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们怎么说,你仍然如此美丽。流言蜚语不能把你击倒。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无懈可击。是的,流言蜚语不能把你击倒。

—— 摘自 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美丽》

1《怪孩子》

一些同学竟然问我,为什么总跟“那个怪物”形影不离。这些同学甚至都不怎么了解他。如果他们了解,就不会那么叫他了。

“因为他是个好孩子!”我总是这么回答,“不要那么叫他。”

“你是个圣人,萨默尔,”西蒙娜·陈有一天对我说,“你做的事情,我做不到。”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如实回答。

“是图什曼先生叫你跟他做朋友的吗?”夏洛特·科迪问。

“不,我跟他做朋友是因为我想跟他做朋友。”我回答道。

谁知道我跟奥古斯特·普尔曼坐在一起吃顿午餐就成了一个重大事件呢?人们表现得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怪孩子自有奇怪之处。

第一天我跟他坐在一起是因为我同情他。仅此而已。他在那儿,一个长相奇怪的孩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学校。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看。跟我坐在同一张餐桌的所有女孩都在低声议论他。他不是毕彻预科学校唯一的新生,但他却是唯一一个被大家谈论的人。朱利安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僵尸小子”,大家都这么叫他。“你见到‘僵尸小子’了吗?”诸如此类的话不胫而走。奥古斯特也知道这些。即使你长了一张正常的脸,作为一个新生也够难熬的。何况他长着这样一张脸?

于是,我就走过去跟他坐在了一起。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希望人们不要小题大做。

他只是一个孩子。是的,是我所见过的长得最奇怪的孩子。但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2《瘟疫》

我承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奥古斯特的脸。现在,我跟他一起坐了两个星期了,这么说吧,他不是世界上吃相最好看的人。但是除了这一点,他非常棒。我还应该说的是,我再也不同情他了。那也许是让我第一次挨着他坐的原因,但不是我继续跟他坐一块儿的原因。我继续跟他坐一块儿,是因为他有趣。

这学期我不喜欢的一件事情,是许多同学言谈举止间俨然已经成人了,不用再玩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是“闲逛”和在课间休息时“聊天”。他们现在聊的都是谁喜欢谁,谁可爱和谁不可爱。奥古斯特才不过问这些事情。课间休息时他喜欢玩“四方阵”,我也爱玩。

实际上,正是因为跟奥古斯特一起玩“四方阵”,才了解到什么叫“瘟疫”。显然这是这学期才开始玩的“游戏”。任何不小心碰到奥古斯特的人只有三十秒时间洗手或者找到洗手液,否则就会传染上“瘟疫”。我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碰到了奥古斯特会出什么事,因为还没有人碰到过他——至少没有直接碰到过。

玛雅·马克维茨告诉我,她不愿意在课间跟我们玩“四方阵”是因为她不想染上“瘟疫”,我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我问,“什么‘瘟疫’?”她才如实相告。我告诉玛雅,那种说法真的太无聊了,她也表示同意,但是她依然不愿去碰奥古斯特刚刚碰过的球,能不碰就绝不碰。

3《万圣节派对》

我真的好兴奋,因为我收到了萨凡娜的万圣节派对邀请。

萨凡娜大概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女孩。所有男孩都喜欢她。所有女孩都想跟她做朋友。她是整个年级唯一真正有“男朋友”的女孩。那个男孩是第281中学的学生,不过她甩了他,开始跟亨利·乔普林约会,这还算讲得通,因为他们俩看起来已经完全像少男少女了。

不管怎么样,虽然我不在“受欢迎”之列,但莫名其妙受到邀请,感觉还蛮好的。当我告诉萨凡娜,我收到了她的请柬并打算去参加她的派对时,她对我非常亲热,不过她要我切记,她邀请的人不多,就不要到处吹嘘,闹得人人皆知。比如,玛雅就没有得到邀请。萨凡娜还明确告诉我不要化装。幸好她跟我说了,否则,我当然会化装去参加万圣节派对——不是专门为万圣节游行做的独角兽服饰,而是学校里的那套哥特少女装。但是,即使穿这一身,萨凡娜的派对也不准许。我去参加萨凡娜的派对,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参加游行了,独角兽的服装也浪费了。这有点糟糕,不过还好。

总之,我来到她的派对,遇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她站在门口迎接我,问:“你的男朋友呢,萨默尔?”

