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雷伊的日记(二)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不知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构思出来的故事,都很像别人写过的,那个“别人”通常就是您。我很想照您的建议去做,写出自己的东西,而不要像别人。我会继续努力,因为我希望我写的故事会被印出来,让我成为一个小作家。或许,我想不出故事是因为我一直在等爸爸打电话来。每次妈妈晚上去上护理课,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就会觉得好寂寞。

昨天,我放在午餐袋里的结婚蛋糕又被偷走了。那是凯蒂阿姨她们特别为婚宴设计的小蛋糕,放在白色的小盒子里,让参加婚宴的客人带回家的。法兰德林先生又注意到我的表情,他对我说:“午餐贼又出现啦!”

我说:“对啊,而且我爸爸没有打电话给我。”

他说:“别以为只有你有个健忘的爸爸。”

我怀疑他说的不是真的。不过法兰德林先生整天盯着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所以大概是真的吧。

我希望我有个像法兰德林先生那样的爷爷。他真是好人,跟他在一起很轻松自在。

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爸爸还是没打电话来,但是他明明答应我了。妈妈一直叫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爸爸有时候会忘记他所说过的话。可是他不应该忘记自己写在明信片上的事啊。我真的好难过。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我查了一个我的地图,按照我的估计,爸爸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贝克镇了,可他还是没打电话来。妈妈叫我不要太苛求他,因为卡车司机的生活并不容易。公路上猛烈的风从驾驶座旁的窗户呼啸而过,有时会使他们失去左耳听力。她还说因为他们长时间坐着缺乏运动,又常吃太多油腻的食物,所以健康和身材都大受影响,有时候还因为赶路的压力而得了胃溃疡。对卡车司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我想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好过。我的心情还是糟透了。

我问:“如果卡车司机的生活那么辛苦,爸爸为什么还要爱他的卡车呢?”

妈妈说:“他真正爱的其实不是他的卡车。他爱的是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操纵一台庞大的机器所带给他的掌控一切的感觉。他爱的是永远不知道下一站是什么地方的那种新鲜刺激的感觉。他喜欢看高山、沙漠的日出,结满橘子的果园,还喜欢闻新鲜牧草的气味。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以前常坐在他的车上跟着他到处跑,直到你出生为止。”

我还是很难过。如果爸爸那么爱那些东西,为什么他不能爱我?而且,如果我没有生出来,说不定妈妈现在还跟着爸爸的车到处跑呢。也许全是我的错。

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爸爸还是没有打电话来。承诺就是承诺,尤其是写下来的承诺。电话铃响了好几次,我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因为那些都是和妈妈一起工作的阿姨打来的。我怀着满腔怒火,(我从一本书上学到这句话,不过不是您的书)我很生气妈妈和爸爸离婚。就像她说的,要两个人才能离婚,所以我生他们两个人的气。我希望“土匪”在我身边陪我。“土匪”和我倒是没有离婚。只有他们两个人有错。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坏消息:糖厂要关门了。虽然爸爸现在跑的是全国各地的货运,我还是一直希望,有一天他会载一大车的甜菜到斯比克。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了。

二月一日 星期四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我现在写信给您,因为我被困在房间里了。我的床 上有好几个婴儿躺在他们的摇篮里。妈妈请了朋友到家里来玩儿,全是阿姨。她们坐在客厅里喝咖啡或花草茶,聊每个人的问题,大部分问题都与男人、金钱、孩子和房东有关。有几个阿姨一边讲话一边缝拼布,希望能赚点外快。我宁愿跟婴儿待在房间里,也不想出去跟她们说那些像“你好,是的,我喜欢上学,我长高了。”这类无聊的话。

妈妈跟我说的那些关于爸爸和他的卡车的事,我想她说得没错。我记得坐在他车上那种兴奋的感觉,还可以听见车上无线对讲机的通话。爸爸指着电线杆上的老鹰告诉我,那些老鹰等着小动物被车子撞死,这样它们就不必去觅食了。爸爸说现代文明快把老鹰给害死了。他那天载了一贡多拉的番茄,他说那些番茄是用特殊方式栽培长大的,所以非常结实,装进贡多拉里也不怕挤压。它们吃起来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是不会被压烂。

