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圃 / 师生投稿
百花圃 / 师生投稿
文 / 林怡岑(初三爱)2023102
一缕微风从复古的窗台上落到桌面,在我凝滞的目光中,轻柔地翻动印刻着时间的书页,伴随犹如叹息般的“沙沙”声响,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就此失去了踪影。那本被风遗落的笔记本,仿佛对风的离去毫不知情,仍旧平静地袒露着自己藏得最严实的一面,任由一页页的思念被风残留的痕迹揭露,曾经的少年在其上写下极深、极重的遗憾,因为风无声无息地离开而徐徐落下,在藏不住的落寞中停下无谓的挣扎,缓缓平息那被风勾起的浪潮,定格在笔记本最后一页,老人不老还凌厉的笔迹上。
那黑墨力透纸背,遒劲有力——“我还会等下去,等到无论如何也等不了的那天。”
—
中学刚刚毕业那会儿,我手头有点闲钱,可以肆意挥霍光阴,暂时停下脚步,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因此,我不像身边的同伴一样被紧迫感催促着前进,而是就那么放任着日子在颓废中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终日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做,也忘记了要对未来进行规划。
我至此一蹶不振。
——若不是遇见我生命中的贵人,我定将如此。
那是在一间咖啡店里发生的邂逅:
一如既往的,在那个平静的,晴朗无风的下午,我准时在店内时针指向“二”的时候推开了门,伴着门铃清脆的响声踏入店内,习以为常地向我的老熟人店长颔首示意,沉默着用眼神交流今日的订单。那一天也和平时一样,有些破旧古老,四面都是厚重棕墙的古老咖啡店里,除了我和一位总是坐在角落的老人,再无其他客人。
第一次跟这间咖啡店结缘的时候,我颇为困惑,这间咖啡店为何总是无人问津,以至于已经认识快有半年时间的老店长,时至今日动作还是透着懈怠和生涩。
照理说,一间有着悠久历史的咖啡店应该“财运滚滚”和“客似云来”般的热闹才是,但这间咖啡店的咖啡味道莫名古怪,和其它咖啡店的味道都不一样,苦得不像水,像风干的苦瓜;就算再爱吃苦的人,喝上一口也不禁皱眉。我想啊,或许就是因为它的咖啡太难喝了,所以哪怕它经历了一个年代又一个年代,仍旧顽强地在日益增加的水泥屋附近立着,也从不会有人为它的古老而光顾,一直没打出名堂来,只是店内的咖啡味一层盖过一层,变得愈发浓郁、沉闷。
我还处于不是很会喝咖啡的年纪,就算在咖啡里头加上许多许多糖,也还是会被苦得皱起鼻子来,可这间咖啡店的咖啡分明苦得让人崩溃,我还是天天来报到,比坚持学习、运动还坚持了更久的时间。因为店里有一位老怪人,一位总是坐在角落,就着咖啡慢慢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的怪人。
我不认识那位老人。他不和我住在同一个公寓,也不是住在附近的公寓,但在还没有发现这间咖啡店以前,我就时常在下午两点透过窗户看见从公寓前经过的他,像一般老人一样穿着两色并排条纹的“老人装”,上衣口袋扣着黑笔,手上拿着本老旧的黑皮笔记本,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和他打招呼。他从匆匆的人群中徐徐走过,就像是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飘荡,没有落根的地方,也没有与他共舞的鱼,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彻底脱离人间的威胁。
他看起来是那么特殊,以至于我在第三次看见他踩着沉静的步伐经过以后,便对他生起了兴趣,时不时往窗外投去一瞥,期待看见那被世界屏蔽的身影。
在莫名的迫切下,我逐渐发现了他出现的规律,为此而放下手机,停止娱乐,每天花点时间在下午两点坐到窗边,看看他是否准时出现在底下。
无可否认的是,我之所以能够养成这样一个有些变态的习惯,很大原因是因为他那任何日子皆风雨不改地出现的坚定。他让我对他产生了更多兴趣,发呆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时不时就会突然想到他,对他无人问津的情况感到不解,再对他的目的地以及个性感到好奇。我情不自禁地会对他的一切进行联想,却始终没有生出真正插入他人生的想法。
不过,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有次忍受不住内心抓心挠肺的好奇折磨,我悄悄溜下楼去跟踪他,看看他每天报到的地方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开始渴望着参与他的人生,成为那艘孤单的小船边,唯一与他共舞的鱼;成为他和世界唯一的联系。
我实在对他克制不住的好奇,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约坚持打卡咖啡店半年后,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搭话——对,就是在那个和平时一般无二的日子里。我头一次改变了脚下的方向,走向座位的步伐拐了个弯,走到了他的身前,那不被阳光眷顾的角落。
他坐的是旧式咖啡店常用的小圆桌小圆椅,墙上挂着的灯能够给予他的也不过是昏黄微弱的光圈,不过是能够将他遍布皱纹和显得苍老又凌厉的脸蒙上晦暗不清的阴霾罢了,那两只瘦弱的手也不过是被孱弱的光线所笼罩,从而营造出油腻、“枯萎”的氛围。除此之外,这间咖啡店里,他所坐的位置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在那不太干净的光束中,他的右手和左手相互配合着,各别握着笔和压着书页,在微微泛黄的书页上落下笔尖的时候,那个角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具体上有什么变化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在那早已过气的光的引导下,将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身上,着迷般注视着他紧锁的眉头、他挺拔的鼻梁,以及他如刀削般凌厉的下颌线。他的眉头始终都是紧皱着的,背脊也挺得很直,透着坚定的信念和不被时光抹去的傲慢。他的鼻梁、他的下颌线,通通一丝不苟,就像他身上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的衬衫一样,是那么的严谨,那么的生人勿近,却又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肃然起敬。这些被眼睛收集来的信息零零碎碎,重组之后却不难看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个不被年龄束缚,但对自己有着严格要求的人。
