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雷伊的日记(三)

三月一日 星期四

我有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原因很多,包括写我的故事和写信给汉修先生(不是假装的,是真正的信)。而且我还得买一个新的笔记本,因为第一本已经写满了。

同一天,我在街上的那间旧货店里买了一个很旧的黑色午餐盒,用它来装我的午餐。其他同学看了都很惊讶,不过都没有嘲笑我,因为黑色午餐盒和一二年级小孩儿带的那种带有卡通图案的方盒子是不一样的。有些男生问我它是不是我爸爸的,我只是笑了笑说:“不然你想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第二天,我的小火腿奶酪卷不见了,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我就要逮到那个小偷了。我一定会让他非常后悔偷了我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我到图书馆去查找有关电池的书籍。借了几本电力学的入门书,都很浅显,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电池这方面的问题。在我的印象里,每当要用手电筒的时候就会发现电池没电了。

我终于放弃《十尺蜡人》的故事了,实在是一个很愚蠢的故事。我打算写一首关于蝴蝶的诗去参加征文比赛,因为诗通常都很短,可是把蝴蝶和防盗警报器两件事同时放在脑子里实在太难了,所以我干脆专门阅读有关电池的书。这些书并没有教人怎么做午餐盒里的警报器,可是我学到了很多有关电池、开关和绝缘导线方面的知识,所以我应该可以搞清楚该怎么做。

三月二日 星期五

我今天晚上决定写诗。和“蝴蝶”同韵又相关的词,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原野”。我想到“树林”和“白云”也同韵,不过挺单调的,接着又想到“冰淇淋”和“小提琴”。一首诗讲蝴蝶吃冰淇淋和拉小提琴实在太荒谬了,而且,好几个女生也已经在写大桦斑蝶飞过原野的诗了。

我本想写信给爸爸谢谢他给我二十元钱,可是才写了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三月三日 星期六

今天我带着午餐盒和爸爸寄来的二十元钱去了五金店。我找到一个普通的电灯开关、一个小电池和一个很便宜的门铃。我正在找适当的电线时,那个一直盯着我(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在商店里总会被大人盯着)的男人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他是位和善的老先生,他说:“你想做什么东西呢?孩子。”孩子!他叫我孩子,而我爸爸叫我小子。我并不想告诉他,可是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东西,就笑着说:“你的午餐常常出问题,是不是啊?”我点点头说:“我想做一个防盗警报器。”

他说:“我猜也是。常有工人到我这里来,他们也有同样的问题。”

结果我需要的是六伏的电池,而不是我拿的小电池。他给我一些建议。我付完钱,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祝你好运,孩子。”

我抱着那些东西飞快地跑回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我的房门上贴出一张“告示”:

“请勿进入。妈妈,我指的就是您!”

我开始动手。把电线的一头接在电池上,另一头连上开关,再从开关的另一面接到电铃上。然后,我又用另一根电线把电池和电铃连接起来。我折腾了半天才把它弄好。接着,我用胶带把电池固定在午餐盒的一角,把电铃固定在另一角上。最后,把开关立起来靠着盒壁,用胶带粘牢。

我做这里才发现一个问题:原先我以为关上盒盖时小心地把手伸进去,就可以将盒盖上原来放热水瓶的铁钩钩在开关按钮底下。可是铁钩不够长。我想了一会儿,左试右试,最后决定用铁丝做成一个环套在铁钩上。我小心地放下盖子,留下刚好足够的空间让手伸进去把铁丝环钩住开关按钮,手缩回来以后再关上盖子。

最后,我打开盒子。我的防盗警报器成功了!盒子里的电铃声响得好大,妈妈跑到我的房门口,我在震耳欲聋的铃声中听到她大叫着:“雷伊!你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

我让她进来,从头示范一次给她看。她笑着说我的发明很棒。我却担心一个问题:我的三明治会不会干扰到电铃?妈妈一定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因为她建议我在盒盖下粘一块硬纸板,用来放三明治。我照她的话一试,效果很好。

我真希望星期一快点到来。

三月五日 星期一

今天,妈妈小心地装好我的午餐,我们还试了一下,看看警铃会不会响。果然又响了,而且响声很大。我来到学校,法兰德林先生一见我就说:“雷伊,看到你的笑容真好,希望你一直这样。”