那天,我们要停下来称重。爸爸已经用掉了足够的柴油以使车子的重量在法定重量标准之内,公路警察就没有罚他超载。然后我们去卡车休息站吃午餐。那里的人好像都认识爸爸。那些女服务生都嚷着:“嘿!看谁来了呀!我们的老朋友,野小子比尔!”还有其他类似的话。爸爸用对讲机通话时就称他自己是贝克镇的野小子比尔。

爸爸跟别人说:“来见见我儿子。”我就尽可能站直身子,让他们相信我以后会长得和爸爸一样高大。那些女服务生都靠过来,跟爸爸有说有笑。我们那餐吃了炸鸡、淋了好多肉酱汁的马铃薯泥、青豆和冰淇淋苹果派。有个女服务生多给了我一份冰淇淋,好让我长得像爸爸一样强壮。大部分的卡车司机匆匆吃完了就走,可是爸爸在那里逗留了好一会儿,跟别人开开玩笑,还打电动玩具。爸爸不论打哪一种游戏,都能得到最高的分数。

妈妈的朋友来带她们的婴儿回家了,我现在应该可以去睡觉了。

二月二日 星期五

亲爱的“假”汉修先生:

我恨爸爸。

星期天妈妈通常在家,但是这星期有高尔夫球巡回赛,这就是说,有些有钱人会举行宴会,所以她得去把芥末蟹肉抹在数百个小奶油薄饼上。每次有高尔夫球巡回赛的时候,妈妈就不必担心房租的问题了。

我一个人在家,外面下着雨,我又没有书可以读。我本来应该要用很难闻的东西去清洗浴室墙壁上的污垢,可是我没做,因为我还在气妈妈跟爸爸离婚。我偶尔有这种感觉,然后又会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因为我知道她工作得很辛苦,还要努力去上课。

我一直瞪着电话机,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我拿起听筒,拨了爸爸在贝克镇的电话号码。我甚至记得打长途电话要先拨“1”。其实我只是想听听爸爸家里的电话铃响,反正肯定没有人接,妈妈也不必付电话费。

可是,爸爸居然接了。我差点儿挂掉。他并没有在公路上。他在家里,却不打电话给我。“你答应过我这星期要打电话来,你都没有打!”我说。我好像觉得必须跟他说话。

“别急,”他说,“我只是一直没空。我打算今天晚上打的。这个星期还没过完嘛!”

我想了一下。

“你怎么了?”他问。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我说:“我的午餐……有人偷了我的午餐。”

“把他找出来揍扁他的鼻子。”爸爸说。我听得出,他不认为我的午餐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希望你能打电话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说的,我有我的自尊。

“山区下大雪,”他说,“我得在八十号公路上停下来绑雪链,耽搁了一些时间。”

我从地图上看到八十号公路穿过内华达山脉。我也知道卡车绑雪链是什么意思。下大雪时,卡车司机必须为驱动车轮绑上防滑的雪链——全部八个轮子都要。在大雪中为八个大车轮绑雪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觉得心情好一点儿了。既然我们还在讲话,我就问:“‘土匪’还好吗?”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默。起初我还以为电话被切断了。然后,我知道我的狗一定出事了。“‘土匪’还好吗?”我又问了一句,声音更大了点,说不定爸爸因为公路上猛烈的风而失去了左耳听力了呢。

“嗯,小子……”他开口了。

“我是雷伊!”我几乎吼了起来,“我不是你在马路上随便碰到的野小子!”