时光似乎只在他的身上停留,而没在他的心上留下半点痕迹。我站在他的身前发了一会儿呆,他却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依然在不疾不徐地落笔,有时会拉起右手的袖子,提起手腕来沉吟,有时则会毫不犹豫地落笔,手腕压着书页的角落,在隐约有些黄了的纸上写下自己经久不改的凌厉。每个字的间距都大差不差,每一个字的大小都相差无几。“严谨”贯彻了他整个人上下,让他的一举一动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艺术”。
“——啪。”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合上了书,起身,慢条斯理地把笔插回上衣口袋,就打算离开。我拦住了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又在他下一刻回身沉眸望来之时怯怯地收回了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地讪笑了一下。
就像前面提到的那样,我已经观察他差不多有一年时间了,在咖啡店的这半年里,也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但其实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写些东西,我也很少能够欣赏到他落笔时那高雅的姿态。更多的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边是一杯温热的咖啡,微微眯眼,凝视着有些褪色掉漆的天花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正是因为如此,今天近距离观赏他写作时的模样,让我一不留神就做出了失礼的举动—— 我还未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被珍贵的艺术品韵味摄走了魂魄的感觉中脱离,下意识地就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抓住了他,企图挽留住什么。
然而,就是这样糟糕的表现,使他动容地挑了一下眉,默不作声地从我的手中抽出袖子,缓缓坐回椅子上,眼里含了几分沉稳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我:“所以……你是特意为我而来?”
我一惊。
没等我从被识破的震撼中脱离,为自己的行为慌张辩解,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将我所好奇的一切娓娓道来。像是不愿让我说出他不爱听的话语,又像是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以至于没有了听我言语的耐心;那些说出口的话也像是早已经过了无数次默默的咀嚼,无需思索便能够流畅地道出。这举动叫人愕然——他竟是那样的孤独,渴望着与人的交流。
“我知道你很久了。”他说,“早在半年前,我就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只要我经过xx路段,那股视线便默默地落在我的身上,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从上方投掷下来。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神出鬼没,找不着半点痕迹,仿佛是死神在借此告诉我什么。”
“我不信这些没有依据的东西,凭着心头莫名升起的一股无名火,好几个日夜里,来来回回地在几个公寓里头打转,找了许多地方,终于确认那道目光是你,从那七楼扔下垃圾。”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无非就是那些愚蠢的问题,好比说我为什么独自一人,是家里人都死了吗,还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又或者说我每天走同样的路线是为了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上班吗,还有什么工作会招这种年纪的人;再不然就是为什么一直将一本笔记本和笔随身携带,我是什么文字工作者吗……诸如此类的。”他说着“愚蠢的问题”,表情却因为能够跟我说这些事情,而隐隐透着愉快,“但世间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不可能特意到你住的那一楼,敲门询问你是不是对我的故事感到好奇。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你得主动来找我。”
“我耐着性子,为着这份坚持,等了你好久好久,快半年了吧?你的目光终于不再于那条路段出现时,我就知道,你来了。”他的目光带着欣慰,使我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避开和他的对视,“你来了,只是你又花了点时间挣扎,走出心里那一关,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来跟我搭话。”
“是,是啊。”我尝试着搭话,“那,您现在能够解答我的疑惑了吗?”
