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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船过去好吗,妈?”
“爸在捆屋棚,里头阿牛的墓遭雨打湿了呀!”
“河水快爬上来,妈,舢板在摇晃。”
“乖的,阿吉,耐心着。水会涨得慢的……”
雨在几天前已经开始下了。今晚,天黑下来的时候,雨仍然没有停歇。河,因此拉拢了许多多余的雨水,从上游一直卷来汹汹的水潮,用劲地舐过两边低岸,河口的几座浮岛完全载浮载沉地进入夜的虚无中……
浮岛上住着的几家人户,遇上了这场年底的大雨,都得叹出几口无奈。他们的住屋没有火可以点起,附近的船厂无法开工刨木造船,因为它和浮岛一样已经被抹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和压郁的雨里。再远一些,是一场更黑和汹涌的海。
阿吉头戴的那顶草帽,和他的小脸同样泼满了雨水。他看母亲摆荡那一把手电筒,微弱的光照在屋顶上的父亲,父亲赤膊地在雨中用捆扎草棚,矮矮的木梁上还挂上一只回力的鞋子。
他看父亲没有拭去脸上的雨,像那年父亲在埋阿牛的墓头时,也没有擦去脸上爬下的泪。那年,大水后,阿吉跟父亲到河口的红树林沼泽芭里,看到阿牛浸在烂泥上,没有气息的像漂流允木搁在树的盘根上。
他不记得父亲有说什么话,大概只是沉默地把阿牛拉上来,扛在肩上用力地摇撼,想把阿牛肚里的污水全吐出来,但是父亲最后抬回来的阿牛,还是毫无气息的。
那次大水也是在年底,雨水老规矩地按时到来,日下夜也下,很快就怂恿涨起来的河水,洗刷了两岸低低的土地和浮岛。
“隔壁的家熄了灯,妈。”
“老同伯看雨来急,搭船走了。”
“妈,伯家的屋棚不扎了吗?”
“他家的信子,大水拿去,找不回来啊……屋里的墓头没有堆起来。”
大同伯和阿爸去河口找信子,阿吉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到了沼泽的河口,他听爸爸的话在岸上等。日落了,父亲和大同伯从深深的泥泞里爬起来,没有说话,没有提起信子,他们只带一身的污秽回到屋子。
他听妈妈说,孩子要在这座岛上长大可真不容易,阿牛和信子永远也不再长大了。妈妈这么说的,找回流掉的孩子那还舍得带到岛外的义山去葬,都在自家里推个墓伴着过日。对面一些河口岛上的居民,孩子也在大水里被叫走了好几个。
市政府每次在大水之后,就派员来调查各个户口又少了多少个人。母亲说,官员总是耐心地叫村民不要操心,上游的河堤快动工,河水不会无端端地老发脾气。
阿吉的草帽已经给雨水打斜了,母亲的手电筒仍然照在屋棚上父亲,草棚快铺好,只是不断在雨中和风中摇晃。
阿牛的墓不会泼上雨水了,妈妈擦掉了脸上的雨滴,可是阿吉看到妈妈脸上重新沾上的是眼泪。
他一直注视木梁上那只沾了污泥的鞋子,在雨夜里也在夜风里不断地摆荡,那是阿牛的鞋子,父亲扛阿牛回家时,再也找不到另一边了。以往,阿吉老是等阿牛放学回来,一起到河口去抓红蟹,小小的蟹群在日落之前习惯在土岸上抓爬。
他习惯地看阿牛先把回力的鞋子挂在红树林的低枝上,他听哥哥说过不要把鞋子给泥泞弄污了。阿妈也这么说,父亲为了买这双鞋子,特地向船厂的东家请了假上一趟市区买的,让阿牛上学体育课打篮球穿着用的。妈还说,等他上课时,爸也会为他再买一双呢。
每次傍晚,阿牛下课时搭船回家,他就在木渡头等哥哥,到河口去抓小红蟹……
“过河去吧,阿吉,舢板已很湿了。”
“哥哥还在墓里……妈,他还会着凉吗?”
“乖的,草棚扎紧了,雨再打不进去了。”
“妈,爸没有抹去脸上的雨水吗,爸爸流泪了呀……” ■
简介 |
方路,原名李成友,六字辈,祖籍广东潮安,槟城大山脚日新独中毕业,台湾屏东技术学院毕业。 身兼记者、作家、诗人,投身文学创作、教学与出版。 曾获花踪新诗首奖,已出版诗集《伤心的隐喻》等10余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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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 ▲ https://www.mcldl.com/api/opener?code=983-2111-00-5&format=pdf (pg.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