“雷伊,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他说,“我和其他司机一起停下来绑雪链的时候,我开门让‘土匪’下来。我以为它马上就会回到车上,因为雪下得很大,可是等我都绑好了以后,它仍然没有回到车子里。”

“你让车门一直开着吗?”我问。

那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敢保证。”他说,意思就是他没有。他接着说:“我吹了好几声口哨儿,可是‘土匪’一直没有出现。我不能再等下去,因为公路警察预告八十号公路快要封闭了,我不能被困在山区里,我赶着要把一车电视机送到丹佛市去。我只要离开那里。我很抱歉,雷……雷伊,可是我也没办法。”

“你把‘土匪’留在那里冻死了。”我气哭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土匪’会照顾自己的。”爸爸说,“我敢跟你用一整箱甜甜圈打赌,它一定是跳上别的卡车走了。”

我用袖子擦擦鼻子。“别的司机为什么要让‘土匪’上车?”我问。

“因为他以为‘土匪’走失了,”爸爸说,“而他也必须在公路封闭前离开那里,就像我一样。他总不能让一只狗在路边冻死吧。”

“那你车上的对讲机呢?”我问,“你有没有呼叫找它?”

“当然有,可是没有回应。山区常常没有信号。”爸爸告诉我。

我正要说我懂,但是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我想那是这通电话里最可怕的部分--我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喂,比尔叔叔,妈妈要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去吃比萨?”我的肠胃突然一阵痉挛。我立刻挂断电话。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尤其是妈妈还得付这笔电话费。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了。

下次再谈。

二月四日 星期日

亲爱的汉修先生:

我不需要再假装写信给汉修先生了。我已经学会把心里的想法写在纸上。我也不恨爸爸了。我没办法恨他。如果我能恨他的话,也许还会觉得好过些。

昨天,我挂断爸爸的电话以后,就趴在床 上哭了起来,诅咒他,用力捶打枕头。我想到“土匪”坐在陌生人的车上,爸爸还要带别的男孩去吃比萨。而我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浴室还有污垢要刷洗,外面在下雨,我的肚子好饿。我真的好伤心。最难过的是,我知道,如果爸爸要带别人去外面吃比萨,他根本就不会打电话给我,不管他嘴里怎么说。他去打电动玩具打得会很高兴,哪能想到我。

然后,我听到妈妈的车子停在门外。我赶快跑去洗脸,想假装没有哭过,可是我瞒不过妈妈。她站在我的房间门口说:“嘿,雷伊。”我把头扭开,可是她走过来,在微弱的灯光下问道:“雷伊,怎么了?”

“没事。”我说。可是妈妈似乎什么都知道。她坐下来,手臂环绕着我。

我努力不哭出来,可还是忍不住。最后我终于勉强说出话来,“爸爸把‘土匪’弄丢了。”

“可怜的雷伊。”她说。接着我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那个男孩儿。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我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爸爸?”

“因为我爱他啊。”她说。

“那你为什么又不爱他了?”我问。

“我们结婚的时候太年轻了。”她说,“我在乡下长大,那里除了山艾树、油田和长耳兔以外,什么也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我还记得我晚上常常远远地眺望着贝克镇的灯火,希望自己能住在那种地方,那种既繁荣又刺激的地方。现在想起来很傻,可是那时候觉得它好像是纽约或巴黎。”

“高中毕业以后,那里的男生大部分不是去油田工作就是去当兵,女生就嫁人了。有些人去念大学,可是我没办法说服我爸妈支持我继续念书。我毕业后,就遇见了你爸爸。他开着大卡车来到我面前……嘿,结果就这样啦。他身材高大,长得英俊潇洒,而且好像完全无忧无虑,他开车的样子……嗯,看起来就像骑在白马上的王子。我家里有很多问题,比方说我爸爸酗酒。于是,我和你爸偷偷跑到拉斯维加斯,在那里结婚。我很喜欢跟着他坐车到处跑,直到你出生为止,事实上——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厌倦高速公路和卡车休息站了。我跟你留在家里,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听到妈妈说她自己厌倦了公路上的生活,这让我觉得好受了一点。也许不会是我的错。我也记得,那时经常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在家,而且我很讨厌住在那个大篷车屋里。我们能去的地方只有自助洗衣店和图书馆。妈妈看了很多书,也常念书给我听。她常讲起她的小学校长多么喜欢看书,每年四月都组织全校师生举办以书和作家为主题的庆祝活动。