我把午餐盒放在教室后面,开始等待。整个早上我都在等待警铃响起。马汀娜小姐问我有没有专心听讲,我假装很专心的样子,其实一直在等警铃响起,以便冲后后面当场抓住那个小偷。可是一直没有动静,我开始担心了,或许钩住开关的铁丝环在半路上松掉了。

午餐时间到了。我的警铃还没有响。大家都拿起自己的午餐朝餐厅走去。我把午餐盒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才意识到我有一个大问题:如果铁丝环还钩着开关的话,我一打开盒子,警铃就会响。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瞪着我的午餐盒,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不吃啊?”培瑞含着满嘴的食物问我。培瑞的三明治从来不对半切开,他总是要从旁边先咬一大口。

餐桌四周的人都在看我。我想说我不饿,可是我真的很饿。我又想把午餐盒拿到走廊上去打开,可是如果警铃还正常,盒盖绝对不可能安安静静地被打开。最后我想,试试看吧。我解开盒子外面的扣环,屏住呼吸,打开盒盖--

哇!我的警铃响了!好大声,餐桌四周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包括我在内,而且引得餐厅里的每个人都起身东张西望。我抬头看到法兰德林先生站在垃圾箱旁对着我笑。我赶快关掉了警报器。

突然间,好像每个人都注意到我了,连经常在午餐时间来回巡视的校长也走过来查看我的午餐盒。他说:“你的发明挺特别(口+欧)。”

“谢谢。”我说,我很高兴校长欣赏我的警报器。

有些老师从他们的休息室跑出来,询问那阵铃声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又示范了一遍。结果,原来并不是只有我的午餐被偷过,每个同学都说他们也想要一个装有警报器的午餐盒,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午餐袋里其实没什么好东西的人。培瑞说他希望装一个这样的警报器在他房间的门上。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英雄人物,也许我真的并不是那么平庸。

不过,我的问题还在。我仍然不知道谁偷了我的午餐。

三月六日星期二

今天,培瑞邀请我跟他回家,看看能不能帮他在房门上装个防盗警报器,因为他有好几个妹妹,她们和他继母的女儿常常乱碰他的东西。我想我应该能做,因为我从图书馆借了一些电学方面的书,其中一本书上有介绍类似的东西。

培瑞的家是一栋又大又古老的房子,房子里很热闹,也很乱,小女孩们到处乱跑。我们看了半天才发现培瑞没有合适的电池,所以我们就开始闲聊,看他收藏的模型。培瑞在建造模型的时候,从来不看说明书,因为说明书写得很繁琐,让他觉得很扫兴。他总是把说明书丢在一旁,自己想办法一块一块拼出来。

我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去参加征文比赛,不过我的心情很好,所以我终于写信给爸爸谢谢他寄二十元钱给我,因为我把那些钱花在了很有用的事情上,虽然不能把它们全部存起来买打字机。我没写太多别的。

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跟那个比萨男孩的妈妈结婚。我很担心。

三月十五日 星期四

这个星期好多同学都带了有防盗警报器的午餐盒来学校。还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是“乐音处处响彻山谷”吗?现在呢,大概可以说警铃声处处响彻我们学校的餐厅。不过只流行了一阵子,过了一段时间,我也懒得去设定警报器了。自从那天我的警报器响过以后,就没有人再偷我的午餐了。

我一直没查出来那个小偷是谁,现在我仔细想想,觉得很庆幸。如果那天他在教室打开我的午餐盒而触动警铃的话,他就有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也许他妈妈总是给他很难吃的午餐--果酱涂在吃起来像卫生纸的白面包上。也许他自己准备午餐,但家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带。我见过有些人看一眼他们的午餐袋,从里面拿出饼干,把就袋子连里面其他的东西通通丢进垃圾箱。每次他们这么做,法兰德林先生就会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并不认为偷午餐是对的。我只是觉得,很庆幸我不知道那个小偷是谁,因为我还得跟他在同一所学校上课。

三月十六日 星期五

今天,我正对着一张白纸在想到底要写什么去参加小作家征文比赛,电话铃响了。妈妈在洗头,她叫我去接。

是爸爸打来的。我的胃忽然变得很沉重,好像要垂到地上了。我每次听到他的声音就有这种感觉。“小子,你还好吗?”他问。

“还好,”我回答,然后我想到防盗警报器造成的轰动,“很好。”

“我收到你的信了。”

“那很好。”我说。他的电话来得太意外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想不出来要说什么,然后我说:“你找到另一只狗取代‘土匪’了吗?”我想我真正的意思是,你找到另一个男孩取代我了吗?