我压根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想万圣节他用不着戴面具,对吗?”她补充说。这下我明白了,她说的是奥古斯特。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说。

“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她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把我的夹克扔到走廊的衣帽架上。然后她牵着我的手,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派对在那里举行。我没看到她父母。

大概有十五个同学在那里。他们都是很有人气的学生,要么来自萨凡娜的圈子,要么来自朱利安的圈子。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恐怕已经合并成一个超级人气大圈子了,因为他们中已经有人开始互相约会了。

我竟然不知道有这么多对。我是说,我知道萨凡娜和亨利,但是西蒙娜和迈尔斯?艾莉和阿莫斯?实际上,艾莉跟我一样扁平单薄。

反正,我到了才五分钟,亨利和萨凡娜便站到我身边,几乎恐吓起我来。

“真的,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你成天跟僵尸小子在一起玩。”亨利说。

“他不是僵尸。”我打哈哈地说,当他们在开玩笑。

我在笑,但我一点也不想笑。

“你难道不知道吗,萨默尔,”萨凡娜说,“如果你不是老跟他在一起玩,你会更受欢迎。就实话告诉你吧,朱利安喜欢你,他想约你出去。”

“是吗?”

“你觉得他帅吗?”

“嗯,我想是的。是的,他挺帅的。”

“那么你得选择一下,到底想跟谁在一起。”萨凡娜说。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大姐姐对小妹妹说话一样。“萨默尔,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觉得你非常好,而且非常非常漂亮。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成为我们圈子里的一员,相信我,这是我们年级很多女孩都梦寐以求的事。”

“我知道,”我点点头说,“谢谢你。”

“别客气,”她回答道,“你想让我叫朱利安过来跟你谈谈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朱利安也正朝我们张望。

“嗯,我现在需要去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她指了指,我走进洗手间,坐在浴缸沿上,打电话给妈妈,叫她来接我。

“没事吧?”妈妈问。

“没事,我只是不想待下去了。”我说。

妈妈没有再问,说她十分钟就到。

“别按门铃,”我告诉她,“到了门外打电话给我就行了。”

我在洗手间一直待到妈妈打电话来,趁没人注意,我偷偷上楼,取了夹克衫,走了出去。

才九点半。万圣节游行队伍正浩浩荡荡地通过阿默斯福特大道。到处都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奇装异服。骷髅,海盗,公主,僵尸,超级英雄,应有尽有。

唯独缺了独角兽。

4《十一月》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告诉萨凡娜我吃到了变质的万圣节糖果,有点不舒服,所以早早离开她的派对回家了。她信以为真。我确实有点肚子疼,就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我也告诉她,我喜欢另外一个人,不是朱利安,这样她就不用管我了,希望她可以传话给朱利安,说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当然,她很想知道我喜欢谁,我告诉她这是个秘密。

万圣节之后奥古斯特就没来上课,等他回到学校,我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对劲。吃午餐时,他表现得特别奇怪。

我跟他说话,他只是低头盯着食物,几乎没说一句话,好像不愿意看我眼睛似的。最后我说:“奥吉,你还好吧?你是在生我气还是怎么回事?”

“不是。”他说。

“万圣节那天你不舒服,真为你惋惜。我一直在走廊上找‘波巴·费特’呢。”

“是的,我生病了。”

“你是不是肚子疼?”

“我想是的。”

他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有点唐突的样子。

“我对埃及博物馆计划可期待了。”我说。

“是吗?”

他摇摇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实际上我把头扭了过去,因为他咀嚼的样子像是在故意恶心我,还有他的眼睛差不多也是闭着,让我有一种不祥之感。

“你抽到什么任务了?”我问。

他耸了耸肩,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从桌子上方扔给我。

我们年级每一个人都要为十二月的“埃及博物馆日”做一件埃及手工艺品。老师把所有的任务都写在小纸条上,放进玻璃缸,这样在集合的时候全年级所有学生都能依次从鱼缸里抽到。

我打开奥吉的纸条。

“哇,真酷!”我说,也许有点过于激动了,因为我想让他打起精神来,“你抽到的是萨卡拉金字塔的台阶。”

“我知道!”他说。

“我抽到的是冥神阿努比斯。”

“长狗头的那个?”