妈妈继续说:“这时,我对星期六晚上到酒馆里打钢珠之类的游戏已经不感兴趣了。或许我长大了,而你爸爸却没有。”

突然,妈妈哭了起来。我觉得让她伤心很不应该,我也哭了。我们哭了好久,直到她说:“不是你的错,雷伊,你绝对不能那样想。你爸爸也有他的优点。只是我们结婚太早,而且他喜欢对新鲜刺激的公路生活,我却不喜欢。”

“可是他把‘土匪’弄丢了,”我说,“下那么大的雪,他却没有看好‘土匪’。”

“说不定‘土匪’就像个流浪汉,”妈妈说,“你知道,有些狗的个性就是这样。你还记得当初是它自己跳上爸爸的车吗?说不定它想换辆卡车了。”

妈妈的话可能是对的,可是我很不愿意承认。我有点害怕问下一个问题,不过终究还是问了。“妈妈,你现在还爱爸爸吗?”

“求求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这样坐着,直到她擦干眼泪说:“走吧,雷伊,我们今天去外面吃饭。”

我们开车到炸鸡店买了一桶炸鸡。然后把车停在海边,坐在车里吃,看着雨滴在车窗玻璃上滑落,看着海潮拍打岸边的岩石。装炸鸡的桶里还有小盒的土豆泥和酱汁,但是店员忘了放塑料叉子,我们只要拿鸡骨头挖土豆泥吃,逗得两个人都笑了。妈妈打开雨刷,我们摇下车窗,在夜色中隐约看见那些白色的浪花。我们倾听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我跟你说,”妈妈开口道,“我每次望着海浪,就会觉得不管事情看起来有多糟,人生还是可以走下去的。”那正是我的感受,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我说:“对呀。”然后我们就开车回家了。

我现在想到妈妈,感觉比以前好很多。可是爸爸呢,我就不确定了,虽然妈妈说他有很多优点。我不愿意承认“土匪”是流浪汉,不过妈妈可能是对的。

二月五日 星期一

二月六日 星期二

我觉得今天好累,早上去上学的时候,根本不用故意慢走,可是自然而然就走得很慢了。我走进学校,发现法兰德林先生已经把旗子升起来了。加州州旗上的那只熊站得好好儿的,或许法兰德林先生并不需要我帮忙。我把午餐袋丢下,不去管有没有人会来偷袋子里的东西。午餐时我觉得好饿,然后发现小奶酪蛋糕又不见了,这真让我火冒三丈。

不管小偷是谁,我一定要抓住他,我要让他后悔,我要狠狠教训他(也说不定是她)一顿。反正,我一定要讨回公道。

我还在努力写作征文比赛的故事。到目前为止,我只想出了标题——《午餐窃贼追捕秘诀》。我想来想去,想到在袋子里放捕鼠器,不过这个题目听起来太像汉修先生的书了。

今天上拼音课的时候,我想到午餐窃贼,越想越气,假借上厕所离开教室。就在快走出教室时,我顺手抓起一个最靠近门口的午餐袋。我正要把它丢在地上踢两下,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原来是法兰德林先生。

“你要干什么?”他问,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在说笑。

“去跟校长告状啊!”我说,“我不在乎。”

“你可能不在乎,”他说,“可是我在乎。”

我听了很惊讶。

他接着说:“我不希望看到像你这样的孩子给自己惹麻烦,你现在好像正打算这么做。”

“我在这个烂学校里没有半个朋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大概是我觉得非说些什么不可。

“谁想跟整天摆张臭脸的人做朋友?”法兰德林先生说,“好,就算你有困难,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啊!如果你花点时间去想想别人,你就明白了。”

我想到爸爸在下大雪的山里为八个重得要命的车轮绑雪链,我以想到妈妈为那些打高尔夫球的人把芥末蟹肉抹在数百个奶油薄饼上,又要做数不清的小三明治,还常担心赚到的钱不够付房租。