“没有,可是我用对讲机找它,”爸爸告诉我,“它说不定会出现。”

“希望如此。”我们的对话毫无进展。我真的不知道要跟爸爸说些什么。我觉很尴尬。

接下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爸爸问:“你想念你老爸吗?”

我得想一想。没错,我的确想念他,但是我说不出口。我的沉默一定让他很不安,因为他又问:“喂?你还在吗?”

“当然啊,爸,我很想念你。”我对他说。是真话,但不像几个月前那么真。我还是希望他会开着大卡车出现在门前,但我现在知道不能期望太高了。

“我很遗憾不能往你那边去,”他说,“我听说斯比克的糖厂要关闭了。”

“我在报纸上看过这个消息。”我说。

“你妈妈方便来听电话吗?”他问。

“我看看。”我说,虽然这时候她已经站在电话机旁边了,头上还包着毛巾。她摇摇头,她不想跟爸爸讲话。

“她正在洗头。”我说。

“跟她说我会尽量在下星期寄去你的生活费。”他说,“拜拜,小子。记得把鼻子擦干净。”

“爸,拜拜。”我说,“小心开车。”我想他永远都不知道我叫雷伊,而且我的鼻子很干净。也许他同样也想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开车很小心。他实在不会小心开车。他开车的技术很好,但是只要他能躲开公路警察,他就超速好赶时间。所有的卡车司机都这样。

放下电话以后,我没办法继续去想小作家征文的事,于是我拿起《狗儿快乐秘诀》来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千遍了。我现在能看比较深的书,可是看这本书的时候,感觉还是很好。不知道汉修先生现在在哪里。

三月十七日 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我又去了蝴蝶树林。树林里一片宁静,陽光灿烂。我站在那里很久,望着橙色的蝴蝶曼舞在灰灰绿绿的树叶之间,听见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现在蝴蝶比较少了。它们可能开始前往北方去过夏天。我想我可以写一篇关于它们的散文,不要写诗了。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想到爸爸,曾经有一次他带着我开车载很多葡萄到一间酒厂,那真是难忘的一天!

三月二十日 星期二

昨天图书馆的妮莉小姐问我,参加小作家征文比赛的文章写好了没有,因为明天是收件的最后一天。我告诉她还没有,她说我只有二十四小时了,为什么还不加油。于是我就开始写了,因为我真的很想和名作家见面。我那则《十尺蜡人》的故事已经进了垃圾箱。我又试着写《午餐袋之谜》,可是我似乎没有办法将我的经验变成一则故事,因为我不知道那个(或那些)小偷是谁,我也不想知道。

终于,我奋笔疾书,写下一篇文章,描述有一次我坐在爸爸的车上,跟着他从一百五十二号公路穿过马奇科山口运葡萄去酿酒厂。我提到标示牌上写着:“陡坡,卡车请挂低挡”,而爸爸如何变换挡速,在曲折的弯路上巧妙驾驶又长又重的货柜车。我还写了电线杆上的老鹰,和黑爵士的守卫哨如何在峰顶传信号,为爵士打劫路过山口的旅人,还有山口底下溪边的树叶转黄,成吨的葡萄在陽光下散发出香气。我省略了女服务生和电动玩具的部分。最后,我把整篇文章整整齐齐重抄一遍,交 给了妮莉小姐。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妈妈说我应该请培瑞到家里来吃晚餐,因为我经常放学后到他家去玩。我们尝试做了一个挂在他门上的防盗警报器,在参考过图书馆里的一本书后,终于成功了。

我不知道培瑞愿不愿意来我家,我们的房子比起他家来实在小太多了。可是我一邀请他,他就答应了。

妈妈做了焗烤什锦,里面放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如牛肉、花豆、玉米薄片、番茄和奶酪。培瑞说他很喜欢在我们家吃饭,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和一群挥舞着汤匙和鸡腿的小妹妹吃饭。我听了很高兴,有朋友真好。

