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娟谈孤独：如果孤独是养分，何不与它同行？

青春博客来编辑室

【编辑室报告】

后疫情时代，人们在渴望回复日常生活中被隔绝。所谓「社交距离」，其实是逃避社交，却使人与人的距离更遥远。 「孤独」成为我们共同的深刻感受。然而，人不是生而孤独的吗？张曼娟最新作品藉由10首古典诗，10种孤独情境，引领我们走向更自在的生命体悟。看曼娟老师回望十七岁的自己，谈十七岁的孤独，而现在的年轻世代有全新孤独吗？长久以来，被归类在负面表述的「孤独」，曼娟老师又怎么重新定义孤独接下来请看我们的访问────

十七岁的全家福照片

Q. 有没有代表十七岁的物件和照片，并说明一下照片背景故事。

张曼娟：在这张照片里，是我和家人的合影，地点在青年公园。那是一个寻常的假日，我们带着相机到公园里逛逛。弟弟问我：「妳有没有发现，迎面而来的人都会多看妳几眼？」

我没有发现，因为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且我并不喜欢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多看几眼」的。

但是过不了多久，就有几个男生走了过来，他们说自己是大学摄影社的学生，想邀请我为模特儿，在公园里随意走走，让他们拍几张照片。在父母的监督下，我随意走了几个地方，听见快门不断按下的声音。大学生离开之前，主动表示愿意帮我们拍几张全家福，这张照片就这样诞生了。

Q. 倘若让你谈谈你的十七岁，想问当时有没有哪一本书╱哪一首歌╱哪一部电影或者(政治)新闻事件，是你十七岁的重要标记？或印象深刻甚至影响你深远的？

张曼娟：第一次读到三毛的书，我就成了她的读者，被她说故事的魅力俘获。

由林青霞和张艾嘉主演，李翰祥导演的【金玉良缘红楼梦】，我不知看了多少次，还去中华商场唱片行买了唱片学着唱，能唱完整部电影的每一首歌。

最重大的新闻事件应该就是中（台）美断交。同仇敌忾的氛围，有些悲壮，却觉得大家的心都是连在一起的。

Q. 当时的偶像明星是？

张曼娟：我很喜欢看楚原的武侠片，最喜欢的男明星是狄龙。他演的都是正派角色，武打动作帅气俐落，有一种很可靠的感觉。我曾经喜欢很MAN的男人，后来发现阴柔中性的男人相处起来更自在愉快。

Q. 当时你最困扰以及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张曼娟：我的困扰是不知道毕业以后要做什么？五专念的是世界新闻专科学校报业行政科，学的都是商业科目，但我没有兴趣。当我们学习如何折报纸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你们将来是要当报社社长的，所以，什么都要学。」

才怪，我虽然呆，也知道没那么多社长位置等着我们。

最开心的是因为不用考联考了，可以猛K小说。我和同学们去学校附近的租书店租小说，交换阅读，那时候差不多一天可以读完一本小说呢。

Q. 如果可以将青春下定义，你认为青春是什么？

张曼娟：青春是有限的，想像力是无限的。

2020年的疫情袭卷全球，口罩、隔离、社交距离……都清楚的标示出「孤独是安全的」这样的讯息。我于是想到历史上这些诗人完成艺术生命，不都是因为他们经历了真正的孤独，甚至是绝望吗？

如果孤独是养分呢？如果孤独是生而为人的宿命呢？我们何必驱赶它，厌恶它？

不是应该好好认识它，与它同行？

Q. 回想当时十七岁的您，最大的孤独是来自什么？

张曼娟：那时候的我不喜欢自己，又怕别人不喜欢我。

Q. 老师长期教学和年轻世代相处，就老师观察：现在的年轻世代有不同于以往的孤独吗？年轻人如何面对孤独？

张曼娟：现代年轻人接收的资讯更多，透过各种媒介认识各式各样的人，但是人际关系的飘忽变化也更加扑朔迷离，距离看似很近，心灵却更封闭，这应该是年轻人的孤独课题吧。

Q.现在中年的自己如何面对孤独？

张曼娟：我相信中年时的孤独是美学，老年后的孤独才是挑战。

因为中年人自给自足，想做什么靠自己就能做到。等到年老力衰，连走路都很困难，需要他人协助，那时的孤独就可能成为惶恐了。

Q .网路上流传一个国际孤独等级表，总共有十级，第一级是一个人去超市、一个人去吃餐厅，最高等级是一个人去做手术。对老师而言，孤独是否也是有分等级的，若是有，这个等级是否是正向的？老师的第一级与最高等级分别会是什么呢？