“把自己变成一个乱踢午餐的坏家伙,一点儿帮助也没有,”法兰德林先生说,“你要从正面去想。”

“怎么想?”我问。

“那得由你自己去想。”他说着,挥挥手把我赶回了教室。

没有人注意到我把手上的午餐袋又放了回去。

二月七日 星期三

今天放学以后,心情很坏,决定出去走走。我没有特别想去主,只是随便走走。从我们住的这条街开始往下走,经过油漆店、古董店、面包店和一大堆其他的商店,过了邮局之后,我看到一个路牌,上面写着--蝴蝶树木。我听过很多关于这个树木的故事,有成群的大桦斑蝶飞了几千英里到这里过冬。我顺着指示标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布满苔藓的松林和尤加利树,树上的指示牌上写着--请安静。旁边还有一面大告示板,上面写着--警告!伤害蝴蝶者,罚款五百元。我笑了起来。谁会想伤害蝴蝶啊?

那里好安静,简直像教堂一样,我不由得踮起脚尖轻轻地走。树陰很浓密,起初我以为那些关于蝴蝶的标示只是用来唬观光客的,因为我只看到三四只大桦斑蝶在空中飞舞。然后我注意到许多枝干看起来怪怪的,好像覆盖着一层棕色的小树叶。

过了一会儿,太陽从云间露出脸来。这时,那些小树叶开始移动,缓缓地张开翅膀,变成数千只橙色或黑色的蝴蝶,在一棵树上颤动个不停。然后,它们开始在陽光下的树叶间缓缓飘浮。满天的蝴蝶真是美极了,让我整个人觉得好舒服。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它们,直到雾气渐渐升起,所有的蝴蝶又回到树上变成棕色的小树叶。这让我想起妈妈讲的一个故事:灰姑娘在舞会结束后又变回了原样。

我觉得心情舒畅极了,就一路跑回家。半路上,我突然有了写故事的灵感。

我注意到有些商店的屋檐下有个铁盒子,上面写着:“警报系统。”隔壁的加油站也有。不知道那些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二月八日 星期四

今天放学一回到家,我就靠在围栏旁大声地问加油站里的工人:“嘿,查克,加油站墙壁上那个写着‘警报系统’四个字的盒子里有什么?”我知道他叫“查克”,因为他的工作服上绣有他的名字。

“是电池,”查克告诉我,“几个电池和一个电铃。”

应该好好儿研究一下电池。

我又写了另一则故事,希望会被印在年度小作家文集里。我想这则故事应该叫作《十尺蜡人》。

班上的男生大多写一些很怪异的故事,有一大堆怪兽、激光武器和外太空生物。女生都写诗或关于马的故事。

我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假如我把午餐放在大人用的那种黑色午餐盒里,加上几个电池,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出一个防盗警报器。

二月九日 星期五

我今天收到了爸爸寄来的信,邮戳是新墨西哥州的阿布奎尔克。至少我本来以为是一封信,打开来才发现是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和一张餐巾纸。他在餐巾纸上写道:“‘土匪’的事很对不起。给你二十块钱,去买个甜筒冰淇淋。爸爸。”

我好生气,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妈妈看了那张餐巾纸,说:“你爸爸的意思不是真的叫你去买一个甜筒冰淇淋。”

“那他为什么这样写?”我问。

“那是他用他的方式告诉你,他真的很抱歉弄丢了‘土匪’。他只是不大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妈妈看起来很伤感的样子,她又说:“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你知道就好。”

“那这二十块钱怎么办?”我问,我的意思倒不是说我们用不着。

“你留着,”妈妈说,“这是你的钱,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后来我问妈妈是不是一定得写信给爸爸谢谢他,她的表情有点儿怪,然后她说:“随便你。”

今天晚上,我很努力地写要参加比赛的故事,就是那个十尺蜡人的故事。我决定把二十元存起来买台打字机。等我成为真正的作家时,我会需要一台打字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