會有女生喜歡我,更不知道喜歡我些甚麼。

搔破了頭,也想不通究竟是發生甚麼事。買書不是看中了才買的嗎﹖為何看了兩頁就丟進垃圾桶﹖

是這本書寫得不夠好看、插圖不夠,還是紙質不好﹖買書的人不是早就知道這是甚麼書了嗎﹖現在可不是郵購的喔﹗

唯一大概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女孩子是抱著「欣賞好書」的心情來抱著我的話,我必定不得善終。縱使是一本好書,看完後總被放到一旁,更何況是一本又厚又重(卻又不是厚重)的百科全書﹖

你見過有人抱著百科全書上街走的麼﹖﹗

近來看了一些類似「追男/女仔秘笈」的小書。雖然不打算追,也不打算用這些「招式」,但知己知彼,參考一下總不過分(奇兵確有異於仁義,可惜我輩卻是迂闊而莫為)。書中所說的頗多,但歸納而言,仍不出「膽大心細面皮厚」七字。

可惜,這七個字沒一個是我做得到的。(剛剛相反,是個「膽小心粗面皮薄」﹗)

我常常為女孩喜愛壞男人的「蠢事」而不齒,不過壞男人可都精於「七字真言」(否則就壞不成吧﹖),看來是老天注定的了。

求知的路的漫長的。正如亞里斯多德所言,知識有如一個圓,未知的猶如圓周﹕知道得越多,未知的也就越多了。往往在知的過程中,開先會覺得自滿和興奮,到後來才發現,有很多東西,花一生也弄不明白。

感情也是一樣。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畢竟百科全書學派,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老故事了。

往事難忘 (Long Long Ago 譯本)

(國語)

請給我講那甜蜜的老故事,

往事難忘,往事難忘。

請給我唱那好聽的老歌曲,

往事難忘不能忘。

你已歸來我也不再悲傷,

我不相信你永遠去流浪。

我相信你愛我仍舊一樣,

往事難忘不能忘。

Long Long Ago

Tell me the tales that to me once so dear

Long long ago - long long ago,

Sing me the songs I delighted to hear,

Long long ago, long ago.

Now you have come all my grief is removed.

Let me forget just as long as I could

Let me believe that you always be near.

Long long ago - long ago.

Do you remember that path where we met

Long long ago, long long ago.

Ah, yes you told me you'll never forget.

Long long ago, long ago.

Into our love is my smile your prefer

Laugh when you spoke with a joy to each word.

Still my heart treasures the praises I heard

Long long ago, long ago.

百科全書學派已死,百科全書也在書架上鋪塵。

作個對比—我很喜歡的蘇東坡詠冬詩﹕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如果是冬天才賞菊的話,說不定也只能見到殘枝。

我沒聽過這首歌,不知道日文唱得好不好聽,只聽到 midi 檔,看到中文歌詞,覺得很有意思。

這令我想到一朵,在冬季百花凋零的時節,在山邊默默開著的菊花﹕

世上唯一的花 (原唱歌手:SAMP﹔原曲演奏:女子十二樂坊﹔原自大碟:Beautiful Energy)

排列在花店門口,看著各式各樣的花。

雖然人的喜好各有不同,但是每一朵都很漂亮呢﹗

在這當中誰最美麗﹖沒有如此的紛爭。

在桶中誇耀般的,綻開著挺起胸膛。

即使如此,為何我們人類,卻要如此互相比較呢﹖

每人皆不盡相同,卻在那之中想成為第一名。

是啊﹗我們皆是,世界中唯一僅有的花。

每個人都擁有的不同品種。

單純地為了讓那朵花盛開,而努力著就好。

有著一邊困擾著笑﹖還迷惑著的人。

努力綻放的花朵無論哪一朵,都那麼美麗,所以難以抉擇。

終於走出了店外,那人擁抱著,

色彩豔麗的花束,以及欣喜的側臉。

雖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給了那一日的我一個笑容。

有如在誰都不曾察覺的場所,盛開著的花兒一般。

是啊﹗我們皆是,世界中唯一僅有的花。

每個人都擁有的不同品種。

單純地為了讓那朵花盛開,而努力著就好。

無論小花或是大花,都不是相同之物。

無法成為 No.1 也好,原本就是特別的 only one。

是焉,吾待賈者哉﹗

難以理解的是,抱著花走出花店的人,不是選了自己喜歡的花嗎﹖可是後來,又把花丟了。

這就是「世情」了吧﹖花不是殘在山邊,往往是在垃圾桶裡凋萎。

看來菊花始終是比較適合留在墳場裡,而不是花店。

世人甚愛牡丹,那麼菊花應該要變成牡丹嗎﹖(基因改造﹖﹗)