培瑞说他的防盗警报器还能用。问题是,他的小妹妹觉得打开门让铃声大作是很好玩儿的游戏,她们会咯咯笑着躲起来,搞得他妈妈快要气疯了,所以最后只好把警报器关掉。我们都哈哈大笑。培瑞和我都觉得能做出可以用的东西很快乐,即使后来不用了。

培瑞看到我的房门上贴着:“请勿进入,妈妈,我指的就是您!”就问我那对我妈是否真的有效。我说:“当然啊,只要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妈妈不是那种爱偷窥别人隐私的人。

培瑞说他希望能有一个别人不会随便闯入的房间。我很庆幸培瑞没有用厕所。或许我还是该把浴室的污垢清洗干净。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我一直在想爸爸,他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寂寞。不知道那个比萨男孩怎么样了。我不希望爸爸寂寞,可是也不希望那个比萨男孩会使他高兴。

今天吃晚餐(豆子和香肠)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妈妈,爸爸会不会再结婚。她想了一下,说:“我想他可以负担不起。他的卡车还需要付很多钱,柴油的价格一直上涨,一旦很多人无法盖房子或买车,他就没有那么多木材或车子好载了。”

我考虑了一会儿。我知道像他那样的卡车执照一年要付一千多元的税金。“可是他还是寄来了我的生活费,”我说,“虽然有时候寄得比较晚。”

“没错,他是做到了。”妈妈同意,“不管怎么样,你爸爸不是坏人。”

我突然对这件事很气恼,厌烦透了。“那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和好,再结一次婚?”我想我的口气不大好。

妈妈直视着我的眼睛。“因为你爸爸永远不会长大。”她说。我知道她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明天要公布年度小作家征文比赛的结果!或许我会很幸运,能和名作家一直吃饭。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当我们全班来到图书馆时,我看到一沓年刊,简直等不及妮莉小姐把它们发下来。好不容易才发到我,打开一看,第一页是个怪兽的故事,所以我没能得到第一名。继续往下翻,第二名是一首诗。我也没有得到第三或第四名。然后我再翻下一页,看到荣誉入围奖下面写着:

“《卡车上的一天》作者:鲍雷伊”

文章标题和我的名字赫然在目,是印刷的。我不能说得不得奖都无所谓。我真的很失望,因为我见不到那位神秘的名作家了。可是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印出来,还是很高兴的。

有些同学很生气,因为他们的作品没有得奖,或者没有被印出来。他们说他们再也不写任何东西了。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我听说真正的作家写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会被退稿。我想,人没有一帆风顺的。

然后妮莉小姐宣布,和得奖者共进午餐的名作家是安琪拉•贝乔。听到这个消息,女生比男生还要兴奋,因为安琪拉•贝乔写的故事大多是关于女孩子和她们的烦恼的,例如脚太大或长青春痘之类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很想见她,因为照他们的说法,她是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我从来没见过一位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我很高兴汉修先生不是我们的神秘作家,否则我会真的很失望错过这次机会。

三月三十日 星期五

今天有一个意外的惊喜:第二堂课上到一半时,妮莉小姐把我叫到教室外面,问我想不想去和贝乔女士一起吃午餐。我说:“当然想,怎么了?”

妮莉小姐解释说,有些老师发现得奖的那首诗不是原创的作品,而是从一本书上抄下来的,所以他们取消了那个女孩的资格,问我愿不愿意补她的缺。

那还用说,我当然愿意!

妮莉小姐打电话到妈妈上班的地方,得到妈妈的同意,于是我把自己的午餐送给培瑞,因为我的午餐一向比他的好吃。其他得奖的同学都穿得很特别、很正式,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注意到许多书的封底照片里,那些作家比方汉修先生,通常都穿着旧旧的格子衬衫。我的衬衫跟他的一样旧,所以应该没关系。

妮莉小姐开她自己的车带我们去假日饭店,其他学校的图书馆员和得奖者已经聚集在饭店的大厅里了。过了一会儿,安琪拉•贝乔和她的先生一起出现,我们全部都被领进了很拥挤的餐厅。有一个图书馆员很像馆长,她叫所有得奖者围着一张长桌子坐下,桌子上有个牌子写着“预订”两个字。安琪拉•贝乔坐在中间,几个女生互相推挤着抢她两边的座位。我坐在她的对面。馆长告诉我们,午餐是自动沙拉。然后,所有的图书馆员和贝乔先生就去坐另一桌了。