张曼娟：一个人去超市和餐厅，都是快乐的事。至于一个人去做手术，也是要在心理上有所准备的。我会在确定手术时间之后，立刻找到看护，推出手术房就由专业看护无缝接轨。

孤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困难度，也没有级别之分。

Q. 「独立」完成事情，很容易被人形容成「孤独」一人。老师如何看待这两个单词之间的差异呢?

张曼娟：独立，是用自己的方式把事情做好，不用倚靠他人，也就不用受到牵制。

孤独，是一种精神状态，是与自己最紧密的结合。

我希望的是年轻读者能从其中读到这些诗人更人性的一面；

中年读者则在其中读到自己走过的路，感受到的人生滋味。

Q. 「孤独本事」用「第二人称」再谈这些美好的诗词，融入作者生平和创作场景，像是在看「穿越剧」，是什么触发老师运用这样的写法？

张曼娟：穿越是个很好的譬喻。

我觉得自己走过了大半的人生，终于找到一扇门，推开之后，直面王维、李白、李商隐和苏东坡，不再是迷妹，而是知己、好友，我可以与他们平等论交，并且对他们说：「我懂得。我知道你内心的感觉与迷惘。」

是什么触动促使我用这种方式写作？我觉得应该是年纪吧。

我的年纪比大部分的他们都老，不必再仰望，而可以平视了。一旦平视，看见的更多。

Q. (承上)老师能这样信手拈来，相信是来自对古典诗词的热爱，可以邀请老师谈谈爱上古典诗词的过程吗？

张曼娟：小时候我的课外读物是一本旧旧的《唐诗三百首》，虽然很多诗的意境与意思都不明白，却在朗诵之间，感觉到押韵与节奏的生理愉悦感。

长大后选择了中文系，有机会读到更多好诗，认识了更多诗人，我对他们感到好奇，结下了不解之缘。

Q. 老师在2000年出版《爱情,诗流域》时，就在进行「古典新诠」可以说是引领潮流，您觉得「古典新诠」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张曼娟：「新诠」是最难的，并不是使用白话语汇翻译解释而已，而是要在现代生活中，找到相对应的古典诗词，与之相互辉映。也让现代人遇到挫折或痛苦时，真的能从古典之中获得理解与疗愈，产生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共鸣。

Q. 很多创作者会直接移植古典诗词变成自己创作一部分，这个现象特别是在现代诗或是歌词的创作中常见，您认同这样也算「古典新诠」吗？如果有学生想尝试这样的创作，有没有特别提醒的地方？

张曼娟：如果「移植」之后能发挥最好的功效，相得益彰，那是最理想的。否则，就只是「掉书袋」而已，弄巧成拙了。

如果有学生想尝试，那么，创意是最重要的，能翻转古人的意念，翻出新鲜的趣味，更能表现现代生活的独特风格。

不被了解，确实是青春之爱中最受伤也最困惑的部分

Q. 谈孤独的诗词作品繁多，为什么挑选这10首作品进行再创作？

张曼娟：选出哪些作家与作品，确实是很直觉的。我选出的每位诗人都有特别的寄寓，比方苏东坡在死囚牢里的暗黑时光，被贬到荒僻的黄州，绝对的孤独中，他拣尽寒枝堆起来，引火焚烧，成为浴火凤凰。

乖舛的命运，其实也是锻练，当我们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

Q. 好奇书名《天上有颗孤独星》背后的故事，为何想选用星星比喻孤独？

张曼娟：有时仰望夜空，能看见许多星星，数都数不完，但它们其实与彼此的距离都很遥远，可是，它们又能指引方向。对我来说，星星带给我的抚慰是大过月亮的。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地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多出一颗星。很喜欢这种说法。

Q. (承上)「孤独星」令人想到圣修伯里经典作《小王子》──小王子居住的行星Ｂ612号，知道老师也很喜欢《小王子》，好奇这之间有相关吗？

张曼娟：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联想，我在写《天上有颗孤独星》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小王子，但我认为小王子和圣修伯里也是天上的孤独星啊。

Q. 《天上有颗孤独星》「相思月见时」这一篇谈到爱情的孤独，这篇也是跳脱古诗的时空，背景是现代的散文，读完其实真的很同情男主角(我若是他的话，应该也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莫名踩雷被分手了……) 不被了解是爱情里巨大的孤独，想问老师，面对这样的孤独时，该怎么自处？

张曼娟：不被了解，确实是青春之爱中最受伤也最困惑的部分。

我们都渴望在爱中被了解，只是连我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又何能奢求他人的了解呢？

于是任性也是爱；试探也是爱；伤害也是爱……若没有走过这些，又如何能在爱中慈悲与宽容呢？

Q. 是否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天上有颗孤独星》这本书？

张曼娟：比下有余，别再抱怨了（哈哈）。