大家不喜歡百科全書太重太長,百科全書應該變成「乜週刊」嗎﹖

菊花不也是出現在茶壺裡嗎﹖圖書館不是總要有辭書、百科全書嗎﹖

雖然世上只有一個陶淵明,百科全書也總是在鋪塵。

對世人而言,參考書並不可愛。但我們的文明世界,總是需要參考書的。

哪怕只會用上幾本,然後又被扔在一旁。

互勉之。

—方潤

後話﹕

(2004/02/24,一篇寫得很早的「後話」)

上星期一(23/2)剛剛重看明珠台的《天花危機》(BBC製作)。這是一套「偽紀錄片」,用紀實的形式,模擬天花所帶來的威脅。影片拍於零一年 「九一一」之後,描述一場零二年由紐約開始的疫症災難。片中的當事人—專家、醫生、探員、官員、平民—都是演員(除了片尾出鏡的 幾位專家),但演技迫真,猶如確曾親歷天花危機。

兩年前早就看過這套片,因為「太迫真」,當年據聞在美國播出時被投訴。今次本來只是抱著重看的心情(跟老媽不同,肥皂劇對我可有可無),怎料越看越心傷。開始是心酸,最後酸得眼淚直流。老媽看見,也許在懷疑平時愛批評她看戲太投入的我,為何像她一樣哭起來。

我當然不是跟她一樣,為戲而哭啦﹗(除了《阿信的故事》外,我絕少因看戲而哭)《天花危機》第一次播放時,我雖然有知識準備,心底裡體會到事實確實嚴峻,但也沒有「感動而哭」。

這次流淚,是因為 SARS。

雖然明知可能會成為事實,但上次畢竟是看戲的心情。心底裡都是「理性的恐懼」。這次看,其實是在比較。《天花危機》的內容,除了最初爆發地方和死亡人數不同之外,幾乎是兩年後《SARS實錄》(也是BBC製作)的「預演版」。

初時面對疾病的不明確、疾病的擴散途徑、政府逐步升級的反應、追查疫症源頭的困難、醫療措施和人手的不足因疫症而透支、民眾的不安、恐懼和歧視、事 後官員之間和專家、平民的互相指責……出自演員的口,演員的每一個做手、表情,演員眼泛淚光的演出,都令我想起沈祖堯、鍾尚 志、袁國勇、陳馮富珍(尤其是她拍的那個廣告)、楊永強、沙士患者、死者和他們的家人、被隔離和歧視的淘大居民、街上惶惶不可終日的蒙面行人、空蕩蕩的課 室和機場……

我分明在二零零一年已經看過這套片。為何相同的事情還是在現實中出現﹖﹗

如果我的背景像老媽一樣,我看完也許可以毫無感覺。

可是,我是一個讀書人。我更是一個讀生命科學,幼時曾希望當醫生,對醫學有興趣的讀書人。

我們一直在想,SARS是無可預見的一場災難,我雖然不滿意政府的處理,但對官員也有少許同情。

但是,片集早就放在眼前了。

SARS是新疫症,SARS本身是不可預見的﹔可是,新疫症的隨時出現,是可以預見的﹗

電視台已經為我們做了一次演習,告訴我們(準確點說,是他們的政府)制度和社會有甚麼問題。

但問題仍然發生,那就不是「不可預見」的問題了。

我是讀書人,我看過這套片集。我有足夠的知識基礎,了解現實的問題有多嚴重。

但我沒能去預防﹗

如果我們明明知道這個問題,但仍然讓它發生的話,那麼知道跟不知道還有甚麼分別﹖

就像上次提到的性問題,如果讀了那麼多書,問題還是一樣發生,

「咁讀咁多書黎做乜野﹖﹗」

這是不是就是為何人們不喜歡參考書、不去翻書的原因﹖

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縱有滿腹經綸,亦不必見用也哉﹗

難怪「活動辭書」,也不是受歡迎的。

因為被他指出的,往往是很多人的無力感……

註﹕

1. Long Long Ago 中譯本﹕http://www.geocities.com/CollegePark/Quad/1879/guitar/txt16/longago.html

2. 《世上唯一的花》音樂不太符合本篇的情節,想聽的朋友請逕自往 http://www.cmidi.com 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