他笑了。随即将笔记本翻开来给我看,姿态大方得不像刚才那位冷落了我好一会儿的人。
笔记本上并没有记录着什么特别的内容。虽然我曾经对笔记本的内容作出很多猜想,但那笔记本里头纯粹是他对自己生活的记录。也就是说,那只是一本日记。不,更准确的说法是,那本笔记,只是他用来记录在咖啡店里的生活,只是他用来写下那个句子——“他今天也没有来”。
在又一次看见那个带着忧愁思虑的句子“他今天也没有来”的时候,我便隐约猜出了他总是在下午两点前往这间咖啡店的原因了。他也不藏着掖着,知道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就轻笑着带着怀念告诉我,他其实是在等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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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今有了沉稳的目光,年轻时候的他也是个自命清高,不屑于乖乖上学的孩子,总是逃学逃课,将父母师长的叮嘱抛诸脑后,只顾着在乡间田野里欢快地打滚。那个时代还没有如今发达,他能够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又没有同学愿意像他那样放弃学习的机会,他只能够独自一人在山林里上蹿下跳,在闹市里胡作非为。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愿回到课堂乖乖学习。
大家都拿他没办法,不舍得对性子那般真挚热烈的他真正做些什么,便只得无可奈何地骂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小子;骂他是个辜负了父母亲心血的不肖子孙;骂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可他仍旧听不进去,也看不出来长辈对他的疼惜,反而因此跟长辈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跟村子里的人关系越来越差。渐渐地,再也没人指望他能够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一心只读圣贤书般虔诚,也没人乐意管教他了。自此,他成了被流放的罪人。
只是……没人知道,他其实也想做个让大人喜欢的孩子。
每次看到隔壁家的孩子因为上课认真、听话受到称赞,他心里头就特别不服气,促使着他一次次暗地里立下誓言,狠下心来发誓总有一天要有所作为,让人们不再看低他。因此,在这个有些天真好笑的想法驱使下,他在一个普通的,逃课的日子里,看见赶集的妇女被抢走了荷包后,立刻追了上去,悄悄兴奋着,想要比其他大人都快一步,抓住那该死的小偷。
虽然他身手比一般人敏捷,有着在村子里上蹿下跳的经验,对附近地理环境也很熟悉,但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将那该死的小偷给拿下。那小偷动作生涩,似乎是第一次犯案,手脚却灵敏得很,和他表现出来的不熟练截然相反,偶尔焦虑地回头看向紧跟其后的他时,帽子下青涩的面容也显现出他和他相差无几的年轻。这给他大大增加了“追捕”的难度,也让那小偷发现了甩开他的机会。
在两人又一次身手矫健地一前一后翻过矮墙,被大人的惊呼声一路裹挟时,小偷一个迅速地拐弯,消失在了杂乱的小巷子里。他不愿意放弃这一次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死活不愿放弃,趁着其他大人还没跟上来,翻上了屋顶,站在最高的房子上,全神贯注地用目光搜寻着那小偷畏畏缩缩的身影。
紧接着,他在一间没有关上门的破烂咖啡店里看见了那小偷的身影。
还没有经过思考,他就立刻追了上去,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偷以为自己已经脱困,骤然松懈下来的背影上。小偷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找到自己的藏身之所,因此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压制住了。这也让那小偷气红了脸,费力地挣扎,可他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就算小偷搜肠刮肚,拼命地寻找难听的词汇来辱骂他,他也始终老神在在地坐在小偷身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小偷偷走的荷包。
“我说你呀,年纪轻轻的,干啥不好,怎么非要做这种勾当?”他轻蔑地拍了拍小偷的脸颊,学着大人的语调戏谑地说道。小偷的帽子早已不知落到哪儿去了,露出了一头狗啃般难看的短发和清秀的面容。而此刻性子恶劣的他,打算在大人追上来之前好好地玩弄一番这该死的小偷。
没曾想,小偷听到他的话,先是激烈地反击,憋胀着脸用各种难听的话语骂他,然后慢慢没了声音,肩头一耸一耸,竟是红了眼眶也要在他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最后委屈地骂道:“你以为我就想做这种事情?我、我知道你,一个不学无术,但家里有点小钱的商人儿子,能够上学却自甘堕落的蠢货——你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家里可不像你家里那样有钱……妈妈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只剩下爸爸靠苦力攒来一点钱,偏偏家里又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最近弟弟妹妹长大了,开销越来越大,爸爸一下子支撑不住,病倒了,我身为长子,却又瘦弱至此,没有人愿意雇佣我干活……”他哽咽着,“如果不这样做,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这……”当时还未经世事的老人愣住了,有些为难,竟没想起来骂回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咖啡店外传来悠哉悠哉的脚步声,擅自闯入店面的他慌了起来,压根儿没想起来要借这次机会立功的事儿,只匆忙地把小偷推出窗外,将他归纳在了“自己人”一栏里,还认真地嘱咐他:“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你给我几天的时间,两天,两天后下午两点我们在这里见面!我会帮你的!”
