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忙的人

文 / 游珞瑜（高一文商智）2021177

        若你要问我，认为最忙的人是谁，那我脑海里一定会浮现出那个曾令我不愿提起的背影—— 小叔。似乎大家都在忙，忙着工作赚钱，忙着四处奔波，唯独我的小叔，他忙着活着。

        先天性心脏病，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病症。而我的小叔，偏偏是不幸的。冬日里呼啸的寒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孩子落地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这从出生起便预示了小叔悲惨飘渺的人生。它将一辈子伴在小叔身旁，成为他一生永远摆脱不了的影子。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一辈子究竟有多短。

        好在春雪消融，小叔未曾将心底的冰痕吐露，他依然活成了乐观开朗的性子。从小，他便胜友如云，每次小时候回乡时也总能看到年长的他和朋友笑着聊天的场面。那年年仅九岁的我憋不住问了小叔为什么他有那么多朋友，他愣了愣，嬉皮笑脸地回答我说：“小叔是故意的。”

        我不安分摇摇晃晃的腿顿住，耳边传来小叔夸张的大笑。他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解释说自己是忙着扩大自己的朋友圈，所以才会从小学到中学，再进入社会，他永远都是人缘最好，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我暗自诽笑他心机深沉，一边喝着过年常喝的包装菊花茶，一边随口问道：“你干嘛要这样做，光想想都忙死了。”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原本笑弯了的眼睛蔓延出几分苦涩，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因为我想要有人记得我。”

        而那时天真的我不以为意，敷衍地点了点头。而后眼睛灼热地看向那箱装满各类炮竹的木皮箱说道：“我要玩炮！”

        过年了，那一箱炮竹是小叔每日打三份工的钱买来的。他每个月都会将工钱的一部分拿出来放进原本装饼干的铁桶里，待到新年开始倒计时，他便拿去买了各式各样的炮竹。漫天璀璨的烟花点缀黑夜，短暂又绚烂地划过每一个人眼中，碎成无数个星辰落在我心头。

        烟花落地，我低头正欲转身回屋，恰好眼尖地发现了小叔饱经风霜的手。三份工，他从我小时候一直坚持到今天，而现在他的指甲缝里藏着肮脏的黑泥，手上几乎每处都磨破了皮，旧伤添着新伤，凝固的血块在黑夜下朦胧了起来，我都有点看不清了。

        再一次回乡，我和我哥一路跑着闹着要让小叔带我们去海边，结果被他一脸笑着拒绝了。望着他从奶奶家离去的背影，我生气得跺脚，是得有多忙才会连带我们去看个

风景的时间都没有啊！奶奶见此，哄着我出了小叔的房间：“你小叔为了照顾我这个老人家，还有你天天不工作的三叔，休息都不休息，都快忙坏了。”

        听完奶奶的碎碎念，我也识趣地打消了念头，我的小叔实在是太忙了。我想起开门时，他疲惫和明显衰老的面容，不由得皱起眉头，轻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亲眼见他，是在医院。小叔在工作时晕了过去，被同事火急火燎地送来医院。从中午直至晚上，他的心脏骤停了两次。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又一次被送去了急救室。小叔的面孔匆匆从我眼前划过，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虚弱、毫无血气的小叔。楼窗上盘结着细碎的冰纹，如花似绽放，记录下他一生的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红灯暗下、面色疲倦的医生无奈地朝我们摇头。奶奶浑浊的眸内，再一次浮现出丝丝雾气。空气寂静得可怕。直到那股难闻的消毒药水味散去，轻盈的冷意落在我手心，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医院。

        葬礼如期举行，我看到曾经每个与小叔谈笑风生的好友都站在那里抹泪，嘴里似乎在念着和小叔的种种过往。小叔，你看到了吗？你的朋友都记得你，你成功了。

        转眼又一年新年，万家灯火亮起。回到家乡，那股压在心底的难以释怀也烟消云散了。来拜访的亲戚依然络绎不绝，一切都和往年一样。到了晚上，我一如往常地想要玩炮。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小叔的房门，我恍惚了几秒，眼前的摆设依然是我熟悉的样子，但唯独少了那个整天坐在椅子上忙碌的小叔。

        这时，哥哥从仓库里拿着木皮箱走了出来，里面再也见不到新的炮竹了。

        “炮竹全都过期了，看来今年没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