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认识自己，活出自我，哪怕很多人到死前才懂。」如粥的文字，幸福的死亡──读小川糸《狮子的点心》

作者：石芳瑜

转载：作家专业书评

关于死亡，你有怎样的想像？抑或不敢想像？

年轻时，我曾莫名得到一种罕见的粟粒型肺结核，当时因为吐血，急忙到公司附近综合医院就医，很快就被安排住院，我记得当晚问住院医生，我是否有死亡的可能？医师想了想，老实回答：是有可能。彼时没有网路，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奇怪的是第一时间没有害怕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刚念完硕士回台，未婚、无子，除了父母哥哥，牵挂我的人很少，万一死去，也算是较理想的状态。加上知道粟粒型的结核菌带在血液中不会传染他人，就放了心。

所幸三天后出院，转往慢性病防治中心门诊，才发现事情没那么严重，而且得到良好的治疗，一年内便完全康复。如今回想，除了起初住院的第一反应，我其实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或许是还没有时间感觉到恐惧。

如今我已经年过五十，有家庭、有小孩，却没有因为离老去的年纪近一点，而对死亡有更深刻的体悟，反而因为家人、工作的牵绊日增，而对生命更加眷恋。如果当死亡逼近，我是否也会像小川糸的母亲一样，在电话中对女儿诉说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当时小川糸只是直截地告诉母亲：「每个人都会死啊。」我几乎可以想像小川糸的母亲听到这句话时，握着话筒不发一语的失望表情。

这本小说虽然没能赶在小川糸母亲去世前出版，但是如何让母亲对死亡不再畏惧的想法，或许在那一刻便深深铸下，而这个心愿终于写成了《狮子的点心》，安慰了无数的读者。

「但愿这个故事能像一碗粥一样，温暖了胃，也温暖了心灵。」小川糸如是说。而粥真的在小说一开始就上场了，安宁疗护院「狮子家园」的每个早晨，都会用不同的粥品迎接每个住院的客人。粥有十利，小川糸不只写出粥的好处，更写出了粥的气味和温度。说小川糸的文字如粥，因为读者读时可以感受到她传来暖呼呼的心意，而且她的文字浅白、好消化、好入口，一如粥品。粥不单美味，而且营养，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轻浅稀薄，或许这也是小川糸对自己文字的期望。

当然更重要的是每周日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入住的客人可以点一道充满回忆的点心，客人只要具体地写下回忆中点心的味道，以及在怎样的情况下吃了那道点心，每次用抽签的方式决定，狮子家园的舞婆婆就会重现人们记忆中的味道，于是每道点心都充满了故事。不管是武雄爷爷的豆花、老板的可丽露、小百的苹果派，或是缟婆婆的牡丹饼……

小川糸擅写食物，出道作品《蜗牛食堂》以及短篇小说集《趁热品尝》，都以食物为主角。 《山茶花文具店》和《闪亮亮共和国》虽是以「代笔人」为主角写出手写字的温暖故事，但是小说中仍然穿插不少食物的身影。随笔日记《出门买蛋去》也随处可见饮食纪录，小川糸本身就是一个对食物充满情感的人，于是每道点心在她笔下都有了生命。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你想吃什么点心？」少有人以这个问题切入死亡的议题。吃甜点让人感到甜蜜喜悦，小川糸说她始终记得奶奶第一次做西式点心的滋味，于是本书透过回忆美好的点心时光，让人感到生之幸福，也让死亡不再冰冷。

然而对一个濒死之人而言，「接受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主角透过一位到人生最后一刻都还是没有放弃生存意志的小女孩小百，才发现：「真正接受死亡，是坦诚面对自己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久的想法。」而这也是我的重大发现。年轻时突然闪现的死亡危机，那时的「豁达」或许只是一种减压，并不是真的接受死亡。而这番体会，大概也是小川糸回想起罹癌母亲当时的恐惧，百转千回，深刻思考之后，所给出的最真挚的安慰，虽然已经来不及。

「既然还活着，就要带着笑容吃美食。」小川糸透过食物，告诉读者：

无论生死都无法自己决定，所以只能在死之前好好过日子。

而且狮子家园的主持人玛丹娜尽心尽意对待每个入住的客人，在这里，临终之人可以活得更任性、更自在，活出自己原来的样子。小川糸写出了她理想的安宁疗养院，甚至将死亡描写成人生的「高潮」，尽管这些高潮让许多人流泪不止。她同时也提醒我们：要认识自己，活出自我，哪怕很多人到死前才懂。

「每个人都会死啊！」这本小说其实是为每个人所写的，因此，请尽情享用小川糸笔下的醍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