我终于面对面见到一位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她看起来很和善,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和一头乱发。我却完全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因为我还没有读过她写的书。有些女生告诉她,她们非常喜爱她的书;可是有的人害羞得要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贝乔女士建议:“我们都去沙拉吧选自己想吃的东西好吗?”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有些小孩不知道沙拉吧是怎么回事,贝乔女士就带着示范,教我们自己拿生菜、青豆沙拉、土豆沙拉和其他摆在台子上的东西。有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小孩因为个子不够高,除了摆在最前面一排的食物以外,什么也拿不到。他们手忙脚乱,幸好有贝乔女士帮忙。我们光是拿食物就花了好多时间,比在学校餐厅慢多了,而且当我们端着盘子回到座位上时,其他桌的人纷纷躲避我们,好像认为我们会把午餐倒在他们的头上。有一个男生的盘子里只有一叶生菜和一片番茄,因为他以为还可以再去拿烤牛肉和炸鸡。我们不得不跟他解释我们只能吃沙拉。他涨红了脸,转身去拿更多的沙拉。

我一边用叉子追着盘子里的豆子,一边拼命想有什么有趣的话可以对贝乔女士说。有几个女生不停地说话,她们告诉贝乔女士她们多希望也能写出跟她一样的书。那些图书馆员个个跟贝乔先生有说有笑,他看起来好像很风趣。

贝乔女士尝试引导几个很羞涩的小孩跟她讲话,却没什么效果,而我还是想不出来要跟这位专门写女生有大脚丫或青春痘的作家讲什么才好。这时,贝乔女士看着我问:“你参加这次比赛写了什么?”

我感到脸颊发热。我回答:“只是一篇关于坐卡车的文章。”

“哦!”贝乔女士说:“原来你就是那位写《卡车上的一天》的小作家!”

每个人都安静下来。我们都没有想到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会去读我们写的东西,可是她看了,而且还记得标题。

“我只得到了荣誉入围奖。”我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在想,她叫我“小作家”,一个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竟称呼我“作家”!

“那有什么差别?”贝乔女士说,“每个评审的意见都不同。我就很喜欢你那篇文章,因为它的作者很诚实地写出自己熟悉的事情,而且表现出很质朴的感情。你让我觉得身临其境,感觉自己好像开着卡车在陡坡上载着好几吨葡萄。”

“可是,我没办法把它变成故事。”我说着,突然觉得勇气大增。

“有什么关系?”贝乔女士摆摆手说。她在食指上戴了好几个戒指。“你希望怎样?写故事的能力以后会慢慢增加,等你长大一点儿,对事情自然有比较多的了解。就你的年纪而言,这篇文章写得好极了。你写得像你自己,你没有想要模仿别人。这是好作家的特点之一。继续加油吧!”

我注意到那些先前说想写得像安琪拉•贝乔一样的女生们,显得有些尴尬。

“哦,谢谢。”我只说得出这几个字。女服务生开始把冰淇淋碟子放在我们面前。大家不再觉得那么害羞了,争先恐后地问贝乔女士许多问题,例如:她写作是用铅笔还是打字机;她有没有被退过稿;她书中的角色是不是真有其人;她小时候是不是像她书中所写的一样长青春痘?成为名作家的感觉如何。

我不觉得那些问题的答案很重要,我只有一个问题很想问她,终于趁她在为许多人签名的最后一刻,我抓住机会问她:“你见过博德•汉修先生吗?”

“哦,见过啊!”她一边说一边在某个人的书上签名。“有一次我在一个为图书馆员举办的聚会上遇见过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从一个女生的头顶上方将问题抛过去,那个女生抱着书挤到我前面来。

“他是个很和善的年轻人,眼神有点淘气。”她回答。跟我想像的一样。其实从他回答我的问题中,就可以知道。

回家的路上,车上每个人都在大声议论,左一个贝乔女士,右一个贝乔女士。只有我不想讲话。我只想独自安静地想一想。一个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称我为“作家”。一个真正的、还活着的作家告诉我要继续努力。当我回去告诉妈妈的时候,她一定会说她为我骄傲。

加油站里的砰砰声已经停止了好一会儿了,可是我想趁还记得时,把所有的事都写下来。我很庆幸明天是星期六。如果明天得上课,我一定会哈欠不断。我真希望爸爸在这里,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