“实际上人家是豺狼头,”我纠正他,“喂,你想放学后一起开始动工吗?你可以去我家。”

他把手中的三明治放下,往椅背上一靠。我简直无法形容他投过来的那一瞥。

“你知道的,萨默尔,”他说,“你不必这么做。”

“你说什么?”

“你不一定非要跟我做朋友。我知道图什曼先生跟你谈过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不必假装。我知道开学前图什曼先生跟一些同学谈过话,告诉他们必须跟我做朋友。”

“他没跟我谈过话,奥古斯特。”

“是的,他谈过。”

“不,他没有。”

“是的,他有。”

“不,他没有!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把手举起来,这样他就能看见我没有十指交叉。他马上低头看我的脚,于是我把脚上的UGG靴子抖掉,他就可以看见我的脚趾头也没有交叉。

“你穿着连裤袜。”他指责道。

“你看得到我的脚趾是平的!”我叫道。

“好吧,你不必大喊大叫。”

“我不喜欢被人指责,好吗?”

“好吧,我很抱歉。”

“你是应该道歉。”

“他真的没跟你谈过话?”

“奥吉!”

“好的,好的,真对不起。”

我本来想多跟他生一会儿气,但是等他告诉我万圣节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我再也无法继续生他的气了。事情基本上是这样的,他听到杰克在背后说他坏话,说得很难听。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个态度,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在“生病”。

“你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他说。

“我不会的,”我点点头,“你也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故意那样对我了?”

“我保证。”他说。我们拉钩起誓。

5《警告:这个孩子是限制级》

关于奥古斯特的长相,我给妈妈打过预防针。我描述过他的样子。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她向来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而奥古斯特今天又是第一次到家里来做客。她上班的时候我甚至还发了个短信提醒她。但是等她下班回家,从她脸上的表情我意识到,我的准备工作还是做得不够。她进了家门,第一眼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嗨,妈妈,这是奥吉。他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吗?”我连珠炮似的问。

我的问题竟然过了一会儿才得到回应。

“嗨,奥吉,”她说,“嗯,当然了,亲爱的,只要奥吉的妈妈同意就可以。”

当奥吉用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低声对妈妈说:“别再做那种奇怪的表情了!”只有看到新闻里发生可怕的事情时,她才会有那样的表情。她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失态似的,赶紧点头,接下来对奥吉就很亲切与正常了。

过了一会儿,奥吉和我干活儿累了,便到客厅里歇会儿。奥吉在看壁炉架上的照片,他看到了我和爸爸的合影。

“这是你爸爸吗?”他问。

“是的。”

“我不知道你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混血儿。”

“对!就是那个词。”

“是的。”

他继续盯着照片。

“你父母离婚了吗?我从来没见他接送你什么的。”

“噢,不,”我说,“他曾经是陆军副排长。几年前去世了。”

“哎呀!我不知道!”

“是的。”我点点头,递给他一张爸爸穿制服的照片。

“哇,这么多勋章。”

“是的,他相当厉害。”

“哇,萨默尔,真抱歉。”

“是啊,很糟糕。我非常想念他。”

“肯定的。”他点点头,把照片还给我。

“你认识的人有去世的吗?”我问。

“只有我的外婆,我甚至都不怎么记得她。”

“那太糟糕了。”

奥吉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人们去世时会发生什么事?”

他耸了耸肩。“没有真正想过。我的意思是,我想他们上了天堂?我的外婆就去了那里。”

“我想过很多,”我说,“我想,当人们死去时,他们的灵魂应该上天堂,不过只是一小会儿。到那里他们见见老朋友什么的,怀怀旧。不过我真的认为灵魂会思考他们在地球上的生活,比如他们是好是坏等等。然后,他们会投胎转世为这个世界的新生儿。”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这样他们就有改正错误的机会,”我回答道,“他们的灵魂有机会重来一次。”

他琢磨了一下我的话,点点头,“这有点像补考。”

“对。”

“但是他们回来的时候样子变了,”他说,“我的意思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会变得面目全非,对吗?”