小偷怔怔地回看他,正想要说什么呢,就被他用手堵住了嘴,怀里也被塞入了原本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拿到的荷包:“快,快走,钱你先拿着,我会想办法让那阿姨的损失补上的——再不走你就会被抓住了,别再说话了,快走!”
小偷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几天后,他如约来到咖啡店,却听那个整日懒懒散散守着咖啡店的店长告诉他,有个少年在他那儿留了话,要他转告他,说他们一家早就在那天和他初见时,决定带着钱离开了。小偷没办法赴约,对此表达了抱歉,也对他的帮助表达了谢意,并表示有机会回到村子里一定会来找他,一样是下午两点,咖啡店见。
这件事情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竟因此歇了他胡作非为的性格,开始认真读书,后来还继承了家里的产业,也是因为这个约定,他让这间本来没办法在时间的长河里留存下去的咖啡店,继续经营下去。
但那个少年,始终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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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想着,能帮他一点是一点,后来时间久了,就慢慢没了这个心思……我想,他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正好好地生活着。他忘记了这个约定,也代表他将过去的不堪忘记了,其实,也算是一件幸事吧。”老人叹息着喝了一口咖啡,同时,当初那位咖啡店店长,捧着一个放了三杯咖啡的托盘默默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到了一旁。老人接着说道:“只是多少,还是会有些遗憾,想……再见他一面。”
他手里热腾腾的咖啡升起白色浓雾,将他的面容笼罩,为他哀伤的神情献上一条遮羞的帘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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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很久没有再去那间咖啡店了。
老人并非没有家庭的孤寡老人,只是老伴已经过世,又没有孩子,侄子走上了他们的老路,将生意照顾得也很好,他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就坚持来咖啡店坚持了好久。他不需要我陪伴他,就算感到孤单也有店员陪着,所以劝告我说,既然能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前后坚持上快一年的时间围绕着他团团转,就证明了我并非没有耐心的人。有了这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无论是要创业还是要学习,我都不会是等闲之辈。现在,他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也该告别这间咖啡店,与颓废的往年做个道别,继承他的精神,继续走下去了。
“我感觉得到,我已经时日无多了。”说完这番苦口婆心的话语,他长长叹息一声,似乎骤然老去,神情变得复杂许多。随后,在我无措的目光下,他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撇开前面那句略带伤感的话不提,认真地看向我,“如果之后你有时间,请你偶尔也-来这里看看吧,孩子。也许你能够代替我,赴上那多年前的约定。”
我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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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咖啡店,但没有进去,只是在那似曾相识的阳光中,插着兜平静地站在咖啡店外,隔着门上的小窗,遥遥对上了正站在柜台后,平静地和一位老人交涉的店长的目光。店长边同那位老人交谈着,边冷淡地把目光扫到门外,当他注意到我的到来,眼里的冷漠霎时消失,一怔,抿起了嘴,不再说话。
和之前一样,这一次我的到来,也是在时针指向两点钟的下午发生,但窗边已经没有了那道熟悉的、挺拔的身影。我没想进去,更没有和店长打招呼的意思,就只是安静地看着店长和那位坐在轮椅上,被一位年轻人推着的老人交谈,心里平静无波,和当初的心情不再相似。
过了一会儿,那位陌生的老人被推出了店,年轻人低声安抚着情绪低落的他,和我擦肩而过。
他们身后,门再一次被推开,我抬眸看去,是店长。店长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头发上的白丝多了许多,脸上的刻痕也变得更加鲜明。这是第一次,他出来迎接我:“外面日头晒,站那儿做什么?”
我含糊应了声,跟着他走入店内。谁也没提店内缺席的那位。在浓稠的咖啡味里,他仅仅转到柜台后,手法熟练地泡了两杯咖啡,然后跟我一起落座在那个熟悉的,原本专属于那人的角落位置上,再将一本黑皮笔记本推到我的身前。我没有翻开黑皮笔记本,他也没有催促,自顾自地,安静享用着咖啡。
我也喝了一口咖啡。“你的咖啡味道还是这样的苦啊。”
店员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位中年男子露出笑容,他的笑容里带着某种沉重却又轻快的情绪:“不,和之前还是有些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我抬眸看去。
“那是时间的味道。时间,是永远不可能定格在同一刻的。”中年男子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手中提着的咖啡飘出热腾腾的烟,将他的笑意模糊,一如那次老人和我的对话中,老人脸上被模糊的叹息,“别太难过了,短暂的时光之所以珍贵,恰恰是因为我们无法将它握在手中,而正是这份不可重复性,让它成为永恒。”
“……嗯。”我的目光落在那本失去了主人的笔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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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上次跟那位老人见面时,离别前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个……我很好奇一件事,方便问吗?”
他笑着放下了咖啡:“问吧,我听了再做决定。”
“为什么您每天都带着那本笔记,却不常用呢?”
他含笑回答:“因为,我怕它被我用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