“嗯,是的,”我说,“灵魂还是老样子,但其他的一切都完全不同。”

“我喜欢这个说法,”他连连点头说,“我真的好喜欢,萨默尔。也就是说,来世我可以摆脱这张脸了。”

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脸,眨了眨眼睛,把我逗笑了。

“我不这么想。”我耸耸肩说。

“喂,我甚至还可能会变得很英俊!”他笑着说,“那该有多爽啊,不是吗?我可以重返这个世界,变成一个英俊的家伙,超级健美,超级高大。”

我又笑了。他对自己看得很开。这正是我最喜欢奥吉的一点。

“喂,奥吉,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啊。”他说,好像非常清楚我想问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有那么一阵,我一直很想问他,却总是没有勇气。

“问什么?”他说,“你想知道我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想。如果这么问没关系的话。”

他耸耸肩,看起来没有生气或者伤心,我松了口气。

“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得的主要是一种下颌面部发育不良症——顺便说一下,我永远都学不会这些词的正确发音。不过,我还得了另外一种我甚至都发不出来音的综合征,这些东西聚在一起演变成一种超级巨大的东西,这家伙实在太罕见了,甚至都还没有一个名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我不想吹牛,但我实际上被看作某种医学奇迹。”

他笑了。

“这是个笑话,”他说,“你可以笑了。”

我摇摇头笑了起来。

“你真好玩,奥吉。”我说。

“是的,”他自豪地说,“我酷毙了!”

6《埃及的坟墓》

接下来的一个月,奥古斯特和我放学后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起,要么去他家,要么来我家。奥古斯特的父母甚至还邀请妈妈和我吃了几次晚饭。我听到他们在谈论安排妈妈和奥古斯特的本叔叔相亲的事情。

埃及博物馆展览那天,我们都兴高采烈,还有点眼花缭乱。头一天下雪了——虽然下得没有感恩节放假那天大,但是,无论如何下雪了。

体育馆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博物馆,每一个人做的埃及手工艺品都陈列在桌子上,用一张小小的说明卡解释它的由来。大部分手工制品都非常出色,但不得不说,我真的觉得我的和奥古斯特的是最棒的。我雕塑的阿努比斯看起来非常逼真,我甚至在表面涂了一层真正的金漆。奥古斯特用方糖造出了他的金字塔台阶,有六十厘米高,六十厘米长,他还往糖块上喷绘了一种仿沙颜料,看起来棒极了。

我们都穿着埃及服装。有的同学扮成了印第安纳·琼斯那类的考古学家。有的打扮得像法老。奥古斯特和我则穿得像木乃伊。我们的脸都遮住了,只留了两个小洞露出眼睛和一个小洞露出嘴巴。

家长们来了,他们都在体育馆前面的走廊上排队。我们被告知前去迎接自己的父母,每一个同学将用手电筒带领他或者她的父母进行一段穿越体育馆的黑暗旅程。奥古斯特和我一道带领着我们的妈妈。我们在每一个展品前停留,解说这是什么东西,我们或低声交谈,或答疑解惑。由于体育馆里面很黑,我们在交谈的时候得用手电筒把工艺品照亮。有时候,为了凸显戏剧化效果,在解说的时候我们就把手电筒抵在下巴底下。我们听着黑暗中传来嘤嘤嗡嗡的低语,看着电筒光在黑暗中晃来晃去,感觉好玩极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到饮水机那里倒水喝,只能把木乃伊包裹布从头上取下来。

“喂,萨默尔,”杰克走过来对我说,看起来很像电影《木乃伊》里的人。“服装很酷。”

“谢谢。”

“另一个木乃伊是奥古斯特吗?”

“是的。”

“嗯……喂,你知道为什么奥古斯特生我气吗?”

“啊哈。”我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

他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沮丧。

“我答应过他不告诉你。”我解释道。

“很奇怪,”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生我气了。没有道理啊。你至少可以给我一点暗示吧?”

我望了望,奥古斯特在屋子那头正跟我们的妈妈说话。我不想违背自己的铮铮誓言,我说过不会跟任何人讲他在万圣节偷听到的事情,但是我很同情杰克。

“骷髅幽灵衣。”我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便走开了。

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